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那麵沉默半晌,歎了口氣,“小玨,你怎麽還懷疑他?要不是他——”
她突然住了嘴,聽筒裏傳來旁人的輕咳。
陳玨聽見了,但又分辨不出來是誰,追問道,“要不是什麽?”
“沒什麽,你盡快來吧。”
說完,掛斷了電話。
陳玨握手機的動作維持了很久,直到溫小小碰她,她才垂下手。
四年懸而未決的真相馬上就要浮出水麵了。
陳玨比起那個時候要鎮定的多,但一想起來,憤恨依舊。
她拿著自己的外套,直奔機場,訂了最快的航班。
落地A市,已經是傍晚七點四十。
華燈初上,給這座城市增色不少。
一切都是曾經的模樣,一切又與以往不同。
陳玨從小在這裏長大,A市對她來說,是故鄉,是家園,是夢裏常常回首的港灣。
也是離開之後,再也沒敢踏足的禁地。
審訊室裏,李弘拿著筆,輕敲桌麵。
陳玨被其他警官帶去隔壁,透過單反玻璃,注視著裏麵的一切。
長方形的鐵板懸橫在椅子前端,禁錮著一個男人。
李弘在耳機裏聽到提示,開始審訊。
姓名、年齡,全部交代清楚之後,進入正題。
“四年前的7月14號,你在哪兒?做了什麽?”
男人垂著頭,幹涸的嘴唇裂開一道道印痕,“那天,我給朋友送行,喝了點酒·······”
他雙手揪住頭發,聲音嘶啞,“我怕被查,就選了一條小路,開車回家。”
“哪條路?”
“蓮湖區則西路······旁邊的那條小巷子。”
陳玨站在玻璃後,努力隱忍。
陪同的女警官安撫她,讓她坐下,“鎮定一點,還沒到時候。”
陳玨點頭,接著聽。
李弘仿佛聽見了玻璃後的動靜,朝這邊看了一眼。
隨後又問那個男人,“在那條巷子裏,發生了什麽事?”
男人雙手捂住頭,不出聲。
“交代!”李弘嗬斥,用力拍了一下桌麵,“事到如今,你還想隱瞞嗎?”
“沒有。”
男人緩緩抬頭,眼裏滿是血絲,“我隻是·····覺得自己太不是東西了。”
李弘冷笑一聲,“四年了,你這悔悟,來的也太晚了。”
“可以給我一根煙嗎?”
李弘打開抽屜,遞給他一根。
男人點燃,晦澀開口,“那天我女兒學校正好有表演,我趕時間。則西路旁邊那條小巷子,很少有人走,我車開的有些快,拐彎的時候,沒看見路口有人·····”
他深吸一口,半天才吐出,“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那人,已經被我壓在了車輪底下·····”
“你為什麽不報警?”
“我不敢······我當時喝了酒,車也被我改裝過,酒駕加肇事,我承擔不起罪責。”
他聲音發顫,抖得不成樣子,“我本來想送他去醫院,但看見一個小夥子衝了進去,馬上把人帶走了,我以為他可以獲救······”
“你撒謊!”
李弘重重把筆拍桌上,“你當時連車都沒下,直接從他身上壓過去的!你所謂的想救人,不過是棄車逃跑之後,害怕敗露,重返了一次現場!”
男人失控,“我沒有,我真的想救他!”
李弘沒跟他廢話,“算了,想不想救,已經沒關係了。肇事逃逸,致人死亡,現在證據確鑿,你需要做的,隻有認罪伏法!”
男人掐滅煙,垂下手,“我知道,我認罪。這些年,大概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將我的親人一個一個從我身邊奪走,我的父母、愛人、女兒,相繼離世,現在,連我都身患重病,這都是報應。”
“天網恢恢。”
李弘甩下一句話,出了審訊室。
隔壁房門打開,陳玨走了出來。
她雙眼通紅,看到李弘的一瞬間,淚如雨下。
“弘姨!”
好像委屈了很久,在真相揭曉之後的今天,終於得到了釋放。
她伏在李弘肩頭,哭得厲害,“我爸能安息了。”
李弘安慰她,“懸了四年,總算能給你一個交代了。陳哥在天有靈,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陳玨抹眼淚,抽泣著,“怎麽查到的?之前不是說已經結案了嗎?”
李弘沒打算瞞她,拉著她坐下。
“前幾天,有人來警局報案,說四年前的肇事案,有了新的證據,我當時很稀奇,忙出來了解,一看,居然是熟人。”
陳玨揪著衣角,隱隱覺得跟他有關,追問道,“誰?”
“黎遠昭啊。”
李弘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陳玨總算知道了他失蹤這些天的原因。
那天看完內存卡裏的內容之後,黎遠昭大為震撼。
原來孫一瑋跟這件事,並沒有直接的關係。
她雇傭的那些人到現場的時候,陳鍾年已經發生了車禍。
她怕對方不盡責,全程讓雇傭的人開著連線。
好巧不巧,錄下了整個過程。
事情發生之後,她知道黎遠昭會把事情算在她頭上,索性就頂了這個罪名。
反正沒有證據,根本沒人能把她怎麽樣。
隻要黎遠昭跟陳玨認為陳鍾年的死與她有關,那他倆就永遠不會有未來。
雙方父母互相殘殺,注定是仇人。
但她還是留了一手,如果最終警方查到他身上,洗脫不了嫌疑,那內存卡裏的那段錄像,就能還他清白。
她把內存卡放在黎遠昭那本匹諾曹裏,以防不時之需。
黎遠昭看完錄像之後,呆愣了很久。
他跟陳玨被這段仇恨分開這麽久,最後,他為她承擔的,居然是莫須有的罪名。
幾乎沒有片刻猶豫,黎遠昭趕來A市,到警局將真相和盤托出。
此後,又接受了很多調查。
這些天,他收到了孫一瑋斷斷續續發來的郵件。
內容很零散,可以看出來,編寫信息時,她正在忍受病痛的折磨。
她說,人之將死,才開始回顧自己犯下的罪孽,但她是個懦夫,她不敢麵對陳玨,或者說,她不敢麵對曾經罪惡的自己。
陳鍾年死後,她總覺得報複的不痛快,所以想方設法也要拆散他們。
比起黎遠昭的幸福,她更享受那種報複的快感。
陳玨也好,慕慕也好,她都不在意。
但那天,陳玨將孩子送到她懷裏,透過慕慕的臉,她好像看到了幼時的黎遠昭。
黎遠昭出生時,她也默許過一個願望,她的孩子,以後隻要健康快樂就好。
但後來,黎遠昭的幸福,被她一點一滴消磨掉。
她知道,陳鍾年的死,永遠是兩人之間的隔閡。
隻有她,能將回憶裏那場巨浪平息。
所以彌留之際,她先給小吳發了郵件。
等她死後,黎遠昭肯定無暇顧及郵箱裏的信件,她怕她的懺悔淹沒在眾多沒有意義的郵件裏。
最後一封裏,隻有簡短的一句話。
——代我向陳玨道歉,如果不是我,你們現在應該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
李弘將過程說完,看著一臉震驚的陳玨,“孫一瑋有犯罪動機,但最終,案件與她無關。”
警局的燈打在頭頂,她的臉,陷在一片陰影之中,“他呢?”
“在5號房,他知道你會來。”
陳玨起身,看向走廊。
不過十幾米的距離,她的腳卻沉到不行。
每一步,都像踩在她胸口,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推開門,裏麵漆黑一片。
縫隙裏透入一縷光,照在男人臉上。
男人刺目,眯起了眼,轉頭,兩人四目相對。
一步之遙變成萬丈銀河,仿佛時間都靜止了。
黎遠昭蠕動了一下唇,吃力開口,“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