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後的壽辰開春便到了。
由封儷人娘家下轄的江南繡坊將觀音像繡好,由新任鎮北大將軍她的哥哥封沐人護送到京,先給太後過目。
太後展開那繡像,隻覺其中觀音如再生一般,且仙氣蒸騰,座下金蓮寶光燦爛,連忙道好。封沐人連忙又為太後獻上金絲珍珠衫一件,太後連忙披上,一時座中人都讚歎不已。
趙妃一笑:“今日也是托了母後的福,晚晴也算開了眼。”
封儷人滿臉得意,渾然不覺得翠微宮的氣氛已經十分詭異。
太後命人將觀音繡像送到金俊山,卻被太皇太後拒收,太皇太後表示感念崔太後和皇帝母子的孝心,自己現如今潛心修佛,食齋臥草,對這些金碧輝煌的東西早已不再需要,看到這用無數人力財力做成的繡像反而覺得罪過,希望崔太後體諒自己,以後不要打擾自己修佛。
崔太後碰了一鼻子灰,又不好說什麽,於是隻好將這觀音像張掛於太皇太後曾住的坤寧宮,並開宮宴,大宴群臣,為太皇太後祈福。
胡霜最近都睡得很晚才起床,其他的時間都在練習刺繡,她現在越繡越快,越繡越準,皇帝看了她繡的那些東西也不再嘲笑她,甚至還拿了她做的汗巾子拿去戴。
這一日上元節,宮裏要設宴,皇親國戚、滿朝文武都要參加。胡霜破天荒地醒得早,就看到皇帝站在她的床前,眼睛亮亮的。
她坐起身來:“皇上怎麽來了?”
皇帝穿著一身龍袍,腰間別著大青劍,看著她道:“朕真喜歡現在的你,和小時候越發像了。我們仿佛回到了小時候,一派安寧。”他自當了皇帝,政務繁忙,極少有練功的時間,身體漸漸比從前寬厚了些,蓄起了齜須。
胡霜啼笑皆非,卻隻能不動聲色。
皇帝摟住她,吻了吻她的額頭:“你原諒朕了嗎?”
胡霜低頭。
“你為什麽不肯原諒朕呢?”
“皇上還糾結當年的事情嗎?畢竟我們那時候還隻是孩子,算不得什麽了不得的事情,臣妾原諒皇上便是。”
“朕不相信,朕看你的眼睛知道你在騙朕。”
胡霜歎口氣:“發生了就發生了,不是說原諒便可以原諒的,皇上何必強人所難?”
“沒事,朕有耐心,朕等著你。”
“……”
“朕聽說你對肖明琇多有關照,朕知道你心腸最好了。”他語調溫軟,慢慢地輕吻著胡霜的耳垂:“朕知道你的身體已經好了,等朕正在忙的事情弄完了,朕就舉行儀式,昭告天下封你為貴妃,到時候你再給朕生個兒子,朕就名正言順地封你為後,如何?”
胡霜隻是不說話。
皇帝撫摸著她的手臂:“快了,快了,再等等。”言畢,就又出去了。
胡霜看著窗外,想著許久沒有見到肖明琇,也不知道她怎麽樣了。對著外間喊道:“梳妝。”
宮女問道:“娘娘要梳個什麽樣式的?”
胡霜想了想:“簡單些的,妝要淡。”說著,從懷裏取出一隻簪子,粉色寶石上麵有一隻蟋蟀,十分有趣。這簪子的簪身上有淡淡裂紋,想是早就被人剝開檢查過後又鑲攏來。
“穿什麽顏色的呢?”
胡霜臉上漾著笑:“上次那件秋香色的,再給戴上那個翡翠色的領針。”
宮女笑起來,一邊為她梳頭一邊道:“娘娘越來越開朗了,從前不見你這麽認真選衣服,都是由著別人。您看,頭發都比從前有水光,吃得也比從前多了,怪道萬歲爺要給咱們雲心殿發賞錢呢,真是托了娘娘的福了。”
雖然裝扮簡單,胡霜卻遇到狀況出不了門,原是身上那件秋香色的夾襖是冬至後做的,穿在身上已經小了,尤其是腰身幾乎穿不上了。
改已經來不及了,隻好換了能穿上的,這才出了門。
轎子一路抬到宮宴所在,就看到嬪妃所在的紗簾背後,已經七七八八坐滿了人了。
胡霜進到那高台上,和封儷人、趙晚晴共坐在妃位。
封儷人看到她一笑:“妹妹氣色真不錯啊,天哪,這樣就更像了,剛剛你沒來之前,這裏可是鬧了笑話了。”
胡霜笑著回看她:“封妃娘娘此話怎講?”嬪妃中有個鄧嬪和她相像,她是知道的,隻是那鄧嬪更像小時候的自己,比現在的自己要明豔得多。
封儷人道:“剛剛啊,大家都把有個人認成了你呢!”說著,一雙大眼斜飛到末席。胡霜往那邊一看,乍一看,自己也有幾分晃神:“那是?”仔細一看,卻是肖明琇,她最近瘦了很多,肩背變得很薄,臉上的妝容和從前大相徑庭,長發盤著簡單的發髻,整個人靜靜不說話,氣定神閑地望著胡霜,胡霜記得她的眼睛是那種上挑的杏眼,不知道為什麽這會兒竟然和自己的眼睛極其相似了,一時訝然。
封儷人諷刺:“哼,以為這樣皇上就會喜歡她,做夢。”聲音不大不小,肖明琇卻和沒聽見一樣。
胡霜沉吟片刻,歎了口氣,透過紗帳朝外瞧,卻沒有看到自己想見的那個人,心頭難免失落。直到皇帝和太後進場,整個場麵十分壯觀,胡霜看到皇帝身後那個巍峨的武將,長得清秀中透著勃勃英氣,五官同崔寧有五六分像,想來就是崔歆了。
嬪妃們沉穩地坐在那裏,看上去十分端莊,尤其是胡霜身邊的封儷人和趙晚晴,明顯在看自己的家人,胡霜卻十分犯困,歪著頭差點睡著,隻能勉力用手支撐著頭。
一旁的趙晚晴望著她笑道:“胡妃今日和平日裏大不相同呢。”說著就把目光放在胡霜的肚子上。
胡霜輕輕一笑:“最近是吃得有點多,可能是天氣冷吧!”
“是嗎?我倒是聽敬事房那邊說,你已經很久都葵水未至了。”她的聲音似刻意壓低,但是場中諸人卻還是都能聽見。一時間,嘰嘰喳喳有聲。
胡霜道:“多謝趙妃娘娘關心,其實本宮才十五歲,葵水還從來沒至過呢,所以皇上從來不要本宮侍寢呢。”睜眼說瞎話她還是會的。
趙晚晴不再說話。
她的眼睛望向前方,含著笑意,她今日穿著一件淡綠的夾襖,頭上還是金鳳和玉步搖,美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儀式很久才結束,外臣和宮眷的活動區域是分開的,中間隔著一條長長寬寬的湖,胡霜在杳嬤嬤的陪伴下,帶著帷帽,遠遠看到湖那邊的廊橋上站了很多外臣。
突然就聽見兩聲鳥叫,這叫聲很耳熟,聲音似遠似近,她微微一笑,對著杳嬤嬤道:“你在這裏等著我。”轉身往身後一座座迷宮一樣的假山走去。
那鳥叫聲一聲聲指引著她,她穿來穿去,斜刺裏伸出一隻手一把將她拖進了一處假山中。
眼前正是她日思夜想的人。
崔寧一把掀了她的帷帽,摟著她:“你今日穿得真花,我差點沒認出你來。”
胡霜道:“認不出來活該你見不到我,怎麽先前沒見著你?”
“我畫院的差事被我爹端了,我也不算是什麽朝廷命官了,今天是央求了我爹很久才把我弄來的。我哥說待會還有事情,唱戲的開鑼我們就得走,他說要栽培我,讓我跟著去。把我急死了,我生怕還沒見著你,我就要被我哥拖走了。”
胡霜似乎也很不舍:“我……”她似乎想說什麽,到底沒說,低下了頭。
崔寧正好看到她頭上那個簪子,有些唏噓。
胡霜道:“王世那件事是你做的嗎?”
崔寧點頭,歎了口氣,十分沮喪:“是的,你猜得沒錯,我也沒想到我姑母居然這樣,我為了掩人耳目,問得很含糊,結果王世說,不光是你母親,還有許多人,雖然說得有模有樣,也不知是不是都是真的。”
胡霜看著他依然有幾分天真的眼神,沒做聲。
兩個人就這麽靜靜地靠了一會兒,突然聽見梆子聲響,胡霜道:“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你怎麽……那我們什麽時候才能見著?”
“能見著總能見著的。快走吧!”
崔寧不情不願地離開,胡霜才從假山裏走了出來,此時廊橋那邊已經空了,杳嬤嬤也不見了蹤影,她沿著湖畔走了幾步,卻聽到嗖的風響,她似乎還沒有習慣自己已經內力盡失,騰躍而起,腳踝卻一疼,整個人栽進了水裏。
崔寧卻對這些懵然不知,火急火燎地趕到約定處,崔歆正和兩個麵無表情的兵士在等他,冷著臉看他道:“上磨就拉稀,要你頂個屁用,雖然你是我弟弟,今晚我可不會顧惜這些,你要是做事情又不成,你丟了性命我當沒你這個弟弟,窩囊廢!”
崔寧嘿嘿道:“將軍,這是去哪裏?”
崔歆卻根本不理會他:“上馬!”
四人一陣馳騁卻到了封府後門。崔寧知道封沐人剛剛被封了鎮北大將軍,這大半夜的,崔歆把他帶到這裏來幹什麽?
崔歆下了馬,從馬鞍裏取出包袱,對著馬身子徒手一拍,那馬就跑走了,其他幾人全部照做,崔歆從包袱裏取了一件夜行服,將剩下的拋給眾人,大家迅速穿好衣服,躍至屋頂,沿著屋頂行進。封府果然十分富庶,裝飾之精巧簡直甩崔府幾條街,他還沒看夠,同伴便都停在了一處屋頂上。
他想問崔歆,這是幹什麽,崔歆卻隻是閉著眼睛不動。其他人亦不動,他也隻好不做聲,像他們一樣裝深沉。
春天的晚上還是很冷的,崔寧喝了兩個時辰的風,天早就黑了,另外三個人還跟貓頭鷹一樣動都不動,此時卻感覺屋頂外有亮光閃現,他耳朵好,聽見了細小的人聲,正是封家父子。
崔歆看他神情,做了口型:“來了?”
崔寧點頭。
“今天皇帝倒還是做得像樣子,哼,自己也不稱稱自己幾斤幾兩。”這是封沐人的聲音。
封尚書道:“你也不要太跋扈,麵子還要給他們娘兒倆幾分的。”
“哼,爹,我看咱們還是要多小心些才是,之前那個什麽王世的事情,也往咱們頭上扣,那個老女人分明是虧心事做多了,自己嚇自己。”
崔歆慢慢揭開屋頂瓦片,原來這裏是書房,那父子二人身上盛裝還沒脫,正在商量事情。
“今天看妹妹好像不大快活,是不是那皇帝又欺負她了?”
崔歆對著身邊幾人使了個眼色,一躍而下,另兩人也跳了下去,崔寧還沒下去,就看到哥哥從腰間抽出刀來,對著封尚書的脖頸就是一刀,一時之間,鮮血噴射而出,直濺到他的臉上。另外兩人和封沐人纏鬥,封沐人似有些武功,一邊施展一邊想要喊人,卻被反過身來的崔歆一刀插進後脖頸,當場斃命。
崔寧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突然覺得身上特別特別的冷。
胡霜麵色蒼白地躺在臥榻之上,頭發還有點濕漉漉的,一隻腳打著繃帶,原是有人用石子暗器將她一隻腳的腳踝震碎。
皇帝身上的禮服還沒有換,皺著眉看向為她診脈的劉太醫:“既然隻是腳受傷,為什麽還未醒過來?”
一旁的趙景鬆道:“皇上不用著急,救得如此及時,娘娘沒事的。”
地上跪著的杳嬤嬤一派戰戰兢兢。
她之前在湖畔等胡霜的時候,一個麵生的小太監告訴自己,皇上有請。
她雖有疑惑,但想著這裏畢竟是開闊處,到處都有人看著,前方就是虎賁軍的衛士站崗,應當沒事,誰知道一走開胡霜就落了水。
還好她走了兩步覺得不靠譜,還是折返了回來。就看到胡霜在水裏掙紮,忙跳下去救她,這時候,虎賁軍才過來。
劉太醫先是皺眉,隨即一笑,站起身來,對著皇帝作了個揖:“微臣在此恭請皇上聖安,大喜啊!”
諸人皆是一臉懵。
皇帝道:“喜從何來?”
“胡妃娘娘之所以未醒,是因為她有孕在身。受了驚嚇,所以昏厥。”
皇帝整個人動也不動,臉上喜怒未知。
劉太醫以為皇帝擔心胡霜母子安危,道:“皇上不必擔憂,娘娘腹中龍胎康健得很。相信過一會兒娘娘自然會醒過來。”
皇帝還是沒出聲,劉太醫突然品出不對來,隻見趙景鬆一臉惶然,額頭上密密下著汗。不由心下慌張起來。
卻在這時聽見皇帝開口:“多久了?”
“啊。”
“朕問你懷了多久了?”
“快……快四個月了。”
趙景鬆隨時跟在皇帝身邊,自然知道皇帝從未臨幸胡妃,仔細想來,這分明是那夜雲心殿中眾人昏迷之時懷上的,是野種確鑿了。他當時便聽見胡妃和人在窗邊細語,可那個人究竟是誰呢?誰敢冒這樣的危險?難道是宮中侍衛?
皇帝看了他一眼,對著眾人道:“茲事體大,先不要宣揚出去,以免妨害胡妃安胎。你們都先出去吧!”
“是!”
皇帝悶悶地坐在床邊,低頭掩麵,發了兩聲悲音。他這個人心腸冷硬,對任何人都不曾像對眼前這個人這般好,她做了那麽多事情,他自認為是虧欠她,都原諒她,隻希望她能陪在他身邊,然而結果如何?
他的眼睛變得通紅,仿若能噴出火來一樣,他走到胡霜床前,看著她那安詳的睡顏,一時氣血攻心,從身側抽出大青劍就要向胡霜砍去。
那劍快要劃向胡霜的脖子之時,他頓住了,手不停地顫抖,他曾經以為她已經死去,為此痛苦很多年,懷念很多年,如果這一劍下去,他就永遠失去她了。
但是那又有什麽不好呢?他從此就沒有弱點了,他從此就不會為了一個女人低三下四,不會品嚐現在這樣尷尬又刺痛的感受。
那麽,就讓這一切都過去吧。
雲齊將劍高高舉起,終是下不了手。
殺了胡霜,自己仿佛不再是自己,留著胡霜,他難道又是自己嗎?
這樣想來,他的心平靜了些許,將大青劍放了回去,他要做的事情從來沒有失敗的,他自有辦法讓她重新愛上他。
至於那個男人,他要讓他經受烈火之刑,屍骨無存。
他望著胡霜道:“你沒有睡對嗎?所以,那個男人是誰?”
胡霜依然閉著眼,呼吸勻淨。
皇帝詭異一笑:“你以為你不說,朕就猜不出來,我且說,你看我說得對不對。”他恢複了冷靜,先看向胡霜手腕上的草鐲子:“這東西你時刻不離身,而在碧落觀時並沒有,看這式樣,應該是你在嵯峨山得到的。在嵯峨山,你與薑名煬、崔寧做伴,薑名煬是太監,無法讓你懷孕,那麽最可疑的便是崔寧了。”
胡霜依然沒反應,皇帝不管不顧地繼續道:“那一日在紅葉山莊,崔寧留書說要去尋找刺殺朕的凶手,那字跡上有炭筆的痕跡,如果朕沒記錯,有一個人是習慣於長期備有炭筆,那個人便是你,所以這字條是他在永夜山上同你一處時所寫,又由你將其帶回。根據他炭筆寫的字跡再用房間中的墨水描過,據此可以推測出,當夜你和他在永夜山上,而那時朕同駙馬都中了你的迷藥,這說明什麽?說明你二人已經熟稔到行事之間需要隱瞞我們了。最後也是最明顯的,四個月前崔寧曾進過宮,而那一日你的宮中諸人都被你的迷藥迷倒,你們好大的膽子,如此玩弄朕於鼓掌之間。”
他的語氣冷冷的,臉上噙著殘忍的笑意,附身對胡霜道:“你放心吧,朕不會傷害你的,但朕會讓他屍骨無存。”言畢,拂袖而去。
待皇帝走後,杳嬤嬤慌張地進來。
胡霜這時終於睜開眼,望著帳頂,一言不發。
杳嬤嬤試探地問道:“娘娘?皇上已經走了,你還好嗎?”
胡霜沒有回頭看她:“你身上的毒已經全解了。”
“奴婢不是問這個,奴婢是問你需要奴婢做點什麽嗎?”
胡霜這才看她:“不需要了,你走吧,你做得已經夠多了。這裏不過是牢籠,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有一身本事,何必在這裏擔驚受怕?你跟著我不會有好結果,就像你哥哥一般,就是個死罷了。”
“可是你……”
胡霜一笑:“我的事情我心裏知道。”
杳嬤嬤不再多說,轉身而去,走到門口卻還是忍不住回身相看,雖是白日,這間屋子一如既往地暗沉沉的,各種精致的堆砌填滿各個角落,胡霜蒼白的小小一張麵孔在紫紅色的螺鈿床後麵露出來一點點,她看上去並不悲傷,也不害怕,隻是疲倦。
“你說什麽?”崔太後驚訝道。
“娘娘,消息絕對可靠,胡妃懷孕了,而且快四個月了。”趙川道。
“不是說敬事房沒有她被寵幸的記錄嗎?這又是怎麽回事?”
“奴才也不清楚,娘娘,但是有一件事也很奇怪。”
“什麽?”
“皇上知道這個消息後便讓眾人守口如瓶。”
“哦?劉太醫有沒有說皇帝當時的反應?”
“皇上喜怒不形於色,至於心裏想什麽,這個還真難說。”
崔太後點點頭:“你說的對,但是這個女人來曆不明、品行下賤,詭計多端又精通用毒,將皇兒耍得團團轉,現下又懷了身孕,若是誕下龍子還了得?”
“娘娘的意思是?什麽時候動手比較好呢?”
崔太後喝了一口手中茶:“皇帝現在在何處?”
“聽說剛從雲心殿出來,接到信兒出宮了,當是去了京北大營,在小崔大人處。”
“哦,封家的事情已經辦了?”
“娘娘真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剛辦的,小崔大人帶著崔二爺一同去辦的,如今崔二爺也知道長進了,娘娘真是有福之人啊。”
崔太後哼笑:“現在皇帝想必正是忙碌之時,事不宜遲,今日就把那賤人辦了,以免夜長夢多。”
“今日?這……”
“怎麽,你有什麽事情還沒有告訴哀家嗎?”
“回娘娘的話,據之前的探子說,先皇身上的毒驗出來了。”
“怎麽又驗出來了?先前不是說沒人能看出來嗎?”
“這個,是原先給先皇煉丹的那個瘋道士天樞供出來的,奴才給他用了重刑,他才終於開口,這種毒十分少見,而且這傷口也很細小,但他知道有個人可以煉出來。”
“誰?”
“他說此人是個女子,名喚胡霜。”
“什麽?”太後大驚。
“娘娘,那今晚是否……”
“不能這麽簡單地了結她,便宜她了,想來她當是知道許多先皇死時的細節。”
“娘娘的意思是?要親自出馬?”
崔太後一笑:“還是老方法,你知道的。”
“這樣會不會引起皇上的疑心?”
“辦得漂亮自然是不會,你的嘴巴也給哀家閉緊些,做事情也要幹淨利落,如果發生你師父那樣的事情,哀家絕饒不了你。”
趙川點頭如搗蒜。
崔太後這才頓了頓道:“嶽妃那個賤人的事情有多少人知道?她雖是個賤貨,但是在朝中暗裏還是有些追隨者,若是知道她死得那麽慘,哀家怕突然惹來禍端。”
“娘娘放心,沒有人知道嶽妃是死在妙莊裏頭,都以為是她兒子死後難過自裁而死。”趙川想起嶽妃死前的慘狀,依然脊背發涼。
崔太後點點頭:“那就好。事不宜遲,你現在就派人去把胡妃那個賤人給我帶到妙莊去,然後明日一早告訴內務府,哀家要去金俊山看望太皇太後吃幾日齋。”
那妙莊本就在京城和金俊山之間,崔太後對於此類操作早已諳熟。
“那娘娘過去之前是要他們先把人拷問著?”
“自然,隻要不弄死,怎麽都成,就要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才好問話不是!”
“這,若是皇上今夜回返怎麽辦?”
“回返也是深夜,胡妃懷著孕他也不會去探視吧,再說了,就算他去了看到那個賤婢不在,又如何就知道事情是哀家做下的?哼,到時候木已成舟他又能如何?這宮裏想弄死那賤婢的人多了去了,你隻需把事情做幹淨些,心裏頭發什麽虛啊!”
“是!”
肖明琇聽說胡霜受傷了,心裏放不下,前去探望。
到了雲心殿,卻連一個侍女都沒瞧見,出奇的安靜,她推門進去,室內安安靜靜,空****的:“杳嬤嬤?”
她狐疑地向裏間走去,便看到胡霜常睡的螺鈿**也沒有人。
她正待要走,卻在妝台之上的鏡子裏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月光透窗照來,自己晃一眼都以為是胡霜,隻是自己個子太高了,沒法掩飾,到底還是不像。如果坐下來,就足夠像了吧。
她用火折子點燃一盞燈,慢慢走到鏡子前,看到那把看上去極其樸實的小青劍正躺在一旁的針線簍裏,她拿起小青劍把玩了一會兒,就配在了自己腰上,看到妝台上胡霜那幾件常用的首飾。
其中有一支粉色的寶石花簪,一旁有隻小小的翡翠蟋蟀,可愛得緊,細看那簪子上,居然還刻著一行小字:水秀又山明,今生不負卿。
心中愕然:秀明……明琇?難道這簪子竟然是給我的?
她狐疑地將簪子插在了自己的鬢發上,一時有些鬧不清這究竟是自己還是胡霜。
一旁有一件白色晨褸也是胡霜常穿的,她便也披在了身上,她現在瘦得紙片一般,這衣服披在身上更顯得她弱不禁風。
天色漸漸暗得看不見了,她兀自守著那盞燈,坐在鏡子前一邊自照一邊等待,她也說不清自己在等什麽,心跳卻擂鼓一般。
崔寧自離開封府,便回了家,崔九看他坐在桌前發呆,便問道:“二爺怎麽了?不舒服嗎?”
崔寧搖搖頭,卻聽見外間有丫鬟道:“二爺,外頭有人找。”
“什麽人?”
“好像是京北大營的,您去看便知道了。”
崔寧沒吱聲。
崔九道:“爺要是實在不習慣跟著大爺做事,直接回了便是了,免得不開心。二爺也無甚不良嗜好,就是吃飯穿衣再養一妻房,崔府哪裏就養不起了?”
崔寧一笑:“還是崔九最懂我!先不說這些了,我去看看怎麽一回事。”起身出去,走到前廳便看到兩個壯漢。看他的眼神怪怪的,像看獵物,讓人發怵。
“二位有何事?”
“崔公子,皇上有請。”
“皇上?”
其中一個曬出令牌,卻隻是一閃,崔寧來不及細看就被拽住了臂膀,半推半拽往外走。
崔寧心下狐疑,隻覺有詐,口中哎呀喊痛,而父親的書房明明不遠,卻仿佛沒有聽見他喊叫一般,甚至將窗戶關上了,他就這樣眼睜睜被拽上了門口馬車。
上了車,這兩人一左一右夾著自己,崔寧問道:“二位大哥,咱們這是去哪裏?”
那人竟冷笑一聲:“到了你便知道。”
“皇上在何處?”
卻再也沒人理他。馬車走了一會兒,崔寧一直在心中打著官司,莫非又是什麽特殊任務?還是,他和胡霜的事情敗露了?那胡霜那邊的情況不知如何了,若果真是後者,他還需快點脫身去救胡霜才是,可是,若都不是,自己貿然行動,會不會更危險呢?
正天人交戰,馬車卻停了下來。車簾撩開,崔寧認得這裏,兵部!
“皇上在裏邊?”崔寧問道。
“你進去便知道了。”
身後的人推搡了崔寧一下,卻意外發現推不太動,正懷疑間,卻見崔寧踉蹌了一下,這才放下心來,想來這崔家老二是知名草包,懷疑他有高強武功?怕也是自己多慮了。
雖是夜晚,往常來說,刑部也是人滿為患,崔寧隻覺奇怪,為何今日所過之處卻連一個人都沒有。
三個人穿過一重一重的門,二人一把一把地開鎖,又一把一把地上鎖,崔寧更加覺得不安了。越往裏走越覺得熱,但他如今內力雄厚,對溫度並不敏感,隻覺身邊二人已經是揮汗如雨,越走越慢,有一個人已經退到了崔寧身後。
正當崔寧懷疑時,身邊一人卻對著旁邊某處用力一旋,身後那人將崔寧奮力一推,隻見前方機關開啟,裏麵卻是一個深坑,底下烈火熊熊,像是煉鐵之處,裏麵插滿了各種未開刃的劍,如劍塚一般。
那人將崔寧推了下去,道一聲:“崔公子,抱歉了,讓你下去祭劍。這是皇上的安排,你的鬼魂若來索命,不要找錯了……”
然而話音未落,一個身影從將要合上的機關處跳了出來,對著眼前的人便是連環踢。那兩個人從懷中摸出兵器,飛身上前,卻並非崔寧對手,崔寧輕功了得,手中拳腳更是沒見過的招數,看似樸實,但是招招狠厲,那二人根本不是他對手,加上這裏火熱炙人,二人很快就要虛脫,連挨崔寧數擊,放下兵器求起饒來:“二爺饒命!這是小的們的武器,這是小的們的鑰匙,小的們真心投誠,請二爺繞小的們一命。”
崔寧冷笑:“是誰讓你們這麽做的?”
“是皇上,真的是皇上,皇上說讓把您帶到這裏來處死,這件事情你家父親也是知道的。小的是先將皇上的命令稟報了崔老爺然後才……才見二爺的。”
崔寧聽到這裏,隻覺五內俱焚:“你說什麽?我父親?皇上為何要你們這般?”
“小的們真的不知啊,隻知道皇上似乎很生氣。求二爺饒命,小的們沒想到二爺功力如此高強,求二爺饒小的們不死,小的們自然會向皇上奏明二爺……”那人一邊說著一邊打量崔寧神色,發現他似乎正憂心忡忡不知想些什麽,二人互看一眼,飛身而起,殊不知崔寧五感超人又輕功了得,身子一側,將先前那個機關打開,這二人便眼睜睜地墜進那坑洞裏。
機關再一次慢慢合上,崔寧的眼睛裏倒映著熊熊的火光,雙手握著拳頭。
他要入宮,現在就入,他要找到胡霜,帶走她。
這樣想來,他拾起地上的鑰匙,就往外走,才開一道門,卻迎麵看到一個人,那人麵色冷峻,容貌和他有五六分像:“哥哥!”
崔歆二話不說,上來就開打,他拳腳如風,力若千鈞,卻依然不是崔寧對手,過了十幾著便落了下風:“想不到你居然藏著這樣的本事。”
“哥,我不是有心隱瞞。”
“看看你做的好事,崔家的臉幾乎都被你丟盡了。”崔歆似對他十分不恥,然而哪怕再用力似也不敵崔寧,他那渾身的真氣竟如源源不斷一般。
“哥哥,所以你知道了?你快些放開我,我要去救胡霜。”
“你還有臉說?你隻管去,家裏怕是要被你害死!”
這句話若是從前,怕能對崔寧起到極其重大的作用,可是此時,他卻道:“你們現如今貪得無厭,我又有什麽好留戀的?”
“貪得無厭?伴君如伴虎,若是我們崔家懈怠,遲早也是他們封家的下場,隻可能更慘。我這些年所受的罪過難道隻是為了我自己嗎?你這不成器的東西。”崔歆越說越氣,然而到底不再是崔寧對手,崔寧扼著哥哥的喉嚨,將他摁在牆上。
“殺了我吧!這樣我也好交差不是!”崔歆道。
崔寧瞳孔收縮:“不……不……”話未說完,隻覺手上一麻,卻見上麵有一枚細小的暗器,眼前發花,“你又使詐……”隨即便暈了過去。
肖明琇百無聊賴,慢慢走到螺鈿床邊,隻覺得這裏若隱若現似有龍涎香氣,正是皇帝身上那醉人的香味,她脫了鞋子,躺了上去,幻想自己是在雲齊的懷抱。
不知怎的,她就要哭出來了,自己亦覺得自己可憐可悲,就這麽靜靜躺著,幾乎要睡去,卻聽到門口有動靜。
她一回身,卻看到了皇帝。他踉踉蹌蹌地過來,似喝醉了酒,身邊亦沒有人跟隨,他走到床前,望著肖明琇:“怎的外間一個人都無?你把他們都藥倒了嗎?”他咯咯笑起來,手中握著一杆玉蕭:“你還記得這個嗎?你從前很喜歡聽的,你忘了嗎?”
肖明琇落淚,她還記得在肖家莊聽他吹簫時的事情,就是在那個地方,她遇到了他,便再也丟不開了。
“你哭了?原來你還有點良心。”酒後的皇帝很可愛,撒起嬌來:“你知道嗎?封妃家裏已經被我滅掉了,誰還敢在朕麵前作威作福?哈哈哈哈除了你。”
肖明琇聽到這個消息十分激動,但她不敢開口,她知道,一開口便露餡了,她的聲音還無法模仿成胡霜那樣。
皇帝摸了摸她的臉,喃喃:“你今天真漂亮,。你為什麽這樣看著我,你想通了嗎?”他的頭越湊越近,卻也不敢僭越,直到肖明琇示意似的點點頭。這一次,他的美人兒沒有再拒絕他,而是分明悸動著閉上了雙眼。
他忘情地吻上了她。
翠微宮。
太後正在梳頭,趙川前來稟報:“娘娘,昨夜皇上果然回來了,宿在雲心殿,是肖姑娘伺候的。”
“什麽?”
“這個,昨夜皇上發脾氣,讓趙景鬆趙公公在乾清宮外跪了一夜,趙公公一大早就去雲心殿喊皇上上朝,結果皇上睡得特別熟,肖姑娘說,不如今天就不上朝了。”
崔太後冷笑一聲:“這都什麽跟什麽,這丫頭夠蠢,也無妨。皇帝不勝酒力,怎麽也得中午才會醒過來,這樣我們的時間倒是夠用了,車馬備好了嗎?”
“備好了。”
“妙莊那裏可有什麽信兒嗎?”
“沒有,想來那胡妃怕早就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了,隻待太後過去,不消問什麽,她就將所有的事情都招了。”趙川跟他師父一樣,知道崔太後喜歡什麽,盡撿她喜歡的說。
崔太後聽到這話,似十分滿意,笑了起來,對著趙川道:“你去跟趙景鬆說,肖明琇伺候皇上有功勞,賞她個名分無妨。等等,等哀家出宮了再說,別擾了皇帝的清夢。”
馬車一路往宮外行走,行了四個時辰便到了妙莊,這裏實屬京郊,位置隱蔽。
太後的馬車停下,前後行走的宮衛都聚了過來:“怎麽無人迎接?”
侍衛訝然,眾人看前方那莊子,正值初春,菜畦裏種著綠綠的菜,柳葉抽著枝條,這裏看上去和尋常莊子無誤。
幾個宮衛麵麵相覷,一個道:“你們保護太後,我先去看看!”
崔寧醒過來時,自己置身於一間石屋,天陰沉沉的,似白日又似夜晚,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穿一身素袍站在他麵前,正是他哥。
崔寧翻身而起:“這是哪裏?”
“我的產業,你可以先躲幾日再謀出路,記住,以後再也不要回家。”
崔寧站起身來,就往外走:“我不會再回去了。”
崔歆道:“你要去哪裏?去找那個女人?”
崔寧默認。
“她應該已經死了。”
“什麽?雲齊殺了她?”崔寧激動道。
崔歆一笑:“他怎麽舍得殺她,他隻想殺你。是太後,她要在妙莊殺她。”
“妙莊?”
“你果然什麽都不知道,那地方是姑母專門辟出來嚴刑逼供的地方,她親自設計的,執行人正是父親。”
“你們什麽都知道,卻什麽都不告訴我。”崔寧推開崔歆,就要往外走。
崔歆道:“別去了,已經晚了,姑母一早就出發了,現在,那女人一定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