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春風得意
祁順東被雙規的第三天是個周末,這一天,李晴被任命為市公安局代局長,雖然李晴對這個“代”字稍稍有點不滿意,可“代字”總歸比“副”字好多了。
並且去掉這個“代”比去掉“副”字要容易的多,因此,在稍微矜持謙虛了一番之後,她愉快地接受了這一任命。
除了李晴之外,收益最大的人當屬陳國棟了,由於李晴的極力推薦,他被提升為市局主管刑偵的副局長,自從張愛軍走後,一直受到祁順東打壓的陳國棟終於渡過了仕途最黑暗的階段,迎來了人生的一個轉折點。
隻有張浪沒有任何變化,祁順東被雙規以後,他度過了幾天戰戰兢兢的日子,然後好像就被所有的人忘記了,想象中的厄運也沒有降臨到頭上,可也沒有任何領導找過他,他還是每天按時上下班,大家還是稱呼他為隊長,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改變,但是,惟其如此,張浪就更加戰戰兢兢了。
李晴被任命以後,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接到了三個男人的邀請,第一個是邀請她共進晚餐,第二個以匯報工作為名邀請她敘舊,第三個則是在表達了熱情洋溢的祝賀之後,含蓄地表示,如果局長姐姐賞臉的話,晚些時候到他的小車裏麵坐坐。而李晴的回複一律是讓他們等自己的電話。
如果換個別的時間,李晴將會欣然接受第一個男人和第三個男人的邀請,但是不湊巧的是,她今晚已經接到了第四個男人的邀請,這個男人邀請她去一個度假村共度周末,順便想聽聽她上任以後的工作思路。
有了這第四個男人的邀請,其他三個男人的邀請就顯得黯然失色,當然,第一個男人她還不敢隨便得罪,而第二個男人讓她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這小子還不見好就收,給他點甜頭就想沒完沒了,男人都是孩子,必須找個時間好好敲打他一下,讓他安安分分地做好分內的事,從今以後徹底忘記過去那些風花雪月的事。
隻有第三個男人讓李晴感到很頭痛,這個男人現在幾乎已經成了她生命的一個無機部分,或者就像身體上的一個良性的腫瘤,你不去動他,他就不痛不癢的擱在那裏,一旦實施外科手術則後果難以預料。
當然,李晴對良性腫瘤的特性還是有所了解的,如果自己不時時善加調養,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變成惡性腫瘤,嚴重的話可以要了她的命。
在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以後,李晴打情罵俏似地好言安慰了第一個男人,“人家現在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一點頭緒都沒有,你不說幫幫人家,還盡來添亂。
啊!後天好嗎,後天我要送給你一件意想不到的禮物。”聽了李晴的許諾,男人就不再糾纏了,光是這件意想不到的禮物就夠他琢磨一陣了。
在給第三個男人回複的時候,李晴手裏拿著電話很是猶豫了一陣,最後當電話裏傳來男人沙啞的聲音的時,她馬上換上了一副和顏悅色的樣子,仿佛對方能看見似的,並用一種嬌嗔的語氣說道:
“我仔細考慮了一下,我決定拒絕你的邀請,因為從認識你那天起,總是讓我去你那破車裏麵說話,我已經膩味了,如果你願意動動腦筋,想出更好的主意的話,也許下次我會答應的。”
放下電話,李晴就得意地笑了,因為她知道男人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什麽好主意,他還不至於邀請自己在公開場合見麵。當然,過幾天她還是會和他見上一麵,因為有些事情電話裏麵是說不清楚的。
直到下午下班的時候,李晴換上一身便服,外麵穿上一件長長的大衣,一邊笑容可掬地和遇見的每個警察打招呼,一邊邁著輕快的步子跑下市公安局高高的台階。
她這時才忽然想起自己忘記給第二個男人回電話了,她停下腳步稍稍猶豫了一下,就繼續向自己的小車走去。
不回複就是無聲的拒絕,讓他自己想去吧。
這第二個男人在李晴的腦子裏隻是一閃而過,因為她現在的心整個都被即將見到的第四個男人占據了,一想到在度假村的某個豪華別墅裏,男人已經在那裏一邊品著法國紅酒一邊等著自己的情形,李晴的一顆心都要碎了。
雖然天氣寒冷,可李晴仍然覺得自己渾身發熱,每個細胞都在分泌著難以言喻的**,以至於坐到車上,一隻腳酸軟的沒有力氣踩油門,她知道自己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準備迎接一場權力的洗禮。
尚平哪裏知道李晴的心思,照例恨恨地把手機扔到了沙發上,如果說以前當副局長的李晴無理地掛斷電話是對他的一種羞辱的話,那麽已經升為正局長的女人沒等他說完話就掛斷,簡直就是一種恥辱。
不過,他很快就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自打和林惠從那個廟裏回來以後,他有了很大的變化,這種變化連林惠都察覺到了,其中最大特征就是喜歡一個人在房間裏麵長時間發呆,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起初,林惠不無感激地認為,男人是因為那個和尚斷定自己沒有孩子而感到悶悶不樂呢,可後來發現並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因為男人常常會在一些意想不到的時候說些讓人莫名其妙的話。
有天晚上,兩人在**一番糾纏之後,男人摸著女人汗津津的肚皮嘟囔道:“我現在覺得自己就像是你肚子裏麵的一個嬰兒一樣。”
還有一次,林惠告訴男人,公司準備給市郊的一所希望小學捐一百萬善款,林惠原本以為自己的舉動肯定會得到男人的讚賞,因為,男人不止一次告訴她,自己作孽太多,希望多做點善事,雖然不指望來生,隻求今生圖個安寧。
沒想到男人在聽了她的計劃以後,冷冷地說道:“你錢多的沒處花了吧,以後少做這些無聊的事情。”
林惠聽了一愣,隨即反駁道:“你不是想多做點善事嗎,怎麽突然變成吝嗇鬼了,”
男人冷笑道:“這世上沒有什麽善事惡事,我隻做我該做的事,做善事屬於佛道,今後老子講王道,王道就是天道,老天爺隻講公道,不分善惡。”
林惠無法理解男人的話,也不想和他分辨,不過,她不再覺得男人是像以前那樣發神經,而是變了,這一切也許都和廟裏的那個老和尚有關,想到那個老和尚,林惠就為自己的那次拜廟求子而感到深深的後悔。
距離市區二十多公裏的地方有個幹部療養院,規模不大,卻環境清幽,夏天的時候,院子裏古木參天,遮蔭蔽日,是個避暑的好去處。如今是冬季,人跡稀少,積雪覆蓋的院子顯得冷清荒蕪。
祁順東站在二樓一個房間的窗口,看著外麵空落落的曠野,看在身後的專案陪護眼裏就像一個雕像。
經過幾天的思考,祁順東已經漸漸平靜下來,他是老刑警出身,心理素質非常人可比,一般被雙規的人員抗不過三天就會慢慢地開口說話,可已經一個星期過去了,專案組的人員也來過三次了,可祁順東隻有一句話。“我隻和李長年、雷強談,讓他們來!”
專案組的四位成員是從檢察院和紀檢委挑選出來的精兵強將,有著豐富的審訊經驗,即使比祁順東級別高的官員也從來沒有發生過一個星期不開口的現象,這使他們很惱火,同時也無計可施,因為上級明確規定,在祁順東的雙規過程中不允許發生暴力事件,否則,專案組中兩位年輕的辦案人員早就拳腳相加了。
祁順東長期從事公安機關的工作,對檢察院紀檢委辦理雙規案件的程序了如指掌,他知道,辦案人員一邊在讓你主動說清楚問題的同時,看守所那邊已經在給你準備房間了。
所以大部分官員被雙規以後,主動交代案情的原因一般都是因為心存幻想,幻想著說清楚以後還能回家摟著老婆睡覺呢。
當然,也有少數人是因為無法忍受辦案人員施加的精神壓力,比如,不讓你吃飽,轟炸式的審訊,不讓你睡覺,最後徹底摧毀審訊對象的抵抗意誌。
還有極少數人是在享受到最高待遇後交代的,所謂最高待遇就是刑訊逼供,隻有那些意誌及其頑強、案情又十分重大的人才能享受到這種待遇。祁順東私下猜測,也許某一天自己也會享受到最高待遇。
然而,祁順東嘴上雖然沒有說什麽,可心裏卻一直沒有停止過自我反省。自從被陳國棟抓起來那天起,他有的是時間思考問題,他可以把自己自懂事的時候起一切可以想起來的事情全部回憶一遍,有些精彩的地方甚至還要仔細玩味一番,總的來說,祁順東認為自己沒有問題,起碼表麵上是這樣的。
當然,白天的回憶和晚上的回憶有些稍許的差別,也許人在晚上的時候,心靈比較脆弱,也更加的多愁善感,所以,祁順東躺在**的時候自我批評的意識就比較濃厚。最終他不無遺憾地發現,盡管自己表麵上是清白的,可是細細追究起來,眼下被雙規人員的幾樣時髦問題自己都沾點邊。
比如,經濟問題。當專案組的人員問到這個問題時,祁順東根本就不屑和他們分辨,可是,晚上躺在**的時候,他就想起自己和女兒的那個迷亂之夜,捫心自問,小雅手裏的那一千萬算不算是受賄呢?
當然,自己也可以告訴專案組,那一千萬和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那完全是因為尚平喜歡自己的女兒,所以慷慨相贈。但是,誰會相信這種鬼話呢?當初賴昌星給了李繼周的女兒五十萬美金留學費用,李繼周根本就不知情,賴昌星也不承認,最後還不是算他利用職權索賄受賄?尚平可不是賴昌星,即使專案組不去找他,他都想主動跑來給自己潑髒水呢。
還有,專案組也提到了生活作風問題,這個問題表麵上看不是什麽大問題,但是卻是一個十分曖昧的問題,一般被雙規的人寧可交代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不願自己陷入這個爛泥潭。因為一旦被認定有生活作風問題,那麽經濟問題就跑不掉,這兩個方麵相輔相成,就像是孿生兄弟,不過,如果你還在位的話,隻要沒有別的問題,作風問題就不是個問題,一旦東窗事發,這個問題就成為人們關注的首要問題。
祁順東豈能不明白其中利害,所以他對專案組的暗示嗤之以鼻,可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就會想起李滿媛,想起在三宮派出所那個的夜晚。
不錯,當初自己是個單身漢,和李滿媛是戀愛關係,問題是,現在人在哪裏,戀愛的對象已經失蹤了,人們知道的是自己在工作時間和派出所的女警鬼混,即使自己提起褲子不認賬,可這作風問題仍然跑不掉。
最後一個問題,也是祁順東認為最致命的所在,那就是專案組認定的林惠綁架案。盡管潛意識裏他不承認綁架,可是,當他在心裏為自己辯解的時候,發現越辯解就越說不清楚。
他不得不承認,在林惠的問題上,自己是被尚平激怒了,失去了理智,結果做了一件當時痛快過後痛悔的事情,但是,自己能向專案組承認綁架的事實嗎?
祁順東悲哀地認識到,林惠綁架案將成為專案組打開缺口的關鍵,即使自己不承認也沒用,隻要有方玉良的舉報材料,有林惠的親筆證詞,加上參與綁架的檢察院幾個人的供述以及三宮派出所參與人員的證詞,即使自己零口供也無濟於事。
在一個星期的時間裏,祁順東其實不是和專案組在鬥爭,而是自己和自己鬥,白天的祁順東和晚上的祁順東鬥,就像自己的左手和右手下棋一樣,總的分出輸贏。
結果,晚上的祁順東鬥敗了白天的祁順東,這倒不是他有什麽懺悔的願望,而是深深的沮喪和失望占據了他的心。
尤其是當他想起朱虹的艾滋病以及女兒的反叛的時候,他悲哀地承認,自己不管走到什麽地步,起碼在生活上是個失敗者。
他不止一次地想象女兒小雅如果知道了自己的事情以後會有什麽反應,高興?還不至於;悲傷?未必;痛恨?很有可能。
祁順東了解自己的女兒,知道她是個充滿矛盾性格的人,當她聽說自己被雙規以後,一定是百感交集,其內心的複雜程度絕不亞於自己的感受。
想著這些,祁順東的抵抗意誌就慢慢喪失了,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有那麽一陣子他特別想和人說說話,於是他就試著和自己的陪護談談。
可是,作為專案陪護有嚴格的紀律,不得隨便和服務對象交談,所以,在碰了幾次軟釘子之後,就打消了這個主意,重新恢複到沉默之中,他知道,他已經失敗了,但是不是被專案組打敗的,而是被自己的過去打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