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世嘉聲對我說:“見門不入,反顯心虛。”趙啟南則大聲說:“段兄此言差矣,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斜,顧兄襟懷坦**,還怕人說閑話嗎?顧兄你自管去,小弟自會向秀娘解釋清楚的。”他們正嬉鬧的時候,段世嘉悄聲在我耳邊說:“差不多了。”

是差不多了,雖然我不知道大姐召見我是為何故,但段世嘉拉著唐虎和殷桐香來,這其中一定有他的用意。段世嘉是拭劍堂內堂幹事,趙啟南和我一樣也是個閑子,隻是常在臨安罷了。

我們四人分乘兩艘船進的天王莊,我和段世嘉、唐虎在一艘船上,還有大姐的貼身侍婢繡齡。大姐早就候在碼頭上了,她今年不過三旬,保養得法,麵如桃紅目含水,說不出的妖豔嫵媚。她是我入堂後的引路人,朝夕相處有半年之久,那時她名叫穆秀娘,身份是西湖畫舫上的一名歌妓,因為會舞劍,被一幹江湖子弟吹捧,一時聲名大噪,號稱“東劍”。她憑這個名號與江湖上各色人等周旋,這其中就有許多像我這樣的閑子。

閑子就是閑子,我們甚至連拭劍堂的大門都不能進。

我在大姐的船上住了半年,上船時是揮金如土的少年公子,下船時灰溜溜的不名一文,這段糗事,唐虎和殷桐香都是知道的。如今呢,我算是功成名就了,而昔日的西湖名妓卻年老色衰,嫁為粗人婦,這番深夜相見,該有多少故事可以發生?

唐虎很快就喝的酩酊大醉,他本來就是個貪杯的人,怎禁得起繡齡和趙啟南輪番灌他,殷桐香沒醉,但他是個文靜的人,自然不會幹涉我和大姐的私會。

大姐喝了不少酒,臉頰紅撲撲的,她在燈下仔仔細細地把我端詳了一番,說:“你比以前胖了些。”我笑著說:“老了,風吹日曬的。”她說:“不要說那個字,我不喜歡。”

大姐吞了口氣,說:“你在襄陽的事,堂裏知道了。”我腦子嗡地一響。她苦笑著說:“你膽子真不小,這是掉腦袋的。”她看出了我的窘迫,就又笑了起來,“那個小姑娘挺可愛的,是唐飛遲的女兒吧。”我點點頭,照她的指示坐了下來,繡齡捧來了茶,我趕忙起身接過,繡齡朝我笑了笑,幾年前在西湖畫舫上,她是個未開顏的小姑娘,如今已出落的畫中人一樣,她向大姐輕聲稟報說:“都安排好了。”

她把一個信封放在大姐身邊,就往外走,走過我麵前的時候她瞄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表情,煞是怪異。

“這個你看看。”大姐指了指桌上的信封。

我拿過那個信封,看似普普通通的,不著一個字,但我打開它時著實費了一番工夫。信封是用特殊的絹布製作的,能防水,據說還能防火。除非完全破壞,否則休想打開封口。

裏麵是厚厚的六頁紙,在我正式讀它之前,大姐起身走進了臥房,她是在刻意回避。

我是滿頭大汗地讀完那六頁紙的,剛剛讀完,大姐就吩咐把它們就著燭火點燃燒了。

“這是你自救的

唯一辦法。”

“可我……”我想說我難堪此任。

大姐沒讓我說下去,她盯著我的臉看了許久說:“你有今天,靠的是誰?你就沒有想過回報嗎?”

“可我……”我還是想說我難堪此任。

她突然把手中茶碗往地上一摜,厲聲責道:“你有沒有一點出息。”我慌忙站了起來,她卻喝道:“跪下。”我不敢不跪。

她也跪了下去,麵朝東南,說:“……此身精忠我皇,不死不休。”

她帶著我溫故入堂誓言,是要提醒我此事不可違逆。念完誓言,我含著淚,她的眼眶也紅紅的,她擦了把淚說:“我知道此行的艱險,可如今你實在是無路可退了。”

我說:“不是我不願去,我是怕力有不逮。誤了事。”

她這才破涕為笑,一麵招呼我坐下,一麵喚進繡齡收拾茶碗碎片,繡齡就跪在地上收拾著。大姐對我說:“玉不琢不成器,人不磨難成材。你呀,是塊好玉,就是自信不足。”她輕輕地歎了一聲,說道:“選你去,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如此大任,沒有一點把握,敢讓你去承擔嗎?要相信自己能擔得起來,能開創一番豐功偉業。”說實在的她這話鼓舞了我,我從不認為自己是塊一無是處廢料。之所以至今碌碌,缺的不就是個機會嗎?

我抬起頭來說:“多謝大姐教誨,我一定不辜負堂主的厚望。”

繡齡收拾完了,站在大姐的身邊,這時她含笑提醒大姐說:“他該回來了。”

他就是陸雲岡,與初見時不同,如今的陸雲岡真沒辱沒了他“天王老子”的綽號,身高九尺像天王,腿如柱,臂似蟒,高聲談笑聲如吼,驚得棲鳥張皇。

段世嘉笑道:“真不愧為天王老子,好大的動靜,不怕驚了客人嗎?”陸雲岡笑道:“陸某平素在家粗野慣了,幾位兄弟休要怪罪。”一麵大呼:“重整酒席,我與幾位兄弟痛飲。”

陸雲岡是江南陸家中的一個異數,為人陽剛、粗豪,重整杯盞再飲瓊漿,高談闊論間,他笑聲如雷,又著繡齡等五個美貌妾婢來佐酒。他自己呢,則強摟著大姐,要她坐在腿上,他身軀肥大,反襯著大姐嬌小如個娃娃。大姐滿心的不情願,又不好在客人麵前駁他臉麵,半推半就的,神情好不尷尬。他才不管這些,一條手臂如蟒蛇般箍住大姐的腰,那手就滑在她兩腿間**亂摳,大姐愈掙紮他愈見興奮。

眼見場麵愈加不堪,唐虎同情地望了我一眼,站起身來,把杯中酒一飲而盡,杯子丟在桌上,抓起我的手,歪歪斜斜往外就走。

出莊後,他噴著酒氣跟我說:“本來是要你們好好聊聊的,可惜……一句話沒說上,就讓那野驢給攪了……兄弟對不住啦……”我道:“你原本就不該插手,我與她已無半點瓜葛,見了麵豈非反增煩惱?”唐虎一聽急了,嚷著說:“哦,那倒是我的不是了,我,我給你賠不是……”他忙著低頭打躬,站立不穩自己先摔了一跤。

這下,他借著酒勁倒罵起我來:“顧楓,你他娘的窩囊廢,看著自己的女人給人糟蹋,連個屁都不敢放……”殷桐香喝了聲:“唐虎,你喝醉了。”一麵向我道歉,一麵強拖著唐虎走了。我也大罵他:“你他娘的才瞎了眼,那是我的女人嗎?”

八月十五一晃就到了,那日一早我別過李少衝,帶著唐菲啟程趕往光明頂,黃昏時分到山下。時值中秋月圓之夜,月明山空,景色奇美。可我哪有心思去貪戀這山水。一為即將開始的論劍緊張,再有就是唐菲,小姑娘興致勃勃往山上爬,可惜山太高,爬到一半她就堅持不住,她要我抱著她上山,我說還是背吧,這麽高的山,抱著你上去,雙條膀子還不廢了。她聽了覺得有理,就饒過了我的兩條膀子。她伏在我的背上,在我耳邊說話,走到險峻處,她要我放她下來,說會閃了我的老腰。

那晚到山頂上的人真是多,上四門、八大門派、三十六家掌門人悉數到齊。大家彼此寒暄著,雖然在天山上窩了三年,好在江湖上大多數人都還記得我這個人,認識新朋友,不忘老朋友,就這樣不知不覺說的我口幹舌燥。唐菲把水袋給我,我喝了一口,差點吐了出來:這小妮子竟裝了滿袋子的酒上山!

唐虎迎過來有一搭沒一搭跟我閑扯,向我道歉,我怕他說起那晚的事讓唐菲懷疑,趕忙把話岔開,他很尷尬,就不懷好意地說:“小嫂子特別纏人吧?”唐菲立即冷下臉說:“兄弟妻不可欺,你這是犯上。”一句話噎得唐虎直翻白眼。我偷笑了一陣,說:“你休要胡說,她還是個孩子。”唐虎訕訕而笑,道:“開個玩笑嘛,說起來還是你老兄有大將風度,你看看他們這些人,早早的就趕過來,這又不是啥舍粥放糧,先到先得。”我說:“少年愛名,人之常情。你我不都來了嗎?”唐虎道:“沒意思,不是家父強逼,我才不來湊這個熱鬧呢。”

我想這倒是真的,若不是他老子強逼著,他才不會來此丟人現眼呢。這時,紫陽宮的黃梅、楊秀、陳南雁三個人走了過來,三年不見,三個人都出落的鮮花一般,黃梅、楊秀倒也罷了,最讓我驚奇是陳南雁,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變得我差點都認不出來。打過招呼,黃梅笑嘻嘻問我:“師兄躲在天山苦練三年劍法,今晚要大顯身手了吧?”我說:“幾位難道不是嗎?”

黃梅悠悠一歎,說道:“我麽,不過是來做綠葉,襯托你們這些蘭花、**、狗尾巴花的。”我不禁放聲大笑,這個黃梅,真是……。我問楊秀為何不見韋素君。黃梅搶著說:“她如今是紫陽宮的鎮宮之寶,豈可輕易示人呢。”

我聽了這話就有些尷尬,好在黃梅自己先笑了起來,楊秀啐了她一口,道:“莫聽她胡說,七姐和師父在後麵還沒有到。顧大哥,我剛才見著蘇掌門了,前呼後擁,好大的排場呢。”我說:“是嗎?我獨自上山,沒有見到他。”說時,隻見眾人紛紛退讓,一隊白衣道士簇擁著清河師兄緩步而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