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觀。
雲齊、胡霜、崔寧立於碧津塔塔頂窗側,朦朧夜色中,崔寧一邊凝神細觀一邊描述道:“路口、村子裏有人放焰火……不,是穿天箭!山脊上有人在動,起碼有……百人……”
雲齊道:“這麽多人,應該是在搜索薑名煬的下落。”
崔寧點頭,一邊觀望一邊回憶起傍晚時分王贇激動地要去營救趙晚晴,就收到趙懷風的命令,讓所有人放棄尋找趙晚晴,死守薑名煬。
當時王贇一臉的不可置信,卻也隻能照辦,帶著虎賁軍人馬分頭秘密前往山頂關押薑名煬之處。
胡霜道:“以現在這個搜尋的力度,找到薑名煬並不難。”此前虎賁軍一直將薑名煬被關押的地點作為秘密嚴守,現在看來是守不住了。
雲齊暗諷道:“這麽多人?看來老八這次也很是重視!”
崔寧望著胡霜:“這麽多人都衝著王校尉去,他那邊也太危險了,胡姑娘你有辦法嗎?”
胡霜麵色沉靜:“崔公子大可放心,我給了王校尉兩枚錦囊,那邊應該沒有問題。”
崔寧這才想起剛剛胡霜和雲齊短暫的消失,剛想要問,卻看到胡霜轉頭望向雲齊,語氣十分輕鬆地道:“公子爺,王大人說這次趙懷風會帶大理寺少卿單明廷來,這個人又是什麽底細?姓單?大昱居然也有這個姓,倒是稀奇。”
雲齊道:“嗯,因為他不是大昱人,明廷是我大姐瑤清的駙馬,平時在大理寺掛一個閑職,這次父皇竟然派他來此,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瑤清公主?就是那個嫁了三次的任性公主?”
雲齊對胡霜的直白不以為意:“是的。因為是我大姐的第三任駙馬,又沒有什麽出身,所以名聲頗為狼藉,但是我倒是很少見到他,個中曲折並不了解。說起來,他同我大姐的相識也很古怪……”
二人的閑談被崔寧打斷:“有一艘小船靠近碧津塔岸……有三個黑衣人,看上去輕功不賴!”
雲齊看著胡霜一笑:“看來,該輪到我出場了!”
出了碧津塔,雲齊一路疾行,走到藥女所前,左右一望,聽得叢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佯裝不知,慢慢往裏走去,門口的侍衛明顯比白日多,見到是他,也便放行。此時雖入夜,但天色並不太晚,各間房中都點著蠟燭,聽得到藥女嘻嘻哈哈的說笑聲,同外間的緊張氣氛形成鮮明對比。
雲齊走過第二間,左右一望,斜身挑開一點兒窗戶,看到裏麵一盞蠟燭燈前,坐著一個胖女人,正是王養娘。她此時隻是呆呆坐著,如木樁一般,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雲齊輕輕合上窗,往前走去,敲了敲房門。
“誰?”卻是明琇的聲音。
“是我!”雲齊低聲道。
裏麵卻沒有了聲音。
雲齊徑自推開門,就看到明琇呆呆地坐於**,一雙貓兒眼定定地看著他,滿溢著喜悅、驚訝和嗔怪。
雲齊一笑,轉身關門,問道:“你的傷勢怎麽樣了?還要緊嗎?”
“公……公子爺!我……”明琇的言語中竟似帶著哭腔,背過身去抹起淚來。
雲齊雙目飛快地梭視窗外的動靜,這房間同王養娘的隻有一牆之隔,隔壁房間的燈影剛好投在這間房窗外的草叢裏,雲齊心裏很是滿意,他轉身走到床邊:“怎麽哭了?”他聲音清雅,語氣狎昵,激得明琇心裏快活害羞得如做夢一般。
“沒什麽,沙子迷了眼睛……”明琇咬咬嘴唇,“傷勢已經沒有大礙了,隻恨幫不上公子爺什麽忙!”
“切莫這麽說。”雲齊道,低聲附在她的耳畔,“你現下就能幫我個大忙,就怕辱沒你的名節。”
明琇一個江湖女子,此刻一顆心都被雲齊的美色迷住了眼,哪裏還在乎什麽名節不名節,她呆呆地看著他,大眼輕輕眨動,身體不自主地戰栗著:“什麽……忙?”
雲齊一笑,將桌上的燈熄了,複又坐到明琇床邊,卻是隔了一點兒距離。
暗夜中,有什麽在靜靜流動。
明琇感覺自己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嗅到雲齊身上好聞的男子香氣,終是耐不住,一把抱住雲齊,臉靠在他的背上,甕聲甕氣地道:“公子爺,你告訴明琇……這是夢嗎?”
雲齊愣住了,他其實不喜歡同人靠得這樣近,明琇身上的香氣亦讓他感到排斥,但他卻並沒有推開她,明琇的呼吸急促,雲齊卻再沒有什麽動作。
“公子爺?”
“噓,別作聲!”
黑暗中,雲齊如豹子一般,一雙眼睛亮亮的,他警惕地看著窗外。
“公子爺……”
雲齊一把捂住明琇的嘴:“別說話!”
電光火石間,明琇這才意會到自己是做了傻事了,隻覺得自己是天下最傻的傻瓜,一時間又窘迫又悔恨又傷心,便無聲啜泣起來。
未幾,窗外一暗,像是一側房間的燈也滅了。
雲齊屏息,放開了明琇,走在牆邊,貼耳傾聽。
突然聽得細微的窗欞“吱呀”聲,隨即是草響,雲齊略停了停,隨即也越窗而出,徒留明琇呆呆地坐在**。
今夜的月色並不好,勉強看得見前方有一團黑影在動,這一帶多是白天滯留下的村民和人證,看守並不多,雲齊小心跟隨著黑影一路往前,到達了一處偏殿的前門,偌大的偏殿隻有一扇高窗,露出點點燈光,兩個守衛站在門口打瞌睡。
那黑影又繞至偏殿後麵,四下一望,然後一躍而起,騰至屋頂,半晌便消失不見。
雲齊跟上前去,蹲在窗下貼著牆壁聽裏麵動靜。突然聽得裏間發出碗盤跌落的聲音,然後是一聲大叫。
他猛地甩出鞭子,破窗而入。身後一陣雜遝腳步聲,似是一直藏在身後草中的人也在此時一湧而出。
突然出現這麽多人,裏麵扭打的兩個人都愣住了。
隻見二人一胖一瘦,胖的正是王養娘,並未蒙麵,一隻手正要去捂住身旁瘦得如藤條一般的楊瘋子的嘴,另一隻手中握著一把沾著血的長匕首,往他身上刺。
楊瘋子臂上似已挨了一刀,汩汩淌著血,他疼得表情猙獰,正用兩隻手奮力去奪那匕首。他見到來人,忙喊救命。
雲齊一鞭子過去,打落了王養娘手中的匕首。他身後的人飛快地衝了出來,按住了王養娘和楊瘋子。
暮色四合,觀宇內一燈如豆,黃堅仁正躺在羅漢榻上,皺著雙眉翻來覆去,師爺進得屋來,湊近,一臉喜色道:“大人,他們回來了!”
黃堅仁沒好氣道:“哪個他們?”
師爺附在他的耳邊道:“就是跟蹤六王爺的人,不出大人預料,六王爺那邊果然有動靜,被咱們的人逮了個正著!”
黃堅仁支撐著身子,一骨碌爬起來問道:“找著趙晚晴了?”
“這倒沒有,不過,方才他們從碧津塔一路跟蹤六王爺到關押楊瘋子的地方,正逮著王養娘要殺楊瘋子,想不到這婆娘竟然是個會武功的……”師爺將方才的事情揀緊要的同黃堅仁說了。
黃堅仁兩眼放出光來:“帶他們進來!”
王養娘和楊瘋子被反剪著手押了進來,後麵跟著閑庭信步一般的雲齊。
黃堅仁一臉按捺不住的開心得意,說道:“哎呀呀,六殿下,什麽風把您老人家也吹來了?真是不好意思,大晚上的,又隻能委屈您了。”
雲齊輕哼道:“為什麽會在這裏,還有誰能比黃大人更清楚呢?黃大人白天親自看著我,夜裏還要派人跟著我,在下真是受寵若驚啊。”
黃堅仁哈哈一笑:“瞧殿下這話說的,誤會,都是誤會,實在是本縣的下屬剛好在那邊現場盯梢,誰知道您老人家也剛好路過……這不也就……碰巧了嗎?哈哈,不過也正好,一起過來,下官也正好請您老人家拿拿主意不是?”
雲齊一聲不響,麵帶冷笑。
黃堅仁連忙賠笑著親自為雲齊搬來座椅。
雲齊麵上做出一副不太情願的樣子,到底坐了下來。
黃堅仁忙不迭地開始審訊堂下二人:“養娘王氏?你因何要殺楊墨傑?”
一旁的仆從將室內所有燈盞都點亮,四周由暗到明。
王養娘釵搖發亂,麵上噙著冷笑,卻不說話。
楊瘋子倒先把持不住,抖抖索索地哭起來:“縣太爺救命啊,若不是這位公子和幾位大人來得及時,她那匕首就要插在小人的心上了,嗚嗚嗚——嚇煞小人……嚇煞小人……”楊瘋子手臂上的傷口才剛剛止住血,此刻當真是被嚇到了,麵色發青,唇色蒼白。
黃堅仁嗬斥一聲:“王養娘,你再這般不老實,本縣就給你上夾棍了。說,你為什麽要殺楊墨傑?”
王養娘仰起頭,不慌不忙道:“是,民婦是要殺他,為什麽?他這樣的人難道不該殺?”她生得高壯,作為趙晚晴的貼身養娘,想來在將軍府素來地位不低,說起話來自帶氣場。
“你!哼,你以為你做的事情,本縣察覺不出來嗎?”
“民婦聽不明白大人在說什麽。”
“不明白?你以為你是將軍府的養娘,本縣就不敢動你?好!楊墨傑,你且說來,這個女人為什麽要殺你?”
楊瘋子神情閃爍,不敢看王養娘,支吾道:“小人不知……她為什麽要這樣……但,還請大人保護小的。”
“大膽刁民,拖……”還不待黃堅仁說完,楊瘋子就軟了,大聲道:“大……大人,小人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想起來就好,你且一一說來!”
“是,其實……雖然她胖了,塗著厚粉,氣質也變了,但小人還是一眼就認出她是……”
黃堅仁急切道:“是誰?”
“小人的表妹,李小仙的同母妹妹李小娥。小人想,她現在發達了,在將軍府成了有地位的人,可能不希望小人提起她的從前……殺小人也就是為了滅口吧!”
“哦?你說她是李小娥?有何憑證?”
“這個……我表妹左手臂上有個痦子,走路有點兒長短腳,還有她的眼睛,同她姐姐一模樣,又細又長!旁人可能不會看得這麽細,但我同她朝夕相處四五年,是不會看錯的。”
黃堅仁命人撈起王養娘的衣袖,左臂上赫然一塊剛剛結痂的傷疤,卻沒有痦子的蹤跡。
“這!”楊瘋子一時語塞,“沒想到她竟然將痦子燙掉。”
黃堅仁亦是欲言又止,正值僵持之時,王養娘卻開口了,令人猝不及防地道:“是的,我正是李小娥。”她麵上掛著苦笑,“哼!想不到我會自己承認吧。本來,在我心裏,李小娥這個苦命的女子早就死掉了,若剛剛不是你們從中作梗,讓我沒有成功殺掉這個畜生,我亦不會再提起這個名字。哼,這就是命吧!我離開這裏許多年,唯一念念不忘的,就是要親手殺掉這個人渣替我姐姐報仇。不過,趙將軍馬上就要到了,我現在又落到了你們的手中,我想,已經不可能了。”她素來有些端著的凶相此刻已然放下,目光淒然,看得出來提起往事令她十分難過。
經過白日審訊,眾人對貌似虛弱無害的楊瘋子的本性已經有所了解,但是李小娥口口聲聲不是為自己報仇而是為李小仙報仇,就有些令人費解了。
“照你這樣說,你姐姐的失蹤並不是簡單的意外?”雲齊道。
“哼,意外?”王養娘明顯有些激動,她吸了口氣,似才將滿心痛苦壓抑下來,說道,“當年,這畜生無處可去,做出一副溫良的假象,哄得我母親收留他,讓他白吸我姐姐的血,我姐姐可憐,長得像花一樣,從未享過什麽福,十二歲就上山做藥女,為了掙錢命也不要,從懸崖上摔下來過,被毒蟲毒蛇咬過,幾次都差點兒沒命……若不是觀裏當年那個特別會煉藥的道長,她早就死掉了,結果呢?什麽災難都躲過了,卻折在了這個畜生手裏。”
“你,小娥,你血口噴人!滿口……胡說,如果我隻是為了你姐姐掙的錢,為什麽要叫她不要做了,回來成親呢?那些年我待你們姐妹難道不好嗎?”
王養娘冷哼一聲:“你這話拿去騙別人可以,卻騙得了我嗎?自從我母親死後,我姐姐便想反悔,你怕徹底失去姐姐這個搖錢樹,便哄騙她先同你成親。結果偏偏成親前一天晚上,我姐姐就此失蹤。你得了碧落觀的補償,三個月後又賣了我,我們一家人被你吸幹了血就此失蹤,哼,你敢說,我姐姐不是你害死的?”
黃堅仁一臉跟不上思路的表情,問道:“等……等,照你這麽說,你認為這件事根本跟火麒麟沒關係?”
王養娘,也就是李小娥輕蔑一笑:“什麽火麒麟?不過是以訛傳訛的瞎話罷了,也隻有你們才會信!”
“放肆!你這婆娘,這可是有人親眼……等等,既然連你自己都認為沒有火麒麟,那你先前說的那些話都是謊言了?也就是說,趙晚晴的失蹤……”黃堅仁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說!趙晚晴失蹤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把她藏起來了?”
李小娥道:“一個大活人怎麽藏得住?你們找了這麽多天,都沒有音信,我一介女流,又豈能將她藏得這般好?大人也是太看得起我了!我看你們今兒個又是一副要布下天羅地網的樣子,還是算了吧!何必浪費工夫!”
黃堅仁對她這副輕描淡寫語帶譏諷的樣子氣得牙根癢癢:“毒婦,照你這麽說,趙晚晴已經被你殺死?”
“大人,我們一案歸一案,不是先應該說說當年那樁火麒麟案嗎?”李小娥見這黃堅仁已然不冷靜了,又端起了架子開始戲耍於他。
黃堅仁隻覺得雲裏霧裏,頭痛欲裂,滿腦子疑惑無法解釋,這李小娥為甚要殺死她自己的主子?趙晚晴難道不是她在將軍府中的立身之本嗎?還專門繞遠路在這碧落觀,把事情鬧得如此轟轟烈烈,更何況,當著虎賁軍的麵殺掉,她又是通過什麽途徑運出屍體埋掉?不管怎麽樣都令人匪夷所思啊!
雲齊卻在一旁冷眼打量王養娘的做派,隻覺得她雖說到傷心處才流露出些許痛苦之色,其他時刻皆是一副頭腦清楚冷靜的樣子,分明是看到現下情況不利,趁著趙懷風快要到了,借報仇之名最後為趙晚晴拖延一下時間,這女人果然不容小覷。
此時外間突然慌慌張張跑進來一個人,形容狼狽不堪,對著黃堅仁道:“不好了……大人……”待看到雲齊也在,又欲言又止。
黃堅仁本就不冷靜,此刻隻把雲齊當作自己案板上的肉,並沒有怎樣在意怎樣提防他,對來人嗬斥一聲:“有屁就放!”
那人道:“是,剛剛在山頂上,那些高手突破了虎賁軍布下的關卡,結果發現薑名煬根本不在裏麵,裏麵隻有一具燒焦的女屍!”
“什麽?女屍?消息確定可靠?”
“確定,已經驗過了!還是一具年齡二十歲上下的年輕女屍。”
隻聽“咚”的一聲,卻是李小娥暈了過去。
黃堅仁回頭看了她一眼,卻分明是顧不上了,滿頭大汗地繼續問:“那,王贇呢?”
“原來我們是中了虎賁軍的計謀了,他們竟是佯攻,待我們發現被調包了再回頭來找他們,早就沒蹤影了,可是明明之前才看到,竟如蒸發了一般,也不知用了什麽妖法。”
“蠢豬,你們看不到旁的人馬未必看不到,不知道放信號嗎?”
“放了,穿天箭放了二十根,卻哪裏都沒有看到他們,真是怪事!”
黃堅仁又驚又懼,怒不可遏,用扇子瘋狂擊打著桌案罵道:“蠢豬!廢物!找!找!給本縣接著找!”
黃堅仁發泄夠了,望著觀外漆黑的暮色,內心焦灼,趙懷風馬上就要到了,他坐擁這麽多高手,卻隻能眼睜睜看著事情急轉直下。他偷眼打量著身側神色淡然的雲齊,強迫自己恢複理智,事情到了這一步,他不得不懷疑自己對手的強大,是誰在背後布局這一切?是鄺雲齊?是王贇?還是哪個隱藏於暗處的高人?
山頂上的女屍究竟是誰?他看著昏迷的王養娘,心中揣測,莫非真的是趙晚晴?莫不是這肥婆還在演戲?
“大人,時間越來越少了,咱們得想個法子啊,這樣盲目找下去,不是辦法!”師爺擔心道。
黃堅仁定了定心神,罵道:“還要你廢話!本縣自有思量!來人,把鄺雲齊、楊墨傑和李小娥全部給我關起來!”
眼看眾人就要動手,隻聽“咻”的一聲,竟是雲齊甩出了蛇頭鋼鞭,他一笑:“都活膩了嗎?誰敢動我?”
他身份特殊,加上武藝高強,身側人等俱嚇得不斷退後。
黃堅仁把心一橫,叫道:“都是廢物嗎?一群人拿不住他一個?”
卻還是沒有人上前。
雲齊冷笑一聲,飛身躍入黑暗之中。
“追!”
幾個黑衣人縱身躍出。
黃堅仁對著剩下的黑衣人道:“去告訴你們的人,在官道上設下埋伏,看到來人就撲殺。”
“官道?那不是趙將軍的來處嗎?難道你是要……”為首的黑衣人一口京腔中全是譏諷。
黃堅仁打斷道:“怎的?因為是朝廷命官,你們怕了?娘娘怎麽吩咐你們的?關鍵時刻就慫了?”
黑衣人哼笑一聲:“大人先別急著下結論,娘娘確實讓我們在這裏聽您的調遣,可是大人有沒有想過,這次跟著趙懷風一同來的兩百多人都是虎賁軍精銳中的精銳,且不說我們跳出去是撲殺他們還是被他們撲殺,但說同來的還有那個單明廷,他可是瑤清公主的駙馬啊。皇上對瑤清公主怎麽樣,大人心裏沒數嗎?如果駙馬爺真的出了什麽事情,我們怕是被大卸八塊都有可能。大人,你急著在娘娘麵前掙表現也不是這樣掙的,不要到時候事情成不了,搭上我等的性命,還要娘娘給您擦屁股……”
黃堅仁心中雖不忿,卻也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依你看……”
“還是來暗的吧,絆馬索鐵鏈子……這些東西哪個門派都會用,出了事情也不能就說是我們的人幹的,可是?”
師爺點點頭:“這位大人說得在理!”
正言語間,追擊雲齊的黑衣人也回來了:“稟大人,在碧津湖邊跟丟了。”
“派人去搜……”
黃堅仁還不待把話說完,黑衣人又冷笑一聲。
黃堅仁:“你笑什麽?”
“天羅地網,除了碧津塔,他還有什麽地方可去嗎?黃大人,為今之計,還不快去把碧津塔圍起來?”
師爺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想來,這山上山下,確實隻有碧津塔還不是我們的領地,而那裏,自天誠被殺後,一直都由虎賁軍把持,極有可能王贇他們也藏身於此地。”
黃堅仁瞪了師爺一眼,發號施令:“把碧津塔圍起來,務必短時間之內攻破!”
胡霜和崔寧從密道下到碧津塔底時隻覺得到處一片安靜,隻有中央的爐火間或劈啪作響,閃出一兩絲火星。
胡霜打量一番,“撲哧”一聲笑了。
崔寧扭頭,就看到一身女裝、身形高大的天樞被塞在李小仙香案旁的鐵籠裏,歪歪扭扭地倒著,樣子滑稽。
一旁的香案突然震動起來,卻是王安從那底下爬了出來:“原來是你們!”
“他是你塞進去的嗎?”胡霜問道。
“不是,小凱走之前我倆合力把他弄進去的。也不知道他找到王大人沒,那邊怎麽樣了,說起來這真是個好孩子,攤上這樣的爹媽,真是可惜了。”
胡霜不語,走到籠邊,執起天樞的手號了號脈象,半晌,掏出一隻銀針插在他的指尖,銀針迅速變黑。她又在他的額頭和十根手指都插上銀針,然後拔下,將滲出的黑血一一擠出來。
“胡姑娘這是在做什麽?”崔寧問道。
“幫他清毒,希望他能快些醒過來。”胡霜言畢,收拾好手中的針具,對著崔寧道,“好了,崔公子,我們走吧!”
王安驚訝道:“哈?你們又要走?”
胡霜心知他膽小,安慰道:“他暫時不會醒過來的。”
王安半信半疑,眼睜睜看著胡霜和崔寧從地道離開。
“所以,胡姑娘和公子爺是給小凱派了活?”崔寧問道。
胡霜點頭道:“崔公子,從現在開始,跟著我,一句話都不要說,我讓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你能否做到?”
崔寧很少看到她這般嚴肅,似有疑惑,卻還是點頭。
二人從北坡洞口出來,躲在半人高的草叢中,遠遠就看到有人在巡視,山頂上火光尤熾,還有“霍霍”的打殺聲,崔寧心中充滿對虎賁軍的擔憂,不由得皺了眉頭。
突然感覺手指一涼,卻是胡霜輕捏了捏他的手指,用眼神示意他不必擔憂,用口形道:“隨我來!”
二人貓著腰疾行。黑夜中能看到遠方官道上隱現的火把,崔寧猜測,那或許就是趙懷風的隊伍。心中不由燃起幾絲希望,側頭看胡霜,她卻似乎什麽都沒看見,隻是聚精會神地盯著村口。
崔寧想著,莫不是趙晚晴就在這村子裏?
眼看就要下山,胡霜卻一把將崔寧拉住,低聲道:“別動!”
遠遠地走來一隊巡邏士兵,為首的道:“你們聽到女人聲音了嗎?”
“沒有啊,這都搜了好幾遍了,哪裏有什麽女人?”
那人罵罵咧咧:“這破村子,找了這麽久了,別說趙晚晴了,連像樣點的母雞都沒有一隻!真是晦氣!”
一旁的人道:“真是,王爺這般舍得下氣力,莫非這趙晚晴真有傳說的那樣美?難道比仙居閣的玥音姑娘還要美?”
“瞧你這話說的,這倆能比嗎?不過要我說,女人吹了燈都一個樣,那趙晚晴也二十二三歲了,沒兩年鮮亮了,還不如趁著我們王爺現下這心裏的火頭,從了我們王爺,趙懷風是將軍沒錯,但胳膊能擰過大腿嗎?”
“這你就不懂啦,那趙晚晴可是個有主意的,想著自己的爹不過一介武夫,自己卻生得這般漂亮,自然是要將這美貌換點兒前程。你們沒聽說嗎?六王爺也是她裙下之臣呢,也鉚足了勁兒救她,就等著把她從咱們王爺手上給弄出來。”
“說起來,這六王爺可是個地道小白臉,沒有哪個女人不愛的,可惜跟了他的女人個個都倒了大黴,我聽說當年那個廢掉的白後和她那個漂亮外甥女都看上了他,都在爭奪他,皇上一怒之下,就囚了大美人,殺了小美人。這事可傷了皇帝的心了,朝都不上了。”
“居然是這樣?”
“自然是這樣,不然那六王爺那麽本事,為什麽淪落得這麽慘,還不是因為這個事情。”
“唉,也不知那六王爺給那些女人吃了什麽藥,要小爺我也有這本錢就好了!”
“誰說你沒本錢?我看那麻風女很是中意你呢,躲在窗子裏瞄了你好幾回,要不,你也從了人家?”
“去你的!滿身瘡疤流膿的,你自己享受去吧!”
這些人汙言穢語,胡霜卻聽得津津有味,聽到麻風女那一段,竟露出笑容。她對著崔寧道:“屏息!”
二人這才從坡上跳了下來。
這前後都沒有遮擋,便和麵前那一隊人狹路相逢了。
胡霜和崔寧俱蒙著麵,如突然冒出來一般杵在那些人麵前,眾人皆是一愣。
眼看腰刀出鞘:“來者何人?”
胡霜答道:“你爺爺和你奶奶!”
“放肆!”那人提刀要砍,旁邊的人正打算放信號彈。
胡霜白練一揚,練上細碎的粉末如霞霧一般彌漫而出,那隊人俱如飲醉一般,慢慢軟了下來,東倒西歪。
胡霜拉著崔寧快步離開,二人一陣疾走,在一處老舊磚房前停了下來。
胡霜四周打量,道:“就是這裏了!走,我們進去!”
崔寧看那石磚房子,漆黑一片,和旁邊別的房子無異。
胡霜用掌力將門拍開,燃起火折子,這房子看上去格外簡陋,卻並不肮髒。
屋角鋪著稻草,中間一條桌子,桌上有一盞舊油燈。
胡霜看看灶台,鍋裏還有幾隻山芋,輕碰灶下:“還是熱的,她就在這裏麵!搜!”二人在房內搜索起來,到處卻都是空的。
崔寧忍不住問道:“你確定她在這裏?”
胡霜正要說話,突然半空躍下一人,手中兵器寒光閃閃,直衝胡霜麵門而來。
胡霜躬身一躲,崔寧從後麵將那人抱住,胡霜旋身點了她的穴道。
胡霜將燈火點亮,看清這是個黑衣女子,看上去身形臃腫,頭上戴著髒舊的頭巾,將整個麵部遮住一半,露出的半邊臉和手都黢黑一片,上麵長著幾點瘡癤。
胡霜道:“趙小姐,這裏危險,同我們一起去碧津塔和六王爺會合吧!”
崔寧再次回到碧津塔之時,裏麵情景已經和此前大不相同。
所有的枝形燈都點燃了,爐火邊坐著七八個虎賁軍,各個都神采飛揚,角落裏坐著一群人,鐐銬穿過琵琶骨鎖在一起,正是薑名煬和一眾被俘虜的刀衛,薑名煬境遇雖慘,卻並不狼狽,隻是閉目養神,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
王贇正和一個屬下高談闊論,一邊說著一邊摸著身側黑孩的頭,似乎正在讚揚他。黑孩一臉崇敬地看著王贇,嘴角揚著不自覺的笑容。
崔寧將趙晚晴安置在角落,自己向他們走了過去:“王大人,公子爺呢?”
王贇道:“六殿下帶了人去接應趙將軍去了,說是黃堅仁那邊好像打算伏擊偷襲,咦,崔公子,胡姑娘呢?這次多虧了胡姑娘的計策和錦囊,當然,還有這個孩子的機靈,全身而退這種事情,我王某人之前可是想都不敢想,哈哈哈哈——”
趙晚晴靜靜地蜷縮於角落,似在認真聽他們說話。
崔寧心下很想知道事情的細節,但看著窗外波光粼粼的碧津湖,又忍不住提醒道:“王大人,現在怕還不到高興的時候,我怕敵方還會有新的動作!”
王贇憨厚又得意地撓撓頭:“崔公子說得是,在下確實是有些掉以輕心了!”他警惕地看著崔寧的來處,“那個女子是你帶來的嗎?看上去可真奇怪啊!”
崔寧道:“啊!這是公子爺的朋友,在這裏等他。”他不慣於隱瞞什麽,說得頗不自然。
王贇素來知道雲齊容易和女子有瓜葛,雖然這女子看上去臃腫又邋遢,卻也沒有多問。
倒是崔寧一邊說著,一邊忍不住看向薑名煬的方向,而薑名煬正看向這邊,那目光射向崔寧,讓他猶如被蛇咬一般。
王贇道:“崔公子不用擔心,他身負重傷,武功盡廢,不足為懼。說起黃堅仁的動作,你說,他會不會派人來把這碧津塔圍住?”
黑孩卻插話道:“圍住也沒關係,我可以在下麵用機關控製這座塔,抵擋他們的防禦。”
王贇眼睛放光,正要說話,守在窗邊的一個士兵道:“王大人,湖上有火光,好像是黃堅仁的人。”
眾人一起圍到窗邊,火光照耀下,看得到那船上有梯子等物。
王贇望向黑孩,神色中對這個孩子有著不同尋常的尊重:“他們果然來了,小凱,你有法子嗎?”
黑孩點頭:“大人隻要吩咐眾位哥哥們不要出塔就可以了,剩下的操作小凱可以完成。”
看著黑孩離開的背影,王贇嘴角含笑,似是十分欣賞這個孩子。
崔寧忍不住問:“王大人,崔寧很好奇,你們是如何全身而退的?”
王贇有些吃驚:“你不是和胡姑娘在一起嗎?難道不知道原委?”
崔寧不好意思說每次自己和胡霜在一起的時候,胡霜都囑咐他什麽都不要問隻要聽她號令就行的事實,嚅囁起來。
王贇道:“其實說起來,崔老弟,這件事情現在想想,倒是有些後怕,任何一個環節出了閃失,都會功虧一簣。
“之前,收到趙將軍來信,要求死守薑名煬等人的時候,我也很苦惱,因為黃堅仁那邊得到了馳援,我們將要與大批的高手對敵,真的是感覺隻能死戰了,說起來讓我自己送命都沒什麽,可是跟著我的這些孩子……唉,我真的是感覺非常壓抑。”
“這時候胡姑娘送來兩枚錦囊,一紅一藍,說是讓我在最艱難的時候按紅藍順序打開。其實開始時,我也是半信半疑,但是這幾天和胡姑娘相處下來,確實覺得她智謀不一般,六王爺又如此信任她,幾次不要性命地救她,覺得她的話還是值得一聽的。當然,最主要的是,我也確實沒有別的辦法了。”王贇是個心胸開闊之人,自嘲地笑了笑。
突然聽得“咻咻”有聲。
一旁士兵道:“大人,快點兒從窗邊離開,湖上正有人往這邊射箭!”眾人一時間都退往爐火處,說時遲那時快,碧津塔各個方向的窗戶都自動合上了,眼看塔外牆變成鐵板一塊,湖上的人瞬間傻眼。
王贇道:“不要驚慌,靜觀其變。”繼續和崔寧道,“第一次呢,就是在山頂上,看到黃堅仁的人向我們壓進,我心裏沒底,就打開了紅色錦囊,裏麵寫著‘薑已調包,佯攻,以北坡為據點撤退’。”
“我就先和他們周旋一陣,然後趁他們集中兵力突破山頂地牢的時刻,退到北坡,然而依然是一籌莫展。眼看幾隊助攻的人馬已經向我們合圍起來,我就打開了藍色錦囊,裏麵竟然是一張地圖,標示著北坡機關所在,我們照著地圖所示,雖費了點周折,卻也算順利地進入地道,就看到已經在地道裏等候我們的小凱和被調包的人了。”
崔寧道:“所以,山頂上的人是被小凱帶下來的?這麽多人,很難不被人發現啊!”
“是呀,當時那種情況,確實令人驚訝,這個孩子真是讓人不可小覷。若不是他身有殘疾,我可真想把他帶回京城好好教養,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崔寧卻不這樣想,這樣一個小孩子是怎麽把這八九個大人輕鬆運入地道的呢?哪怕再神通廣大,也要有人願意合作才行吧?
然而這些被擒的人,分明都懼怕薑名煬。也就是說,薑名煬在明明可以被救逃生的情況下,選擇了跟著黑孩離開山頂地牢。而據他所知,山頂到北坡,除了草叢石頭,並沒有什麽遮蔽之處,以薑名煬的經驗,在路上隨便使個絆子,就很容易讓他們被發現,而他,為什麽選擇了合作呢?
這其中必有古怪!
他將目光投向薑名煬,而薑名煬也正將目光投向他,對他揚起一個不明所以的微笑。
碧津塔外。
黃堅仁隔著湖水看到對岸的鐵塔如變戲法一般變幻造型,目瞪口呆地道:“怎麽可能?天誠已經死了,他們居然還能控製碧津塔?不對,這不可能!對,還有梯子,你們搬梯子爬到塔頂,從上麵鑽進去!”
一旁的黑衣人陰陽怪氣道:“黃大人,你不要異想天開了,現在是夜裏,這塔外如鐵板一般,塔身又如此高大,怎麽爬?”
“你!你怎麽說話的!本縣忍你很久了,什麽高手,都是草包……”黃堅仁話未說完,一個軍士跑了過來,向他報告:“大人,有一隊人馬從官道上過來了!”
黃堅仁道:“是我們的人嗎?已經把趙懷風……”
“不是,大人,這隊人馬應該就是趙懷風,隨行的還有六王爺,他們也不知怎麽弄的,已經提前知道了我們的計策,來了個將計就計,我方的人……都……被他們擒獲了!”
“什麽?你是說趙懷風已經到了!”黃堅仁話未說完,隻感覺後頸一涼,卻是黑衣人將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黃堅仁嚇得險些尿褲子:“你……你……你們這是要卸磨殺驢,你們……”
那黑衣人道:“早就嫌你礙事了,今天也算解解恨!”他稍一用力,刀尖滲出血來。
“慢著!”一向唯唯諾諾拍馬屁的師爺突然換了一副嘴臉,“趙懷風就要到了,現下絕不是殺他的時候,我們還得用這蠢豬陪他演一場大戲呢。”
黑衣人恭敬道:“是,大人!”
黃堅仁一雙綠豆眼望向師爺,因為驚訝瞪得溜圓:“你,原來你才是……我竟然一直受你蒙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