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名煬醒來之時,便發現自己在一個描金鑲玉、水晶剔透的屋子裏,他聞到空氣中的脂粉氣味,忍不住微微皺眉。他是伺候娘娘的宮中內侍,對香氣頗有研究,但凡特別的香氣,聞到過一次便不會忘,這氣味他認得,和火姬身上是一樣的,這屋子的品味也和火榴仙的審美十分契合,那麽他現下是在火部?

薑名煬“噌”的一聲坐起身來,見自己一身衣衫盡數換過,心中不安,見到冥靈劍正穩穩放在一旁的桌幾上,這才放了心。

他記得自己先前是在校場上暈倒的,中了蠱,渾身麻癢疼痛,伸手去撫中蠱的脖子處,已經纏上了紗布,昏倒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記得土昌吉信誓旦旦地告訴自己,葉娑校場上已經布下天羅地網,答應了娘娘的事情,斷然不會失手。

若是照他所說,胡霜此時怕是已經殞命。如此一來,此番娘娘派給自己的任務便成功了一半,可是心裏卻莫名有些煩躁。

說實話,他還不想她死,尤其知道她就是她的時候。十年前就死了的人居然又活過來了,這真是太刺激了不是嗎?

想來當年的那件事足夠蹊蹺,但椒房殿變成修羅場,和那個狠毒的女人脫不開關係,而現在,死而複生的胡霜卻在給雲齊做事,是她並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麽,還是另有所圖?

若是胡霜就這麽死了,這些就都沒了答案了。

可是這一切又關他何事呢?他是不是在這個女人身上放了太多心思了。

這麽想來,薑名煬不由收了收心神,開始考慮一些自己真正應該考慮的事情了。

派去暗殺雲齊的人不知怎麽樣了,絕情蠱解藥的事情,土昌吉已經答應了巫王爭霸後給自己一個交代。哼,他倒是沒有對他抱太大希望,不過,就算沒有交代,隻要雲齊死了,娘娘那邊便可以交代過去了。

這麽想著,心思卻又轉到胡霜身上,現下,她到底是死是活呢?

“藍公子,你醒了?”門輕輕開了,薑名煬看過去,卻是春琴站在門口,含笑望著自己。

“春琴姑娘。”薑名煬回了略冷淡的一笑。

“身子可大好了?土部的人已經在外間等候多時了,說是土王殿下正恭候您的大駕。”春琴一邊說著一邊暗自打量薑名煬的神情。

薑名煬心知此時局麵還是在土昌吉的控製下的,看向春琴的神情也便添了幾分倨傲,眼風一挑,眼下那顆幽藍的淚痣微微閃著光亮,看得春琴有幾分恍惚,這麽美的男人卻是個太監,怎麽能叫人不恨呢。

春琴道:“以前是春琴有眼不識泰山,隻當藍公子是初來乍到,沒想到藍公子才是真正根基深厚之人,今後怕還是需要公子多多照拂。”她一邊說著一邊在桌幾上倒了一杯茶,溫柔含笑地將茶遞給薑名煬,薑名煬卻並不去接:“之前承蒙春琴姑娘關照,在下不勝感激。”

春琴見他不接,便隻好將茶杯放下,嘴上道:“看來藍公子還是對奴家心存芥蒂。”狀似無骨地往薑名煬身上依靠,卻被薑名煬一把捉住手腕,催動真氣:“春琴姑娘想必已經知道在下的身份了,不然火姬殿下又如何會輕易放人?所以,有話直說,何必在這裏惺惺作態?”

“藍公子弄疼人家了。”春琴麵露尷尬,似是站不穩,身子一顫,她衣著華麗,袖口處皆是用的雀羽裝飾,隨著身子擺動,一縷雀羽浮毛便落到薑名煬衣擺之上,那羽毛輕而又輕,縱是薑名煬這般內力高強,也毫無察覺。

薑名煬見她手中並沒有蠱蟲暗器,輕哼一聲,甩開春琴的手,不再看她,取了桌上的冥靈劍轉身而去。

春琴睜著一雙大眼,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一個磁盒,輕輕一搖,之前那黏在薑名煬衣服上的羽毛此時竟似活了一般,邊緣的須瞬間變成了能行走的足,那足細又長,攀爬幾下,隱入了薑名煬衣領之中。

春琴揉了揉手腕,轉身開啟身後的門扇,這裏竟是別有洞天,一副石榴花屏風之後,便是更為富麗堂皇的所在,火姬坐在一塊鑲寶銅鏡前梳妝,一旁伺候的女子小心翼翼、額上滲汗,正是綿綿。

“事情辦妥當了?”火姬狀似漫不經心地問道。

“嗯,逐風蠱已經種在了他身上。”春琴將一枚磁盒遞給火姬,“這逐風蠱雖然不能如追風蠱一般準確顯示他的所在,但是這枚定蠱針可以實時跟蹤追風蠱的位置,而且更為隱蔽。”

火姬一笑,塗著鮮紅蔻丹的手拍了拍春琴的麵龐,“我的乖寶貝,還是你最為可靠!”將針遞給一旁的綿綿:“寶貝兒,接下來就該你出馬了。”

火姬性格暴躁心狠手辣,現下這樣溫柔含笑讓綿綿更覺瘮得慌。莫非,這老賤婦知道了什麽?她自問這一段日子潛入水部故地、尋找解藥做得很是隱蔽,應當是沒有被人跟蹤的,難道是和巫皇弟弟的事……

綿綿不敢貿然去接那針,卻也不敢忤逆火姬,隻能跪下身子做出瑟瑟發抖的樣子:“殿下,最近也不知是什麽原因,身子總是不大舒服,綿綿倒不是顧惜自己,實在是害怕,怕做不好要壞了殿下的大事。”

火姬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我說你最近怎麽老是不見人,原來是這樣,既如此,便要更加保重身體啊,春琴,吩咐賬房,多給綿綿一些珍稀靈蟲藥材,務必要將她身子將養好。我的寶貝兒,你才十七歲,路還長著呢!”

“謝殿下恩典。”

“那你該怎麽謝我呢?”火姬雖是笑著,但是眼睛裏全是凶光,綿綿嚇得臉色蒼白。

火姬嗬嗬一笑:“我這次給你的任務,說起來倒是並不困難,交給你調整一下狀態倒是正好呢!具體是什麽內容呢,也很簡單,就是殺了剛剛那個男人,你別看他看上去氣勢洶洶的,其實是個白菜罷了。”

“白菜……”綿綿神色有些恍惚,“可是他不是和土王……既然是白菜,為何不剛剛就讓春琴殺了他,卻要放他走後再殺了他?”

火姬用蔻丹輕輕劃了一下綿綿的臉,臉上隨即便出現了一條滲血的傷口:“說你什麽好呢?說你傻呢,你傻裏又透著精,說你精呢,卻分明還是傻。哼,就算是白菜,也是一枚和土昌吉不清不楚的白菜,現如今我們明麵上和土昌吉分庭抗禮,實際上呢,不過是撐麵子罷了,你身為火部肱骨,今天武鬥的結果你有關注過嗎?”

綿綿心裏隻有自己身中劇毒蠱的事實,恨火姬入骨頭,對火部更是沒有什麽感情,更遑論關注什麽武鬥的結果了:“武……武鬥怎麽了?”

“怎麽了?哼,今日武鬥勝出的竟然土部占了六成,我們火部不過占了三成,這豈不是笑話,他絕對做了手腳。”

“都是綿綿的錯,早知道如此,綿綿應該也參加巫王爭霸為殿下出一份力。”

“算了,你也不是做巫王的材料,明日停戰休整,後日便是文鬥了,春琴已經出馬了,到時候怕是有一場血戰,至於你,以你現在的狀態,先給我把這個白菜殺掉再說。”

“……是!”

綿綿還想問火姬為何執意要殺掉薑名煬,那人究竟做了什麽惹怒了她,見春琴一直在對自己使眼色,便不再問,憂心忡忡地正要離去,卻被火姬叫住。

火姬一邊對著銅鏡梳頭一邊道:“記住,殺人之事千萬不要讓土昌吉撞見,若是被他撞見,你自己知道該如何處理。”

“……是。”綿綿跌跌撞撞地轉身而去。

綿綿前腳關上門,火姬立馬將手中的金梳子往桌案上一扔:“越活越回去了,若是有你一半會辦事,我也不會被她氣成這樣。你同她從小一起長大,你說說她到底怎麽回事?”

春琴搖頭:“她是比較情緒化,但我擔心的不是這個。我怎麽覺得這一次土部的行事風格有點……不一般。土王慣於隱藏實力,諸事不願出風頭,若是他想爭奪巫王席位,隻用派頂尖高手出馬,奪得最終席位變好。更何況這次大賽本來就是他們土部承辦的,場上到處都是他們土部的人,還要弄這麽多人出來做什麽?”

火姬點頭,忽而臉上露出曖昧的一笑:“也許他還是覺得不夠呢?若果真如此,我們也得早做準備了。”

薑名煬從火榴仙的宮室中出來,幾個土部的精銳弟子正恭敬地站在外間:“薑大人,請隨我們回土部。”言畢,居末位的那個人跺了跺腳,幾隻雪豬從土中拱了出來,露出一人寬的地洞。

薑名煬步入地道,對著身後端著夜明珠照亮的那個土部弟子道:“土王呢?”

那人笑得諂媚:“土王大人正在安排門內的一些事宜,等忙完必來相見。”

薑名煬冷哼一聲:“他收了我們娘娘多少好處心裏有數,你們這些蠻夷邪教隻會下毒殺人,被我大昱朝廷打得縮在這嵯峨山動彈不得。除了我們娘娘,誰還會拿正眼瞧你們?遑論花錢在你們這名不見經傳的土部了,就算把那些銀錢扔到水裏,多少也能聽個響吧!也不知道交代的事情辦得如何了。”

“這……哈哈,大人說笑了。”

“說笑?哼,且問你,咱家如何會到了火部?純陽姥姥此刻又如何了?是生是死?”他說話的樣子刻薄,可是提到胡霜的生死,心裏卻莫名的有些緊張。

“這個……當時情況所迫,權宜之計,我們不是馬上就來接您了嗎?而且,而且火部高手雲集,火姬又戀慕大人的美色,救大人不在話下,至於那個純陽,實不相瞞,我們猜測她應該還活著。”

“哼!猜測?活著?”

“啊,是的,自您老人家在擂台上暈倒後,比賽到一半,那婆娘竟然出其不意地使了些下三濫的手段,若不是如此,現下她早就是一具屍首了。”

“哦?怎麽個下三濫?怎麽個出其不意?”

“她使毒傷了冉家兄弟的眼睛後,被人從擂台上搶了出去。”

薑名煬一笑,眼波流轉,看得那幾人心裏癢癢,隻歎這死太監也不知是怎麽長的,真誘人啊。

薑名煬:“哄誰呢?在這嵯峨山誰有這麽大本事?竟能從土王眼皮弟子下搶人?難道是你們巫皇?”

這幾人有些尷尬地麵麵相覷:“說起來薑大人應該也認識此人,就是,就是純陽身邊的另外一個麵首,那個什麽白公子!”

“他?”崔寧?崔寧的斤兩薑名煬心裏還是有數的,那個窩囊廢除了一張臉蛋和家裏的權勢,性格麵瓜一樣,幹啥啥不成,居然有這個本事?

“他輕功確實將就,但是竟然在土王麵前把純陽搶走,哼,不說是你們土王放水,誰會相信?”

“這個,薑大人千萬別誤會,當日我們也在場,那小公子當是高手中的高手,那身形如閃電一般,更可怕的是,他抱走純陽後,就消失了。我們土部已經派了人手在巫門裏尋了個遍,幾乎掘地三尺,卻根本沒有她的蹤影。”

“竟有這等事?”薑名煬突然憶起崔寧之前曾說自己內力大增,卻被胡霜否認諷刺的場景,當時隻當是崔寧一時浮誇,沒有深想,現在看來胡霜從那時就已經開始懷疑他了,但她到底用了什麽法子讓崔寧那廢物突飛猛進?

那土部弟子打量著薑名煬時陰時晴的麵色,小心道:“是的,所以我們現在懷疑,他們應該不在門內了。”

“你是說他們已經逃走了?或者說,已經被你們放走了!”

“這個,嗬嗬,瞧薑大人這話說得。”那土部弟子一麵在心裏罵薑名煬這死太監果然難搞,一麵笑得和煦:“這倒是不至於,聽聞他們的目的也是絕情蠱的解藥,這東西還沒拿到,應該不會走遠,我們懷疑他們應該在一個地方。”

“哪裏?”

“蟲裏。其實我們早先就得到過線報,蟲裏埋伏著一些來曆不明的人,隻是因為那裏魚龍混雜,和巫門牽扯很深,一直沒有深查。但是,若是這裏麵有純陽的接應,那麽她的突然消失其實就容易解釋了。”

“沒有深查?嗬?停下,咱家先不去土門了!”

“啊?”那幾人麵色一滯,不知這死太監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咱家要去蟲裏。”

“這個,薑大人,您大傷初愈,這個時候去那裏,不安全啊,不如先見了土王再說!”

薑名煬目光陰鷙地掃視他們一眼,指了那個最靠近自己的道:“行,你陪我去,剩下幾個,去給我把土昌吉叫來,讓他多帶些人來,咱家今夜就要血洗蟲裏!”

“多謝你們相救,昨天聽到你們被土部通緝的事情,還有點為你們擔心呐,說起來,你們是怎麽被土昌吉盯上的呢?是不是那個娘炮知道了你們在追查當年的事情?”紅胡子接過崔寧遞來的水一氣喝完,對著胡霜崔寧道。

崔寧:“看來校場的事情洪前輩已經知道了。不過,和你想的可能有些出入,土部抓我們應該是有別的原因。”

紅胡子打量他們半晌:“別的原因?啥子原因?你們到底是啥子人啊?為了什麽跑到嵯峨山來?”

胡霜:“我們從大昱來,想要得到絕情蠱解藥,但一直苦無頭緒。洪前輩可有什麽好法子幫助我們?”

“絕情蠱?”紅胡子做出目瞪口呆的樣子,“你別謔我,絕情蠱哪裏來的解藥?水胭脂還活在世上的話才差不多!你喊我下蠱我倒是會,解蠱真不會。”

崔寧和胡霜互看一眼,崔寧道:“前輩,實不相瞞,雖然是找解藥,但是我們對這絕情蠱並不了解,前輩可以詳說一二嗎?”

“絕情蠱嘛,是巫門最頂級的蠱毒,對施蠱者要求有點高,裏麵需要的材料更不是普通蠱人可以湊齊的。等等,我有個疑問。”

“前輩請說!”

“從大昱過來,半月路程也是要的,那中蠱之人還沒死嗎?”

崔寧擰眉:“前輩的意思是中了絕情蠱會立刻死去嗎?”

紅胡子感歎:“正常的話肯定會的,但是不排除有別的延緩死亡的方法,不過那對於中蠱之人來說,實在是太痛苦了。你們知道此蠱為何叫作絕情蠱嗎?中了此蠱,你的容貌思想都還是正常的,但是五髒六腑會在幾天之內慢慢腐朽,非常痛苦,多數人都是疼死的。

胡霜沉吟:“前輩,晚輩一直不明白的是,巫門內如此多的蠱毒,為何絕情蠱能稱為最頂級?”

紅胡子道:“你知道絕情蠱的最大作用是什麽?它不僅是一種蠱毒,還是一種身份的象征!”

“身份象征?”

“嗯,在巫門,身份到達核心弟子後,便會在你的身體裏植入一枚特殊的蠟丸,蠟丸內便是絕情蠱。因為修習巫蠱之術,相互爭鬥往往十分殘忍,如果不堪其辱,便可刺破蠟丸,同時,在遇到強敵,沒有退路之時,亦可以取出蠟丸進行應對,這蠱自發明出來,流傳百年,是巫門公認的至毒,直到二十三年前,水姬破解了它,不過,她一破解就死了,跟沒破解也沒有好大區別。”

胡霜心中一動,絕情蠱的作用竟是這般,母親身為水姬的嫡傳弟子,自然是在核心弟子之列,然而在大昱皇宮裏,沒有人知道母親的真實身份,那麽當年難道是母親自戕?

母親因何而自戕呢?

紅胡子看著她神色凝重,道:“不過,既然隻是尋找解藥,你們又怎麽會被土昌吉盯上呢?”

崔寧:“實不相瞞,土王和跟我們一起尋找絕情蠱解藥的對家是一夥的,他們不光要找到解藥,還要殺掉我們。”

“尋找解藥,還是對家?你們大昱到底是哪號人物中了這絕情蠱,竟然這麽大的陣仗?”

崔寧心想,他何嚐沒有這個疑問,皇帝看上去並沒有什麽龍體違和之感,這解藥到底是為誰尋找的?朝廷裏也沒有聽說哪個重要人物中毒瀕死啊?

胡霜一笑,岔開話題:“說來話長,不說我們了,昨日見到前輩對付火部這班小姑娘完全是遊刃有餘,怎麽今日看上去這般不濟?”

紅胡子感歎:“現在這樣子就不錯了,老子昨天差點就沒命了,真是死裏逃生。”

“此話怎講?”

“我昨天跟你們分開以後,想了又想,當年若果真是土昌吉殺了金木水三王,雖然過去了這麽久,可也不是全然沒有證據。這個重要的證據,我先前沒有想到,所以我就去找那個證據了。”

崔寧一臉希冀:“什麽證據?”

“天一司的記錄。”

崔寧皺眉:“可昨天不是說過了,如果真有當年土昌吉使用追風蠱的記錄,怕也早就被毀了呀!”

紅胡子像看傻瓜一樣看了他一眼:“你以為我有楞個哈,我找的是另外一個記錄。金王和木王的報備。”

聽到了感興趣的內容,胡霜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傾。

紅胡子:“要知道,做到了巫王的位置,是不可以隨便離開嵯峨山的。凡是出去,必須要將自己的出行路線和目的大致交代給巫皇,相當於是匯報。巫皇準了,才得以出行,上百年來都是如此,但是,金木水三王去世那一年,因為老巫皇也剛剛死了,新皇又在閉關,當時這一規定就隻能稍做改變,變為巫王向天一司備案,等待新皇出關後複查。”

崔寧聽到這裏不由在心下感歎:這巫門也太沒有意思了,一幫子天天研究如何害人的人,待在這山溝裏,還不能隨意離開,也是可悲。

“但是呢,也有例外,你們知道,水姬和巫皇關係不一般,經常在外行走,因為巫皇寵著她,大家就算心裏不忿,明麵上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土昌吉需要通過追風蠱才能得知她的行蹤,但我師父和金王可沒有這樣的特權,肯定是報備了的,所以,如果土昌吉真的也殺了他二人,必定是查看過這兩份報備才能大致知道他們所在的位置。”

胡霜搖頭:“不,不一定需要查閱,隻要有人看過後告知他便是。”

紅胡子點頭:“確實,但是這種報備是絕密的,隻有天一司的掌司才可以靠近。”

崔寧蹙眉:“如果沒有記錯,前輩說過,當時的天一司掌司正是秋露,但是她不是已經死了嗎?新任掌事是誰呢?”

紅胡子沒作聲。

胡霜問道:“前輩,依著巫門規矩,巫皇不在的話,是不是任何事都是由幾位巫王共同議定?”

“嗯,是這樣。”紅胡子道。

胡霜想了想,笑著拍了拍巴掌:“那我知道當時的新任天一司掌司是誰了,是菊夫人!”

“你……你怎麽會知道這個?”紅胡子張大了嘴。

“我不僅知道這個,我還知道,秋露死去當日,是菊夫人約你見麵,可是?”胡霜望著紅胡子道。

“你……你……你你你……”紅胡子的臉先是一紅,隨即一副見了鬼的表情:“我可是誰都沒有……說過,你怎會知道?”

胡霜繼續道:“我還知道,你昨日遇險的地方,應該同菊夫人有關,可是?”

紅胡子一張臉漲得通紅,配上紅頭發紅胡子,整個人如胡蘿卜成了精一般:“你跟蹤我?”

“沒有,我都是算的,或者說是猜的。沒想到蒙對了!”胡霜笑著低頭喝茶。

“我不相信,怎麽可能?”紅胡子一臉被愚弄的表情。

胡霜一笑:“這個挺好猜的啊,首先,你曾經說過,天一司是個孤僻的地方,人煙稀少,秋露作為天一司掌司性格內向,且常常獨來獨往,那麽她當時遇害,天一司必定後繼乏人,加上當時巫門內人事混亂,在這種情況下,繼任者定是熟悉天一司事物的人,甚至於可能不是常規上應該選擇的候選人;其次,當時五王去了三王,剩下土火二王,這個新的繼任者肯定是經過他二人共同首肯的,依照他二人的為人,這人肯定是符合他二人利益之人,我聽說,菊夫人曾是火部之人,且博聞強識,過目不忘,對各種蠱毒都深有研究,而天一司就是存放這些蠱毒方子的地方,那麽她一定非常熟悉天一司,而且,當時菊夫人的身份還是秋露身邊的侍女,火部中人,火姬選擇她當掌事太正常不過。”

紅胡子:“照你這樣說,土王為什麽要選她?”

胡霜一笑:“這個呀,全巫門都知道啊,菊夫人是土昌吉的情人。而且我聽說菊夫人本是火部中人,後叛離了火部,歸了土部。我猜測,她叛離的時間,恐怕就是當上天一司代掌司沒多久吧!”

紅胡子卻並不認同胡霜的話:“所以,你認為小菊和土昌吉是一夥的,哼,丫頭,我告訴你,這些不過是無稽傳聞罷了。”

胡霜並不出聲。

紅胡子一臉篤定:“凡事不可隻看表麵,你見過小菊嗎?你了解小菊嗎?小菊這樣溫柔善良的人,一定是被他利用了。你懷疑小菊害死秋露?哼,她當時的水平根本打不過秋露。這絕對不關她的事。而且經過昨天,我發現小菊她……”紅胡子說著說著紅了眼眶。

“所以,前輩是在土部看到了她的屍體嗎?”崔寧問道。

紅胡子咬牙切齒:“你!你這個後生啷個心地這麽壞呢?哎,算了,有些事情,你們這些外人是不會懂得的。”

“願聞其詳。”胡霜喝了一口水道。

“唉,小菊是個冰雪之人,她和土昌吉的事情,怕是別人妒忌她出身低卻過得好胡編的,或是被迫的,或者是有啥子苦衷……其實,我一直都想去看看她現在過得好不好,想去找她問問清楚,順便看看她那裏有沒有當年相關的線索。”

胡霜點點頭,半真半假地道:“如果菊夫人能確定土昌吉當年調看過金土二王的報備,土王的嫌疑就更大了,而如果她告訴前輩她還看到過土昌吉使用追風蠱的記錄,那麽,洪前輩可以直接帶著她一起去見巫皇,把當年的事情說個清楚,洗刷汙名了。”

紅胡子臉上雖有所希冀,隨即卻更加黯然:“不,不能,有個關鍵的結還沒有解開。當時秋露死於我的絕招,土昌吉的內力和出掌方式和我大不相同,他也不知道我絕招的玄機,就算他殺死師父,也不能證明我的清白。”

胡霜似在沉思,以手托腮:“洪前輩,我想問,菊夫人很美嗎?你當年為什麽會鍾情於她?”

紅胡子明顯有些尷尬,臉更紅了:“瞎說什麽,美不美我也說不上來,怎麽說呢,雖然我武功高,但是可能是因為太粗魯了也不英俊,門內的女弟子對我都敬而遠之,隻有她,對我又親切又好。”

“所以,你同她很熟稔了?”

“算是吧!”

“所以,她對你的絕招了如指掌?”

紅胡子的臉上時陰時晴,半晌道:“好像……是的,我在她麵前練過幾回功,但她不過一個侍女,也沒有人教過她功夫,雖然聰明,也不至於能偷師。”

胡霜不響,隻是默默看著他。

崔寧聽到這番對話,回憶著昨日令狐巫醫所言的菊夫人過目不忘的本事,心下似乎對眾多謎團有了些計較。

紅胡子還在喃喃:“不可能,不可能,是你們不了解她,雖然我已經二十餘年沒有見過她了,但當年一起相處的一幕幕還都在眼前,其實我一直想再見她一麵的,也找到了她在土部的住所。但是,實在是太奇怪了。那間屋子根本就不像有人居住的樣子,到處都空空****,而且還密布機關,我差點……差點就沒活著出來。”

“受了傷?所以前輩是中了機關咯?”崔寧問道。

紅胡子點點頭,撈起自己的褲腿:“你們看!”

胡霜和崔寧一齊看過去,紅胡子的右腿幾乎烏黑一片、血肉模糊:“裏麵的蠱我已經自行取出了,可是不知什麽原因還是腫爛疼痛,似是中了毒,正打算找個大夫瞧瞧。”

胡霜從頭上取下發簪,要去碰紅胡子的腿。

紅胡子大叫:“你要幹嗎?”

崔寧安撫道:“洪前輩,這位姑娘可是醫中聖手,你且忍一忍。”

胡霜繼續用簪子在腐肉裏挑了一下,對著夜明珠看了看,又嗅了嗅味道:“哼,原來是這個!”言畢,從懷中取了些藥粉灑在紅胡子腿上,沒一會兒,紅胡子的腿似乎沒有先前那麽腫脹烏黑了,藥粉卻吸附了黑血,粘黏成了塊狀。

胡霜用簪子小心挑掉了藥粉凝成的塊,又取了兩個小瓷瓶遞給紅胡子:“這綠瓶裏是剛剛的水蛭粉,可以將你所中的毒吸附出來,你每隔一個時辰用一次,用三次你腿上的毒便可以去盡,屆時吃一丸白瓷瓶裏的丹藥,身體便可恢複,但等傷口長好還需半月。”

紅胡子心中似有觸動:“你這個丫頭真是不簡單,謝字我也就不說了,以後有什麽用得著的地方,盡管說!但是話說回來,巫門裏的毒藥我都大致知道,這種毒藥,我還是第一次見。”

胡霜道:“這毒藥藥性很烈,但是用法粗淺,方子我倒是見過,是在純陽山莊裏的書房中。我剛剛仔細看過,這毒藥藥粉的比例和配製方法,應該和純陽姥姥筆記中所說的方法如出一轍。”

崔寧:“這毒藥是在菊夫人房中發現,卻和純陽姥姥有所關聯,莫非……”

胡霜似想起了什麽,對紅胡子道:“洪前輩,如果我沒有說錯的話,菊夫人是個左撇子吧!”

紅胡子點點頭,對於胡霜神算一樣的問題已經見怪不怪了:“她的確慣使左手。”

“那麽,據你所知,她可會易容?”

紅胡子搖頭,還待要說什麽,卻突然變得機警起來,隻見屋中灶台裏爬出兩個男人來。見到他三人也很驚訝。

崔寧道:“糜大哥、卓大哥無須驚慌,這位是我的朋友洪前輩,人稱紅胡子。”

紅胡子和那二人見禮,神情不似從前那般粗俗與玩世不恭:“二位,在下木部弟子洪修。”

糜豐、卓忠二人同他見過禮,糜豐望著崔寧和胡霜道:“崔公子,胡姑娘,你們……這易容術好生厲害,不仔細瞧完全認不出來,妙哉妙哉。”

崔寧:“哈,這都是胡姑娘的手藝。”

胡霜道:“糜大哥謬讚,不過是使了些雕蟲小技,經不住推敲。二位大哥神色匆忙,可是出了什麽事情?”

卓忠道:“姑娘果然眼力過人,我們接到密報,今晚有土部高層要巡視蟲裏,快些離開才是!”

胡霜點點頭:“洪前輩,你身上有傷,快些和崔公子他們先行離去,我還有事,後會有期。”

崔寧道:“不,我不走,我要和你一同去。”

胡霜看到崔寧執拗的表情,突然就憶及他之前在街市上為自己挨的那一鞭,心裏某處有點酸酸的。

紅胡子隨糜卓二人離開後,胡霜從窗戶探頭往外看,整個蟲裏情形大變,到處正在急匆匆關門閉戶,幾盞殘燈下店家和攤主正在沉默而飛快地收拾東西、上板打烊。不過一瞬,這裏又變作蕭索的樣子。

沒有了藍綠色的燈光,月光顯得十分明亮,胡霜腳程飛快,遠遠便看到燈火點點。

崔寧看著那燈火:“這不是去翠微洞府的路。”

胡霜嗯了一聲:“我又有了些新的線索,打算先去火部探探。”

崔寧聽說她不去翠微洞府,仿若鬆了一口氣,神色卻又變得有幾分嚴厲:“線索?和解藥有關嗎?”

“暫時看來,可能有一點吧,也可能沒有。我想查一下菊夫人的底細。看現在的情況,菊夫人是整個事件裏最關鍵且最神秘的一環,依令狐前輩和洪前輩所言,菊夫人的出身不應該隻是個普通侍女這麽簡單,想來她入門便是在火部,那麽,想從她身上查出點蛛絲馬跡,自然是要去火部了。而且現在天一司和土部都在土昌吉和菊夫人的勢力範圍內,隻有火部,他們的手還沒有這麽長。所以,在那裏查到東西的機率也要大許多!”

崔寧在月光中靜靜看著她說了這麽一長串,半晌不說話。

胡霜很少看見他如此,忍不住輕聲問:“怎麽了?你覺得我分析的不對嗎?”

崔寧輕輕一笑,卻和平時那憨厚善良的笑不太一樣,月光下眼睛也亮亮的:“你此來的主要目的到底是什麽?”

“啊?”胡霜聽他這麽說,差點沒反應過來,吞了下口水:“嗯……自然是找解藥啊!”

“若是找解藥,現下時間緊迫,你為何對巫門那些家務事這般熱心?”

胡霜明白了,他是覺得她來火部是耽誤時間了。

“那崔公子的意思是?”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想要得到解藥,最快的方法還是要去翠微洞府。土部和薑名煬已經聯手,我們沒有太多時間追查當年的事了。”

“所以,你這次是鐵了心要去幫我送信咯?”胡霜竟依然有心情打趣。

“不,我想好了,我們一起去翠微洞府見巫皇,而且我有勝算。”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給自己提氣,崔寧特意梗了梗脖子。

胡霜總算明白崔寧剛才為何一路上都心不在焉,隨即做了個請的手勢:“願聞其詳!”

崔寧清了清嗓子:“既然薑名煬可以收買土王,我們難道不能和巫皇合作嗎?我們難道不是大昱的使者嗎?何必偷偷摸摸?皇上如此重視解藥,嶽貴妃可以開出來的條件我們難道開不出?到時候,我去跟他談,你隻要幫我在一旁敲邊鼓即可。”崔寧昂首說完,回頭卻看到胡霜一言不發。

“怎麽,我的話有問題嗎?”他見她不開腔,瞬間有點蔫。

胡霜皺著眉頭點點頭:“崔公子說得很有道理,目前看來嵯峨昊似乎是有實力配製絕情蠱的解藥,但是你不記得了嗎?水姬之所以能解尋常人不能解之毒,是因為她有玄冰玉,而現在玄冰玉下落不明。就算嵯峨昊可以配製解藥,我想未必可以真正解得了毒。”

“所以,你懷疑玄冰玉才是解毒關鍵,而它現在在土王手裏?”

胡霜點頭:“嗯,現在就是要把這個查清楚。”

崔寧想了想,又問道:“可你是如何得知菊夫人是左撇子的?”

“因為她給我們大家種蠱的時候就是用的左手啊!而且她用起左手來熟稔非常,不像是個慣用右手的人突然偽裝的。”

居然這麽簡單?崔寧在心裏默默佩服胡霜的觀察力。

胡霜卻全然沒有在意他的表情變化,問道:“你覺不覺得那個令狐巫醫有些奇怪?”

崔寧點點頭:“好像有點,但又說不上來。”

胡霜:“說話似含似露,一直在試探和引導我們。”

崔寧沉吟片刻:“你的意思是,他或許是土部和火部的奸細?可是他之前說的一些話不是得到了洪前輩的印證了嗎?”

胡霜沉思:“不,雖然還需驗證,但我倒不覺得他在騙我們,我覺得他背後有人,不是土部和火部,而是第三股勢力。”

翠微洞府

溶洞之內,四壁空無一物,絲絲縷縷的水汽在暗夜中氤氳而下,將湖水濺起點點漣漪,湖心一艘白玉製成的畫舫中透出點點燈光,一個黑衣男子披發坐於臨窗的玉石棋盤後,他生得遠稱不上好看,但是身形挺拔飄逸,氣質過人,自有一股英俊之氣。

他望著棋盤良久,布下一子,這才抬頭,對著麵前的長須長者道:“所以,他之所以要在校場上大張旗鼓地殺死那二人,是因為他同另一人結了盟了?”

那長須長者正是令狐,撚著胡須道:“目前看來確是如此,據埋伏在土部的探子來報,對方付出的代價很大。”言畢,將手中棋子置於盤中。

嵯峨昊看了看棋盤上新的局麵,輕輕一笑:“所以他便如此沉不住氣?這倒是不像他的一貫作風,他向來都是個周全人,不是嗎?”

令狐:“我估計,一來是覺得時間緊迫,二來,其實這次事情也並不完全是土王自己的過失。”

“你指的是?”

“陛下不知,這一次,土王估計自己都沒有想到事情會辦得這麽狼狽!”

“哦?”

“不管是賽製還是對戰的人都事先做好了安排,甚至連菊夫人也出了場,一個在明一個在暗,勢在必得,不曾想,這兩個孩子不一般,一個技巧靈便,用毒用藥出神入化,一個五感超人,竟識破了菊夫人精準定製的聲係術法,臨時爆發出的內力更是令人驚訝,這才讓土王慌了手腳,他自以為自己布下的是天羅地網,殊不知土部裏麵早已爛成了篩子,讓兩個孩子直接鑽了空子。”

令狐說完,嵯峨昊已經落子,令狐一看棋盤上的局勢,忍不住歎氣。

嵯峨昊笑起來:“前輩總是讓我,可如何是好啊!”

令狐搖頭:“哪裏是讓,實在力有不逮。”

嵯峨昊一笑:“前輩謙虛了。”

令狐看他神色輕鬆,神情變得嚴肅道:“我看這一次,也許比想象中難辦,土王這個人,善於謀劃,不得不防,現在就要看火姬那邊是什麽態度了。”

嵯峨昊把玩著手中棋子,一言不發。

火部天一司,雖是深夜,火部卻依然戒備森嚴,路上不時有身穿紅衣的火部弟子巡視穿行。

為首的一揮手,一隊夜巡人馬突然停在了天一司門口。

“怎麽了,師姐?”

“我好像聽見天一司裏有動靜!你們聽見了嗎?”

“沒有啊!今天天一司是芍藥妹妹當值,她比較馬虎一點,可能又碰掉了什麽東西吧,如果真遇險,她會拉機關的。”

另一個道:“師姐你也是太小心了,天一司除了一堆竹簡一堆紙,還有什麽?誰會去那裏?白天開著門都沒人去,何況晚上關著門。”

那為首的女子聽完,心頭似寬慰了些,嘴上卻道:“陛下有令,這幾日是非常時期,大家還是要加強警惕才是,不可掉以輕心!”

“是!”

胡霜待這一隊人馬走遠,才從屋梁上躍了下來,微微蹲著身子,將窗紙戳了個洞,便看到裏麵正有一個十七八歲、白白嫩嫩的女弟子在書架旁邊打瞌睡,應該就是剛才那群人嘴裏的芍藥了。

她比了個手勢,另一個紅衣人從梁上縱了下來。

崔寧臉上明顯塗著脂粉,顯得唇紅齒白許多,拉扯著身上薄紗一樣的火部紅衣製服,看上去分明有些別扭。胡霜四下一望,塞了一個手帕包給崔寧,將他往門裏一推。

聽到門邊發出響聲,打瞌睡的女子一下子醒過神來,東張西望:“是什麽人?已經過了酉時三刻,天一司已經不開放了。”

她話沒說完,就被眼前男子震住了,紅衣和雪膚相得益彰,澄淨的氣質,清澈的五官,好俊的美男啊,簡直不輸那個傳說中的藍公子。這等尤物居然還是同門,她此時瞌睡已醒,隻覺血直往腦門上衝。

那男子似有幾分恍惚,隨即一笑,走過來:“芍藥姑娘,你還好嗎?”

大半夜在天一司值夜班遇美男,該不會是入幻了吧!芍藥猛掐大腿卻隻是覺得疼。

“你居然認識我,你是?”她麵上故作鎮定,早已忘了天一司夜間不開放的事實。

“我是火姬殿下新收的弟子,之前有見過姐姐,可能姐姐不記得我了,殿下夜裏想看一本書,讓我來取。”

芍藥心下計較,娘娘素來好美男,轉變了愛好喜歡這種仙氣小帥哥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大半夜的,美男在側還看什麽書?莫非是……還讓美男親自來取,這也太……殿下果然會玩,她心裏隻是想一想就恨不得要流鼻血了。

“殿下?你可有憑證?”

“自然是有的!”崔寧言畢一笑,芍藥整個人心花怒放。

隻見他仿佛頓了頓,從袖中取出一個紗帕,在芍藥麵前一揮,芍藥應聲倒地。

崔寧轉身走了幾步,才恢複呼吸,卻看到胡霜的身影已經穿行在各個書架間了。

“難怪這裏看守這麽弱!”胡霜坐在地磚上,身邊是幾本攤開的巫文書,望著眼前井井有條琳琅滿目的書架,忍不住歎息。

“沒有找到有用的嗎?”

“嗯,比起巫門天一司那種外表黴臭荒廢、無人看管,實則是一座巨大寶藏的情況來,這裏隻能說是無聊透頂。”

“無聊透頂?”崔寧不解。

“給你讀讀這一段,”胡霜撿起一本書道:“榴仙降生於這個和美之家之時,院子裏那顆一百年沒有開放的石榴花開了,花朵又大又美,魚池中之前奄奄一息的小魚苗也都變成了金鯉魚……”

崔寧沉默片刻,難得幽默道:“如果這是真的,火姬是石榴精轉世還是鯉魚精轉世?”

胡霜回了他一個白眼,將書本往書架上一放:“這裏既沒有蠱術記載,也沒有重要信息,就是些禦男術,美容秘籍,”她指了指旁邊三架書,“還有這些,這全是火榴仙的愛情故事和光輝事跡。”

“說不定……”崔寧還沒把話說完,胡霜跳了起來:“對,說不定有地道!”

縱身一躍,不過一轉眼的工夫,便趴在大廳邊角,一塊塊敲擊著地磚。崔寧似有話要說,到底沒說出來,也跟著找起地道。

一炷香的時間後,胡霜歎息:“沒有。”

崔寧看到她沮喪的樣子,清了清嗓子:“其實我說的不是地道,我想說的是,火姬並不是一開始就是火姬,我猜想這裏一定會有更早期的版本,沒有這麽浮誇,而且早期版本裏肯定也會提及火姬家人的一些功勳,你不妨找一找那些早期的略平實的版本,秋露是她的妹妹,而菊夫人又是秋露的侍女,如果有寫火姬家庭的書,我想,說不定會有線索。”

一個時辰後。

“崔公子,你看。”胡霜捧著一本看似有些年頭的書,道。

崔寧湊過去:“是什麽?”

胡霜念道:“秋露淑善賢良,菩薩心腸,曾於公務中救一受傷女子於荒野,女子自稱是純陽的婢女,不堪忍受欺辱、虐待而出逃,秋露見其可憐,請示上級同意後收容此女,取名火小菊……”

崔寧心裏咯噔一聲:“菊夫人居然最開始是純陽姥姥的婢女?”

胡霜點點頭:“你猜,這次她出公務的上級是誰?”

“是誰?難道是?”

胡霜將書頁前翻:“因表現出眾,秋露被土昌吉提拔為此次活動的精銳……”

崔寧喃喃:“這未免也太過湊巧了。”

胡霜:“如果真的如書上所言,土昌吉如何從純陽姥姥那裏偷到的易容書,秋露之死,這些事情就可以徹底解釋得通了。”

崔寧心中雖然有了些眉目,卻依然如一團亂麻:“你的意思是,你已經知道真相了嗎?”

“不,和我想的有很大的出入。”胡霜皺眉道。

崔寧正待說話,卻聽到外間響動,和胡霜對視一眼,躍上了房梁,卻看到天一司外站著兩個女子正在說話。

“你何必追出來找我,我反正是要去送死,你還不離我遠些,省得那夜叉不分青紅皂白地找你麻煩?”

說話的女子十七八歲,容貌清純,身材惹火,正是綿綿,而在她身後的則是春琴。

“我們自小一起長大,你何必同我說這些,你這些日子行蹤不定,情緒古怪,雖然殿下待我們親厚,可是,我們到底隻是她手下,你自認自己做的這些事情考慮得可否周到?”崔寧每次見到春琴她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此刻卻明顯情緒有些激動。

綿綿卻明顯沒有把春琴的話聽進去,冷冷一笑:“親厚?好個親厚,你少管我,被人瞧見落人口實。誰和我綿綿有情分我心裏清楚,待這件事之後,若我還有命活著,還有能力解了身上的蠱,我決不會忘了你。”她說最後這句話時明顯有些決絕,眼眶都泛出淚來。轉身就飛上了屋簷。

“你!我還有重要事要……”春琴似有話沒有說完,隻見一隊夜巡人馬走過,她飛快地隱入一處黑暗的屋簷下。

胡霜小聲道:“走,我們跟上綿綿,看她到底要做什麽。”

一路上幾經盤旋,到了嵯峨山下,綿綿輕功不錯,內力和武功卻差他二人太多,許是心事重重,竟全然沒有察覺他們。

將近蟲裏時,綿綿才在一棵樹上停了下來,許久不動。。

崔寧目力過人,雖然此時天色將明未明,也能看到地麵上站著三個人。

兩人身穿土部製服,另一人一身藍衣。

胡霜用腹語問道:“她怎麽不動了?”

“她好像在觀察地上的人。”

“地上是什麽人?”

“兩個土部弟子和……薑名煬。”

卻見綿綿此時一揮袖子。

“迷香!”那樹下兩個土部弟子立馬有了反應,趕緊退開,取出武器對應。

“是誰?若是火部的兄弟姐妹,麻煩出來打個照麵,切莫因誤會傷了和氣!”那個年紀有些大的對著四周道。

隻見兩枚蠱蟲從天而降,直插二人後頸,二人應聲倒地。

綿綿從樹上飛了下來,她身上珠玉重重,衣袂飛揚,美不勝收。

薑名煬默默看著她,沒有半點驚慌:“綿綿姑娘好手法。”

綿綿一笑:“公子見笑,聽說公子雖不通蠱術,但是武功蓋世,綿綿獻醜了。”她眼波流轉媚態叢生,與之前和春琴說話的樣子截然不同。

薑名煬用手試了試那二人的鼻息,隻是昏倒,便道:“姑娘怎麽會知道我的下落?”

崔寧心中也有這個疑惑,正入神,卻被胡霜掐了一下手背,他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卻見另一邊土流湧動,爬出一個人來,那人身形高大挺拔,是土昌吉本尊。

這邊綿綿卻全然將注意力放在了薑名煬身上,並未察覺有何異常,對著薑名煬婉轉一笑,並不回答他的疑問:“之前聽說火姬對公子念念不忘,今日一見公子風采,綿綿總算是知道了。實不相瞞,我來追逐公子皆是受命於她。”

她慢慢靠近薑名煬,似是對薑名煬的美色十分滿意,伸手攀住了薑名煬的肩膀。

薑名煬臉上似笑非笑,將她的手取了下來:“想來,火姬派你來怕不是簡單地讓你同我說閑話的吧。”

綿綿一笑:“公子果然鐵石心腸,麵對我這樣的美女都能坐懷不亂。”

薑名煬輕輕皺眉:“姑娘,你確定是火姬派你來的嗎?”

綿綿水蛇一般攀到他的肩背上,輕聲道:“是的,她派我來的,若是早前就領略到公子這偉岸的相貌,就算火姬不叫我來,我也會來和公子……交個朋友的。”

薑名煬依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樣子:“我想,有些事情她可能沒有告訴你。”

“公子指的是什麽,是你不願意奉承那老妖婆的事情嗎?公子威武不屈,綿綿好生佩服,綿綿最喜歡有骨氣的人了,不如我們一起交個朋友,一起做點大事情。”

夜色中,土昌吉悄無聲息地走過來,剛好和薑名煬相對,和綿綿相背,薑名煬默默看著他,對身上水蛇一般的綿綿並不推拒,繼續接她的話:“不知道姑娘說的是什麽大事情?”

“公子,不如我們聯手殺了那老妖婆如何?她貪圖你的美色,以你的功夫和我對她的了解,殺掉她易如反掌,聽說你還有土王這層關係……”

突然聽到身後幾聲咳嗽,綿綿一時之間幾乎魂飛魄散,回身一看,土昌吉站在那裏,對著她露出詭異的笑容。

“綿綿姑娘的算盤打得好精啊,不知道本王是否打擾了二位的興致,若不是聽到本王的名字,本王還真的不想出現呢!”

綿綿麵色煞白,冷汗直冒:“你怎麽會……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薑名煬撮起綿綿肩背上衣服的一角,輕輕用力,將她扔在一旁,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斜睨著她:“我們本來就是約在這裏見麵,土王出現在這裏又有什麽稀奇?倒是你,才是不速之客。”言畢,對著土王道:“真是敗興,既然是你們巫門的家務事,咱家就不管了。”轉身拂袖而去。

綿綿此時早已沒有之前的妖嬈嫵媚:“土王……土王陛下……我剛剛……剛剛……”剛想要站起來,土王右手一動,綿綿一聲慘叫,她的手臂腳踝都被銀色細線纏住。

綿綿眼見那細線慢慢變紅,忍不住驚呼:“血……血菖蒲?”

土王一臉道貌岸然:“這是還給你的,我土部弟子豈容你隨意折辱?”

“殿下饒命,他們隻是昏倒,求殿下放我一條生路……”

“哼,若隻是這般,放過你本王還會考慮考慮,可是你身為榴仙的愛徒,卻這樣背叛她,本王實在感到齒寒。”

聽到這句,綿綿臉上更是慌張:“求……求您不要告訴火姬,我隻是……隻是一時糊塗。”

“是嗎?你真的隻是一時糊塗嗎?據我所知,你這些日子一直穿梭於天一司和水部故地,還去了……翠微洞府,你到底是在幹什麽?能告訴本王嗎?”說到翠微洞府這四個字,他的語調變得有些微妙。

“我……我隻是處理一些自己的私事,不知……土王殿下所言為何。”綿綿一邊說話一邊向後退去。

“不知為何?是他在布局了嗎?他怎樣打算?告訴我,我便放了你!”土王聲音變得有些急促。

綿綿卻始終一臉恍惚。

土王蹲下身子:“畢竟,你生得這般可愛,我也不忍心就這樣殺了你啊!”

“誰?綿綿不明白您說的是誰?”

“還有誰?巫皇啊!”

綿綿拚命搖頭:“土王饒命,我根本……根本不認得巫皇啊!”

“你還嘴硬!”

崔寧眼見土昌吉目露凶光,便知道他怕是殺心已起,忍不住要起身,卻被胡霜狠狠按住。

他不敢相信,睜大了眼睛去看她。胡霜一雙眼睛似有水光,卻皺著眉對著他搖頭。

此時聽到一聲巨響,是綿綿出其不意地使出絕招,強行掙脫火菖蒲,甩出蠱蟲,隨即真氣一震,身子騰空而起,身上珠玉盡裂,整個人身上彌漫著泛著珠光的霧氣。土昌吉用真氣打落蠱蟲,卻整個人被霧氣包圍。

胡霜隱隱看到他腰上的汗巾中瑩瑩泛出一點亮光,像是夜明珠,卻比月明珠更為明亮,流光溢彩。

土昌吉向後一躍,雙手前伸,袖中的銀絲如毒蛇一般躍出,咬住了綿綿的咽喉。

“你……你竟然不怕毒……玄冰玉……在你身上……”她的麵色由白轉青,慢慢變得扭曲,成為幹屍一具。

看到她就這樣在眼前死去,崔寧忍不住怔怔落下淚來。

土昌吉走到她的麵前,在她身上挑挑揀揀,撿出許多瓶瓶罐罐,一一聞嗅檢視。

薑名煬走了出來:“怎樣,可知道她是如何知道了我的行蹤?該不會是你們土部有奸細吧?”

土昌吉掏出一個金屬小盒子:“他們在公公身上放了定風蠱。不過你放心,這個對身體沒有什麽傷害,稍後我就會為您去除。”

“可有什麽收獲?”

“哼,都是一些沒什麽用的解藥,於我們無益。”

薑名煬看著綿綿的屍身,一臉蔑視:“你殺了火姬愛徒,該如何收場?”

土昌吉一笑:“隻要薑公公不說出來,又有誰會知道?”言畢,從懷中掏出一瓶藥水,將綿綿屍身化了個幹淨。

薑名煬望著那地上,又道:“玄冰玉又是何物?”

“哈哈,這個,在下稍後為公公詳細解釋。”言畢,和薑名煬一起遠去。

崔寧隻覺得嘴唇幹燥異常,想說點什麽,想動動身子,卻被胡霜整個按住,良久,胡霜才放開他。

此時天已經亮透,夏天的清晨鳥叫蟲鳴。

“好了,你終於知道了玄冰玉的下落了!”崔寧道,眼神有點呆。

胡霜搖頭:“我並不是為了這個才不讓你去救她。”

“那你是為了什麽?”

“這裏不止有他們兩個人,還有一個人,我們根本打不過,暴露了,我們隻會送死。”

“你是說……”崔寧望著胡霜,一臉不可置信。

胡霜:“我本也隻是猜測,她武功不弱,一直以來也將自身氣息隱藏得很好,隻是剛剛,她終於暴露了。”

“菊夫人剛剛有出手?”崔寧心下茫然,他並沒有看到這裏還有什麽人。

胡霜搖頭:“並沒有,但就在土王殺掉綿綿那一刻,我捕捉到了一股強烈的氣息,雖然隻有一瞬。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就是她,她在看見殺人的瞬間血脈僨張以至於暴露氣息。”

“血脈僨張?”

胡霜微微沉吟:“是的,這個女人恐怕是個嗜殺之人。”

崔寧回憶剛剛那一幕,隻覺得心有餘悸。

胡霜道:“這裏不安全,我們還是快些離去吧。”

“去哪裏?”

“翠微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