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你是說薑名煬已經脫險?怎麽可能?”黃堅仁同師爺聽到這個消息,皆是一臉震驚。
“證據確鑿,薑公公已脫險,並已和觀外娘娘的人接上了頭,現在已經往京城方向去了。而且,消息還說,他留了些話給我們……”那探子看著幾人的反應,有些怯怯的。
“有話直說!”
“是,趙懷風已經繞過了我們的防守進了碧津塔,那碧津塔的塔門不過是個幌子,其實他們出入另有密道。”
師爺強忍震驚,在心中將近日之事理了一遍,詭異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我就說嘛,這些人怎麽如變戲法一般神出鬼沒,原來是有密道……薑名煬有說密道在哪裏嗎?”
“說是在北坡。”
師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喃喃道:“怪不得,之前王贇帶著薑名煬在這裏失蹤,火麒麟也是在這裏被發現繼而失蹤……這難道還不夠明顯?我怎麽沒早點兒發現!”
一旁的黑衣人惡狠狠道:“這廝好生狡猾,居然越過了我們直接和娘娘的人對上線了,拍拍屁股就走人,還留了一堆爛攤子給我們收拾,要趁此機會暗算他嗎?”
師爺瞪了他一眼,斥道:“你瘋了嗎,還嫌現在不夠熱鬧?若不是你和他素來不睦,我們今番若能團結一致,事情還會這般難辦嗎?”
黑衣人哼了一聲道:“大人,來時不是你說那姓薑的隻知道在娘娘身邊諂媚,為人刻薄跋扈,趁著這次出來要給他點苦頭吃吃的嗎?”
“你!”師爺不再多言,轉身問探子,“他還留了別的什麽話嗎?”
“說是方丈室下有一間密室,裏麵藏著這些年來天誠老道收藏的寶貝,裏麵許多東西同娘娘有關,讓我們務必將其中的寶物奪回。”
黑衣人又是冷哼一聲:“說得輕巧。”
正在此時,一個捕快進來道:“黃大人!”
“何事?”
“虎賁軍那邊派人來說,趙將軍希望明天一早聚集眾人,將這個案子查個水落石出。還說……”
“說什麽?”
“說今夜不要再妄動,虎賁軍今次行天子命,違抗者死,格殺勿論。”
師爺和黑衣人聽了不禁眉頭緊皺,不發一言。
黃堅仁搓搓胖手道:“這個,二位大人,容黃某說句話可好?現如今,薑名煬已經逃脫,天誠之死某些方麵來說實則死無對證,趙晚晴亦燒成了一具幹屍,兩樁案子俱成了死案,我看那些寶物和碧津塔底的事情我們就不要再想了,斷尾求生,他問什麽抵死不承認便是,他又能奈我們何?至於回去怎麽和娘娘交差,大可以把事情都推在薑名煬身上。一則,當時我們去山頂救他的時候,他反而和六王爺的人跑了;二則,他知道了這麽多秘密卻在趙懷風已經入觀的時候跑了,這些難道還不夠嗎?皇上做事向來顧及娘娘的顏麵,今番想來也不會有什麽不同,二位大人還是放寬心才是。”
二人聽他如是說,似也覺得很有道理,那師爺想了想道:“我看,不妨再做點兒什麽,讓這事徹底變作一攤稀泥,趙懷風不是要臉嗎?公審之時,我便讓他曉得什麽是吞不下去又吐不出來。”
碧津塔地下層,眾人穿過逼仄的地道,便是光線明亮的地宮。
一個披頭散發的男人背對著眾人坐在煉丹爐邊的凳子上,目視著煉丹爐中火苗跳動,汙皺的道袍隨意裹在高大的身軀上。風箱不遠處,王安麵朝下躺在那裏,一動不動。
“敢問閣下,可是碧落觀掌門天誠的師弟天樞道長?”趙懷風問道。
天樞回頭,雜亂的頭發裏,翡翠水滴耳環顫動了幾下,他抬頭看了一眼趙懷風,眼神越過他看向他的身後,逐一在雲齊、單明廷、崔寧的臉上掃過,最後定定看了一眼胡霜,終用略帶沙啞的聲音答道:“貧道正是天樞。”
他的臉上布滿細碎的傷疤,雖然神情算平靜,但在略古怪的麵部表情和高大身形的映襯下,整個人顯得詭異恐怖。
單明廷勾著頭低聲問雲齊:“這貨真是嚇煞人啊,王爺能看出來他武功如何嗎?”
雲齊回道:“據我所知,他的智識當受到過巨大損傷,這樣的情況下當是空有蠻力,對付起來並不困難。”
趙懷風已經走了過去,道:“天樞道長,在下大昱國虎賁中郎將趙懷風,奉皇命前來查案,希望道長能夠合作!”
天樞神色平靜道:“大人有話但問無妨。”
雲齊正對天樞的態度若有所思,單明廷已經踱著步子走了出來,蹲下身子試了試地上王安的鼻息,說道:“這也不像是點過穴道,鼻息如清醒時一般,身上也沒有傷,你對他做了什麽?”
天樞強忍著沒有把目光瞟向胡霜,道:“隻是用了點兒迷藥,需……要……我現在把他弄醒嗎?”
單明廷拒絕道:“先別,暫時先讓他這麽暈著吧!”他似對前方盛藥材的架子很感興趣,走了過去。
“這些都是你煉的?”
“是。”
“這些年宮裏派來的丹藥需求,都是你煉的?”
“是。”
單明廷見天樞如此合作,目光落到那幾隻黃綠色琉璃罐子上,拿了一隻在手中把玩,並將其舉在半空中,仔細打量:“哈!絕情蠱!這隻長得不怎麽樣啊,你沒有給它飼人血。”
天樞的麵色瞬間慘白,激動起來:“你居然懂得養蠱,你是何人?”
單明廷將罐子重新放回架子,神色變得嚴肅,不答反問:“你的解藥還沒有煉出來嗎?”
天樞神色變得更加激動起來:“貧道……於三個月前煉製出的丹藥能很好地控製住絕情蠱的毒性。”
單明廷:“哼,那種東西,治標不治本啊,天誠難道沒有告訴過你,若是這個月還不能交出解毒之法,皇上要取他的性命嗎?”
天樞問道:“是你們殺了他?”
單明廷遺憾地搖搖頭:“這個可和我們無關,我還來不及動手他就死掉了。”
天樞頓了一下,忽而一笑:“研製絕情蠱解藥這麽傷天害理的事情,我早就不想做了,死了難道不是一種解脫嗎?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幾位大人不如成全貧道,殺了我幹淨。”
單明廷的神情突然變得嚴肅,臉上浮現出對天樞的不屑:“你以為我不想殺你嗎?你同你師兄二人沆瀣一氣,作惡多端,哪裏配活在這世上?若不是皇上還用得著你,你這人渣早就該死了。”
天樞似想辯解什麽,卻終是低下了頭。
一旁的雲齊和崔寧則完全處於震驚當中,這單明廷平日不顯山不露水,難道他才是皇上的心腹?
絕情蠱?皇上這麽些年難道一直在尋找這種蠱毒的解藥?整個碧落觀的所作所為其實根本不是在尋找什麽長生不老之道,而是在幫他研製絕情蠱的解藥?但是中蠱的人究竟是誰?這種蠱毒又到底會引發哪些症狀?哥哥那莫名其妙的瘋病會不會同這蠱毒有關?崔寧的腦子瞬間混亂非常。
雲齊更是激動得呼吸粗重起來,中蠱的難道是父皇?所以這些年他深居簡出?為什麽不讓太醫院來研製解藥?難道是為了防止大昱混亂,掩人耳目?這麽想來,竟然好像都解釋得通了。
可這絕情蠱到底是什麽東西?又是誰讓父皇中的蠱毒?
他的腦子裏浮現出十年前震動宮廷的白後巫蠱案,可是,所有知道底細的人都知道那樁案子根本就是……
回憶起當年的種種,雲齊的心痛起來,椒房宮被抄,白後被囚於冷宮水牢,灼灼失了蔭庇,被殺慘死……他眼前浮現出灼灼當年的死狀,身中數刀,白衣浸血,沒有了呼吸的樣子……
不,肯定是嶽貴妃,為什麽嶽貴妃這麽多年能為禍朝廷,是不是因為她對皇上用了這絕情蠱?
雲齊的鼻息變得沉重,突然聽到仿佛從天外傳來的聲音:“公子爺,少安毋躁,靜觀其變。”
他這才回神,是胡霜附在他耳畔輕喚。雲齊的臉莫名地“唰”一下紅了,但他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定了定心神,繼續望著前方。
單明廷此時正揀起架子上的一隻小白瓷瓶,放在鼻尖嗅了嗅,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天樞,我聽說,你還有個很不錯的兒子,我正想問,那小子跑哪裏去了?”
天樞這下麵色變得慘白,語無倫次地喃喃:“自我昏倒,那小子就不見了,他做了什麽貧道都不知道,他跟貧道沒有關係……”
單明廷繼續說道:“可是他知道的事情可是一點兒都不少啊!”
“我們的事情都瞞著他,他什麽都不知道……而且,而且他身上中了毒,活不了多久的……”
單明廷笑了起來:“放心,我會幫你找到他的,至於別的話,你留著和聖上說吧!”
“皇上?”
趙懷風在一旁道:“天樞道長,是的,這邊的事情了結後,我們打算帶你回京,皇上要見你。”
天樞沉默了。這一切居然和胡霜之前描述的一般無二,這個師妹果然不簡單,可是她如何能連皇帝的心思都猜到呢?他突然詭異地笑起來:“哈哈哈哈,這絕情蠱乃世間至毒,根本無解,哈哈哈,就算連皇帝又能奈何!”
眾人一時無言。
趙懷風輕咳兩聲,道:“天樞,你的師兄天誠被殺一案已經鬧得沸沸揚揚,還夾雜著十幾年前的火麒麟案,為了給百姓一個交代,我們準備當眾審理案情,相關的人都在場,希望你待會兒能在堂上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說個清楚。”
單明廷把玩著手中盛著絕情蠱的瓶子,說道:“天樞道長,你當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吧,和皇上有關的事情,還請半個字都不要透露喲!”
天樞對此倒是有了些反應,但所說還是牛頭不對馬嘴:“我記得小嬋還有個妹妹在人世,她從前老擔心她,她還好嗎?”
趙懷風皺眉問:“小嬋?”
雲齊答道:“是他死去的妻子。”他轉頭望著天樞,“她就在碧落觀,你自會見到她。”
天樞點了點頭,淡淡道:“那就好,若能見著她,我也沒什麽未了的心願了。”
碧落觀偏殿,辰正時分,趙懷風、單明廷等人快要走到偏殿門口,便看到王贇神色焦急地迎了上來:“將軍!”
趙懷風道:“怎麽,發生了什麽事嗎?”
王贇:“清早把那一幹和薑名煬一起關押的俘虜從碧津塔帶出來的時候,為了不讓黃堅仁發現密道所在,我們走的水路,結果運俘虜過河的時候,兩艘船都翻沉了,那些人身上串著鎖鏈,撈起來費力,但撈上來卻全部都……都死了!”
“都死了?怎麽可能?”
“是,死得確實蹊蹺。而且黃堅仁他們一口咬定這些人都死於中毒,說是之前胡姑娘喂他們吃了毒藥,是六王爺的人在殺人滅口。”
雲齊氣結道:“這些渣滓!”
胡霜卻分外平靜道:“我當時給他們吃的根本就是糖丸,公子爺別急,不要中了他們的計。有什麽事情我們堂上說便是。”
眾人走到偏殿門口,便見到門口密密地站著鄉民和道士。
“公子爺!”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來。
肖明琇穿一身黃衣,簡單的發髻上插著米珠簪,一條烏黑油亮的辮子垂在胸前,她看上去比之前清減了些,麵色也很蒼白,越發襯得五官精致。
雲齊對她點點頭,問道:“你好些了?”
她咬著唇點了點頭,看了一眼一旁的趙懷風等人:“咱們什麽時候可以回去?”
雲齊溫柔道:“今日的事情結束了便可以回去了。”
“那就好,我不打擾你們了。”她撫了撫辮梢,向眾人施了一禮,退到人群裏,始終都沒有看崔寧和胡霜一眼。
趙懷風問道:“這位是?”
“肖朝暉肖先生的侄女肖明琇。”
趙懷風點點頭:“我同她伯父本是認識的,肖先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之前為我們虎賁軍設計的陣法和兵器都十分好用。”
雲齊點點頭道:“我們進去吧。”眼睛的餘光卻瞟了瞟崔寧。
崔寧目光望著地上,似對肖明琇的舉動並不在意,但緊抿的雙唇卻出賣了自己。
“哈哈哈,趙將軍,單駙馬,六王爺!”一個穿著絳色官服的肥白胖子坐在堂上望著他們幾人笑,在他身後一左一右分別站了一個師爺一個捕快,師爺笑得諂媚,捕快目光陰鷙,二人皆白麵無須,看起來頗不尋常。
趙懷風拱手道:“黃大人。”
黃堅仁撫了撫額頭,說:“唉,剛剛還在說,今天的案子沒法審,將軍就來了!”
趙懷風一笑:“黃大人何出此言啊!”
黃堅仁道:“將軍為人光明磊落,眾人皆知啊,這個案子呢,既然選擇公審,將軍的初衷自然是好的。要不然聖上也不會如此支持大人,是不是?隻是,唉,這殺人的嫌犯呢,逃了,剩下的證人呢,死了,這個……”
單明廷裝傻道:“什麽?證人死了?竟然有這等事?”
黃堅仁笑得愉快:“可不是嗎?仵作驗出來是毒殺。聽說這些刀衛之前都吃過六王爺手下給的毒藥,這不就是毒殺嗎?不過這些人也都死了,唉,死無對證不是!”他的目光狀似不經意地瞟過胡霜,兩隻胖手一拍,似乎是要給雲齊賣個人情的樣子。
胡霜被他那滑稽的樣子逗得“撲哧”一聲笑起來,黃堅仁被這笑聲惹得有些惱怒,卻見單明廷一笑:“哈,怎麽就死無對證呢?不妨先把屍體抬上來吧!”
堂下諸人這段日子皆為觀中案子所苦,昨夜數百虎賁軍士騎馬入觀,更是讓這些人心中不安,隻盼著官府能依言在今日將這案件了結了才是。
見一開場就又抖出命案,眾人莫不是抻著脖子仔細觀望。擔架底下還滴著水,幾具屍首顯然從水裏撈出來不久。師爺使了個眼色,一個有些佝僂的老頭就要從邊上走出來。
單明廷道:“慢著,這位是?”
“這個,單大人,這位是城北亦莊的仵作老李頭。”
老李頭對著堂上諸人行禮。他形容猥瑣,一對灰色的眼珠子在昏黃的眼白裏晃來晃去,暗地打量著諸人。
單明廷一笑:“李大爺請稍等,還是讓本官先看一看吧!”他不由分說地走上前去,掀開蒙頭的白布,露出屍首的麵部,這些屍首嘴唇俱是烏紫色,很明顯是中了毒。
黃堅仁料定胡霜雖然懂藥,卻是嫌疑人,所言不足為證,而其他人到底是外行,便道:“怎的?單大人,本縣所言非虛吧?”
單明廷道:“自是中毒無誤,隻是這中的什麽毒,老李頭,你可驗出來了?”
“這……回大人的話,聽聞這幾人兩日前皆食用過這位胡姑娘喂的毒藥,依小的看來,這自是雷公藤之類的慢性毒藥,聽說這位胡姑娘本來就是藥女,懂這些也不奇怪。”
雲齊輕蔑一笑:“好個慢性毒藥,之前都好好的,偏偏這個節骨眼上死掉。”
黃堅仁裝傻道:“可不是嗎?所以總要討個明白才是。”
單明廷望向胡霜:“胡姑娘,你認同李大爺的說法嗎?”
胡霜搖頭:“單大人,民女可以看看這幾具屍首嗎?”
單明廷:“請!”
胡霜走過來,掀開另兩具屍體身上的白布,在其中一具前停住,慢慢傾下身子,在死者麵部、項間細嗅,半晌她抬起頭來:“他們應該是中了毒箭木的毒。”
“毒箭木?”
“嗯,它另外一個名字駙馬應該聽過——見血封喉,這種毒藥見效奇快,價格不菲。”
雲齊和趙懷風互看一眼,宮中暗衛配備毒藥的事情,他們多少知道一些,但具體是哪一種卻還是第一次聽說。
單明廷玩味一笑:“胡姑娘有什麽證據?”
胡霜道:“你們可以讓人裁開這些人的衣領,有幾人衣領上還有殘留,這種毒藥一般是死士們出任務前就縫在了衣領裏麵。他們應該是咬破了衣領裏的毒藥後,再自行跳水。現下……”
還不待她說完,黃堅仁嗬斥道:“誰知道那衣領中的毒藥是不是你放進去的!”
胡霜依舊心平氣和地道:“黃大人,剛剛民女不過隻靠近了其中三具屍體,另外四具屍體可是原封不動,派人查驗便是。這觀裏精通藥草的道長並不少,請上來聞聞便知道了。”
王贇使個眼色,幾名虎賁軍上前,頃刻便將屍首衣領中的毒藥取了出來,放在一個小罐子裏,被道觀裏揀藥草的道士證實了,正是毒箭木。
趙懷風問道:“剛剛渡水前可有什麽異樣?”
一個虎賁軍士兵道:“倒也沒有什麽異樣,就是渡水前對岸有人唱歌,唱的似是方言小調,當時屬下便注意到這幾個犯人似乎神色一下子就變了。但是……一時疏忽了,並未放在心上。”
趙懷風問道:“唱歌那人可在堂上。”
另幾名原先守在水岸邊的虎賁軍士梭視四周,回答:“不在,那人做道士裝,但看著眼生。”
“去把他找出來!”
“是!”幾人如風般瞬間離去。
黃堅仁心虛地搓了搓手。
單明廷道:“黃大人,天誠這案子你也經手好幾天了,查得如何啊?”
黃堅仁的目光落在雲齊和師爺身上,話說得含含糊糊:“實不相瞞,單大人,本縣為了這個案子也是茶不思飯不想,身子都清減了不少了。隻是這嫌犯已經不知所終,當日的證人也全部死光,天誠也已經死了三天了,屍首怕也驗不出所以然,這案子現如今沒法審了。”
單明廷繼續道:“瞧大人說的,這邊不是還有線索沒有找到嗎?”
堂下有人喊道:“那嫌犯究竟是誰,同掌門有何糾葛竟然要殺人,總要給個說法吧!”一時之間眾人嘰嘰喳喳,交頭接耳。
黃堅仁嘴裏打著哈哈:“這個……不是還在通緝嘛!在通緝,繼續通緝……”心裏卻盤算著單明廷礙著皇上的麵子、嶽貴妃的權勢,絕不敢把話說明。
果然不出所料,單明廷沒有再糾結這個案子,而是道:“那好吧,我們來說說火麒麟案吧!”
黃堅仁這才有了些興致,卻還是有所顧忌,他雖然不喜歡趙懷風,但是如果接下來他真的這麽做了,趙懷風這莽夫莫不會做出對他不利的事情來吧!這麽想著,一雙小眼睛又瞟向了師爺,師爺回了他一個瞪眼。
黃堅仁清了清嗓子道:“實不相瞞,這個案子倒是已經有了些眉目!”
單明廷挑眉:“哦?”
“帶人犯!”
黃著一張臉的王養娘被帶了進來,她看上去愁雲滿麵,即使看到堂上的趙懷風也依然是無精打采的樣子。
黃堅仁眉飛色舞道:“趙大人,這個女人您認識吧!”
趙懷風點點頭:“這是我女兒的貼身養娘王姑姑。”
黃堅仁歎氣道:“唉,趙大人,您恐怕不知道,這個女人根本就不姓王,她姓李,真名是李小娥,她就是謀害趙晚晴趙小姐的凶手。”
趙懷風看黃堅仁那一本正經的樣子,似笑非笑道:“黃大人,在我看來,王養娘十分可靠,這些年我常年在軍中,晚晴幾乎是她一手帶大,你說她是謀害我女兒的凶手,我不相信。再說了,你可是有了我女兒的下落?不然如何篤定她是被害了呢?”
王養娘聽到這裏,忍不住落淚,用手捧著臉哭泣起來。
“趙大人,你可不要被表麵蒙蔽了。經過本縣這段日子的查證,這個女人蓄謀已久,首先,她連出生地都是捏造的,她根本不是西北人士,而是這碧落縣人。不光如此,她還會武功,她對火麒麟的傳說十分了解,也就借著這個傳說伺機殺害了趙晚晴,殺害趙晚晴後,又想趁勢殺掉自己的仇人楊墨傑,被本縣一舉識破,繩之以法!”
黃堅仁說完,便等候趙懷風的反應。
但趙懷風那張黑岩一般的麵孔居然紋絲不動,他隻是頓了一下,隨即道:“王養娘會一些粗淺的武功我是知道的,因為之前我為晚晴請了教武術的師父,王養娘也順勢學了些。”
黃堅仁簡直無法理解這個趙黑炭在這種時候居然還有心思關心這種細節,身為一個父親,對女兒的生死竟然如此麻木,簡直歎為觀止。他忍不住猜測,莫不是趙晚晴根本不是趙懷風的親生女兒,而王養娘殺掉趙晚晴就是受了趙懷風的指示?
“李小娥,趙晚晴是否是你所殺?”
王養娘隻是痛哭,並不回答。黃堅仁好不著急,礙著趙懷風的麵子又不好直接上刑具。
一直沉默在側的雲齊突然道:“黃大人,你莫不是想用刑吧!”
黃堅仁訕訕一笑。
單明廷對著雲齊道:“六殿下,您此前主理刑部,又對這個案子十分了解,不如接下來的審問由您來吧!”
雲齊一笑:“單大人,不敢當,雲齊認為,能將這個案子清清楚楚梳理出來的,另有其人!”
“哦?”
“是在下的幕僚胡霜胡姑娘,她機智過人,相信經過她的梳理,大家對這個案子會有更加直觀的了解,就讓她代在下行使這個權利吧!”
堂下諸人莫不傻眼,想不到這個俊美勇武的公子哥居然是當朝的六王爺,而這個半大孩子一般的少女居然是她的幕僚!
更有知道胡霜藥女身份的人,在此刻猜測,這女子怕是為了幫助六王爺查案才早早潛伏於此地啊。
單明廷從善如流地對著胡霜比了個請的動作,胡霜亦不推辭,站了出來,對著黃堅仁道:“黃大人,冒犯了!”言畢,不待黃堅仁有所反應,她便掏出一方帕子遞給王養娘,問道,“姑姑,請問你刺殺楊墨傑的事情,是真的嗎?”
王養娘抬眼看了看眾人表情,一邊用那帕子拭淚一邊緩緩道:“我是要殺這個狗賊,因為他不可饒恕。”
崔寧忍不住去看王養娘手中的帕子,很普通的棉帕,鵝黃色,沒有半點兒繡飾,和它的主人一般樸實無華,崔寧禁不住想,胡霜這樣的姑娘要手帕何用,想來怕是用來包她的藥瓶暗器之類的寶貝,或者是用來給別人下迷藥……崔寧正走神,王養娘或者說是李小娥已然講完了她同楊墨傑那段恩怨,堂下諸人聽到這裏莫不傷心歎氣。
胡霜點點頭,道:“傳楊墨傑。”
楊墨傑身上帶傷,伴著眾人的噓聲,手臂上綁著白布,拄著拐一瘸一拐地就來了。他似乎想盡量維持自己憨厚淒慘的樣子,但他那雙滴溜溜亂轉的眼睛卻出賣了他。
胡霜問他:“楊墨傑,你可知道你麵前的人是誰?”
楊瘋子垂了眼目,將眼底的恐懼和仇恨隱藏起來,回道:“李小娥。”
“你什麽時候認出她來的?”
“就在道觀門口,她扶著晚晴小姐下車的時候,我看到她手臂上的大痦子便認出她來了,後來她為了掩人耳目,將那塊痦子燒掉了。”
胡霜點點頭。
楊墨傑以為她還會繼續追問這件事,胡霜卻道:“十三年前,你遇到火麒麟那件事,可是真的?”
楊瘋子沉默了半晌,支支吾吾道:“草民哪裏能編得出這樣的假話來……草民……”
胡霜追問道:“可是真的?”
楊瘋子終是說了一句:“真的。”
李小娥冷笑一聲。
胡霜道:“帶火麒麟!”
堂下一時嘩然。
卻聽得偏殿門口丁零作響,眾人俱往門口看去,一個腦袋冒著綠火,血紅口綠眼睛的怪物,不知何時站在那裏。
“啊……”眾人雖有心理準備,但因它頭上冒火,形容實在恐怖,許多人乍一見已經驚叫出聲。
捕快們已然看出些門道,卻還是畏縮著不敢上前。
黃堅仁先也有些怕,待看清後不屑道:“慌什麽?沒看出來是假扮的嗎?”那怪物也顯出些不自在,縮在門口。
這紙紮的麒麟頭好不逼真,還燃著綠火光。隻是往下看就露怯了,隻見那怪物身形魁梧,步伐笨拙,上半身穿著紙紮的金紅彩衣,彩衣袖子和下擺皆短了半截,露出下半身的道袍及麻鞋。
半晌,有人嘀咕:“紙糊的呀!”
“那腦袋上的火是怎麽回事?”
“裝神弄鬼的,是誰啊?!”
眾人嘰嘰喳喳議論,之前驚慌的氛圍已全然退散。
一直冷眼旁觀眾人情態的胡霜這才開口對著一個藥女道:“李玉花,你當時看到的火麒麟可是這般模樣?”
李玉花一臉恍惚道:“當時是晚上,隔得遠些,身子看不清,好像要短些……但腦袋就是這個樣子……”
一旁另一個藥女正是和李玉花一同見過火麒麟的,開口道:“當時在北坡的草叢裏,它可能是趴在裏頭的,隻有顆腦袋看得分明,就是這樣,晚上看還要更嚇人些,沒想到居然是假扮的。”
黃堅仁“嘿嘿”一笑:“胡姑娘,你這可真夠厲害的,找個人,再按眾人傳說的式樣紮個火麒麟,往身上一套,齊活了!瞧這手藝,嘖嘖,依我說,還差一對翅膀呢,要不,紮什麽火麒麟,你直接紮個妙手天師本尊豈不更妙?哈哈哈哈——”
胡霜隻是含笑望著他,對他言語中的調侃並不在意。
趙懷風道:“胡姑娘,這火麒麟腦袋居然還能冒火,到底怎麽做的?又是誰人所做?可是用了什麽幻術?”
胡霜側頭對“火麒麟”道:“把頭套取下來吧,告訴大家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那“火麒麟”十分乖覺地伸手取下碩大的頭罩,露出一張布滿傷痕的麵孔。他身形魁偉雄壯,臉上的神情呆滯中隱隱透著狠戾。
跪在一旁的天林忍不住喊出聲來:“啊!竟然是他……”言語中竟透著幾分不敢置信。
眾人交頭接耳,細細碎碎說著一個名字:“天樞……”
“什麽天書,不認識啊……”
“你連他都不識嗎?當年的神童、丹藥聖手,失蹤十幾年了。”
“煉丹聖手,難道還能強過掌門去?”
“掌門?掌門當年在他麵前可不夠看的。”
“好好的怎麽會失蹤的?”
“哼,這觀裏失蹤的道士還少嗎?現如今天誠一死,剩下的都是些什麽人。”
“……”
天樞對著堂上眾人道:“貧道碧落觀天樞,這個火麒麟頭顱外部由貧道師兄天誠用西域傳入的火煥紙所做,此紙曆火彌新,內裏墊的織物為冰水玉,能將溫度降低,防止頭顱裏的人臉被燙傷。之所以會燃綠色的火,是因為頭顱最外麵塗了一層白磷。”
胡霜道:“天誠為何要做這‘火麒麟 ’?”
天樞頓了一下:“這世上本沒有火麒麟,但碧落觀卻有火麒麟的傳說,師兄為了掩藏道觀裏的一些事情,於是才將計就計……”
胡霜道:“如你所說,世上本沒有火麒麟,為什麽單單碧落觀卻有了火麒麟的傳說?”
“這個傳說也是人為散播的。”
“人為散播……”眾人麵麵相覷。
黃堅仁道:“天誠已經死了,胡姑娘,你隨便找個道士出來編點瞎話,反正也死無對證不是?”
胡霜道:“黃大人,你可知這個不知名的道士是誰?”她望向一旁的天林,“天林道長,請您向黃大人介紹一下這位天樞道長!”
天林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啊,是,黃大人也是這兩年才到任,可能沒有聽過我天樞師兄的名號,他是妙手天師最寵愛的弟子,於丹藥上有大成,為人淡薄坦誠,是從來不會說假話的。隻是……”
“隻是什麽?”
“他已經失蹤了十幾年,而這火麒麟一事正是在他離開後鬧起來的,這個中關聯……”
黃堅仁問道:“天樞,你這十幾年去了哪裏?”
天樞:“大人,貧道哪裏都沒有去,就在這碧落觀!”
“哈……”眾人聽到這答案都大吃一驚。
“哼,休得胡言。你若在這觀裏,為何沒人見過你?”
“因為貧道一直在碧津塔底層的爐火邊煉丹……本觀直供皇上的丹藥都是貧道所煉。”
“放肆!”黃堅仁隻覺得牽扯到皇帝,事情的嚴重性就增加了,直接拍著驚堂木站了起來,一番吹胡子瞪眼後卻發現趙懷風等人皆是神色平常,像是早已知道了此事,隻有自己似乎又傻乎乎地出了洋相。
一時間,他驚訝、憤怒、害怕、仇恨各種情緒都湧了出來,卻隻能不情不願地深吸一口氣道:“你這樣胡亂說話,可知犯了欺君之罪?”
天樞卻在這時整個人仿若定住,嘴角開始抽搐。眼看著右手比作蘭花輕輕抬起,動作詭異。
崔寧忍不住緊張地皺起眉頭,胡霜及時地走上前來,狀似無意地拍了拍天樞的背脊。
天樞的動作驟然挺住,如失魂一般看向胡霜。
胡霜輕笑:“天樞道長,黃大人在問,你說你這十幾年來一直在煉丹,有什麽憑證?”
天樞抬眼目視著胡霜的雙眼,瞬間眼神又變得清明,這才望向黃堅仁:“大人,您隨便取一丸藥來,貧道可以一字不落地將配方和煉製時間說出來,況且,我師兄天誠根本煉不出這許多藥來,他的天賦與能力並不在煉藥上,這些,其實觀裏的明眼人都是清楚的。”
黃堅仁斜眼去看天林。
天林卻完全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喃喃自語:“難怪……掌門的煉丹術怎麽會突飛猛進,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