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近水澤,崔寧忍不住倒吸一口氣,眼前的場景絕非恐怖可以形容。隻見一團奶白的霧氣籠罩在屍體身側的一叢白色花卉上,這些花卉有一人高,碧綠的莖管上挺立著雪白的花骨朵,其中有幾朵盛放的花朵卻是深紅色,外露的花蕊如紅色的絲線一般垂下來,一叢叢一縷縷,最下方的蕊尖淩亂地纏繞在水嬌嬌的脖頸上,直插血管,水嬌嬌臉上和脖子上的血管都泛著青藍,露在衣服外麵的手指早已烏黑幹枯。
崔寧大驚:“這花竟然會吸血!再這樣下去,水姐姐……”他正要上前,胡霜一把將他拉住,“她已經死了,別過去,你看那裏!”隻見那血紅的花上密密麻麻趴著深紅色的小蟲。
崔寧本就視力過人,此時已看清那些小蟲的軀體儼然一副吸飽了血飽滿晶瑩的樣子,倒退一步,碰到了一旁的薑名煬,薑名煬顯然也受到了驚嚇,並沒有推開他,隻是沉聲道:“看那邊!”
三人齊齊望去,隻見水澤邊挺立著一叢叢白色花卉,花卉外邊蒸騰著白色霧氣,一直蔓延到天際。
薑名煬道:“看來,這些毒氣都是此花散發出來的。隻是……”
話音未落,崔寧神色有異,胡霜同他眼神一碰:“怎麽?”
崔寧皺眉:“有聲音,好像是鼾聲,像是動物又像是人……但怎麽像是從地底下傳出來的?”
胡霜微微側頭,似在辨認那微弱的聲音,猛地舉起白練向前拋擲,白練直插土中,聽得裏麵嘰嘰喳喳一陣亂叫,未幾,白練前方凹陷下去一個洞,一個少女走了出來,是雎雅雅。她此時頭發亂糟糟,眼睛迷迷蒙蒙,一副剛醒的樣子,頗有幾分灰頭土臉,看向他們時眼中盛滿恐懼,手指絞著衣擺:“……純陽前輩,你們怎麽……您老人家這是什麽武器,將我家雪豬的脖子纏住了,取都取不下來。”
胡霜並未收回白練,看向她道:“你怎麽會在這裏?是你殺了水嬌嬌?”
“啊!什麽?”雎雅雅慌張地張大眼睛,四下一望,就看到快要變成幹屍的水嬌嬌,她的表情又驚訝又難過,慌忙擺手,手中鈴鐺叮叮當當響個不休:“我也是剛剛才到的,我……我……什麽都不知道。我是很崇拜水前輩,想和她好好說說話,可是她說她另有要事,不理我,我一路讓雪豬聞著水前輩的氣息跟過來,到這裏就停住了,因為雪豬能感覺到血菖蒲的毒氣,所以,所以我們就沒上來,因為實在是太累,我剛剛就和雪團們一起睡……睡……睡……”她話還沒說完,就跪坐在地上,低著頭直喘粗氣,直直看著胡霜覆麵紗巾下的黑色葉片,一邊伸手去夠自己腰間的竹筒,一邊喃喃道:“九……九真草,你……你怎麽會有水部的……”然而話未說完,她的眼神已經變得混沌起來,四肢仿若不聽使喚般地地朝水澤爬去。
“她中了這霧氣之毒。”胡霜收回白練,幾步上前,將雎雅雅腰間的竹筒打開,一團紅煙升起,雎雅雅忙湊頭過去,紅霧卻隻剩幾絲,幾乎沒有了。
剛剛才有幾分清醒的雎雅雅嚎叫一聲:“我的解藥……我……”胡霜檢查了一下那竹筒的底部:“哦,這裏有個洞,應該是漏掉了……”
雎雅雅此時已是滿頭大汗,眼中俱是驚懼,搖動手中鈴鐺,地下冒出一人寬的洞穴,飛身竄了下去,胡霜等人相繼而入,頂上的洞自動愈合,幾隻雪豬站在一旁呆萌地看著他們。
雎雅雅喘勻了氣:“哈……太可怕了,水前輩一定是中了血菖蒲的迷煙……”
崔寧皺眉道:“這血菖蒲可有什麽破解之法?這樣下去水姐姐恐怕連屍首都沒有了。”
雎雅雅搖頭:“隻要被血菖蒲的花蕊觸到,就再無生還的可能。唉,隻是不明白,她為何要到如此危險的地方來?”
胡霜望向她:“她沒有對你說?”
“沒有,她隻是急急忙忙地想要擺脫我。”雎雅雅垂著頭,看上去挺難過。
“我聽到她說過,她想要在迎賓晚宴之後去向巫皇坦白一些事。”
雎雅雅睜大雙眼:“坦白什麽?”
崔寧搔搔頭皮:“她沒說。但她好像說土王知道這件事,並因此而疏遠她,此後她就得了怪病離開了。”
“怪病!”胡霜微微沉吟。
崔寧道:“雎姑娘,你既然是土部中人,將此事向土王大人稟明,是不是可以問清真相?”
“這個……”雎雅雅的眼神似有閃躲,“倒也不是不行,隻是土王大人現下忙得很,我雖是土部中人,但是地位低微,不過是個給大家引路的罷了,這種時候哪裏能近得了土王大人的身啊?”
“那,水嬌嬌當年犯錯的事情是否有記錄?或者說,巫門是否有記錄各司動態的文檔?我想看看當年發生了什麽。”胡霜問道。
“這個倒是可以實現,巫門曆年各司發生的事情都有專人記錄,存於天一司,隻是你們等會兒不是要去參加巫王爭霸嗎?天一司十分偏遠,我怕誤了你們比賽。”
胡霜一笑:“雎姑娘不用多慮,隻管帶我們去便是。”
雪豬在前方開路,四人在土裏疾行,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便到了天一司,這裏到處布滿蛛網,又髒又亂,空氣裏彌漫著紙張布帛發黴的氣味。
崔寧看著這裏的一片混亂,從陰濕的書架上抽了一本簿冊出來,用手撣了撣上麵的塵埃,冊頁已經是黴黑色了,歎氣道:“怎麽都成這樣了!”
胡霜沉吟片刻道:“雅雅,你可知道哪裏可以看到巫門曆年罪案記錄嗎?”
“找到天刑司的冊子就可以了。”言畢,帶著他們在書架間穿來穿去,終於在一個保存得還算可以的架子前停了下來,“前輩要找什麽時候的?”
“水姬去世那年的。”
雎雅雅取出一本圖冊:“是這個!”
胡霜翻開那本保存得還算完好的圖冊,裏麵密密麻麻都是蝌蚪一樣的巫文。
雎雅雅見她看得認真,道:“哎呀,時間不早了,幾位前輩,雅雅還有公務在身,後會有期。”言畢,躍入突然出現的地洞消失不見。
“雎姑娘……”崔寧話還不待說完,雎雅雅早已不知所蹤。崔寧四下看看,隻覺得這裏暗無天日陰冷潮濕,根本不知道是處於巫門的哪個位置,心中十分忐忑。
薑名煬望著胡霜譏誚一笑:“你不是要找水嬌嬌當年出了什麽事嗎?怎麽跑來找什麽罪案記錄?如果水嬌嬌當年犯的錯真的入了這罪案集,想必也是人盡皆知,何用她今日跑來向巫皇坦白?”
胡霜對他的話置若罔聞,隻是埋頭閱卷,突然喊一聲:“哈!我找到了!”眼睛放著亮光:“看這裏,水姬去世那年,是水嬌嬌協助土昌吉一起捉拿強奸案犯紅胡子。”
薑名煬嗤一聲笑了:“我當你找到了什麽,這都什麽跟什麽?算了,我懶得跟你扯了,尿急,我先去方便一下,你倆在此等我吧!”言畢,消失在書架之後。
崔寧皺眉望向胡霜,小聲道:“胡姑娘,我們不是來找水姐姐想要向巫皇坦白的事情嗎?這和她協助土昌吉一起捉拿紅胡子有什麽關聯?”
胡霜看向他:“你記不記得,當日我們在山洞裏,聽到那個男子說,水姬死的時候,土昌吉正在捉拿人犯,所以有不在場證明。今日看到這個卷宗,可見當日他的人證便是水嬌嬌了。而水嬌嬌昨夜又稱,當年自己喜歡土昌吉,為了他做了一件傻事從而被他疏遠。我有個假設,她的傻事會不會是給土昌吉做假的不在場證明?”
崔寧:“可是,若是這般,土昌吉為何會疏遠她,應該是感激她才對吧!”
胡霜:“那倒未必,假設我是土昌吉,多一個人知道我的事情,就多一分危險。”
“若是這樣,殺掉她不是更幹脆。”
胡霜搖頭:“作為當時的關鍵證人,死於非命豈不是更引人生疑?”
崔寧:“如果照胡姑娘所說,那麽有此嫌疑的人就更多了,火姬等人是不是也有嫌疑?畢竟水姬當年是在菖陽國遇害,此去菖陽國,山高水遠,加上水姬自己武功應該不弱,哪有這麽容易便遭毒手。”
胡霜:“不,你記得嗎,昨日,雎雅雅曾說水嬌嬌是追風蠱的發明者,而土部還有個巨大的優勢,可以讓山高水遠不成問題。”
“你是說……他們的遁地術?”
“正是,你想一想,如果水嬌嬌在水姬身上種下追風蠱,土昌吉再利用遁地術前往菖陽殺掉水姬,這不正是天衣無縫嗎?”
崔寧搖頭:“不,這裏還有一點說不通,水姐姐是個正直的人,怎麽會幫助土昌吉殺掉水姬,而且如果她用追風蠱幫助了土昌吉,她又怎麽會覺得自己對不起土昌吉?”
胡霜點點頭:“你這樣說,倒是有些道理。隻是……”正說話間,眼前的書架動了起來:“糟糕,是地震嗎?”
“什麽?”崔寧還沒有反應過來,隻聽得轟響聲傳來,所有的書架都朝著兩人傾斜下來,那些發黴的書頁紛紛亂亂從四麵八方落了下來。
崔寧回身,旁邊卻早已變成黴紙堆成的山,隻能依稀看到胡霜的一隻手伸在外麵。他奮力去捉住胡霜的手,卻怎麽都拉不到,身邊黴氣衝天,被腐蝕蛀壞的書頁化作粉塵,如浪一般將他卷走,掩埋他的身軀,而胡霜卻早已不見蹤影。
崔寧的心中說不出的焦急,伸手用力去刨動那些紙屑:“胡……”一張嘴,那汙糟的紙屑嗆了他滿鼻滿嘴,他感覺自己已經窒息,耳邊卻在此時響起“叮鈴鈴叮鈴鈴”的響聲,如從天邊傳來一般。
那鈴聲如夢似幻,由遠及近,崔寧隻覺得眼前天旋地轉,頭痛欲裂,恍惚中仿佛什麽都看不到了。他嘴裏喚著“胡姑娘”,想伸手摸索,卻發現四肢已經不能動彈。
回應他的隻是細碎的鈴鐺響動,這聲音如此耳熟,以至於讓他脫口而出:“雎……姑娘……你不是已經走了,怎麽去而複返?”話一出口,喉頭一癢,嘴邊湧出黑血來。
伴著一聲輕笑,他眼前的事物漸漸清明,一切如進來時一般,仿佛剛剛的那番驚險恐怖不曾發生,站在麵前的果然是雎雅雅,卻又不那麽像雎雅雅。她此時長發披散,手中握著先前束發的長繩,繩子兩側的鈴鐺在陰暗的室內閃著幽微光芒,瞪著一雙大眼湊過來,無邪地看著他:“白公子,中了幻影蠱依然能聽出來是我,真是好耳力,隻是,怎麽隻有你一人在此?”
崔寧強忍著嘔吐的欲望和心中的詭異:“你到底要做什麽,這裏確實隻有我一人!”
雎雅雅眼中顯出幾分疑惑,隨即便是殺意:“快些說出那妖婦的下落,便讓你死得不那麽痛苦。”
崔寧此刻全然沒有氣力,卻又不甘心任她魚肉,心下著急不已,突然耳畔響起胡霜的聲音:“運功,以真氣走全身,衝筋脈,逼出體內蠱毒!”
可是胡霜此時不是中了蠱嗎?又怎能傳音於他?難道是自己生了幻覺?以他現下的水平,也許還不待他成功實施計劃,便被眼前這女子一掌斃命,可是,他還有旁的辦法嗎?
他心中念訣,闔目運功,隻感覺丹田處燃起一豆藍色焰火,正是他的真氣。那真氣緩緩遊走全身,所過之處,微微發熱。
雎雅雅見崔寧一派木然,目光緊閉,隻當他是萬念俱灰坐以待斃,勾了勾唇角:“你們這些白菜,也不想想這嵯峨山是什麽地方?豈是你們可以橫行的地方,哼,一點點雕蟲小技,難道還妄想可以瞞過旁人?可笑!”她閉眼沉吟片刻,隨即拍了拍巴掌,幾隻雪豬從地下拱了出來,圍著屋子四處爬動。
未幾,一隻雪豬銜著一片東西走了過來。雎雅雅將那物抽取過來,正是胡霜的麵紗。
雎雅雅冷冷一笑:“這四周布滿我下的蠱,她跑到哪裏都不過是一死罷了!先不急,解決當前這個要緊!”
言畢,掌心一翻,手中鈴繩如棍子般樹立起來,向崔寧咽喉處插去。
卻見崔寧在這一刻騰然而起,飛身扯住鈴繩,反手一帶,躍至雎雅雅背後,將鈴繩纏住她的脖子:“你以為如此容易就可以得手嗎?”
“你! ”雎雅雅完全沒有想到會是這般,掙紮著要還手,卻覺得周身一麻,被崔寧點了穴道。
雎雅雅嘴中呼哨,幾隻雪豬齜牙咧嘴露出凶相,疊至一起變成巨獸,露出尖利的爪子和牙口飛快地向他二人逼近。
崔寧將手中鈴繩扯緊:“叫他們走開,不然我現在就勒死你!”
雎雅雅目光看向他,似在嘲笑他的愚蠢。
說時遲那時快,眼見那白色巨獸就要撲上身來,卻在這一刻全部入定,被一團白練纏得死緊,一個女子從半空中徐徐躍下,正是胡霜。
她此刻唇色發白,顯然狀況並不比崔寧好多少。
“竟然是你?你剛剛如何避過雪團的搜索!”雎雅雅一臉難以置信。
胡霜一笑:“這有何難,這禽獸不過是尋氣味而來,隻要隱去氣味,它自然發現不了。我倒是好奇的是,雎姑娘究竟是如何知曉我並不是純陽姥姥,亦知道我們不通蠱術?”
雎雅雅哼一聲:“你們的一言一行如此明顯,連最簡單的追風蠱都不識得,又怎麽可能會是純陽前輩?怪隻怪你們行事太過張揚。想不到你竟還會隱去氣味這種旁門左道,莫非你真跟水姬有些關聯?”
“我倒是記得,是雎姑娘親口所說,這追風蠱是二十餘年前由水嬌嬌發明,近些年才在巫門推行開來。純陽姥姥離開巫門不止二十年,不認得這追風蠱又有什麽奇怪?這理由未免牽強!我想,雅雅姑娘確是有心人,但是恐怕背後亦有高人點化吧!”胡霜麵上含笑,話說得不緊不慢。
雎雅雅此時早沒了先前不諳世事的模樣,眼角眉梢都是狠厲:“賤婦,要殺要剮隨便,哼,隻是這外間布滿各種蠱蟲,你們以為自己可以走得出去?殺了我,你們也不過是一死罷了。”
“我們是死是活就不勞姑娘費心了,我隻是不明白姑娘為何要殺死水嬌嬌?”
雎雅雅笑起來:“荒謬,我殺掉她做什麽?你莫不是瘋癲了!”
胡霜道:“雎姑娘,你年紀輕輕就能給你的主子幹這些髒活,想來也是深受信任的吧,可是,嘖嘖嘖,到底太年輕了些,做事情還是……漏洞太多。”
雎雅雅明顯是個驕傲的人,對自己的業務能力十分看重,此刻整個人都情緒激動起來:“你說什麽?”
胡霜一笑:“如果我沒有猜錯,姑娘應該是土王的親信,此番迎賓盛宴上的作為也是經過了精密的規劃,所謂的那些對水姬十分敬佩的話語,恐怕也是言不由衷意有所指,隻是作為親近水嬌嬌的障眼法罷了。”
雎雅雅神情變得嚴肅:“你居然在土部有內應?那你為何一早不通知水嬌嬌?”
胡霜:“我的內應就是姑娘你呀!”
“你……放屁!”雎雅雅一臉慍怒。
胡霜笑道:“姑娘何必生氣,這一切都是姑娘你親自告訴我的!”
雎雅雅已經氣得臉都變了形了。胡霜才不緊不慢地道:“姑娘一定記得剛剛在水部沼澤邊上,你那罐漏了大半的紅霧吧,我第一次見到可是在迎賓盛宴上呢,想必,那時你便已經去水部沼澤地帶探過路了,知道如何隱秘而又不留證據地除掉水嬌嬌了吧!”
雎雅雅對這答案不置可否。
崔寧不解道:“崔某不明白,既如此,姑娘為何不直接離去,而是返還回來殺我們?我們雖去了這裏,卻並沒有看到姑娘殺人啊!”
“那是因為——你們該死!”雎雅雅突然大聲喊叫起來,她的聲音和語調都十分怪異,尾音拖得長長,屋頂天花板處劈啪作響,一叢叢如黑色木耳一般的巨型植物綻放開,植物如怪獸一般膨脹,向屋中蔓延。所到之處,摧枯拉朽。
“是幻覺!”崔寧道。
“不,這不是幻覺!”胡霜一把拉住他:“這應該是她的絕殺了……”
“現下該如何辦?”崔寧著急不已。
胡霜亦是愁眉不展。
二人還不待移動身子,外間一個黑影飛身而入,隻見他手中彈出一枚琉璃彈丸,滿屋彌漫著金黃的粉末,那黑色植物遇到這粉末,瞬間萎縮。
“就這般按捺不住,一定要在我眼皮子底下殺人嗎?難道不知道,屠戮同門其罪當誅嗎?”
這聲音冷靜中帶著慵懶,來人一身黑衣,長發束於冠中,雖貌不驚人,卻自有一番風流貴氣。
雎雅雅張大了嘴,做出一副懵懂可憐相:“陛……陛……下……”淚盈於睫,“快來救我,他們……他們殺了水嬌嬌,現下還要殺我。”
嵯峨昊看了她一眼:“我是一路從水部跟過來的,發生了什麽,你無須再騙我,你隻要告訴我,你為什麽要殺水嬌嬌?”
雎雅雅瞠目結舌,無法言語。
嵯峨昊見她不說話,眼睛朝幾隻雪豬看去,頃刻之間,幾隻雪豬盡數撲通倒地,沒有了氣息。
崔寧啞然,他連眼睛都未曾眨一下,它們竟然就這樣死掉了。
嵯峨昊笑眯眯看著雎雅雅,輕聲道:“你知道,我能讓你有一千萬種死法,你若想死得容易些,不妨把真相告訴我。記住,我聽不得假話,不然我會讓你死得更痛苦。”言畢,撩了下雎雅雅的長發。他的聲音帶著哄誘,狠毒之餘,有種讓女人難以抗拒的魅力。
雎雅雅整個人都在顫抖,閉了閉眼,眼淚從眼皮上滑落:“她約了殿下見麵,要向陛下坦白她從前做的錯事。”
“是什麽?”
“她發明了追風蠱,第一個對象,是用在水胭脂身上!”雎雅雅說完,趁著嵯峨昊沉思的當口,咬舌自盡。
一時之間,這雜亂發黴的藏書閣內,連人帶畜生,橫七豎八地多了幾具屍體。
突然門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胡霜等人朝那邊看去,是薑名煬走了進來:“這是怎麽回事?怎麽外間如此多的死蟲。這位是?啊……難道是……巫皇陛下,請受在下一拜!”
他的眼神掃了掃倒在地上的雎雅雅和雪豬,未發一言。
胡霜和崔寧對著嵯峨昊道:“多謝陛下救命之恩!”
嵯峨昊看了他們一眼:“你們是何人?不是巫門中人,為何要來參加巫王爭霸!”
胡霜道:“陛下,實不相瞞,我們此來並不是衝著巫王爭霸,而是有求於陛下!”
“哦?因何事求我?”
“請陛下賜予絕情蠱的解藥!”
嵯峨昊冷冷一笑:“絕情蠱世間最毒,無藥可解,難道你們不知道嗎?”
“可是當年,菖陽國太子中了絕情蠱,不是解了嗎?”崔寧道。
嵯峨昊垂了眼瞼:“是誰解的此毒,你們去找她便是,何必來問我。”
胡霜望向他:“傳說水姬娘娘將畢生所學盡數授予陛下,還請陛下不吝賜教。”
嵯峨昊看向她:“看來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可是抱歉,你非我巫門中人,我不能將巫門絕學傳授於外人。”
“陛下曾說過,隻要此番能贏得巫王爭霸,便能向陛下求得一個心願,此話可還算數?”
嵯峨昊看了她半晌:“你知道,對於你這樣的白菜,參加巫王爭霸無異於自殺嗎?”
胡霜低頭:“小女子心裏有數,謝陛下提醒。”
嵯峨昊苦苦一笑:“你要救的這個人一定對你十分重要吧!”
胡霜點頭:“小女子願以命換命。小女子相信陛下一定能理解小女子的這種心情。”
崔寧聽到這裏,不由得心裏突地一響,想不到胡霜平日裏看上去嬉皮笑臉,竟將雲齊的任務看得這般重。
嵯峨昊沉吟片刻:“時候不早了,如果你們真的要參加巫王爭霸,就快些去吧!”轉身而去。
薑名煬見他走了,起身撣了撣衣袖:“想不到這巫皇也不是傳說中那般草包啊,嗨……我才出去了這麽一會兒,竟然發生了這麽多事。這嵯峨山還真不是一般險惡啊……我早料到這雎雅雅不是什麽好人,你們想想,當日莫名其妙把我們送到火部澡堂子那裏,一看就不安好心……”
他還在那邊嘀嘀咕咕,崔寧捉住胡霜手臂:“胡姑娘,你沒事吧,剛剛多虧了你救我。”
胡霜笑笑,臉上露出幾分虛弱:“不,崔公子不恨我一開始藏匿身形,胡霜已經很感激了。”想起崔寧獨自麵對雎雅雅之時,依然想著要保護自己,心下不免觸動。
崔寧道:“胡姑娘當時一定也中了蠱毒吧,崔寧能夠為胡姑娘小小地抵擋一下,心裏著實榮幸。畢竟,姑娘已經救了在下很多次了,隻是,這巫王爭霸不是鬧著玩的,你真的想好了要去嗎?”
胡霜點點頭,笑起來,那笑容雖甜,卻有些假:“嗯,我意已決,不過,我並不是打算獨自參加,而是要你們同我一起參加,我相信,我們三人一心,一定不會有問題的!”
崔寧一時無話可說,薑名煬冷哼一聲,到底沒說出什麽來。
胡霜似想起什麽,伸手去摸崔寧脈象,半晌不發一言,抬眸看了他一眼。
崔寧被她那一眼瞧得有些害羞:“胡姑娘,謝謝你,如果不是你的提點和傳授,在下的內力不會有這樣的長進。剛剛雖然是我自己臨時起意……”
薑名煬在一旁哼笑一聲。
胡霜打斷他道:“崔公子,我想你有些誤會吧,我並沒有探出你有什麽內力啊!”
“哈?”崔寧一時呆住,難道剛剛是幻覺?不可能!可是胡霜為何要這樣說呢?他心下失落,不知所措,隻好低頭去看雎雅雅的屍首,看到這個十四五歲的少女死狀如此淒慘,不由心生怯意:“也不知道她背後的……”
話未說完,隻見胡霜從袖中掏出三枚白色藥丸:“稍後就要參加比試了,先吃了這個吧。”
薑名煬道:“這是何物?”
“霜丹。”
“什麽?”
“是我自己配製的一丸藥,所以取名霜丹,裏麵都是珍貴補藥,尋常人吃了,能增強功力,虛弱的人吃了,能提振精神。”
崔寧想到待會的巫王爭霸,心下一涼,隻覺得此番分明就是去送死,吃這霜丹也就當吃斷頭飯了,抖著手取了一丸霜丹吃了下去,頓時感覺身體裏似有一團火燃燒起來,剛剛還慘白的唇色竟然有些紅潤了。
薑名煬亦取了一丸藥,放入口中,雙眼不自覺瞟視胡霜,見胡霜盯著自己,這才滾動了一下喉結,許是吃得太急,噎著了,不住咳嗽。
“走吧!”胡霜道。
三人從陰暗的室內踏出,隻覺外間全然是另一番景象,天空湛藍、山巒如黛,初夏的清風拂麵。
崔寧的心中卻無法安寧,對這世界充滿恐懼,看到路邊那些細小的野花,都生怕裏麵鑽出蠱蟲來。
胡霜見他發愣,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我好像聽見了人聲,還十分嘈雜。”
胡霜看向四周,這裏到處是山,不像是有人的樣子,隨即掏出自己那張舊地圖:“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天一司門外,應該去的地方是……巫王爭霸的所在地葉娑校場,哈,葉娑校場應該就在我們前方,難怪你會聽見人聲。”
三人向前走去,沿著地圖走至一處懸崖。向下望去,隻見山穀中聳立著巨大的環形堡壘:“是這裏!”
崔寧向下看去,那堡壘由白色巨石所建,外圍是一圈黑色屋簷,校場中心白沙鋪就,四角聳立著四座八卦紋樣的擂台,擂台四周插著巫門的各色旗幟,旗幟上繪著各色花卉和蟲豸,這校場內外到處是人,如沸騰一般。
仔細看去,這校場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各開了一扇角門,角門側邊有一處木頭亭子,其中東南西三門外各延伸出一條長隊,東邊一條為土色,西邊長隊為紅色,南門那條則顯得駁雜而短粗。
“這些莫不是參賽的人?”崔寧道。
胡霜道:“有可能,看來,我們得去南門了。”
南門這邊參賽的都是些遊散蠱人,有人望著校場外牆貼的巫文告示牌大聲念道:“……武鬥者可以群為單位,但人數……不可過五,文鬥中隻許單……”
旁的人議論道:“嘩……武鬥可以以團體報名,那不是群毆嗎?五打一,不公平吧!”
“這樣比起來快,哪裏會顧及什麽死活。”
“切……想來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當年金木二部以武見長,土火二部在這方麵都挺弱的,為了彌補,就以陣法加強武力唄,我聽聞他們的陣法少則二人,多則五人,變幻多端,很是厲害啊!”
“若依老兄這般說來,這規則便是偏袒武力不夠的土火二部咯?還真是卑鄙啊,為了贏過我們這些遊散蠱人,火土兩部夠不要臉的。”
有人訕訕答:“如今這裏火土二部當家,就算如此,你又能怎樣?再說了,不論如何,這比試還是文鬥為主啊。”
崔寧插話道:“敢問前輩,何為文鬥?”
“文鬥便是蠱鬥,兩個人對立於擂台上,誰先中蠱誰就輸!小兄弟,你連這個都不知道,也來參加比賽嗎?”
“既是鬥蠱,為何稱為文鬥呢?”
“小夥子,這你就不知啦,聽說蠱術千萬年來都是禁術,當年初代巫王爭霸之時,為掩官府耳目,遂將蠱鬥稱為文鬥。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巫門所在之地,哪裏是官府膽敢踏足的,但這個名稱也還是延續下來了。”
崔寧想象著那文鬥的場景,隻覺毛骨悚然,去看胡霜,她隻是專注地看著牆上的告示,並沒有什麽異常的表情,倒是薑名煬一直東張西望,也不知在看什麽。
“原來如此,多謝這位兄台。”
那人打量崔寧:“小兄弟長得好生體麵,其實呢,照我說,也未必需要贏,隻要不被弄殘弄死,站在上麵被火姬發現,會收你做親近弟子,前途也是無量!”說著,就嘿嘿嘿笑起來,這笑三分看熱鬧,七分不懷好意,突然之間,也不知望見了什麽,他的笑容戛然而止。
崔寧順著他目光看過去,就見到兩個男子走了過來,生得十分粗壯,卻是認識的,正是冉顧和冉沙兄弟二人。他二人看上去十分囂張,也不排隊,大搖大擺地走進了門。眾人見了他們,隻是躲避。
崔寧問適才那男子:“兄台,怎麽感覺大家都很怕他們的樣子?”
那人臉上雖有畏懼之色,眼中卻分明含著恨意:“哼,真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若是當年,這一對算得了什麽,隻是如今我們這些遊散蠱人實力不濟讓他們撿了便宜罷了,這兄弟倆弄蠱的本事倒還勉強,隻是殺人不眨眼,又豁得出命,誰人能不怕他們?”
“原來如此啊!”
“可不是嗎?我看他們也不必太囂張,聽說這一次連久未露麵的純陽姥姥都收到了邀請,哼,若她老人家前來,必當將他兄弟二人收拾個痛快!”
崔寧一時無話可說。
因為南門排隊的人並不算多,很快就輪到胡霜三人,坐在裏麵接待的是個火部女子,這女子大概三十出頭,容貌娟好,態度和煦。用一枚銅戒尺一樣的東西,在每個人手上輕輕挨一下,胡霜被那微涼的銅尺碰了後,隨即掌心便多了幾行巫文字,一閃而過,想來當是用那銅尺更新過的追風蠱了。
崔寧指著手中的巫文:“胡姑娘,這寫的什麽?”
胡霜:“寫著我們武鬥的場次和編號,校場西南角地字擂台,排位第廿位。這才卯正時分,還有一刻鍾才開始,排到第廿位還有一段時間。”她言畢,捂住了頭。
“怎麽了?”崔寧問道。
胡霜搖頭:“頭有點暈,沒事!”
薑名煬一雙美目掃過胡霜,不發一言。
穿過短短廊道,便進了校場裏間。這裏麵好生熱鬧,擠擠挨挨,到處是人。
“頂級蠱蟲,頂級戰鬥力……瞧一瞧看一看,來買我的蠱蟲啊,得了我的蠱蟲,成王成姬不是夢!”
“超神眼罩,超神眼罩,得了我的眼罩,任何攝魂術都失效……”
“水姬靈丹,水姬靈丹,吃了這靈丹,任何蠱蟲傷害力都暴減……水姬秘方,三代傳承,秘不外宣……”
校場四周都布滿各種攤販,賣靈丹妙藥的、小吃雜物的……
胡霜和崔寧四處打量,卻不見賣堪輿圖的。
不遠處一個攤子人極多,擠得裏三層外三層,那攤主嗓門十分大:“巫王爭霸最終三強榜單,誰將登頂?買啦買啦……”
“我買土王門下菊夫人,聽說她乃土部第一高手,土王都未必是他對手……”有人喊。
“我買火姬門下春琴、綿綿兩姐妹……”
“我買土王座下……”
“我買孤煞雙星……”
“我買純陽姥姥和她的麵首……”
胡霜聽到這裏,湊過去問道:“這位大哥,你為什麽要買純陽姥姥?”
那人看胡霜雖是新寡打扮,年紀倒很小,耐心道:“賠率高啊,兩百比一!大妹子,你要押她嗎?她老人家可是個傳說。”
“你怎麽知道她要來參加比賽?”
那漢子看傻子一樣看她:“追風蠱啊,隻要種了追風蠱,行蹤對所有人可見啊!”言畢,捉住她的手,用手撫過她的掌心,胡霜隻覺手微熱,掌心上先顯示了兩行小字,是她先前看到的,隨即如翻頁一般,露出密密麻麻的巫文字,是各種參賽者信息,似是以能力高下排序,純陽姥姥的排名極其靠前,上麵寫滿了純陽姥姥從昨日至今日的行蹤以及所到之處……”
胡霜低頭看,自己手掌中竟是微縮的堪輿圖,隻是正中心有一個黑點:“咦,奇怪了,最新所在怎麽是在這裏?是不是壞了?”
那漢子在胡霜手心點了幾下,那黑點仍不動,停在那堪輿圖的中心,旁邊有人撞了他一下,提示他看立在胡霜身側的薑名煬和崔寧。
“撞我幹什麽,不就是兩個俊後生……”那人突然想起什麽,訝然地打量著眼前的胡霜三人,連忙放開胡霜的手:“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請姥姥切莫怪罪。”
胡霜搖頭:“不必在意,請問,這個什麽追風蠱一開始的屬性就如此嗎?”
“是呀!是呀!小的還有事,就不耽誤姥姥時間了哈哈哈……請姥姥務必得勝凱旋,成為新的王姬。”那人哆嗦著言畢,轉身消失在人潮中。
崔寧感歎:“難怪沒有賣地圖的啊。”
薑名煬卻隻是低頭撫弄手掌,無奈他不識巫文,什麽都看不懂。
“嘭、嘭、嘭……” 校場內幾大擂台上煙花綻放,白日裏隻是覺得天空中閃了一閃,並看不出什麽特別的來。
“開始了!開始了!”眾人喊道。
“咚、咚、咚……”各擂台前錘鼔聲聲。
胡霜隻是直愣愣盯著某處虛空發著呆。
崔寧:“胡姑娘,還好嗎?怎麽了?”
胡霜眼睛發亮,半晌道:“我想我知道了!我隻是還需要一些……”
“需要什麽?”崔寧望著她道。
胡霜搖搖頭,正要說話,卻看到不遠處好像發生了**,人叢中有女子的喊叫聲:“快捉住那人,火姬殿下有重賞!”
胡霜看過去,隻見一道灰影在人叢中騰躍,身後跟著一群紅衣女孩。
那灰影從胡霜眼前掠過,她這才看了個清楚,那人瘦得如藤條一般,穿著一身不合體的灰色錦衣,頭發和髭須泛著棕紅色。
崔寧小聲道:“紅胡子?”
那紅胡子滿頭大汗,邊跑邊喊:“救命啊!快救我呀!火榴仙這騷婆娘,要斬殺同門啊……”
身後追蹤而來的紅衣女孩大喊:“住嘴!你這畜生,再胡說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紅胡子哈哈一笑:“切,就憑你們?老子讓你們幾個欲仙欲死還差不多哩!”飛奔而去。
幾個少女氣得不得了:“老畜生,殺了你!”追了過去。
胡霜對崔寧道:“走!”拉著他就要走。
薑名煬伸手攔住他們,對著胡霜道:“火部拿人,同你有什麽關係,跟去作甚?武鬥快要開始了!你們回不來怎麽辦?”
胡霜笑得歡快:“回不來不是還有你嗎?薑公公武功蓋世,你上啊!”一偏身子,和崔寧一左一右越過薑名煬去。
薑名煬氣得跺腳:“你!”
崔寧有些擔憂:“留他一人是不是太危險了?”
胡霜輕哼一聲,嗔道:“你個傻子,他薑公公神通廣大,有的是法子。”
崔寧聽胡霜這般說,仿佛意有所指,然而此刻情況危急,來不及細想。
紅胡子輕功十分了得,閃避騰挪,如靈猴一般。
眾人自動讓開,對他的身手喝起彩來:“嗬!好樣的!不愧是前木王弟子。”
火部少女們武功不濟,態度卻十分囂張:“誰再叫好就和那老畜生同罪!”
眾人這才噤聲,然而那紅胡子已經縱身一躍,隱入峭壁邊上的樹叢中。
幾個火部少女進了樹叢,哪裏覓得到他的身影:“人呢?”
“怎麽辦?再跟丟了回去如何向殿下交差?”
“就你廢話多,還不快找?火姬殿下說了,見了這畜生就地處決,哼,這裏又沒有旁人,隻要見到他的影子,立馬放酸蠱,讓他化成一泡水!”
“就是,早就給這老畜生準備好了!”
然而,離少女們幾丈高的山壁上一處較為隱蔽的洞口裏,紅胡子正默默注視著這一切,看著她們正沒頭蒼蠅一般到處找尋自己的蹤影,他吐了口痰:“這些小女娃子,竟然這樣歹毒,跟你爹鬥,哼哼!這嵯峨山老子從小都逛焦麻了!哪個卡卡角角不曉得?”轉身,往洞穴深處走去。
眼前卻突然閃過一道白光,一條白練從裏間伸縮而出,將他整個人捆了個結實。
“是哪個?在這裏放暗箭?”
胡霜和崔寧走了出來。
紅胡子明顯愣住了:“是你二人?”
胡霜道:“別害怕,洪前輩,我隻是有幾件事情想要請教,並不會把你怎麽樣!”
那紅胡子愣愣地看著眼前的胡霜,又低頭看了看裹在身上的白練:“你這是啥子邪門歪道武器?純……你根本不是純陽,你到底是哪個?”
胡霜點點頭:“前輩果然是老江湖,我的確不是純陽,此番來此也自有我的目的,現下,有幾個問題還望你好好回答!”
“那純陽呢?被你們殺了?”紅胡子見他們沒有回答,心下認定這是事實,臉上露出恐懼之色,嘴裏道:“你們好狠啊,那個婆娘那樣凶都能被你們殺了……回答你問題?老子幾十年在外頭,這巫門的事情啥子都不曉得!”
“假若我問的是舊事呢?”
“舊事?”紅胡子眼神閃爍了幾下,“這麽久了,記不得了!”
胡霜一笑,眼睛望了望洞外:“若是這般,那我隻好把你交到他們手中,讓你變成一泡水!”
“唉唉唉……等下,你先問下,我說不定記得點點。”
胡霜神情一肅:“我想問你的事情,和水嬌嬌有關。我們看過卷宗,二十三年前,你犯了奸殺罪被天刑司追蹤,當時追蹤你的正是天刑司掌事土昌吉,也就是土王和他的副手水嬌嬌,追蹤時間更是持續了一個月。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那個月,水姬、木王相繼死去……有些事情還需要向前輩求證!”
“水嬌嬌的事情問我幹啥子?問她本人啊!”
“她死了!死在水部故地的水澤旁,被血菖蒲所殺!”崔寧道。
紅胡子的表情由驚詫變作了然、恐怖,最後卻變成諂媚的一笑:“死得好,死得幹淨,二位放心,當年本來也沒有什麽事,至於細節,老子早就忘光了,今天隻要你們放開我,我馬上離開嵯峨山,永世不回來!”
胡霜低頭一笑:“看來,前輩是把我們當成土王的人了,我還是那句話,你今天若是不說真話,我就把你扔給外麵火部那些姑娘,或者,不用扔給他們,我也有辦法,讓你變成一泡水!”
紅胡子打量著胡霜臉上的神色,似乎不是說笑,這才正色道:“怎麽,你們竟不是他的人?行行行,我說,我說便是了。你要聽什麽?”
“先從外麵這些火部說起吧!火姬為什麽要捉你?”
紅胡子哼笑一聲:“為什麽?為了當年那樁奸殺案唄,老子以為二十多年前的賬早就沒人翻了,沒想到……嗨……說起來我這次來嵯峨山何嚐不是中了圈套!”
“願聞其詳!”
紅胡子苦笑一聲:“日前,我收到一封信,信中附贈了此次巫王爭霸的邀請函,信上說,我二十三年前那樁案子已經找到了我被冤枉的證據,要我趁巫王爭霸的機會,當著眾人的麵沉冤昭雪,還說……”
“還說什麽?”
“說要恢複我木王大弟子的名分,重新讓我統領木部!”
“這封信的筆跡你認得嗎?”
“認得,是我師叔木正清的字跡,然而,我來後才得知,他早就在幾年前就鬱鬱而終了,這封信是偽造的。”
“這麽說來,這樁奸殺案是冤枉的?”
紅胡子苦笑一聲:“我老兒不過是說話難聽,樣子不體麵,何曾敢真的做什麽傷天害理之事?想當年,我可是我師父座下最受器重的弟子,我和師父十分投緣,自十歲起便常伴他老人家左右,如果不是這樁奸殺案……”
“你能說說當年的細節嗎?”
“哼,那一日,我去火部見一個人,回來的路途上遇到了火榴仙的妹妹秋露,她性子和她姐姐迥異,比較內向老實,我常拿她取笑,加上那日心情不好,我便有些變本加厲,還摸了她幾把。她不忿,放蠱咬我,我打了她幾掌,她本就打不過我,隻好哭著跑走了。第二日我陪著師父在仙窟峰裏議事,天刑司的那幫狗東西就把我包圍了,說秋露死在天一司後山,身上的傷痕是我的絕招。說起來,如果不是我被關了,師父去菖陽國的時候也不會是孤身,不孤身去菖陽國,也不會因為意外而死亡……”
“意外?你真的以為你師父的死是意外嗎?”胡霜道。
“我師父神功蓋世,不是意外誰能傷他?嗨,再說了,當時我已經在外麵飄零了,都是我無用……”紅胡子說著說著,竟然哭了起來,一個老男人,哇哇哭著,倒是挺令人心疼。
崔寧似有觸動:“洪前輩,沒有人證可以證明你的清白嗎?”
紅胡子一邊擦淚一邊苦笑:“那天一司本就是荒僻之地,尋常沒什麽人出沒,那一日更是沒有。秋露是天一司的值守,平常也慣常是從那裏回火部的,加上她的功力雖不如我,在巫門卻也是中上水平,尋常人又哪裏打得過她?我素常名聲不好,除了師父,還有誰相信我呢!”說著,又落下淚來。
胡霜聽到這裏,側頭道:“當年那個約你的火部中人,又是誰呢?”
紅胡子搖頭:“當年的事情,還是不要提了。”
胡霜見他不願意提及那人,便接著問道:“你既然一開始就被天刑司拿住,又怎麽會被追捕一個月呢?”
紅胡子道:“當時關押我的天刑司牢房裏有人想用蠱殺我,老子便想法子跑了,躲在外地,結果還是被土昌吉和水嬌嬌一齊捉住了,送回了嵯峨山。”
“哦?那依照他們一路上的情形,你覺得水嬌嬌和土昌吉當年的關係究竟如何?”
“怎樣?土昌吉那個下三濫娘炮,一天到晚圍著水嬌嬌嘰嘰歪歪個不休。”紅胡子似徹底不再演戲,言語中對土昌吉全是鄙視。
“他都說些什麽呢?”胡霜問道。
“好像一直在暗地責怪水嬌嬌沒有幫他約上水姬見麵。而水嬌嬌則不住解釋說水姬忙著去菖陽國的事情,沒有時間見他。”
“約水姬見麵?為什麽要托第三個人約?他既然身為土王,為何不當麵約呢?”崔寧道。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水姬那個人,本事是真大,在蠱術上確是天才,心腸也是真的好,但是為人十分耿直,她不喜歡誰,就不會和那人結交,在巫門不是秘密。土昌吉這種擅長偽裝又油滑之人,她怎麽會理睬呢?”
胡霜想起在純陽山莊所見的,前巫皇派水姬調查土昌吉偷純陽姥姥易容秘籍之事,想來水姬應該知道土昌吉的一些底細,但水姬沒有揭穿他的老底,想必是對土昌吉的才幹還是有幾分憐惜。
“沒約上就沒約上撒,土昌吉那個下三濫,一天到晚跟水嬌嬌說水姬對他有誤會 ,說什麽當下正是他身為土王的危難之時,如果不給水姬把誤會澄清,待新巫皇嵯峨昊出關,以嵯峨昊什麽都聽水姬的一貫作風,估計他的土王之位馬上就得報廢。嘰嘰歪歪的,老子都聽煩了。”
胡霜微微沉吟:“那水嬌嬌什麽反應呢?”
“她嗎?扭扭捏捏吞吞吐吐,但顯然被土昌吉迷得暈乎乎的。我看她對土昌吉說什麽有重要的話對他說,結果又不說,我看那土昌吉也是一副猴急的樣子,所以就對她用了那個!”
“哪個?”
“嗨,還有什麽,攝魂術唄!別看現在水嬌嬌一說起攝魂術義正辭嚴的樣子,當年她自己可是被土昌吉的攝魂術迷得顛三倒四的。”
“你的意思是,土昌吉對水嬌嬌用了攝魂術?可是這種情況怎麽會被你知道?”崔寧道。
紅胡子皺眉:“說起來,這裏倒有一點奇怪,當時他把我捆在廳堂裏,卻並沒有像往常一樣點穴,老子就倚著門框偷聽,聽見他對那傻娘們兒用攝魂術,老子以為有什麽刺激場麵可以看,結果問的都是些不相幹的。”
崔寧聽到這裏,簡直滿頭黑線,這紅胡子還真夠鹹濕的,都什麽時候了,還想著這些。
“此話怎講?”
“我聽他在問什麽記錄的事情,然後天一司什麽的……我也就隨便聽了一下,好不容易有機會落跑,老子還待在那兒聽他們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幹什麽,當然跑了啊!”
胡霜眼睛閃著精光:“什麽記錄?追風蠱嗎?”
紅胡子皺眉:“好像是,對,什麽追風蠱,就是在迎賓盛宴那雎什麽的小娘們兒追著問的那什麽……老子插句題外話,話說那天那一桌飯吃的真是古怪,我先前親眼看到孤煞雙星那兩個瘟神好像想害水嬌嬌,結果你們來了,他二人忌憚純陽姥姥,才沒有動手,後頭來的那個土部丫頭,腰上別的竹罐子冒紅煙,眼睛盯著水嬌嬌淨是貪婪,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胡霜問道:“水嬌嬌連孤煞雙星都抵擋不了嗎?”
紅胡子道:“有些人天生是鷹犬,有些人天生是兔子,水姬門下,真的是一個能打的都沒有,成天研究什麽救苦救難,普度眾生,在巫門不就是笑話?現在好了,哪個部都有後人,就水部是絕戶……”
崔寧聽他這樣說,突然覺得哪裏不對,卻又說不明白,電光火石之間,終於想明白:“不好,我記得我們武鬥時對壘的正是孤煞雙星!現下隻有薑公公一人在那裏,如果孤煞雙星和雎雅雅是一夥的,那薑公公豈不是危險了……怎麽辦?”
胡霜卻仿佛沒有聽到這些,繼續問道:“洪前輩,你那一次逃脫後,是誰將你捉回去的?”
“土昌吉和另外兩個天刑司的人……不過,說來那一次也特別奇怪。土昌吉雖然抓住了我,但是他運功的樣子很奇怪。”
“怎麽奇怪?”
“就是人好像呆呆的,甚至對自己的招數都不熟練,用絕招的時候好像還用錯了手,但是用蠱的水平反而提升了,說起來,老子就是中了他的蠱才被捉回去的。”
胡霜點點頭:“那你怎麽逃出來的呢?”
紅胡子哼一聲:“笑話,天刑司難道能鎖得住我?”
三人正交談間,突然聽到號角聲。
紅胡子歎一口氣:“嗨,挽號響了,巫王爭霸不過才開始半個時辰,居然就死了人了,也不知哪個傻瓜這麽倒黴,第一個出來祭旗!”
崔寧心下一凜,不會是……薑名煬吧!
胡霜卻仿佛沒有聽見挽號,隻是專注地望著紅胡子道:“洪前輩,你覺得給你寫信的那個人會是誰?”
紅胡子那雙鷹眼閃著光亮:“哼,還能有誰?老子看哪,這個巫王爭霸就是鬼扯,土昌吉那廝分明是想把當年知情的人一個個弄死,然後好取代嵯峨昊那個變態。”
“變態?前輩是不是有誤會?”崔寧道。
“自然是有確鑿的證據,”紅胡子湊近了些,“你看啊,都快四十了,巫門上下的女人任他挑,他卻連一個女人都沒有。”
“你的意思是他喜歡男人?這個,應該是誤會了,他應該是……”崔寧腦子裏浮現出當日畫舫裏的活色生香。
“怎麽?你知道?你看到了?你在哪裏看到的?”紅胡子問得咄咄逼人,崔寧不住後退:“嗯……是看到了……仙窟峰前麵一座山裏的一個……溶洞……”
“哈?你這個娃兒啷個楞個老實?你還真回答啊!”紅胡子道。
崔寧:“……”
胡霜:“對了,洪前輩,仙窟峰前麵那座山裏的溶洞,到底是什麽地方?前輩知道嗎?”
“溶洞?難道是……嘩,那種地方你都能去?還活著回來了?”紅胡子睜大了雙目打量崔寧。
“哦……前輩是指那洞穴外麵是火部沐浴之所嗎?”崔寧撓撓頭皮,“那個,我們沒撞見過他們洗澡。”崔寧害羞地撓撓頭皮,他也是聽到薑名煬略略提起過當日遭遇。
“什麽火部,那裏是翠微洞府,是前巫皇修煉之處,按理說那裏應該布滿各種蠱毒瘴氣,沒人能活著回來啊,你是怎麽回來的?”
“哈!”崔寧驚訝得說不出話。
胡霜卻在這時插話道:“這事先不提,我能證明嵯峨昊不是洪前輩口中的變態。”
紅胡子“嗨”一聲:“我說他變態不是說他喜歡男人,他當然喜歡女人啊,但他喜歡的是他媽啊!”
胡霜被他猥瑣而激動的神情逗得一笑:“他媽不是在他生下來就難產而死了嗎?”
“那隻是生他下來的媽,不是還有養他長大的媽嗎?他爹嵯峨郢因為老婆難產傷心得很,以至於對剛出生的他視而不見,是水姬把他一點點養大,護他周全,教他武功,水姬那個老女人才算得上是他媽。也是奇了怪了,水姬又不水嫩又不漂亮,他喜歡她啥子啊,這不算變態啥子算變態?聽說水姬死了以後,他既不見人,也不理事,做了個水姬的木像,放在**天天摸,有人看到過,那木像的嘴巴胸啊什麽的都被摸得發光,你說變不變態,聽說水姬死了以後他還……”
崔寧聽得目瞪口呆,怎樣都無法把這一切和優雅又神秘的嵯峨昊聯係起來。
胡霜對這些猥瑣的八卦不感興趣,打斷道:“洪前輩,我想問下,當年前巫皇和金木水三王連續去世的那段時間是誰在主持巫門內的事務?”
紅胡子做沉思狀:“我想想……嗯,好像是嵯峨昊本人,但沒多久他也不知所蹤了,就在我離開後沒多久吧,我也是前段時間才知道他又回到巫門了。”
胡霜點點頭,想了想又道:“那你還記得你師父當年是被什麽蠱毒所反噬嗎?”
“當然記得!至死不忘,絕情蠱!當時若是師父能和水姬相見,也就不會死了。”紅胡子的神色中充滿惋惜和激動。
胡霜沉吟片刻:“好的,洪前輩,我勸你還是先不要離開嵯峨山,那封信雖然是偽造,但未必是什麽騙局,我看你還是靜觀其變的好。”
紅胡子眼睛發亮:“今天跟你聊了一會兒,我倒是覺得事情仿佛另有玄機,難道你們現下有什麽線索嗎?”
胡霜道:“洪前輩,我想問一下,是不是所有發明的新蠱都會在天一司備案?”
“……原來門規很嚴的時候確實如此,現在就不知道了,不過依照從前的慣例,除了蠱蟲的製法之外,蠱蟲的用法以及功效以及初次使用該蠱的人和其身體反應都會記錄在案。每一年年底,巫皇都會查閱天一司的各種卷宗,根據新蠱的成效和毒性,決定需不需要禁用和推廣……你怎麽問起這個?”
胡霜望著他:“我在見你之前得到了一個消息,當年水胭脂發明出追風蠱後,第一個就用在了水姬身上。不過,我還沒有證據證明真偽。”
紅胡子才聽了前半截子話,便露出醍醐灌頂的神情:“若是如此,那麽當年,土昌吉是對此事有所察覺,才一直暗示水嬌嬌想要和水姬見麵?是的是的,沒錯,那日他對她用了攝魂術,就是在問她天一司有沒有追風蠱的記錄……”
崔寧道:“也就是說,很有可能,土昌吉在得知了追風蠱的用法後,便利用土部的遁地術追上水姬,從而把她殺死?”
“難怪……難怪……”紅胡子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語,臉上露出一種很奇怪的表情,恍惚而決絕。
胡霜道:“這件事情還沒有進一步定論,需要證據,但是我覺得如果土昌吉是偷偷使用追風蠱,恐怕難以有什麽證據,就算有,證據恐怕也已經被他毀掉了。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洪前輩,我們還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後會有期!”
而紅胡子仿佛聽不見胡霜說的話,隻是呆呆坐在那兒,神態凝重,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