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陽光溫暖,春風和煦,影水河兩邊的櫻花開得絢爛。微風拂過,花瓣化作蝴蝶翩躚起舞,輕盈躍至水麵。

影水河東麵是A市的金融中心,西麵商場林立,商場靠河一麵整排都是餐廳。

這裏寸土寸金,加上人流量多,為了吸引客人都在裝修上下足了功夫,放在一起就成了A城獨特的風景,也是年輕人最愛的打卡聖地。

正是午餐時間,人群中有不少白領,男士襯衫幹淨整潔,女士們妝容精致衣著時尚,三三兩兩地往橋對麵走。

就在江邊的餐廳都在忙於上客時,有一家餐廳顯得格外突兀,玻璃窗裏空無一人,緊閉的大門外麵掛著“暫停營業”的黑木牌,風一吹那木牌就跟著門前的櫻花樹一起晃來晃去,顯得格外寂寥。

“借過一下,對不起,麻煩借過一下——”

一個穿著深藍連衣裙斜背著一個小包的女生急匆匆地側身穿過人群,快步往橋東麵跑去。

奚小米上午剛通宵趕完畫稿,就接到周經理的電話,說餐廳員工集體辭職,讓她最好到餐廳一趟。

一路上沒打到車,從家到餐廳,將近兩公裏的路程,奚小米是一路跑來的。

等到了餐廳門口,她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正要推門而入,抬頭就看見大門的玻璃上映著個狼狽的影子——臉頰通紅,頭發淩亂,連衣裙領口都跑歪了。

這是……什麽鬼啊?!

她這個新老板在員工麵前本來就沒有一點威嚴,現在再加上這副鬼樣子,別說和員工談判了,走進去氣勢上就輸得徹徹底底了好嗎!

冷靜,越是關鍵時刻越要冷靜……

周經理昨天說大家要集體辭職時,她正在趕一個今早要交的畫稿,就把談續約的時間往後延了一天,結果這一天就出了事。

奚小米深呼吸,她盯著玻璃上的自己看了幾秒,伸手將紮頭發的皮筋扯下來,將丸子頭重新綁好,又整理好連衣裙的領口,最紅從小包裏拿出女王色口紅,仔細塗勻輕輕一抿,這才氣場全開地用力推門而入。

然而一進門,奚小米這積蓄全部氣場和力量的一拳揮了個空——餐廳裏冷冷清清,連溫度都比外頭低了不少,用餐區桌椅擺放整齊,但放眼望去不見一個人。

“不是吧……難道真走了?”

奚小米穿過餐廳走向後廚。

她不相信一個餐廳的員工一夜之間會走得這麽徹底,今天是四月一日愚人節,也許大家是在和她開玩笑,都躲在後廚準備給她個Surprise呢?

奚小米抱著希望走進後廚,結果一進去一句髒話險些飆出來——

廚房裏一片狼藉,一進門的桌子上小山似的扔一堆廚師的製服和帽子,冰櫃是打開的,裏麵空****的,肉食少了很多,蔬菜被丟的到處都是,流理台上胡亂堆積著處理到一半的食材,地上滿是垃圾……

奚小米氣得要命,這哪裏是辭職?

這是在廚房開了一場狂歡的Party,然後狂歡中被滅霸打了個響指帶走了吧!

她給周經理打了個電話質問,那頭倒是振振有詞,表示老板都能一時興起丟下餐廳環球旅行了,憑什麽員工不能心血**辭職?更何況一年合同到期,他們也不算違約。

至於被弄得一塌糊塗的後廚,周經理讓奚小米自己報警處理,還特地提醒她,餐廳的攝像頭已經壞了快一個月了。

這絕對是一場有預謀有組織的集體辭職!

奚小米走出後廚,坐在黑色長餐桌上望向空****的餐廳。

才接手餐廳不到兩個禮拜,就發生餐廳員工集體辭職的惡性事件,等爸媽回來她要怎麽交待?

這家餐廳從記事起奚米餐廳就存在了,是爸爸為了完成和媽媽一起遊遍全球的夢想開的。如今爸爸買的彩票中了獎,立馬將餐廳交給了奚小米和媽媽開啟了環球之旅。

他們正在完成人生夢想,而她卻沒能做好答應爸媽的事——替他們照顧好餐廳。

爸爸用全套最新繪畫裝備作為獎勵,讓她打理一年餐廳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那時候她想得可美了,反正爸爸的要求是餐廳不倒閉,這多簡單啊!他們家餐廳經營十多年,又有專業的周經理管理,就算她爸不在店裏,自行運轉個一兩年絕對沒問題!

這一年她照舊畫自己的漫畫,偶爾去餐廳走走過場,一年後隻要等爸媽回來就能換電腦換手繪屏了,結果這才過半個月……

奚小米沮喪地倒在餐桌上,心想別說一年,這家餐廳能撐過這個四月不倒閉都是奇跡!

躺在餐桌上,通宵趕稿的奚小米覺得此刻已經累到腦袋都無法運轉,窗外本該燦爛的陽光此刻變得蒼白又刺眼。

逃避可恥,然而現在她隻想可恥一會兒。

奚小米隨手拿起一本菜單打開蓋在臉上,擋住陽光,迷迷糊糊中隻覺得意識越飄越遠。

睡得昏昏沉沉中奚小米聽見了一陣熟悉的叮鈴聲響,是餐廳門口有客人開門時風鈴發出的悅耳聲音。

奚小米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從餐桌上下去,然後告訴客人今天餐廳不營業。

但她累了,連嘴巴都不想動一動說一句話。

客人發現餐廳沒有人,會自己走的吧?她想。

奚小米打了個嗬欠,嘴巴還沒閉上,眼前光線一亮——有人拿走了她蓋在臉上的菜單。

她睜開眼,背著光先是看到了一個人影,而後視線落在了一張冷峻帥氣的臉上。

是個男人,麵容冷峻,劍眉下是清冷的黑色眸子,像極了她昨天剛為新漫畫做的男主人設,而這個人設靈感來源於奚米餐廳幾天前收留的流浪旅人鄔駱。

五天前,那個帥氣的流浪旅人一身塵土出現在餐廳,說是希望能找一份短工賺些旅費繼續旅程。周經理想趕他走,是奚小米好心替他說話,給了他為期兩周的洗碗工作。

等等,好像真的就是鄔駱!

奚小米突然反應過來,連忙坐起身驚喜地看向他:“你怎麽回來了?”

嗚嗚,長得帥還有良心,沒像其他員工那樣背棄她,真是不枉她之前對他的好!

鄔駱將手裏印著“奚米餐廳”的菜單放在一旁,隨著他的靠近,將近一米九的身高給奚小米帶來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找你。”

“找我?”

“嗯。”鄔駱將黑色背包放在旁邊的椅子上,向奚小米伸出手來。

不僅沒有背棄她,還紳士地扶她下桌,簡直太感動了!

結果她剛伸出手,就聽見鄔駱說:“五天,五百塊,麻煩奚老板結算工錢,我好走人。”

奚小米手頓在半空,又尷尬地收了回來。

“周經理沒有給你結錢嗎?”奚小米自己從餐桌上下來,鄔駱太高,站在他麵前那種壓迫感更強了。

“他說我是你招進來的,不屬於餐廳計劃內支出,工資找你要。”

“……可這還沒到兩周。”

“現在你的餐廳一個員工都沒有,你確定要繼續雇我?”鄔駱低頭看著她,唇角微微勾起,像是剛聽了個好笑的笑話。

奚小米有些尷尬,拿出手機給鄔駱轉賬。

剛解鎖手機,就又聽見一陣風鈴響。

奚小米抬頭看去,玻璃門剛被推開,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走了進來。

看清來人,奚小米立馬警覺地收起手機。

鄔駱見她神色異樣,回頭看了一眼,認出了這個穿著西裝梳著大背頭滿麵紅光的中年男人是“洲·私房菜”的老板閔洲亮。

來者不善啊,他想。

閔洲亮十幾年前是奚米餐廳老板奚明的二廚,後來和奚明鬧翻了自己出去做餐廳,靠著網紅經濟賺了不少錢,在餐飲界也算有點名氣。

再看向奚小米,鄔駱覺得自己仿佛看到一個被入侵領地的小羔羊,正豎起毫無攻擊力的小羊角,全身戒備地盯著來勢洶洶的大灰狼。

“小米長大了哦,連伯父都不喊了?”

閔洲亮的心情很好,他走路帶風地來到奚小米麵前,將手裏一盒巧克力遞給她。

“這是小翊從瑞士給你帶的巧克力,那小子畢業旅行連爹媽都不記得,就記得給你買禮物了!”

奚小米沒吱聲,也沒接巧克力。

閔洲亮像是絲毫沒感覺到自己在這裏不受歡迎,他將巧克力放在旁邊的桌子上,從口袋裏拿出個金屬煙盒和一封邀請函,繼續道:“對了,聽說你爸媽出去環球旅行了?真羨慕……不像伯父我,新餐廳馬上就要開業,簡直就是勞碌命——”

他將邀請函遞給奚小米:“伯父的新餐廳明天上午開業,就在附近,有空去給伯父捧捧場。”

奚小米這次接了過來。

閔洲亮正要點煙,突然發現什麽,環顧了一圈餐廳,驚訝地問:“今天你們店休?”

這浮誇的表情,八成是知道奚米餐廳出了事,迫不及待來落井下石的!

奚小米不想理他,十分敷衍地“嗯”了一聲。

“可是我聽說……”閔洲亮將煙送到鼻子底下聞了聞,笑眯眯地說,“你家從經理、主廚到服務員都不服你管,一夜之間集體跳槽了啊。”

果然是來落井下石的!

奚小米咬住嘴唇,整個人都繃到了極限。

“他們也太過分了!”閔洲亮點上煙,氣憤地說,“怎麽能在這時候跳槽呢?”

鄔駱眉梢微挑,從閔洲亮的話裏他聽出了點什麽,這些人的跳槽恐怕和閔洲亮脫不了幹係。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聽見奚小米笑了。

“您知道的還真清楚,不會是您挖走的吧?”她說著揚了揚手裏的邀請函,“您這是來炫耀的吧?”

“小米你誤會伯父了,我怎麽會強人所難呢?”閔洲亮眉梢一挑,“是周經理跑來找我哭說是這餐廳沒法待了……哎,你是沒看到啊,一個中年男人哭成那樣——”

見奚小米臉色越來越難看,閔洲亮心中暗爽,深深吸了一口煙。

結果才吸到一半,手裏一空,吸進去半拉空氣,嗆得閔洲亮一陣咳嗽。

緩過勁來就眼見奚小米把他剛吸了半口的香煙按滅在桌角。

“抱歉,本餐廳禁煙,您要抽去外麵抽。”奚小米笑眯眯地看向他,一指門口下了逐客令。

閔洲亮眼神冷了下來,想要發作又礙著還有人在場,最終冷哼一聲,轉身走了。

鄔駱眉梢微挑,原本以為他會看到一場大灰狼單方麵霸淩小羔羊的戲,結果卻是出人意料的小羔羊氣走了大灰狼。

他饒有興趣地看了一眼奚小米。

然後就見在門關上的瞬間,奚小米笑容瞬間消失,她憤憤地把邀請函和巧克力直接砸進旁邊的垃圾桶,轉身衝進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