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也向下看了一眼,深淵向他伸出手來。

重力控製係統按照他的意誌平穩運作著,也隨時準備按照他的意誌變為最危險的武器,把包括他自己在內的一切都拽入黑暗。如果他所處的高度足夠致命,啟動重力係統等同於自殺;但如果他什麽也不做,他確信最後那一枚子彈會準確無誤地貫穿他的心髒。

“既然總得有個結果,那就把裁判權交給你好了。”他在心中對著從未信仰過的神明默念道,“起碼找一個不可知的存在來承擔責任,作為人類,壓力會小一點。”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把命運交給不可知的東西,唯一能令他做出這種選擇的人正從高處俯瞰著他,她手中的槍穩穩地指著他的心髒,手指以無懈可擊的標準姿勢扣著扳機。

那隻手曾在他的手腕上觸碰過融化的雪,曾在管風琴層疊的琴鍵上跳躍,曾經在接過那枚懷表之後與他十指相扣,也曾經在他的手臂上留下長久無法消退的印痕。但時間在這裏劃下一道鴻溝,把所有的一切都隔於彼岸。

他忽然覺得這裏就是終點也未嚐不是一件幸事。有極短的一個瞬間,他甚至希望腳下的黑暗真的是深達數百米的空洞,這個孤獨的廢墟會成為他和她最後和最好的歸宿。

但這個想法也隻持續了一瞬間,比真正下墜的過程更短。肢體觸及地麵的劇烈衝擊透過骨骼的疼痛和胸口發甜的感覺反應至大腦時,他明白自己賭贏了——地麵就在不到十米之下。

命運用給予眷顧的方式背叛了他。

最後落下來的是那個彈夾,在金屬的地麵上彈了兩下,撞出清脆的聲響。他撿起它,就著那隻冰涼的手一起將它推進了槍膛裏,然後握著那隻手,掉轉槍口抵在自己心髒的位置。

“我贏了。”他說,口氣如同回到許多年前剛剛做完入學測試時一樣,“但我已經不想要我的戰利品了。如果你也想要我留在這裏陪著你的話,就吻我一下。”

葉離緩緩睜開了眼睛,她的眼神像十三年前第一次聽到告白時那樣驚訝但澄澈如舊。有一個瞬間她微仰起頭來,似乎想要像當年回應那個告白時那樣,依言去親吻男人的嘴唇,但這個吻尚未成型之前就消失了,她偏開了臉,彼此的雙唇連最輕微的觸碰也不曾發生。

她終於搖了搖頭,扣著扳機的手指鬆開了。隨著她的視線轉向來時的方向,通道的門一扇接一扇地滑開,直至光亮照不到的地方。“去吧。”她用口型無聲地說道。

這條路一直通往航空港,通往這座廢墟的外麵,通往那些他們從未到過、並且永遠也無法一起去到的遙遠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