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津塔底。

“王大哥,哈哈,這回他們傻眼了吧!你說他們會不會打算用火攻?哎呀,晚上就是不方便,什麽都看不清楚。”黑孩一邊從琉璃管觀察塔外的情況,一邊操弄著爐底的機關,他全神貫注著,又有種激動的亢奮。

可是奇怪的是,王安卻並沒有像剛才那般回應他。

黑孩覺察出異樣,忍不住回頭,卻看到王安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臉朝下趴在了地上。

一個瘦小女子走過來,翻動著爐火上的幾粒藥丸,小心翼翼用勺子刮了下來,放入白瓷小瓶。

黑孩詫異:“姐姐?你把王大哥怎麽了?”

胡霜平靜地回頭看他,“沒事,他隻是暈倒而已。”她一邊說著一邊喂了一丸藥給黑孩,“這是治你藥毒的丹藥,你每日吃一顆,半個月內你的駝背會恢複,但皮膚需要半年到一年時間才能完全和常人一樣。”

黑孩看到此刻胡霜的樣子,仿佛告別一般,忍不住心生怯意:“謝謝姐姐,姐姐之前去哪裏了?我剛剛在樓上還看到崔二哥了,他不是和你一起的嗎?”

胡霜道:“去給你準備行裝去了!”

“姐姐是要趕我走嗎?”黑孩頗不適應,他十幾年來孤獨恐懼慣了,能和胡霜、王贇等人結識,又做了一些自己認為厲害的事情,心裏是從沒有過的歡喜。

胡霜正色道:“聽我的,你現在立馬就離開,若是再待下去,你性命堪憂。”

黑孩不解道:“姐姐,我不明白。而且我爹……我們並沒有害過人,雖然我爹殺了我娘,可是,可是……”

胡霜道:“好孩子,相信我,你必須走!”

黑孩流下淚來:“可是我又能去哪裏,除了碧落觀,我從來沒有去過任何地方,而且掌門已經死了,你醫術那麽厲害,肯定可以治好我爹。這裏有我爹,還有你們,我舍不得,舍不得離開……”

胡霜歎了口氣,道:“小凱,其實有個秘密,關乎天誠,關乎你爹,還關乎我與你,我現在告訴你。”

黑孩仰頭看胡霜,一臉疑惑。

胡霜道:“我不是你的姐姐,而是你的師叔。”

“師……叔?姐姐莫非是妙手天師的徒兒?”

“是的,我十年前拜入天師門下,直到去年才從天師身側離開。”

“可是天師他……”黑孩的表情突然由懵懂變作驚愕,目光越過胡霜看向她的背後,“爹……你不是……”

不知何時,籠門已開,一身女裝的天樞正立於二人之後,臉上掛著嬌媚又詭異的笑容:“嗬嗬,這位姑娘,若你說得是真的,那妙手天師還活著咯?看你醫術高明,武功似乎也不錯,該不會是被派來清理門戶的吧!”這一番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語,加上天樞刻意尖著嗓子學女聲說話的樣子,讓胡霜十分困惑。

她思索片刻,道:“莫非你不是天樞?”

“天樞”看著胡霜,用不知道哪裏拿來的抹布一樣的帕子掩嘴輕笑:“自然不是,我是……小凱的娘親,姑娘喚我仙娘便是,此番對小兒的關照仙娘都看在眼裏,在此謝過姑娘。”言畢,微微屈膝,對著胡霜施了一禮。

黑孩拉了拉胡霜的衣服道:“姐姐,啊不,師叔,他是我娘,啊不對,是我爹扮成的我娘。我說過我爹有時候會以為自己是我娘,但也並不像我娘,哎呀,反正他自稱仙娘,我也不知道說清楚了沒有,師叔你應該懂了吧!”

胡霜點頭道:“你母親也這般嬌俏?”

黑孩搖頭:“比這個……正經很多!”

胡霜“哦”了一聲,表示了然。

黑孩長舒一口氣,又對天樞道:“爹,你是如何把籠子打開的,我記得你身上沒有可以開鎖的工具啊!”

“傻孩子,為娘難道連這種兒戲一般的機栝都解不開嗎?”戴著翡翠耳環的大個子男人一邊說話一邊翹著手指撫了撫鬢發,其中隱約可以看到固定發髻的簪子。

胡霜想著他應該是用簪子把鎖撬開的,而剛剛她根本沒有聽到扳動鐵索和鏈條的聲音,聯係到剛剛她所說的感謝自己關照黑孩的話語,那麽……

“你醒來有一陣子了吧?”胡霜問道。

“仙娘”露出被抓包的表情,笑著撫了撫身上發皺的春衫,用手捂著嘴撲哧一笑:“多虧了妹妹給我去毒,不然仙娘也不會這麽快醒過來。不過你膽子可真大,不怕天樞先醒過來殺了你嗎?”

胡霜聽他的語氣,仿佛天樞是另一個不相幹的人,她道:“小凱不在這裏,你怎麽會輕易‘醒’過來?憑你的武功,又豈是那麽容易殺掉我的?”

“仙娘”輕哼一聲:“你果然心思縝密,想那妙手天師也是可憐,收的弟子不是廢物就是畜牲,足夠將他一世英名敗個幹淨。看你不過十四五歲,大不了小凱多少,城府已然深至這個地步,對那妙手來說,不知是福是禍,嗬嗬。”仙娘正做著掩口而笑的動作,突然如被點了穴道一般,眼珠也定住了,直愣愣地盯著胡霜和黑孩。

胡霜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不解地看向黑孩:“這是……”

黑孩低聲道:“師叔你等一等,我爹馬上就要來了。”

胡霜雖然擅醫藥,但她對這種陣仗也還是頭一回見,隻覺得這瘋症竟如巫術一般,好在她素來遇事算得沉著,麵上如沒事一般。

未幾,天樞的麵部抖動幾下,整個人的情態驟然改變,先是如野獸一般大吼一聲,隨即四下張望,這才好似看到黑孩正站在眼前,神經兮兮地如倒豆子一般劈裏啪啦說了一堆:“傻兒子,你怎麽還在這裏?我以為我暈了你就走了呢!你真是跟你母親一般傻,哎,聽爹的話,你隻有離開了,掌門找不到你,才是安全的。”他雖不做女聲,但聲音忽大忽小,語速忽快忽慢,一雙眼珠直愣愣的,言語間不時咯咯怪笑,讓人頭皮發麻。

黑孩卻似乎早已對這一切習以為常,怔怔地望著天樞:“可是爹,我能去哪兒?”

天樞似一時語塞,想來他自己囚居在這鐵塔底下多年,對外間亦是既懼怕又迷茫,便支支吾吾道:“外麵天寬地闊……嗬嗬——嗬嗬——”笑著笑著他竟然哭了出來。

黑孩眼中亦有淚光,大聲道:“雖然天寬地闊,但總也要有個落腳的地方啊!”

父子相顧無言。

胡霜望著他二人,將雙臂交叉於胸前道:“不如,去西南尋妙手天師怎麽樣?小凱善良機敏,師父會喜歡他的。”

天樞先一愣,突然滿臉凶狠地盯著胡霜,身子往上一躥,一掌劈下:“妖女,休得利用我兒!”

他練的外家功夫,身形高大魁梧,這猝不及防的一下,若不是胡霜躲閃得快,便要中招。

胡霜翻身一滾,甩出白練,二人做對峙狀。

天樞對黑孩道:“傻小子,還不來幫我,她有傷在身,未必能打贏我們。”

黑孩拉拉他的衣袖:“爹,這是胡霜師叔,爹的傷都是她治的,還有我的嗓子,爹不要傷害她啊!”

“哼,治傷?傻小子,你爹的傷哪裏來的你可知道?若不是她,你爹我怎會被炸昏?”

胡霜若不是重傷在身,哪裏會將天樞看在眼裏?此時隻能同他周旋:“你那一身丹毒也是拜我所賜嗎?若不是我給你解毒,你可以躺過去不用醒了。”

“多謝你的好心,你莫不是以為我會聽你糊弄?你若真是我師妹,你怎麽習的竟是內家功夫?來了觀裏,又為何不大大方方對我掌門師兄亮出身份?鬼鬼祟祟出沒於這觀中,到底要做什麽?再說了,我師父從未有收女弟子的先例,遠走天涯之後又怎麽會冒出你這一號弟子?你騙得了小凱難道還能騙得過貧道?”

小凱似覺得天樞所說很有道理,但又在心下感激喜歡著胡霜,以致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愣在當場。

胡霜淡淡道:“師父乃武學奇才,早年學藝於楚城觀,習的是外家功夫為主,後在這碧落觀開宗授徒,想將一身功夫、醫術和技藝俱傳於世人,無奈數位弟子中卻沒有一個能令他滿意,尤其是武藝,為此他一直不得要領。直到遠赴西南,他幽居自觀才發現,自己因習武時綜百家之長,在心法上早已同楚城觀的基礎心法發生巨變,因心法和身法相悖,以至於之前的弟子在武藝上都難有長進,為此他十分痛心,後花費十年時間鑽研出屬於自己的心法,而這心法竟然是走的內家路數。”

妙手天師出身楚城觀雖不是秘密,但是這種陳年往事提及的人很少,而碧落弟子武藝平庸是因所修心法和身法相悖的理論,天樞更是第一次聽說,他回憶少年習藝經曆,自己天賦並不差,苦練武功卻隻得了一身蠻力和外傷,以及那些走火入魔的經曆,忍不住在內心開始鬆動,漸漸相信胡霜所說。

“後天師收我為徒,我當時身體極差,根本無法達到習練外家功夫的條件,於是天師在教授我心法的同時,以輕身功夫和內家功夫為主訓練我,我的功夫乃師父後期自創,綜合了許多門派所長,你自然看不出來。至於我為何來到這碧落觀?和師父並不相關,自去年我出師離開,師父便同我說,我已經藝成下山,若非生死大事,不要再回去找他。”

胡霜所說在天樞聽來倒是很符合妙手天師決絕的性格。

天樞忍不住喃喃道:“師父他老人家,不打算再見我們了嗎?可是……”言語之間,已經全然不見此前的瘋癲,涕淚漣漣,想是懷念妙手天師所致。

胡霜並未回答他的問題,繼續道:“我此來既是為自家之事,來之後又見到你們的所作所為,更談不上同你們相認了……”

“你不會把這裏的情形告知師父吧!”天樞慌張道。

胡霜冷笑:“師父年事已高,還是少去打攪的好。不過,若不是為了小凱,我亦不會同你說起師父蹤跡。也請你為了師父和小凱,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師父行蹤,他閑雲野鶴慣了,中原之事也不想再管。”

天樞此時已經跪倒在地,臉上滿是羞愧,涕淚道:“老天垂憐,多謝小師妹抬愛,若能將這不中用的孩兒送與師父他老人家管教,天樞自當結草銜環,給小師妹做牛做馬。”

胡霜並不理會天樞,對黑孩道:“現在正是兩邊人馬放鬆警惕的時候,小凱,速速離開,沿途需要的東西,我都放在包袱裏了。”

“可是我爹……”

天樞隻是伏地而泣,並不作聲。

黑孩沉吟片刻,這才對著胡霜躬身一揖,道一聲:“師叔,後會有期!”複又對天樞道,“爹,照顧好娘的墓,等我學成本事,回來尋你們!”說完他背上包袱,躍入地道。

待地道沒了聲音,原本伏地痛哭的天樞突然一仰頭,哈哈笑起來:“想不到,想不到多年以後還能得知師父音信,真是不枉我苟延殘喘活到如今,師父當年那樣決絕地棄我們而去,一直讓我們難以釋懷,如果天誠知道,他一定也……”

胡霜冷冷道:“天誠已死,你不知道嗎?”

天樞麵色發白,目光中透著怯懦:“什麽?這不可能,是你殺了他?”

胡霜道:“哪裏輪得到我來殺他,是宮裏的人。”

天樞鬆了一口氣,又歎息起來:“大師兄早就跟他說過,那些榮華富貴靠不住,他偏偏不聽,如今落得如此下場……唉,死了也好,落得幹淨。其實貧道早就不想活了,當年誤殺了小仙,若不是為了這個孩子,我早就去了,如今小凱有了去處,貧道也沒什麽好牽掛的了,活著不過受苦。師妹,不如你給我一個痛快。”

胡霜道:“痛快?你不是還想見師父嗎?若你真的有心,身為師妹,我倒是能助你同師父見上一麵。師父慈悲為懷,見你能改過自新,必然還會接納你。”胡霜一邊說著一邊打量天樞的神色,“不止如此,你身上的丹毒,我亦可以幫你解除,去了瘋病,又能父子團圓,豈不妙哉!”

胡霜句句都說得很慢,卻字字說到了天樞的心上,輕輕緩緩中盡是**,他苦笑道:“你果然能猜透人心,隻是,你大費周章做這一切,怕不隻是因為好心吧!”

“我所求自然不會告知於你,不過,你最好聽我的,這樣對你對小凱,都好!”

整齊的馬蹄聲傳來,山道上一隊黑影飛速由遠而近。

碧落觀門口,燃著熊熊篝火,黃堅仁一雙潮濕的胖手不斷揉搓,懼怕地偷眼看了看身側神色肅然的師爺,強裝鎮定。

黑影在夜幕中如颶風般席卷而來,漸漸近了,才看清是一個個鋼鐵男兒,身穿黑甲,威風凜凜。

黃堅仁本能地想逃跑,卻拚著意誌忍住了,隻感覺頰邊的麵皮都抖動起來,為首的棕馬幾乎迎麵衝了過來,黃堅仁情不自禁地閉上眼睛,那馬卻驟然停住,整個隊伍也如被凍結一般。

黃堅仁擦擦汗,這才看清眼前的馬上坐著一個方臉漢子,正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那人一身鐵甲,身形高大,麵無表情,隻一雙漆黑的眼睛落在他臉上。

黃堅仁害怕得腿抖,試探道:“趙……趙將軍?”

趙懷風略點了點頭:“黃大人!”隨後他背後的隊伍裏走出兩匹白馬來,馬上兩個青年,左邊的青年高大俊逸,氣質高貴,正是雲齊。右邊的青年清瘦書生,麵有倦容,也正似笑非笑地看著黃堅仁。黃堅仁猜測他恐怕就是傳說中的單明廷單駙馬了,諂媚道:“哈,趙將軍,單駙馬,六王爺,嗬嗬,下官在此恭候多時,大人們一路旅途勞頓,下官已備下茶酒飯菜,為大家洗塵。”

“多謝黃大人好意,不必了,正事要緊。變隊!”趙懷風揚手間身後騎兵已經由四人一列變隊為兩人一列。

“黃大人,勞煩你們的人讓一讓!”雲齊麵上含笑,望著黃堅仁道。

黃堅仁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師爺,師爺略一點頭,黃堅仁才道:“這……”

身後的人馬已經自動分開兩邊。

“進!”趙懷風發令之間,虎賁軍全部呼嘯而過,策馬入觀。

黃堅仁眼中怨毒之色一閃而過,對著師爺道:“就這麽毫不設防地讓他們進去了,後麵怎麽辦?”

師爺並不理會他,吩咐身後之人:“放穿雲箭,提醒在碧津塔門口的人,趙懷風到了。”

一束穿雲箭“咻”的一聲飛上半空。

黃堅仁這才會意:“所以,你是打算在碧津塔門口動手?可是他們這麽多人,哪裏抵擋得了?”

師爺得意一笑:“碧津塔四麵環水,趙懷風一時之間不可能將所有人帶到塔門口,一艘小船頂多坐五個人,待他上到湖心小島,塔內之人為他開門之時,難道不是擒獲他的最好時機?得手之後,將那具山頂上發現的女屍送給趙懷風做大禮,哼,到那時,再看他如何!”

碧津島上,天幕中綻開一朵絢爛的煙花。

藏身於碧津塔底的黑衣人眉頭一蹙,說道:“看來是趙懷風到了。”

身側的黑衣人道:“確定往這邊來了?”

“你看對岸。”

黑夜之中,水岸邊樹蔭間朦朧中可見一隊騎兵正往這邊飛速挺進。

“果然是他們!命所有人等備好家夥事,盯著點兒!”

“是!”

然而,半個時辰過去了,卻並沒有人到這湖心小島上來。

“怎麽回事?”

“這……對岸火光點點,他們好像是在這裏安營紮寨,做飯休息。”

“什麽?”

“奇了怪了,也不知道這趙懷風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難道有詐?”

碧津塔頂。

“王大人,快看湖對岸!”崔寧指著對岸的篝火帳篷,對著王贇道。

王贇先是擔心是狙擊碧津塔的人馬,細看火光中那帳篷上的虎頭標記,和眾人舉止,心下大慰:“是趙將軍,是虎賁軍的馳援到了!”

崔寧低頭看了看塔下的樹蔭,隱隱有黑影閃動:“敵方的埋伏好深,恐怕正等著趙將軍過塔,好一舉攻破塔門,殺進來!”

王贇冷哼道:“趙將軍心思縝密,又豈能輕易中了他們的奸計!”

正說話間,突然聽得塔底一陣喧鬧後夾雜著女子的尖叫聲。

王贇道:“不好,大意了,快快護住塔門!”

王贇縱身一躍,和崔寧二人騰挪閃動,不時借力塔內鐵梯,終於到達塔底,不知何時薑名煬竟然已經掙脫了鎖鏈,正用冥靈劍劫持著那個邋遢女子。

剩下的幾個虎賁軍已分成三派,兩人劍指剩下的幾個俘虜,一人護住塔門,剩下幾人圍住薑名煬。

薑名煬武功雖高,有冥靈劍在手,但此時他身受重傷,右手垂於腿邊,麵如金紙,唇色青紫,隻一劍置於趙晚晴的頸間,望著圍攻他的人慢慢後退。

“不要過來,再過來咱家就殺掉這個醜八怪!”眼看劍尖已經入肉,滲出血來。

趙晚晴卻並不驚慌,說道:“你知道我是誰嗎?竟然敢動我!”以至於崔寧竟然覺得先前那聲尖叫未必是出於驚慌,而是為了通知他二人她遇險的消息。

薑名煬並未真正見過趙晚晴,而王贇跟在她身邊頗有一段時日,對她的聲音十分熟悉,忍不住大驚。

薑名煬冷笑:“我管你是誰,在這種時刻被放在這碧津塔中,自然是極其重要的人……難道……”他看到王贇那驚訝的神色,“難道你竟然是趙晚晴……”他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崔、王二人的表情,哈哈一笑,“莫非咱家竟然猜對了!哈哈哈——真真得來不費功夫!”

王贇心知趙晚晴雖暴露了身份,卻到底性命無憂。他壓低聲音對著身旁的虎賁軍道:“護住門口。”

薑名煬冷笑,不斷後退,說道:“傻瓜,你真的以為我會從門口離開嗎?外頭的人要殺我還是救我還是個謎呢!”

崔寧開口道:“所以,此前你才會在調包時跟著小凱離開?”

薑名煬不屑道:“你們怎麽會派那麽傻的貨色來?我隻不過略施小計,便騙得他掏出續命的丸藥給我,若不是他,我現在恐怕真的連站起來的氣力都沒有。哼,怪不得外麵的人一直抓瞎,不過是不知道你們還有這條地道罷了。今兒個也是天要救我,想不到趙晚晴竟然沒有死,咱家隻要有她傍身,恐怕沒有人敢動咱家分毫。”

薑名煬又退後幾步,站在密道口對著崔寧道:“崔二,你是最老實的,其他人咱家信不過,過來給咱家把密道打開,不然咱家就殺了趙晚晴。”

崔寧心知若此時放走挾持著趙晚晴的薑名煬,此前所有恐怕都功虧一簣,可是卻也無可奈何,隻能走到那機關旁邊,慢慢磨蹭著假裝摸索不到機關。

“給我快點!不然老子殺了你!”薑名煬的聲音變得尖利。

崔寧一咬牙,打開了機關,二人腳邊的石塊陷落,自動成了洞口。

薑名煬眯著眼豎起耳朵,還嗅了嗅味道。

崔寧猜測他從這地道進來時是被蒙著眼睛的,他正通過味道和聲音來判斷這個洞口可是他入塔的洞口。

薑名煬道:“你先下去。”他並不放心,但所有人中,崔寧當是武功最差的,他選他打開機關就是為了讓他帶路。

崔寧佯裝下塔,突然一個暴起翻身而上,用半邊身體猛撞薑名煬,另一隻手去拉開薑名煬持劍的手。

王贇順勢上來要奪過趙晚晴,然而那薑名煬卻似乎早就算到了這一手,順勢一閃身,躲過崔寧之餘將趙晚晴夾在腋下,雙腿連環而踢,正中崔寧,飛出去的崔寧剛好砸在王贇身上。

薑名煬冷笑:“跟我鬥!”正準備往那洞裏跳時,突然斜刺裏飛出一根白練,伸縮而來,將趙晚晴卷住。

薑名煬如見鬼了一般,直接甩掉趙晚晴,縱身入洞。

那白練如有靈一般,包裹住趙晚晴穩穩落下後驟然收起。

王贇忙上前扶住趙晚晴:“小姐!”

趙晚晴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此時,崔寧已經躍下洞中,身後一個嬌小的身影亦跟著躍下來。

隧道內狹窄陰暗,崔寧正奮力往前跑,不防前方幽藍劍光一閃,他以為是薑名煬回身刺他,側身貼住牆根,卻不知正中了薑名煬計謀。

那劍光隻是虛晃一下,而他粘靠之處的正前方卻飛來三枚小指粗的暗器,速度之快,讓他仿佛隻能坐以待斃。

說時遲那時快,身後白練飛來,將三枚暗器擋了回去。

胡霜的聲音隨即傳來:“這種時候他怎麽會有心戀戰,自然是暗器為主,他詭計多端,你要多加小心才是。”她用的腹語,聲音非常小,崔寧都需凝神聽,才聽得清。

崔寧心中一暖,正要說些感謝的話,卻被胡霜整個抱住,按在壁上,幾隻暗器擦著他的麵頰飛過。

“喪門釘?好陰險的暗器!”胡霜皺眉道,“哼,看你還有多少花樣!”

崔寧緋紅著麵孔正不知所措,胡霜卻翻了個身,調換到了他的前麵:“跟著我走,小心些!”

崔寧心下自責,恨自己武功差。

二人一路疾走,又躲過幾次暗器,到達一重陰濕彎道,胡霜道:“你聽得到他的腳步聲嗎?”

崔寧皺眉道:“時有時無,不太能確定他到底是怎麽打算的。”

胡霜低聲道:“你可有想過他是如何放這些暗器的?”

“嗯?”崔寧倒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胡霜道:“他右手已廢,左手要使冥靈劍,那暗器從何而來?”

崔寧回道:“正是,這些暗器拋擲起來怕也頗費一些氣力。”

胡霜點頭,繼續道:“我推測這些暗器應該是藏在他的靴子裏,通過腳下機關發射而來。所以你需仔細聽他的步音,但凡腳步聲停滯或是發出的聲音與奔跑時不同,恐怕就是在飛暗器,這時候你就需要格外警惕。”

崔寧依言仔細聆聽,果然,每每聽到奔跑的足音被踩踏牆壁的聲音替代,前方便有暗器飛來,想必是薑名煬為了提高命中率,每次旋身踩壁將暗器發射出來,而胡霜每次都順利躲過。然而這隧道實在太過曲折狹窄,加上胡霜身上亦是重傷未愈,白練施展得並不順利,幾次險些捉住薑名煬,都失策了。

崔寧看胡霜疲憊的樣子,忍不住問:“胡姑娘,我們怎樣才能捉住他?”

胡霜道:“快了,馬上就要到洞口了,他應該並不知道機關所在,而且那邊較為寬敞,夠我們施展。”

前方的足音消失,胡霜道:“他應該已經到了盡頭了。”她伸出手給崔寧遞了東西。

崔寧一看,是先前胡霜拿到的兩枚喪門釘,釘尖閃著綠光,當是毒藥。

“你……”

胡霜仿佛能讀心一般,解釋道:“這是暗器上自帶的,不是我塗的。放心,我不會損了崔公子光明磊落的形象,如果你有的話……”

然而話音未落,崔寧突然聽到兩聲靴底踏壁的聲音,他下意識地將喪門釘拋擲出去,胡霜揚手,白練如盾牌擋在二人前麵。兩個動作幾乎同時發出,分毫不差,密密的細針飛來,全部被白練接住。

兩個人忍不住默契地互看一眼,相視一笑。

胡霜收起白練,卻驚呆了!隻見洞口突然開了,薑名煬直接躍了出去。

碧落觀北坡,三個黑衣人蹲在一處草坡之中。

其中一人道:“所以,這條就是通往碧津塔的密道?”他四十來歲,一張四方麵孔生得漆黑。

高大些的年輕人道:“正是!”

另一個清瘦些的道:“嗬,嶽貴妃母子在這觀裏布了這麽多人馬,居然在這附近無人看守,也是太出人意表了。”

話音未落,雲齊伸手在草叢邊一塊石頭下摸了摸,將一塊略凸起的八卦旋動起來,洞口應聲而開。

單明廷望著那洞口,哀歎一聲:“能不下去嗎?”

雲齊一笑:“瞧單大人這話說的,那麽遠的路都來了,還怕這臨門一腳嗎?”

單明廷“嘿嘿”一笑道:“這個,我不會武功,太危險,太危險……”

趙懷風麵色一沉,說道:“單大人,您雖為駙馬,卻也是大理寺少卿,皇上此次欽點您來處理此事,關鍵時刻,您又怎能退縮呢?”

“這個!公主也說過,不管案子如何,我這個人得全乎著回去,且不說缺胳膊少腿,就是臉花了,她都要休掉我啊!這可不是鬧著玩……”

話音未落,卻見洞中幽藍光芒一閃,一個人影騰空躍起,天幕中暴雨一般的花針咻咻而下。

三人應聲閃開,那單駙馬雖不會武功,但是在地上打滾的速度倒是不慢,雖狼狽到底毫發無傷。

雲齊避開暗器,正待上前去攔那人,趙懷風卻拉住他:“窮寇莫追!”

“可是,那是冥靈劍薑名煬啊!”雲齊急道。

洞裏又躍出二人,卻是崔寧和胡霜,都是大汗淋漓,疲憊非常。

崔寧看到趙懷風和單明廷頗為激動,胡霜卻不認識他二人,隻是對著雲齊道:“公子爺,可看到薑名煬?”

雲齊有幾分氣餒,望了望趙懷風:“跑了!”遂又對著崔寧道,“他受了如此重傷,你居然看他不住,要你何用?”

崔寧懊惱至極。

胡霜道:“他應該跑不遠,隧道太狹窄,根本施展不開,他又擅使暗器,我們原本一直同他周旋,打算一出洞就捉住他的,公子爺稍等,我現在去拿下他!”

雲齊一把拽住她:“別去了!”

胡霜詫異道:“這是為何?”

雲齊一臉訕訕,趙懷風道:“嶽貴妃的事情皇上心裏有數,隻要證據確鑿,自然能將他們繩之以法。”

單明廷輕咳兩聲:“這個,來之前皇上說過,有些家務事,就不要弄得太張揚了,心裏有數就好,心裏有數就好,那,現在我們下去?”

單駙馬嘴上這麽說著,腿卻不敢往下伸。

雲齊問胡霜:“裏麵現在情況如何?你們找到晚晴了?”

胡霜點頭說:“趙姑娘在塔底,剛剛薑名煬正是劫持了她才逃了出來,幸好她沒事。”

趙懷風聽到女兒平安,心下忍不住激動,麵上卻並不顯山露水,在夜色中打量起胡霜來,隻朦朧看出是個貌不驚人的瘦小女子,和煦道:“這位可是胡霜胡姑娘?”

胡霜點頭:“趙將軍,正是民女。”

趙懷風說:“王贇在信中對姑娘的智勇雙全多有提及,此番真是多謝姑娘了。”

胡霜笑起來:“將軍太客氣了,胡霜聽命於公子爺,這些事情都是公子爺安排民女做的。”

雲齊亦看著她笑道:“趙將軍誠心誇你,你受著便是,不用在任何時候都想著把我祭出來。”他平日便是個愛笑之人,此刻嘴裏說著打趣的話,笑得極其真摯,笑意清清楚楚地彌漫到眼睛裏,嘴邊若隱若現的酒窩都露了出來。

單駙馬看到雲齊那盯著胡霜的專注神色,忍不住露出玩味的表情,輕咳一聲:“我們下去吧!”

胡霜道:“好的,我來打頭陣。”說著便一躍而下。剛剛追擊薑名煬之時,她同崔寧完全依靠聽聲辨位而行,此刻人多,才真正覺出地道的黑暗來,胡霜點燃半截黃蠟燭,引著眾人向前。

一路上,趙懷風和單明廷不時穿插著問一些道觀裏的情況,她和崔寧一一作答。從問題中,連遲鈍的崔寧都能感覺到他二人此行重點似乎並不在嶽貴妃母子勾結碧落觀的證據上,而是對碧津塔下那些藥材更感興趣。他不禁納悶,皇上如此重視那些丹藥到底是為了什麽?真的如外間傳說的那般隻是為了長生不老嗎?

機關開啟,正惴惴不安的王贇見到最先出來的胡霜、崔寧二人,滿臉期待:“胡姑娘,你們可擒住了薑名煬?”

胡霜搖頭。

這回答顯然出乎王贇的意料,麵色瞬時灰敗,卻在看到隨後出來的人時,由懊惱轉為激動和慌張。

“趙將軍!駙馬大人!”

趙懷風對他略點了點頭,環視一圈塔內,最先看到了易容的趙晚晴,在父女二人三年沒見過麵的情況下,沒有任何人提醒,他一眼就將女兒認了出來,靜靜看了她半晌,神色中充斥著平日少見的溫柔,狹長的眼睛裏仿佛有淚光。

趙晚晴亦靜靜走了過來,對著趙懷風等人蹲身行禮:“爹爹,駙馬大人,王爺。”她雖形容難看,但是聲音和姿態依然優雅有風致,讓二人大為吃驚。

單明廷一笑,說道:“趙小姐這易容術真是高明,怎的連身形也完全變了?若不說話,在下可是半點兒都認不出來。”

趙晚晴答道:“單大人,晚晴並不懂什麽易容之道,不過是食用了些能長瘡癤的草藥,又額外抹了些黃泥在衣服遮不住的地方。至於身形,實不相瞞,隻是多穿了七八條裙子。”

單明廷恍然大悟:“趙小姐好智謀,果然是女中諸葛。”他言語動作中總有些油滑和浮誇,還帶有輕微的異域口音,有幾分好笑,以至於旁人總是無形中忘掉了他清秀的相貌,隻把他當個諧趣的人。

趙晚晴苦澀一笑:“駙馬爺謬讚。”隨後她轉頭看向了雲齊,雖然極力表現得端莊,眼中卻還是露出點點依戀。

雲齊對她現下這個樣子還有些不太適應,遲疑片刻,才回了個溫柔的笑容。

一旁戰戰兢兢的王贇卻在此刻跪了下來,眾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被吸引到了他身上。

王贇低著頭道:“想必將軍已經知道了,屬下辦事不力,薑名煬逃走一事,屬下指揮不力,罪不可恕,求將軍從重責罰。”

趙懷風沉默半晌,淡淡道:“沒有多大的事情,你不必自責。”

王贇不解:“屬下不明白,還請將軍明說。”

單明廷淡然而笑,道:“趙將軍,這位王校尉也真夠老實的。”

王贇更加疑惑:“駙馬爺所言……”

單明廷笑起來:“王大人,你怎麽一點兒變通都不懂呢?昨日趙將軍來信命你死守薑名煬,是為什麽,你可知道?”

“這……自然是為了防止薑名煬落到黃縣令他們手上。”

“隻是這麽簡單嗎?”

“哦,主要還是害怕觀裏那些關係重大的證物落到他們手中。”

單明廷點頭道:“當時情況危急,敵方又人數眾多,若薑名煬逃走,和黃堅仁的人聯手起來,造成的危害恐怕無法估量。而現在,所謂時移事易,黃堅仁那邊雖然人多,卻對這座道觀的核心一無所知,所有證據都掌握在虎賁軍手上,更重要的是,薑名煬對他們似乎並不信任,可見他們之間也早有嫌隙。這個時候,放跑薑名煬不光對你們沒有什麽損失,既能賣個人情給嶽貴妃,又能保全皇上的麵子。”

王贇懵懵懂懂,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一旁的趙晚晴冷笑一聲,輕聲道:“是呀,再如何,皇上同嶽貴妃娘娘才是一家人嘛。”

眾人皆知,嶽貴妃母子在朝中為禍多年,皇上卻甚為放縱,今次結果到底如何,在場的人又哪裏可以猜透?

一時之間,氣氛低迷起來。

趙懷風終是惱了,對著趙晚晴道:“放肆,你做事情越發沒了輕重,惹出這麽大的禍事,讓虎賁軍的兄弟們險些為你送命,這種話也是渾說的?”

趙晚晴心中似有無限委屈,麵對父親卻不能發作,隻是撇過臉去不再言語。

雲齊在一旁打圓場:“趙將軍,晚晴小姐素來謹言慎行,此番也是頗受了些驚嚇,說的不過是氣話,莫要怪於她。皇上素來明察秋毫,必然會在這件事情上秉公辦理,我們自然是心裏有數的。”單明廷什麽成色雲齊還拿不準,但是趙懷風是皇帝的嫡係他卻心知肚明,心裏雖不憤,卻不妨礙將一番套話說得無比真誠。

趙懷風點頭:“說起來,此番多虧了王爺襄助,這一切,皇上也必當看在眼裏。”

崔寧忍不住激動起來,這樣說來,雲齊的起複恐怕在望。

趙晚晴明顯也能感受到趙懷風對雲齊的認同,心中的壓抑和委屈減輕了幾分。一回頭看到雲齊正笑望著她,趙晚晴目不斜視,沒有半分扭捏,亦不因自己容貌的異樣而在儀態上有所偏差,連雲齊也忍不住在心底讚歎。

趙懷風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並未流露出明顯的情緒,而是舉目四望,對著塔內的虎賁軍道:“大家辛苦了,我記得當時派來的不是十二個兄弟嗎?怎麽隻剩下十個了,王安和祝勇呢?”

眾人心頭一暖,趙懷風雖然身居高位,卻向來與虎賁軍同吃同住,沒有架子,親若家人,最窩心的是,凡是見過的軍士他再見亦能叫得出名字。

王贇道:“祝勇前幾日同屬下查探碧津塔底層的時候,中了暗器身亡;王安在塔底看管人犯。”

一旁的單明廷道:“看管的是什麽人犯?可是信裏提到的那個昏迷不醒的道士?”

“正是那個天樞。”

單明廷正躍躍欲試地要去見天樞,趙懷風卻道:“慢著!”又對王贇道,“你派人去和黃堅仁的人說,今夜不要再做小動作,我有皇上密旨,虎賁軍今次行天子命,違抗者死。明日辰時公審火麒麟案和天誠被殺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