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年殿。
傍晚,趙晚晴正在抄經,這是她每日必做的事情,抄完再供奉在佛祖麵前,為太皇太後、太後、皇上祈福。
“娘娘,出大事了!”一個粉紅夾袍的小宮女跑過來道。
趙晚晴捋了捋鬢發:“火急火燎幹什麽?什麽了不得的大事?把你急的,慢著點說。”
“是雲心殿,雲心殿出事了。”
一旁的王嬤嬤走了過來:“怎麽回事?”
“奴婢聽趙公公的徒弟小門子說,皇上在雲心殿殺人了。”
“什麽?”
“說是中午的事情,皇上在雲心殿歇息,不知怎麽的,居然是肖姑娘在伺候。皇上中午才醒,醒過來看到是肖姑娘就生氣,到處找胡妃找不著,說是沒人見過,他就……他就說肖姑娘和胡妃是一夥兒的,非要肖姑娘招出胡妃的下落。不知怎麽的,還扯上了崔二爺。”
“然後呢?”
“肖姑娘不認,說自己和誰都不是一夥的,隻是喜歡皇上。結果,居然……”
“居然什麽?”王嬤嬤問道。
“皇上急得在屋子裏轉圈圈,從沒見他生那麽大的氣,肖姑娘素來沒有眼力勁,還在那裏哭訴,皇上居然拔了大青劍下來一劍砍了肖姑娘。那樣子真是嚇煞人了,肖姑娘當場身首異處,到處是血。”
一旁的小宮女聽到她的描述,一個個嚇得麵色蒼白,不敢吱聲。
趙晚晴沉吟半晌:“那胡妃呢!”
“就是沒人知道,她宮裏的人頭天被她都支走了,杳嬤嬤也不知所蹤。皇上都要急瘋了。現在派人滿世界找呢,”
王嬤嬤道:“那胡妃那麽大本事,該不會跑了吧,但她不是受傷了嗎?怎麽跑啊?”
趙晚晴搖頭:“沒有這麽容易,宮裏的事情不是養娘你想的那樣簡單。”
“那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趙晚晴之前知道父親為了她對胡霜出手,心裏並不認同,亦得到了她懷孕的消息,正慌張間,她竟然出了這種事。
可是胡霜明明受了傷,又懷了孕,怎麽會突然這樣消失了?這個宮裏有誰這樣討厭她?又有誰想讓她消失?
難道是太後?
正沉思間,又一個穿粉紅夾袍的小宮女跑來了:“娘娘,娘娘,大事不好了。”
“怎麽了這是,一個個都天塌了一樣。又來說雲心殿的事情?”王嬤嬤道。
“不是啊,嬤嬤,奴婢聽翠微宮的消息,說是太後娘娘要去金俊山看太皇太後,結果,在路上一個莊子歇腳的時候,被人用火燒死了。”
“什麽?”
“那個莊子起火了,連帶著侍衛和馬夫,還有趙川趙公公全部被燒死了。”
眾人都大驚失色,隻有趙晚晴依然保持著鎮定:“是誰做的,知道嗎?”
“不是很清楚,但是傳言說,是先前嶽妃娘娘的那個什麽……什麽劍?”
“冥靈劍?”
“對對,嬤嬤說的對,冥靈劍那個什麽薑公公曾出沒在那裏。”
“人找到了嗎?”
“沒有。”
“皇上那邊得到消息了嗎?”
“得到了,嚇死人了,皇上舉著大青劍在雲心殿裏走來走去,從來沒見過他那樣,眼神空落落的,又嚇人又可憐。”
王嬤嬤拉住趙晚晴,趙晚晴拍了拍王嬤嬤的手,安撫道:“沒事了,都會過去的。”嘴角流露出一抹難以察覺的笑意。
三年後。
“大家可聽過這一段?崔太後枉死妙莊吞苦果,皆因前緣人。”茶樓裏台子上的唱書人小心問道,眾人忙喊:“唱你的吧!”
“且說這一回,這崔太後呢去金俊山看望婆母,走到路上看到一處農莊名曰妙莊,有一口好井,便吩咐馬夫:‘哎呀呀,且停停,哀家口渴要下去飲……’待太後走到井前,卻正是一張熟悉的臉,正是那不堪折磨而死的嶽貴妃嶽南風的冤魂……那冤魂見到仇家豈會不索性命……”
看著茶樓裏眾人聽得入神,一個滿臉胡須的男子默默站起身來走了出去。說書人嘴裏這個故事的主角,就是他的姑母。
他穿一身布衣,看上去落拓異常。那一日他趕去妙莊,燒得已經什麽都看不出來了,無數具燒黑的屍首在那裏橫七豎八地躺著,還有那不輸巫門的刑房,他茫然無措地想要查看屍首中有沒有胡霜……隨後,虎賁軍就來了。
他沒有歸處,亦沒有希望,拿著哥哥給的假身份,用了胡霜教的一點易容方法,日複一日在路上孤魂野鬼一般,在一個個從沒經過的街市上遊**,夢想著再一次遇到那個可能再也不會遇到的人,如果她活著,一定也以為他已經死了吧!但他相信,她一定還活著。
聽說皇帝微服去了西南一個仙山祭天,聽說趙晚晴依然沒有成為皇後,街市上遍布朝廷密探,查找不明身份的女子,皇帝還沒有放棄。
他總是在尋找算命很準的人,去每一個地方都會問:“你們這裏有沒有鐵口神算女神仙?”旁人總會錯愕地看著他這個迷信的邋遢大叔。他見過各種各樣跳大神的、女瘋子、女神婆,卻沒有找到他心愛的那個人。
三四年了,他走了無數地方,聽說南詔國有一個算命的神婆,算得十分之準,他隻有向那裏去了。
那個神婆聽說隻夜裏才能見到,沒有人能說出真容,崔寧打探到了神婆的居所,白日間便在這附近閑逛。
南詔很熱,神婆所在的街市也很熱鬧,有點像他第一次見到胡霜的地方。
路過各種小攤,他依然能從人群中辨認出來自大昱的密探,沒想到居然能找到這裏來,看來那個人還是沒有放棄。
突然在一處攤子附近聽見唱歌的聲音,那聲音悅耳動聽,帶著淡淡的沙啞,他幾乎瘋了似的向前衝去,賣藝的是一家三口,一個高個子男人,臉上被燒傷了一半,眼睛好像也受了傷,但是好的那半邊臉上烏漬麻花後好像有一點藍色,使他整個人看上去有些不一樣。和著歌聲,他手足並舞地執著一根棍子在跳一曲破陣舞,看得出來他有一定的功夫底子,卻並不高明,一旁一個眼睛有殘疾的女子正在麵無表情的歌唱,她並不高,卻又似乎比胡霜高,齙牙,穿著破爛的衣衫,臉上也有一點殘疾,他們麵前是個三歲左右的女娃,穿得雖不好,卻很幹淨,加上整個人白白的,看上去和這對夫婦完全不像是一家人,精靈可愛地捧著碗忙前忙後在收錢。
看的人不多,給錢的就更少了,崔寧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女人身上,那女人掃了他一眼,卻麵無表情。
小女孩捧碗到了他麵前,仰著臉看他,他見到了孩子的臉,心裏咯噔一聲。這孩子竟然莫名很像他。
他掏出銀子,放入碗中,孩子捧碗離開。崔寧就這樣一直站在這裏,看的人越來越少,最後隻有他自己了,那一男一女似乎打算收攤了。那男人收了工具,女人抱了孩子,離開。
崔寧一路跟隨,那孩子在媽媽懷裏一直衝著他做鬼臉。穿街過巷,到了一處圍牆邊上,人一多,不過是一瞬間,就跟丟了。他急不可耐,左看右看,一回身發現這是條死胡同,回頭卻見到那女人正站在自己麵前。
崔寧看著這個十分陌生的女子,她似乎有點像胡霜,似乎又隻是個尋常女乞丐。心裏卻莫名有幾分發酸, 那女子二話不說上手就打,她的招式很淩厲,卻隻有招式,沒有內力,但這招式很是熟悉,崔寧現今的武功早已不是尋常人可以企及,兩個人過招,他幾乎沒有動,幾下閃躲,那女子已經敗了下風。
崔寧一把捉住那女子的手腕,手腕上卻沒有草鐲子。但這招式,他卻認識:“你不認識我了嗎?”
那女子怔怔看著他,眼睛裏似乎有點點星光。
“你要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嗎?可以跟我走了嗎?”
女子落下淚來,輕輕嗯了一聲,臉上露出胡霜才有的俏皮笑容:“做完了,我也一直在找你。”
此時,那個高個子乞丐從一旁閃出來,懷裏還抱著孩子:“好一個夫妻團聚!”這聲音太過熟悉,竟是薑名煬。
那孩子興致盎然地看著崔寧和胡霜,嘻嘻笑。
“薑公公?”崔寧疑惑道:“這孩子是?”
薑名煬哼一聲:“這孩子是你的!”對著那孩子道:“小寶,叫爹。”
小女孩一點不怕生,一雙瞳仁很大的眼睛注視著眼前的邋遢大叔,看了一會兒喊了一聲:“爹!”
崔寧看著這孩子這皮膚這五官,幾乎和自己小時候一樣,覺得有幾分不可思議,對那孩子移不開眼睛。
胡霜道:“薑大哥和嶽妃之前一起被囚在妙莊,嶽貴妃慘死,他借機逃了出來,知道太後喜歡在那裏殺人,就一直在妙莊附近等待機會,為嶽貴妃複仇。而那天我剛好被帶到那裏,是薑公公救了我。他還受了很重的傷。但是事後皇帝起了疑心,到處張榜捉拿薑大哥,我們又都有傷,才易容後慢慢逃到這裏。”
薑名煬說起當年,頗有幾分得意:“胡姑娘客氣了,當年在那妙莊裏頭,先前的那些癟三是我對付的沒錯,但若不是你身藏無色無味的迷藥,和射銀針的手法,我們豈能這麽容易就將那老賤婦一幹人殺個幹淨。唉,要不是為了這孩子,我才不會和這鬼丫頭結伴呢。我們本來以為你死了,胡霜卻不願意放棄,天南海北地找你,我幫你照顧了這麽久,你也該謝謝我了。”
“所以,你們一直在找我?”
“現在江湖上不是傳聞,有個用內家功夫四處行俠仗義不留名的大俠,每次救完人就問別人認不認識算命很準的神婆,我猜就是你了,一路找了過來。” 胡霜說得輕鬆,但崔寧直到,這絕對不是個容易的過程。這麽想來,伸手捉住胡霜的手,滿是心疼。
薑名煬看他們一家人已經相認,自認為沒有留下來的必要,把孩子放在崔寧手上:“我也該走了。”
“伯伯……別走!”卻是崔小寶先哇哇哭了。
胡霜道:“薑大哥,你要去哪裏?現在你難道不是和我們是一家人嗎?”薑名煬卻隻是朝前走。
崔寧也大聲道:“薑大哥,留下吧!”
薑名煬走了兩步,步子放慢,終是轉身望向他們,無奈道:“唉,算了,我這個人素來心腸軟,就如你們的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