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殤
劉楓眼睛一亮,這個肖遙,果然非同凡響,這樣的人都能找到,隨即就聽伍山解釋:“整個曆城縣也就三五台大貨車,找到這老兄閑聊,嘿嘿---”
劉楓和司國安對視一眼,恐怕事情遠沒有那麽簡單,僅僅是看那司機畏畏縮縮的模樣,似乎受過這二位的苦頭,但是這時候倆人權作不知,還是掌握第一手證據要緊。
其實在地方上,很多東西都是欺上不瞞下的,上麵耳目閉塞,反倒是鄉裏鄉親的,對很多當地幹部的腐敗情況了如指掌,一切正如老支書所說,當初黃素馨和她的團隊為這裏準備的建築材料,全部被縣委書記拉走了。
給他的小保姆,也就是老太太口中的像“潘金 蓮”的那位,蓋了一棟三層小樓,至於那些校服桌椅,也都被拉到鄉裏中心校,充門麵去了。
至於那個培訓名額,這個司機也聽說了,小保姆十七歲正在上初三的弟弟,因為這個名額還大操大辦了一回,據說,當時的場麵極為隆重,縣裏大大小小的頭頭全部到場,光是禮金就用絲口袋裝。
司國安的臉更黑了,他收起微型錄音機,讓司機在本子上簽名留下聯係方式,地址,又把司機的身份證和駕駛證分別謄抄一遍,這時候貨物也都卸完了,劉楓邀請司機一起吃飯。
司機剛想拒絕,那邊肖遙眼睛一立,司機趕緊連連點頭:“好好好,聽您安排!”
開飯的時候已經七點了,趙世軍剛好從小煤窯回來,見到劉楓埋怨道:“劉同誌,您來了我們是舉雙手歡迎啊,您瞧瞧,這次又讓您破費,實在是太---”
劉楓笑道:“能夠給孩子們帶來一點溫暖,是我的榮幸,趙老師就不要客氣了,來,我為你介紹這位是團中央的徐甲同誌,這位是中紀委的司國安同誌,這兩位肖遙和伍山,都是教育部的幹部!”
席間,劉楓問起函授名額的事情,趙世軍灑脫的擺擺手:“嘿,那東西有沒有我還不是一樣教學,再說我很快就能攢夠函授的錢了,有他五八沒他四十,回頭我自己花錢函授,不要他那個名額又如何!”
徐甲正色道:“那個名額是教育部專門為了補償和獎勵民辦教師的,這項工程受到上級首長的高度重視,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在這上麵徇私舞弊,抓到了嚴懲不貸!”
趙世軍歎口氣:“其實我倒是沒什麽,可是那些桌椅和建築材料被拉走,實在是太讓人氣憤了,當時都打起來了,好懸鬧出人命,還是縣局來了三十幾個警 察,才強行拉走的材料!”
司國安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無法無天!”
“趙老師,明天開始你就不要去挖煤了,你放心,屬於你的東西絕對不會被別人搶走!”
徐甲鄭重的承諾,趙世軍猶豫半晌,點點頭:“行,明天我就找老板結賬,專心教書,省得耽誤孩子們,其實就算你們不來,再過一個月我也不幹了,學費馬上就湊夠了!”
第二天上午,劉楓為趙世軍代課,他曾經來過,曆城縣很多人認識這位英俊的上級領導,不方便去調查取證,徐甲、司國安、肖遙和伍山前往曆城縣和小保姆的家鄉分別調查取證,務必做到鐵證如山。
劉楓感覺和這些孩子在一起,自己被官場磨礪麻木的心似乎鮮活了起來,這個小學就像很多貧困地區的小學校一樣,一個教室六個學年都在,原本是不必如此的。
早在年前,劉楓和黃素馨就為學校準備了開春後建校的建築材料,隻是那個膽大包天的縣委書記給貪占了,就像當初單於鄉那一幕,在這個昏暗的祠堂講課,看著這些有可能因為光線暗淡而近視的學生,劉楓真的想見見那個書記。
上一次來的時候,接待教育部一行人的,是縣長,據說書記出國考察去了,劉楓發現,越是窮的底掉的貧困地區,官員越是喜歡出去考察。
劉楓不知道這些官員的上級是不是腦子秀逗了,難道說美國和歐洲那些極度繁華之地,真的有適合這些貧窮地區,適合發展的項目或者模仿學習的方向。
不知道想曆城縣這裏,能夠模仿華爾街的金融大亨什麽,或者可以模仿學習曼哈頓的摩天大樓,抑或可以學習模仿東京銀座的高檔消費,還是可以模仿好萊塢的發展軌跡。
我勒個去,劉楓真的不能理解,假如說一個兩個地方如此尚且有情可原,諸多的貧困地區紛紛外出取經,似乎真的是外來的和尚會念經,但是取回來經了,你倒是念呐。
就像當初的嘉魚縣那幾位縣太爺,曾經不止一次出國考察,考察回來除了一身葉子換了,心腸還是那般的黑,該貪依舊是貪,該占的便宜絲毫也沒見少占,縣域經濟的建設,卻是沒有一絲一毫的進展。
銀鬆縣的領導也是如此,靖江區和它們毗鄰而居,一年中像是飛一樣的速度發展,銀鬆縣的書記和縣長似乎視而不見,反而要去歐洲考察取經,真的是滑稽。
結果考察來考察去,地方上的財政是越來越窮,但是考察回來的官員家居裝飾卻是越來越現代化,更不要說那些從國外用公款消費購買的諸多奢侈品。
這是第四節課了,快要下課的時候,後麵趙世軍的家裏傳出一陣陣香味,劉楓清楚的聽到了孩子們咽口水的聲音,劉楓笑了,剛想宣布下課,就聽外麵有人大喊:“窯上出事了!”
劉楓心一沉,顧不得宣布下課,拔腳向外就跑,趙世軍今天去窯上算賬,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千萬不要是這個好心的老師出事,等到劉楓跟著眾人來到後山窯口的時候,看到三具屍體擺在那裏。
這是一個民營小窯,不要說什麽安全措施,簡單的立木支撐都很少,每年都會出現塌方事故,每年都會有人下去後再也沒有上來,但是這種情況並沒有人管,縣裏收稅收費倒是來的很勤。
上一次教育部的考察組下來的時候,就曾經向縣裏建議,取締這種危險的小煤窯,但是並沒有得到地方官員的響應,劉楓並不是包打天下的大能超人,很多事情他真的是無能為力。
當他看到趙世軍那張黝黑的麵孔,劉楓感覺自己的心好痛,多好的一位教師,像趙世軍這樣的民辦教師,一年的補貼還沒有正式教師兩個月的薪水多。
就這還要被拖欠,很多時候甚至是用來抵償農業稅,不但拿不回來一毛錢,往往還要再填進去一點,和村裏其他的家庭不一樣,那些人家的男人可以出去打工,賺點外快填補家用。
趙世軍非但沒有這樣的機會,相反還要經常給學校的孩子們倒貼午餐,那可是十幾張嘴呀,鄉村裏的夥食沒什麽油腥,孩子們的飯量奇大,尤其是湊在一起吃飯,似乎更能激發孩子們的食欲,常常會吃的更多。
看到趙世軍那瘦銷的身材了嗎,那是餓的,為了給孩子們省下一餐午飯餓的,這也是劉楓來到曆城縣就買上一大堆食物的原因,他想為這位好老師做點什麽。
可是現在,一個優秀到民辦教師就這樣走了。
原本是不應該走的。
如果那個縣委書記沒有為他的小舅子貪占趙世軍的名額,趙世軍也就沒有必要來這裏挖煤,賺什麽函授學費,趙老師隻是想要多掌握一點知識,更好的教書育人罷了。
趙世軍的婦人來了,一下子撲到早已經停止了呼吸的趙世軍身上,嚎啕大哭:“他爸呀他爸呀,啊啊啊,你咋就走了呢,啊啊啊,娃還小,啊啊啊,學生們還等著你上課呢!”
這時候,那些學生上來了,孩子們圍上自己的老師,一個個痛哭流涕:“趙老師,求求你回來吧!”
“趙老師,我再也不逃學了!”
“趙老師呀,我爸還要請你吃飯呢!”
村民們一個個趕到了,女人們都哭起來,趙老師這些年為孩子們付出的一切,家長們都記在心裏,村民們也窮,但是總是用他們獨特的方式一點點回報趙世軍。
地裏的活計不等倆人去幹,早就有人搶先幹了,家裏沒了柴草,早就有人為他們送來了,偶爾哪一家做點好吃的總是第一個想到趙老師,那是村民們火熱的心,絕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個炒雞蛋,一個燒大腸。
可是此刻,那個整天笑眯眯的趙老師不在了,他靜靜的躺在那裏,像是睡著了,睡得那樣安詳,那樣平靜,劉楓抑製不住眼中的淚水,他緊緊的攥起雙拳,這個帳要記在那個狗屁書記的頭上。
等到徐甲和司國安幾個從曆城縣返回來的時候,趙世軍已經入殮了,棺槨是昨天那位老太太獻出來的,那是她老人家的壽材,準備了十幾年了。
所有的村民商定,輪流為趙世軍老師守靈,徐甲和司國安站在靈棚外邊,看著這令人心酸的一幕,兩人也忍不住潸然淚下,任誰也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原本趙世軍老師馬上就要有好日子過了,在《貧困地區教師遠程培訓計劃》中,趙世軍老師會是第一批受益人,但是就因為那個書記,就因為他想討好自己的小情人,把函授名額貪占,當做是禮物送給了那個學生小舅子。
司國安感覺自己的肺要氣炸了,今天和徐甲幾人到縣城和鄉下收集證據,絕對不僅僅是貪占建築材料和名額,這個書記簡直把曆城縣當做了他自己的,他的弟弟是交通局長。
這位四十歲的交通局長,連初中都沒有畢業的交通局長,連最簡單的地圖都看不懂的交通局長,他的老婆是城關鎮的書記,妹夫是教育局局長,還在讀書的兒子,早就有了行政編製,已經領工資兩年多了。
這一個個令人瞠目結舌的真實資料,讓徐公子和司國安看的震驚,乃至於最後達到麻木了,這還是華夏的天下嗎。
這是那位書記家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