單明廷正全神貫注於眼前,卻被雲齊輕拍了下肩膀,說道:“明廷兄,我有一事不明,還請指教!”
單明廷注視著眼前的青年:“六王爺不必客氣,但說無妨!”
“明廷兄從苗疆而來,見多識廣,聽說過目光能讓人致幻的事情嗎?”
單明廷心裏嘀咕著六王爺怎麽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問起了這個。
“苗疆附近的巫門裏倒是有這麽一種傳說,不過也隻是傳說。”但他隨即福至心靈,“你是懷疑胡姑娘?”他回想起剛剛天樞的反應,道,“據我觀察,胡姑娘內功深厚,剛剛,當是通過真氣讓天樞心神歸位的,你不說他心智受過重創嗎?精神看上去確實不太穩定啊……”
“是嗎?但願是我多慮了。”雲齊淡淡道。
黃堅仁笑道:“你以為本縣這麽容易忽悠嗎?若果真天誠欺君罔上,你為什麽又心甘情願為他煉丹呢?動機是什麽?”
天樞道:“這件事就又說到火麒麟上了,還有我的妻子,張小嬋,也就是你們說的李小仙。”
碧落觀一向號稱紀律嚴明,而身為全真教派,掌門人欺世盜名,功成名就的弟子居然暗自娶妻,這簡直太讓人驚訝,眾人一時幾乎驚掉了下巴。
李小娥上前一把捉住天樞的衣袖:“你的妻子?我姐姐是不是還活著?”她急切焦慮的樣子和平時的高冷形成了鮮明對比。
“你是……小娥?”天樞打量李小娥半晌,“你的眼睛和她真像。”他垂了眼目,有淚水湧出來,“她已經死了。”
李小娥眼中剛剛燃起的火苗瞬間熄滅:“死了?不,你騙我,我姐姐怎麽死的?怎麽死的?”
胡霜道:“姑姑少安毋躁,聽他把話說完。”
天樞似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半晌,歎口氣道:“都說出來……也算是個了結吧!”他聲音緩慢而低沉,雖不大,但因為現場變得極為安靜,每個角落都能清楚地聽見。
“這事還得從頭說起,貧道自小不會說謊,不通人情世故,不善與人交往,在觀裏除了師父他老人家以及天誠,同其他師兄弟感情隻是泛泛。”
“我同天誠從小一起入觀,一起長大,他機智聰明會來事,待我也好,我十分依賴他。若說他有什麽毛病,便是愛占小便宜,但在我看來,算不得什麽。他幫我擋掉那些瑣事,給他占點兒便宜,也是應該的。”
他苦苦一笑:“我們的關係從那時起,便可以稱得上是各取所需吧!之後師父遠走,他升任掌門,變得十分繁忙,很多時候關照不到我,沒有師父約束,我可以更加自在地研究我的丹方。隻是,我長期試用各種丹藥,身體開始被丹藥反噬,用他們的話說,就是中了丹毒,有的時候會神誌不清,需要人照顧。天誠便將觀中最得力的藥女李小仙單撥給我使用,專門給我采藥和照顧我。當然,我也要付出代價,為他煉製皇上需要的仙藥,並將一切功勞都歸於他身上。他喜歡那些虛名,我便也由他。”
黃堅仁冷笑:“照你這麽說,你倒真是又有能耐又脫俗得很哪!”
單明廷“嘖”了一聲:“黃大人,你可以等人把話說完再發表評論嗎?”
天樞頓了一下,不知想起了什麽發了會兒呆,才又繼續:“黃大人說得對,從前我確實太過自命清高,忘了自己也是個俗人,但我也很快明白了這一點,從我對小仙動心那一刻起。她是個難得的好姑娘,嘴緊、心善,又好看,最難得的是我隻要同她在一起,心裏就會莫名安定和滿足,這種感覺是師父和天誠都無法給我的。我們那麽投契,我說什麽她都聽得懂,我有時候覺得就算我不說話,她也能明白我的意思,我當時想著,若是能這樣過一生,該多好。”
胡霜道:“你難道不知道李小仙是有婚約的嗎?”
“我知道她有婚約,那人還把她當搖錢樹,我當時暗暗為這個而高興,她嫁給別人也沒關係,隻要那人需要她繼續做藥女掙錢,她還能陪著我,我就滿足了。”
“結果,天不遂人願是嗎?”胡霜問道。
“是的,那人好像隱約知道了我們的事情,說要和她成親,成親之後不讓她做藥女了。那天她來和我告別,她沒哭,但我能感覺她很傷心。我心裏也很痛,可我隻能就那麽放她走,我不能娶妻的,我能怎麽辦呢?可是我心裏真是難受至極,我在丹房裏待了幾個時辰,感覺自己萬念俱灰,我不能再待在那裏了,到處都是她的氣息,我怕我丹毒又發作了,所以……我就帶著我的九尾弩上了後山。”
崔寧聽到這裏,隻覺得事情過去了這麽多年,這道士卻能將那一日的諸般細節都記得如此清楚,若不是極愛那女子,恐怕也難以做到。
“當時我難受之下,對著山林一氣亂射,箭矢上有磷,山上起了火,火勢越來越大,我看著要起火了,心裏卻很麻木,隻是難受。結果,在火光照耀下,我看到她了,她正和那個男人一起緩緩往山下走,我看到她和別的男子走在一起,那種感覺真的很不是滋味,我對自己說,不能讓火燒到她,於是我,於是我便衝到了他們的麵前,我……”
“你搶走了她?”胡霜問道。
“我記不得了,我記不得了……”眼看著他的嘴唇開始發白,胡霜為了不讓他太過激動,便不再追問,轉而望著一旁瑟瑟發抖的楊瘋子:“是這樣嗎?”
“嗬嗬,哈哈哈哈——”楊瘋子突然詭異地大笑起來,眾人隻道這楊墨傑又要耍什麽花招。他卻難得露出陰沉的表情,“嗬,我以為你現如今正帶著那女人在哪裏享福呢,原來也不過是這副模樣,人不人鬼不鬼,到底哪裏比我強?哈哈哈……她到底是死了!哈哈哈,你們活該!以為有權有勢有錢就了不起嗎?哈哈——”
胡霜認真聽完他的“瘋話”道:“所以,你並不知道她死了?”
楊墨傑默默不說話,臉上流露出輕蔑的神情,眼淚卻不自覺從眼眶裏流了下來。
李小娥在一旁啐了一口:“假惺惺,你這畜生也配為我姐姐哭?”
楊墨傑冷笑道:“你口口聲聲罵我畜生,若你姐姐當年跟了我,又怎麽會落得如此下場?”
胡霜道:“當年,天樞可是在你麵前帶走李小仙?”
楊墨傑冷笑一聲:“那個賤人,不守婦道,我早就看出來了。說什麽是我的搖錢樹,分明自己早就有二心,和這瘋道士眉來眼去,一個月裏待在道觀的時間比待在家裏的時間還要長,想和她親熱一下就借故躲開……哼,果然,我想著若是不相見自會了斷,誰知道……那天夜裏,這臭道士竟從路邊一下子衝了出來,我哪裏是他的對手,才一上前就被他撂在地上,那賤人心裏不知道多開心,還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哼,若不是我從小體弱多病,怎的會讓這對奸夫**婦這般逍遙而去?”
胡霜點頭:“那這件事又是如何和火麒麟扯上關係的?”
楊瘋子道:“哼,他二人走了之後,我被困於山火之中,自然是先逃命要緊,然後再去官府報官。才走了兩步,卻被人一把拉住。那人不是旁人,正是碧落觀掌門天誠。他對我噓寒問暖,十分客氣殷勤,將我帶到他的方丈室,給我擦藥包紮傷口並給了我一張一百兩的銀票,讓我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還幫我編造了火麒麟的謊話,讓我出去後就這麽說便是。我無錢無勢,拿什麽和他們鬥,能不同意嗎?”
黃堅仁這時卻冷哼一聲:“楊墨傑,天誠這等精明之人,做什麽要留下你性命?殺了你豈不是更加省事?隻是說你和李小仙被山火燒死,一了百了。”
雲齊道:“黃大人看問題果然精辟,隻是,天誠不殺楊墨傑恐怕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哦?”
“楊墨傑是當年的知情人,為人謹慎,心思細密,極度貪財,許多事情旁人做不了,楊墨傑可以為他做;楊墨傑活著,對天樞和李小仙亦是個威脅。”
天樞在這時出人意料地開口了:“天誠並不是個心狠手辣之人,亦不是個有遠見之人。你們可能對他有些誤會了。”
雲齊望著他一笑:“道長,你為人老實忠厚,又於丹藥上有天分,李小仙會喜歡你倒也不出奇。隻是,你太糊塗了,糊塗到斷送了李小仙的生命。”
“你……”
雲齊望向胡霜,胡霜道:“天樞道長,我們曾在方丈室找到證據,妙手天師在外雲遊期間曾多次要求天誠提醒你煉丹的害處,你可曾聽到天誠向你提及?”
“我們碧落觀本就是以煉丹為立觀之本,師父怎麽會說這樣的話?天誠對我說,師父他老人家雖雲遊在外,但是對我依然寄予厚望,希望我能在丹道上有所突破,青出於藍……”天樞本在洋洋灑灑地說著,突然意識到什麽,轉而道,“你們的意思是,他在說謊?”
胡霜點頭,歎口氣道:“你有沒有想過若不是你身染丹毒,又怎麽會受他控製?”
天樞喃喃道:“你說得對,是我太糊塗了,若不是我中了丹毒,無法自理,又怎麽會受他擺布,一步錯步步錯?若不是丹毒沉重,又怎麽會在發作時將小仙一掌劈死……”
他說到此處,李小娥已經大概聽出了姐姐的遭遇,麵色煞白,對眼前的天樞又恨又嫌。
趙懷風這時卻發話了:“胡姑娘,本官有個疑問。”
胡霜說:“趙大人但說無妨。”
“就算楊墨傑可能算是個威脅,但是天樞和楊墨傑實力懸殊,他自己同樣也可以殺掉楊墨傑滅口,如果天誠隻是以此事作為要挾天樞為他煉丹的借口,未免也太過牽強!”
胡霜點頭:“趙大人說得對,天樞為人老實,殺人滅口這種事情他一時半會兒倒是做不出來,隻是就在這‘一時半會兒’之間,卻發生了一起極為嚴重的命案,這也就是剛剛天樞道長所說的‘一步錯步步錯’了!”
此話一出,眾人目瞪口呆。怎麽,又牽扯出新的命案了?
胡霜不疾不徐地道:“我們現在來說說,碧津塔底玄願等十八名道長之死這個案子。”
眾人皆驚:“什麽?玄願長老?不是出去掛單了嗎?”
“我就說嘛,當年走得就十分蹊蹺!”
“……”
胡霜叫道:“崔公子!”
眾人這才注意到之前一直在堂上的崔寧已經不知所終,隻聽得門口車輪骨碌作響,卻是崔寧推著一輛獨輪車進來,車身上蓋著布,看不出裏麵裝的是什麽。幾個捕快上前幫忙,揭開蓋布一看,卻是滿車的骷髏。幾個人看了看黃堅仁,隻能硬著頭皮按崔寧的要求將這些骷髏卸下來。
胡霜指著這些屍骨道:“這些屍骨是在碧津塔地下層發現的,已經確定是十二年前失蹤的玄願長老等人,為毒箭所傷,當場死亡。”
黃堅仁搖著扇子,嘿然而笑:“胡姑娘,不過是堆骷髏,隨你怎麽編就是了。”
胡霜道:“黃大人,民女絕非猜測,而是確定。”
“哦?怎麽個確定法?”
胡霜望向天林,問道:“天林道長,請問你們觀裏是否有一位由靈山觀而來的玄願道長,十三年前與天誠發生齟齬後失蹤。”
天林抓抓頭皮,說道:“觀中確實曾經有一位頗有威望的玄願道長,但是他當年應該不是失蹤,而是出外掛單了吧!”最後那句話他說得頗沒有底氣。
胡霜道:“是嗎?在哪裏掛單?”
“這個,就說不清了。”天林搔搔頭皮,“也許是去雲遊也有可能。”
“好,那麽他離開前曾表示他要去雲遊或是掛單嗎?”
“這個……當年……”
“請你把當年的事情給大家講一下!”
“這個,其實這些事情,但凡在觀裏待了些日子的師兄弟,都是知道的。十三年前觀裏出了火麒麟一事,對名聲影響很大,以玄願道長為首的十八人以天誠掌門不作為為由,逼迫掌門交出掌門印信和碧津塔秘鑰,並表示要一起徹查此事,給全觀一個交代。然後……”
“然後他們失蹤了,也就是你所說的出去掛單或是雲遊了,可是?”
天林支支吾吾的,不知該如何回答。
胡霜卻從袖中摸出一張沾著血跡、顏色暗淡的布帛,對著天林道:“天林道長,你可認得出來這圖上是誰的筆跡?畫的是什麽?”
天林仔細看了看這布帛,說道:“這個,是掌門的筆跡。他其實對機栝很有研究,平常喜歡畫一些這樣的圖。看這個圖樣,好像是碧津塔的吧,貧道記得他弄這個弄了很久,好像當年是和掌門印信一起給了玄願道長了。”
黃堅仁聽到這裏便激動了:“快快把圖呈上來。”
胡霜將圖遞給迎過來的師爺,從袖子裏又摸出了一張布帛,展開來:“大家請看,這是前幾日從方丈室找到的。我們之前已經仔細比對過,同剛剛那張所繪的圖形一模一樣。”言畢,她對著天林道,“道長請檢查一下,這是不是天誠的筆跡。”
天林細細看過,給的答案是肯定的。
胡霜道:“現在要告訴大家的是,這兩張圖是假的!”
“哈?”正湊著頭和師爺一起在那裏看圖的黃堅仁忍不住喊出聲。
胡霜道:“這是一張假的地圖,按照它的指示走下去,所到之處是碧津塔底的一處劍陣。”胡霜望著堂上已經擺放好了的屍首,“而這張圖和這十八具屍首便都是在那裏發現的,大家請看,這些屍骨泛著青綠,皆為毒劍所傷。”
趙懷風說:“你的意思是,當年玄願等十八位道長想要徹查火麒麟一事,因為誤信了天誠,拿著偽圖去碧津塔底找線索,從而中了機關暗算,命喪當場。”
“正是。”胡霜從崔寧手邊取來一杆拂塵,對天機道,“這也是在屍首旁邊發現的,可是玄願道長的兵器?”
堂下一個道士喊:“這拂塵為我師父故人所贈,基本上是不離身的。”想來是玄願遺留在碧落觀的弟子。
胡霜望向天樞:“天樞道長,對當年之事,可還有什麽補充?”
“這些都是天誠做的,我……也是事後才知道。他說他不想殺人,但是為了我和碧落觀的名聲,他不得不殺了他們,他還讓我放心住在塔底,他會保障我和小嬋的安全。其實我也不想這樣,可是我又有病……小嬋當時……”胡霜算算日子,想著當時恐怕張小嬋正懷著小凱,怕天樞說漏了嘴引起別人注意,她連忙岔開話題,“所以,你還是決定依附於他,並不得不為他做任何事?”
天樞也醒過神來:“是。”
單明廷道:“看來,當年火麒麟一案最大的受益者果然是天誠,既徹底控製了天樞又除去了有礙他掌門之位的心腹大患。於是他製了這火麒麟裝,讓傳說愈演愈烈。而在少時親曆這一切的王養娘也就是李小娥,借著傳說炮製了這場新的火麒麟案,可是?”
黃堅仁道:“單大人果然是料事如神,高、高,實在是高。根據下官得到的線索,事情就是這般,殺害趙小姐的凶手正是李小娥。”
單明廷心裏好笑,道:“黃大人,你可有證據?”
“我們已經找到了趙小姐的屍首!”黃堅仁言畢,一揮手臂,“抬上來!”
一具已然燒成碳棒的屍首抬了上來。
黃堅仁道:“經過仵作查驗,這是一具女屍,年齡二十歲上下,所有條件都和趙小姐相符。”他一邊說一邊拿眼瞟趙懷風的反應,卻見他依然是不動如鬆的樣子,臉上什麽表情都無。
李小娥整個人卻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愣愣地盯著那屍首半晌,毫不猶豫地往上撲,將屍首摟在懷中,姿勢如母親抱著幼兒一般,痛苦不已,其狀之慘,催人淚下。
眾人隻覺得奇怪,若她真是凶手,這傷痛的樣子未免偽裝得也太像了吧?
忽聽到堂下一聲:“姑姑不必傷心。”那聲音如清泉流於石上,好聽得沁人心脾。
一個穿著破爛的女子從人叢中走了出來,她頭罩麻布,身形臃腫,露出來的手背膚色蠟黃,此前一直在人群中站著,並沒有人注意到她。她此時揭開蒙在頭上的罩布,露出姣好的麵容,正是趙晚晴。
滿座皆驚,黃堅仁更是驚得嘴巴都合不上:“趙……趙小姐?”
“你不是已經死了?那這是?”黃堅仁看看地上的焦屍又看看麵前的女子,目光裏盡是難以置信。
趙晚晴微微一笑,說道:“黃大人看上去十分失望,卻是為何?”
“你?”
胡霜譏誚一笑:“黃大人,你判案不力便弄一具屍首出來糊弄皇上派來的特使,是否犯了欺君之罪?”
“我……這……”黃堅仁完全亂了方寸,“胡姑娘,這話你可不能亂說啊,我們找了這麽多日,都沒有見到趙小姐的蹤影,而這屍首不管是年紀和身高都和趙小姐對得上,我們隻能……”
胡霜道:“你們便隻能如此草菅人命?”
師爺環顧堂上諸人神色,分明對這個趙晚晴的出現都很平靜,唯一慌了陣腳的便是黃堅仁,隻得親自上陣:“胡姑娘,我們老爺現下難免有點兒慌神,說話也不太注意分寸,之前我們多方查探,小心取證,證明這趙小姐是被王養娘也就是李小娥殺害無疑。如你所說,火麒麟是假的,當日案情便是李小娥自己精心設計的一出好戲,這一點我們雙方的判斷是一致的。
“後續我們派出諸多人馬將整個碧落山圍得鐵桶一般,卻再也沒有見過趙小姐的蹤影。而前日在山頂,我們追查殺害天誠的嫌疑人薑名煬,但薑名煬已經逃脫,我們意外在那裏發現了這具屍體,這屍體的年紀、體貌都與趙晚晴小姐一致,且當時虎賁軍的人也剛剛從現場撤離。而現在,趙晚晴又站在我們麵前,若這趙姑娘確實是本尊,我們很難不懷疑整件事情是趙晚晴及虎賁軍給我們下的圈套!”
胡霜冷笑,圍繞著焦屍轉了一圈,說道:“若依師爺所言,那麽這具焦屍如何出現在山頂?這屍體又到底是誰?趙晚晴和虎賁軍又為何要向你們下套?你們可弄清楚了?”
“這……”師爺忽而冷笑,“胡姑娘,這些問題想必你心中已經全部清楚了,這屍體究竟是誰,為何在虎賁軍剛剛離開的現場出現,而原本被你們關押在那裏的嫌犯究竟去了哪裏?這一切恐怕沒有人比你們更清楚了。”
這師爺的詰問半真半假,一邊暗示著虎賁軍在整件事情中的不清白,一邊又料定胡霜等人迫於嶽貴妃的**威不敢將他們和虎賁軍搶奪薑名煬的事情張揚出來。
胡霜一笑:“師爺,今日既是公審,我們便會將這整個案子都當著眾人的麵全說清楚,我胡霜是個鄉野丫頭,王爺既然將斷案的重任交給我,我便依心辦事,在這裏隻談真相不談其他。”言畢,她對著堂上的雲齊看了一眼。
雲齊對她肯定地點了點頭:“好一個依心辦事!”眼中充滿讚許之意。趙晚晴冷眼旁觀,隻覺雲齊對這個瘦小的丫頭似十分倚重,心中有了幾分計較。
胡霜道:“若想把整個事情理個清楚,暫請大家跟著我的思路,我們先回到趙小姐失蹤那一晚。當時趙小姐的居處著火,王養娘說出火麒麟的故事時,我和大家一樣驚訝。出於本心,我並不相信這世上有如此怪力亂神之事,王養娘和趙小姐當日才從外麵來到碧落觀,如若火麒麟是假的,為什麽王養娘能夠描繪得如此一致呢?”
胡霜說到這裏,雲齊猛然想起,胡霜當夜並不在現場,見到她時她分明是在方丈室,而現在依她所言,卻和現場情況一致,而當時崔寧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一段時間才從房間中趕出來,那麽那段時間,他應該是和胡霜待在一起。這麽想來,他忍不住側頭看了崔寧一眼,崔寧看雲齊瞧自己的眼中有莫名其妙的懷疑,一頭霧水。
“與此同時,有人證明天誠曾和楊墨傑在觀門口發生過爭執,一個是碧落觀的掌門,一個是在觀門口喊冤的乞丐,是什麽讓這兩個人發生爭吵呢?”胡霜繼續道。
“因為受到王校尉的委托,六王爺便開始著手查案,帶著這兩個疑問,我們在方丈室得到了這張假的碧津塔構造圖,循著這圖的所指,我們來到了碧津塔底,也就是天誠所設機關之處,發現了塔底的十八具屍首以及碧津塔下最大的秘密,也就是天樞道長和他死去的妻子李小仙。於是十三年前的火麒麟案終於得破,根本就沒有火麒麟,這是天誠、天樞和楊墨傑共同人為製造的騙局。那麽王養娘的謊言也就不攻自破了,既然火麒麟是假的,那麽她一定在說謊,她為何對火麒麟的傳說如此熟悉,那麽她早期的人生經曆必定同這碧落觀有過交集無疑。她究竟是誰?而楊墨傑作為當年火麒麟案的知情人,他和天誠的爭吵又為了什麽?天誠為了掩蓋天樞的汙點,通過什麽方式來控製楊墨傑呢?最初的兩個疑問在這裏又變成了這樣。”
“而這時,黃大人也開始著手審理這個案子,審理的結果恰好能解答我的疑問,王養娘就是李小娥,而楊墨傑嗜賭,他最看重的便是錢,十幾年來,天誠便是用錢來控製楊墨傑。這兩個問題解決了,而更加關鍵的信息也浮出了水麵,李小娥為什麽要撒這個謊?趙小姐究竟是生是死?從塔底十八具屍首的情況來看,天誠完全有理由和手段可以殺掉楊墨傑,為什麽他容忍他一再勒索自己,甚至和他發生爭吵?”
“帶著這些疑問的同時,我又得到了新的線索。第一條線索,來自於崔二公子,他在趙小姐失蹤的房間裏發現了一隻燒得變形了的熏籠,在熏籠裏發現了趙晚晴失蹤時所穿衣裳的碎片。這件衣服是人為放進熏籠裏燒掉的,也就是說,事情存在兩種可能,第一種,李小娥殺掉或是弄暈趙小姐後,將她身上的衣服換了下來放進熏籠裏燒掉。但是我們並沒有發現趙小姐或是她的屍體,與此同時,李小娥如果真的要害趙小姐,完全沒有必要將衣服脫下來這麽多此一舉。最重要的是,李小娥謀害趙小姐的動機是什麽?她同趙晚晴情如母女,自身在將軍府的地位更是仰仗趙小姐的信任,而趙小姐從西北到京城,從將軍府到道觀,不論到哪裏,她都帶著李小娥,這裏可以看出他們的感情非同一般。到了這一步,我們不妨姑且猜測另一種可能性會更大一些,那便是,趙小姐是自願的,她一定是在知情的情況下脫下衣服燒掉,而燒掉衣服為了掩蓋的是什麽呢?那便是變裝。”
“也就是說趙小姐極有可能在當晚變裝從道觀中逃走,在所有人都找不到她的情況下,我不由得覺得這個可能性十分大。而此後李小娥的表現也支持了我相信這一點,她除了特意在眾人麵前表現出刻意的悲傷外,私下裏都始終是緊張和擔憂的樣子居多,這一點從藥女所的看守那裏可以證實,她不悲傷說明她知道趙小姐並未遇害,她的緊張和擔憂則是因為擔心趙小姐孤身在外,不夠安全。”
黃堅仁訕笑起來:“胡姑娘,那麽請問趙小姐這麽做的動機是什麽?嗬嗬,山上山下都是救她的人,李小娥為什麽還要助她逃走?簡直荒謬。”
胡霜甜甜一笑,說道:“黃大人,趙小姐的動機是什麽,難道你不知道?山上山下這些真的都是救她的嗎?”
“你這妖女……”黃堅仁這才明白自己差點兒說漏了嘴,惱羞成怒起來,師爺卻在這時笑起來,“胡姑娘,你以為趙小姐同你們一般是闖江湖的女子嗎,身為閨秀在沒有任何人協助的情況下,從守衛森嚴的碧落觀中獨自逃走,哼!你覺得你這說法會有人相信嗎?”
“那師爺的意思是?”
師爺得意一笑:“事情非常簡單,趙小姐來碧落觀之前便和六王爺商量好了,二人前後腳來到碧落觀,然後兩人在當晚密談之後,李小娥在這邊放火,趙小姐趁機換裝躲進六王爺房中,後由六王爺帶入碧津塔,躲藏至今!”
此言一出,堂下眾人又開始交頭接耳。
胡霜一笑:“那請問師爺,若如你所言,案發當日起整個碧落山便已經封路,所有人員都是記錄在案的,妙齡女子更是少之又少,這焦屍又是從何而來?”
“這……”
“再有就是,你口口聲聲說六王爺和趙小姐之前約好,據我所知,他二人隻不過是幾年前在京城有過幾麵之緣,一個在京城,一個在道觀,又是如何約好的?六王爺和趙小姐若真的共同借著火麒麟假造了這失蹤案,引得皇上親自派人下來徹查,動機又在哪裏?”
“……”
一時之間,師爺隻能啞口無言。
“這屍體到底是誰的?”
“是呀,真是奇怪啊……”
幾個藥女卻擰起眉頭若有所思。
胡霜繼續道:“既然說到這裏,我便說說這個案子最關鍵的線索吧,當時黃大人審案時,三個證人的證詞引起了我的注意。”
“第一個是李玉花,她提到碧落觀選拔藥女的標準曆來嚴格,其中有一條是‘必須是附近村子身家清白的女子’,而去年亂了規矩,招了個逃荒來的女子,而那女子在來了幾個月之後犯了麻風病。”
“第二個則是天林的證詞,他說這個麻風女是楊墨傑介紹來的。麻風女發病後也是楊墨傑領走的,他領著這姑娘去了哪裏呢?這就不得不提及楊墨傑的鄰居李婆婆的證詞,據她所言,麻風女一直住在李家姐妹的舊宅裏,與此同時,十分迷信的她表示案發前一兩日李小娥的鬼魂曾到過碧落村,並給了她一張冥鈔。”
胡霜望向若有所思的李玉花:“李玉花,你還記得錢姓藥女的身高長相嗎?”
“長相很普通,小鼻子,小眼睛,一臉斑點,身高……”
“在場可有哪位女子同她身高相近?”
李玉花環視四周,目光落在趙晚晴身上:“她個子挺高,和趙小姐一般高。”
眾人大嘩,李婆婆道:“不會吧,她明明還活著啊,前兩日還看到她屋裏亮著燈啊!”
胡霜道:“那間屋裏確實有人,住的卻是趙小姐趙晚晴。”
趙晚晴笑起來:“小道便說,胡姑娘怎麽那麽快便找到小道的藏身之所,這樣看來,果然條理清晰。是我在哪裏露了馬腳讓姑娘反應得如此快?”
胡霜望著趙晚晴道:“趙小姐心思縝密,麵麵俱到。說實話,令我起疑的其實是那張冥鈔。”
“冥鈔?”
“是的,據我所知,這張冥鈔並不是外間買到的,而是手繪的,而且繪得十分精美,才讓李婆婆誤以為是真的。而李小娥當年便是嫁給紙錢鋪老板當續弦。想來,手繪出一張冥鈔紙錢並不是什麽難事吧!”
眾人恍然大悟。
趙晚晴點頭道:“當晚我夜探碧落村,便發現所謂的麻風女居所並沒有人居住,而李婆婆卻口口聲聲在咒罵麻風女,這就說明他們並不知道她已經不在了,所以我這幾日便躲在了裏麵。”
單明廷點頭道:“胡姑娘的意思,這具屍體便是那麻風女了?”
胡霜應道:“正是,而且這姑娘根本就沒有得什麽麻風病,她真實的死因是中毒。”
“什麽?”
堂下諸人忍不住驚呼,幾個藥女麵麵相覷。
胡霜繼續道:“這一點可以問天樞道長。”
天樞沉默半晌,答道:“確實是這樣,這個姓錢的藥女其實是天誠托楊墨傑專程找來的,因為無親無故,剛好用來試藥,這幾年他開始要我煉製一些……副作用比較大的藥物,需要找人試藥。那個女子也沒有什麽麻風病,她臉上身上的爛瘡都是試藥所致。她大概一個月前死掉了,於是天誠命楊墨傑再去找一個女子來,這次來的便是胡霜姑娘,結果才來十日,天誠自己倒先死了。這女子的屍首有毒,但是燒焦後便無害,想來也當是天誠怕她的屍身汙染了觀中水土,所以才燒成這般。”
他一番話說得輕描淡寫,眾人卻早已變色,這碧落觀竟還有這等傷天害理之事,簡直令人發指。
待眾人稍微安靜些後,胡霜繼續道:“這就解釋了這麽多年來天誠為什麽沒有殺掉楊墨傑的原因,楊墨傑作為唯一的知情人,可以幫他幹這些髒活,隻要給錢便行。”
“可是那夜守備森嚴,小姐又是如何離開的呢?”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王贇忍不住問道。
趙晚晴麵色微紅道:“王大哥,之前害你們受苦了。”
趙晚晴蓮步輕移,走至正堂中央:“事情既是我做下的,那就由我來說明這一切吧!”她的聲音從容悅耳,並無半點兒慌亂,言畢她看了胡霜一眼。
胡霜點點頭,退至一旁。
李小娥激動道:“還是由老身來說吧,這些事情本來就和居士沒關係,是老身非要……”
趙晚晴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意,上前扶起她來,蹙眉一笑:“姑姑受苦了,這種話不要再說了,剩下的事情交給晚晴處理便是。”
李小娥知她雖年輕,但是個極有主意的人,便不再多言。她自見到趙晚晴,整個人的精氣神和之前已大相徑庭,似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趙晚晴整整衣袖,端立於廳中,雖陋衣不掩麗色,沉吟片刻,她抬頭道:“那一日來到碧落觀,小道專門選擇了那處院子,原因有二,一來,那處靠近六王爺的院子遠笙閣,六王爺武藝高強,和小道少時有過幾麵之緣,小道想著若萬不得已真的遇險,可以向六王爺求救;二來,這院子無論是同觀門的距離還是地形,都十分適合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那就是逃跑。”
遇險?逃跑?除了知情人,堂中諸人都聽得一頭霧水。
趙晚晴淡淡一笑:“大家應該注意到遠笙閣和那處無名院是連在一起的,後麵都正對山穀,遠笙閣的後麵還有個院子,而無名院則沒有,開窗後除了幾寸石頭地基,便是深穀懸崖。因為這個原因,王大哥在給院子布防的時候,便隻在屋、走廊、前院等布置了人,但大家的站立方向都是麵對前院的。”
崔寧回憶了一下那一處的地形,之前他們亦留意過,除非是從屋裏或是前院過去,根本沒路去後院。
“我們再來說說前院,遠笙閣的前院是精心打造的樓台水榭,而無名院除了高大的植物和兩座假山再無其他,這樣的地形雖不夠氣派,對於趁亂逃跑卻堪稱完美。當日,小道與六王爺談話直到天黑,便回房間換好了事先準備的衣服,藏在房間後麵的窗下石基上。在養娘呼救之時,趁所有虎賁軍趕到現場之時,便從後麵的石基轉到前院的假山後,當時是晚上,救火的人很多,小道便混在人群中出了觀門。非常幸運的是,我到了半山腰的時候,山上才開始封路,我也便順利地來到了碧落村。”
趙晚晴似想起了什麽,又道:“忘了說了,其實小道一直有一點三腳貓的功夫在,小時候為了強身健體而學,因為實在不足掛齒,也就沒有提及過。”她說完,微微一笑,露出了臉上一對梨窩,端莊中竟然透出些嬌俏頑皮,炫目的美貌將眾人看得呆住了。
而雲齊的心裏卻完全是另一番光景,他心中感歎,果然人不可貌相,想不到趙晚晴這等美貌之外竟然還有這等聰慧。可是自己回憶起趙晚晴同他促膝談心之時,那溫柔繾綣的樣子還曆曆在目,自己還因為別有用心感到淡淡歉疚,殊不知她也分明是在利用他,她拉他談心何嚐不是讓自己成為她當晚的人證?話語裏的機鋒何嚐不是在試探他?這麽想來,對趙晚晴那本來就不多的一點兒心思可謂完全淡了,但是臉上依然是一派關切的神色。
黃堅仁等人一時竟無話可說,黃堅仁擦了擦額上的汗珠,拿眼去瞟趙懷風和單明廷。
趙晚晴卻沒有放過他的意思:“黃大人,晚晴一直有一事不明,還請大人解答一二。”
黃堅仁強自鎮定道:“趙小姐但說無妨!”
“幾日前,小道由王校尉護送回京之時,曾於大人管轄區內遇到搶劫和投毒,兩次報案,大人都沒受理,請問這是什麽原因?”
“有……有這等事?”黃堅仁裝傻道。
趙晚晴一笑,說道:“這些事情,我都命人記錄在冊,相關經手的人等我亦都記得。”她一邊說著一邊用目光梭視堂中捕快等人,“大人是需要我們當堂對質嗎?”
“啊,本縣想起來了,前幾日衙門裏十分忙碌,可能還沒來得及著手處理。這不,趙小姐不是還平安嗎?您身邊帶著虎賁軍的精銳,我這小地方的衙門怕也插不上什麽手來。”黃堅仁打著哈哈,一邊擦汗一邊道。
趙晚晴一笑:“大人是忙碌還是得到了某人指示?”
黃堅仁沒想到她竟是有備而來,且如此咄咄逼人,隻能訕訕一笑裝傻道:“哈哈哈哈,看趙小姐這玩笑開的!”
趙晚晴抬頭望著眾人道:“諸位,今日既是公審,小道又涉案其中,便當著大家的麵,把事情都說個清楚,隻請大家為我做個見證!”
她這般貌美,說話有理有據,父親又是大昱聞名的忠勇之士趙懷風,眾人十分願意相信她。
師爺看情勢完全走向不對的方向,趕忙上前一步,對單明廷道:“單大人,想來這位姑娘是受了些驚嚇又看到人多不太適應。時間緊迫,咱們就事論事,那些無關的事情還請容後再說,先說案子要緊。”他一邊說著一邊擠眉弄眼,在袖中比個八字,示意單明廷見機行事。
單明廷卻仿佛完全領會不到他的意圖,哈哈一笑:“這個案子如此離奇,我倒想聽聽趙小姐說什麽!”
師爺心裏咒罵著這番子果然不識好歹,臉上憋不住露出戾氣,即便如此,此時卻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堂外排排站立的虎賁軍,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場上又響起趙晚晴那婉轉好聽的聲音:“晚晴自幼喪母,父親征戰沙場,早年間我輾轉於親眷保婦之手,直到九歲遇到王姑姑。姑姑待我十分真心,無話不談,她的遭遇雖瞞著別人,卻全都告訴了我。所以,火麒麟的事情我在那時便聽姑姑說過。我並不知道當年具體發生了什麽,卻也覺得事情十分蹊蹺,心想著有一天一定要將這件事情查個水落石出,為姑姑的人生討個公道。”
底下眾人聽到這裏,不由得對眼前這個千金小姐敬重了幾分。想想當年她不過是個孩子,便如此聰敏早慧,還有如此重情重義的俠義心腸,真真不可多得。
“長大之後,我才知道自己太過天真。我不但無法幫助姑姑實現心願,連自保都很困難。三年前開始,有個人屢次騷擾於我,因為他非常人,以至於我的人生屢次涉險,但小道每次都僥幸渡過難關,父親亦受我連累,屢受威脅。但是父親對我……”趙晚晴說到這裏忍不住淚盈於睫,“父親從未想過要用我換取功名,也沒有強迫我出嫁,遇到這樣的父親,我趙晚晴真是太幸運了。”
“這三年來,我躲在青棠觀,隻希望那人能將我忘掉,可是他並沒有。現如今,他在朝中的勢力已經更加炙手可熱,完全沒有把我父親放在眼裏,可是父親一直努力想要保護我,為了我的安全,父親命人護送我回京。可是這一路上,我遇到搶劫、下毒這些卑劣手段,我才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過天真和自私。父親年紀越來越大,為人剛直,恐怕已經沒有辦法與時勢抗衡,在這種時候我卻成了他的負累,如果我真的落入那人之手,皇上會為父親做主嗎?還是隻能暗暗把事情壓下?以父親的性格他一定不會讓我受這樣的委屈,父親乃是忠勇之士,為皇上出生入死半生,我不希望他臨老為了我這些不值一提的事情讓皇上為難,也不想再連累父親,也許隻有自己死掉方可一了百了。”
眾人聽到這裏,有些人已經為趙氏父女的不易而淚下,還有些人在嘰嘰喳喳地討論那個想要強迫趙晚晴的人究竟是誰?是誰有這樣通天的手眼?更有人不時用眼睛偷瞟雲齊,鬧得他心裏哭笑不得。
堂下眾人聽得入神,有人情不自禁地問道:“冒昧問一句,趙小姐,那個一直逼迫你的人是誰?”
“對啊,是誰啊!”
趙晚晴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就是當今燕王鄺雲希。”
眾人嘩然。
“啊,真是過分啊!”
“連趙將軍的女兒居然都會遭遇這樣的事情……”
“趙小姐!為了別人的惡行賠上自己的性命確實不值,趙小姐千萬不要如此想不開。”
趙晚晴望著眾人一笑道:“大家說得是,這樣太不值得了。我們當時所到之處離碧落觀非常近了,我想著此時改道碧落觀,碧落觀掌門天誠道長是皇上的親信,燕王的人在這裏恐怕不敢胡來。結果……”
“結果卻並非小姐所想?”
“是的,當時雖是派人秘密通知天誠我要來碧落觀的事情,但是改道當日便沒有什麽人跟蹤我們,這也太過詭異,畢竟我們並未喬裝,除非這些人接到了新的指示。王校尉派了人在沿途驛站打探,打探到有許多身份不明的京城人士也正往碧落觀方向去。我便猜測,也許天誠和燕王早有勾結,他們想在碧落觀將我一舉拿下,但當時情況危急,我們一共隻有十幾個人……”
“於是,小姐便想出了這出精妙絕倫的金蟬脫殼之計。”雲齊看眾人對趙晚晴如此擁簇,裝出一臉關愛之情,“隻是,趙小姐為何不同王校尉商議?這樣獨自行動豈不太過危險?”言語中頗多惜花之情,這關切雖是裝的,也在情理之中,卻讓人群中完全不明就裏的肖明琇暗暗咬牙。她原本就覺得趙晚晴十分優秀,火麒麟事發後她心裏暗暗慶幸,現下倒好,這趙晚晴不光安然無恙還狠狠地露了臉了。她心中卻全然不知鄺雲齊此時的真實想法。
趙晚晴苦澀一笑,目光注視著雲齊道:“火燒碧落觀、捏造妖怪傳說,這些都犯了皇上的大忌,我說過我不要連累父親,虎賁軍傾注了父親的滿腔熱血,我不能把他們攪和進來。”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仿佛也在表明,她之前之所以對他有所隱瞞,也是因為對他的眷戀之情。
一旁的王贇卻喃喃道:“這怎麽可能,當日我們在走廊、窗台和屋頂上都布置了人,客棧也沒有什麽特殊地形,怎麽可能連小姐出去了都不知道?”他明顯還沉浸在趙晚晴竟然能衝破虎賁軍的守衛私自外出這件事上。
趙晚晴一笑:“王大哥,你可否記得那夜王養娘曾呼喊在窗台上見到黑影?”
王校尉點頭道:“我記得當時是虛驚一場,且小姐已經睡下了。”
趙晚晴:“當時帳子裏並沒有人,我已經變好裝並躲藏在門後,因為姑姑是衝著走廊方向呼喊的,守在走廊裏的王安第一個衝進來,而此時躲在門背後的我便從走廊離開。”
王贇恍然大悟,道:“你是……原來在走廊裏撞見的那個黑衣女人竟然是你?可是一點兒都不像啊!”
胡霜一笑:“趙小姐心思縝密過人,麵麵俱到,在妝發、身姿、口音上模仿了李小娥年輕時的模樣,王校尉想要輕易認出來,恐怕不容易。”
趙晚晴點頭道:“我其實學姑姑的口音學得並不像,因為小時候在西北長大,口音偏西北,好在李婆婆並沒有在意這個。至於送冥鈔,原本是為了讓李婆婆認識到這一切不過是自己的幻覺,現在想來,倒有些多此一舉了。”
胡霜一笑,不置一詞。
師爺見雲齊和趙晚晴二人之間不住地眉來眼去,冷笑道:“趙小姐的口才和心計真是讓人佩服,但若說這事從頭到尾和六王爺一點兒關係都無,怕也沒人能信!你在此一麵之詞,敗壞燕王殿下的聲望,恐怕未必不是受人指使!”
“豈有此理!”
此時,隻聽“咚”的一聲,卻是趙懷風猛地拍了下身後座椅的扶手,那扶手應聲斷裂。趙懷風麵色平靜,慢條斯理地道:“這位師爺,我看你十分麵善,仿佛並不是這碧落人士。”
師爺見他這般,豈有不怵的道理:“這!小的是跟著……跟著黃大人一同從京裏下來的!”
“是嗎?小女做事情還有許多不周到的地方,有些話,身為父親,應當為她補充。”
“這……趙將軍但說無妨……”
趙懷風輕哼一聲道:“剛剛小女的證詞從頭到尾我們都會拿出證據來,我趙家人從不妄語!希望你不要在一些無關的點上繼續糾纏!”
眼看堂上氣氛僵硬,單明廷清清嗓子,揚聲道:“碧落觀近日發生的兩樁案子審訊至此,案情已經十分清晰,但是鑒於案情之複雜,牽涉的人物身份之特殊,並不是能輕易將結果定奪的,本官還需要留在此地進一步清理證據,然後將一切卷宗和證據麵聖,最後的結果將由三司共同定奪。”
單明廷看了一眼堂下:“楊墨傑,你惡逆無道,因嗜賭逼死爹娘,知情不報,眼見表妹李小仙被綁架,卻因財起意隱瞞官府,拐賣表妹李小娥,配合天誠拐騙毒殺錢姓藥女。天樞,你欺君犯上,配合天誠謀殺同門及錢姓藥女,你二人作為人犯將由本官押解回京等候發落。”
對比楊瘋子的滿臉慌張,天樞的臉上隻有平靜。
單明廷繼續道:“趙小姐,李小娥,你二人可先隨趙大人回京,到時候大理寺將會傳訊你們,希望屆時全力配合。從今日起,將嫌犯冥靈劍薑名煬的畫像張貼出去,全國通緝。退堂!”
案件審理了一個上午,村民們看夠了熱鬧,也都累了,紛紛往外走去。
趙晚晴走到趙懷風身側,趙懷風望著她道:“傻丫頭,誰跟你說你的事情對我來說不值一提?放屁!對你爹我來說,任何事情與你的事相比,都不值一提!”
饒是趙晚晴這樣強硬自持的內心,都忍不住哭了起來。
一旁的黃堅仁尷尬地對單明廷道:“單大人,這個……下官忙了幾日,實在堅持不住了,可否先下去休息?”
還不待單明廷回答,一旁的趙懷風道:“慢著!在下有一事要和黃大人說!”
黃堅仁頗為忐忑地道:“趙將軍請講!”
趙懷風嚴厲道:“告訴你的主子,離我女兒遠點兒,我趙懷風隻有這個女兒,若晚晴有個三長兩短,休怪我做事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