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鬼連滾帶爬挪到床前,抱著時均的靴子就開始道歉。

時均厭惡地踹掉他的手,冷冷道,“給這位姑娘道歉,不是給我道歉。”

醉鬼愣了一下,急忙又挪了下身體,對著董惜惜開始自扇巴掌認錯,“對不起姑娘,是我嘴賤是我沒眼力見不知道您是百戶大人的人,我是您孫子,我道歉。”

時均由著他在那兒一直跪著求饒,轉身去問董惜惜要不要再給他兩巴掌出出氣。

董惜惜瞥了醉鬼一眼,直接拿起包袱往外走。

這客棧是住不得了,煩死了。

她走得幹脆,時均自然也不會再留,醉鬼自知惹事了癱軟在地開始扇自己巴掌。

時均撿起腰牌跟了出去,心裏暗暗記下了劉軒強和他表舅的名字,等他回京了必定要給董惜惜出這一口惡氣。

更深露重,夜涼如水,四處都已經熄了燈,時均牽上馬載上董惜惜,兩人停在城門附近的一個林子裏。

林子黑漆漆一片,有座破落的小廟藏在其中,時均推門進去確定安全才把馬牽進來。

趁著時均把馬捆好去檢查廟裏情況之際,董惜惜撿了些柴枝,進廟就掏出火折子,輕車熟路把火堆點了起來。

暖黃色的火光照亮小小的破廟,董惜惜靠著火堆蹲下暖手,時均把塌了一邊的廟門關上,自己走到門檻上坐下。

“惜惜姑娘你睡吧,我來守夜。”

董惜惜心裏亂得很,總感覺無法跟時均說話,一旦開口也許事情就要朝著不對的方向發展了。

她索性就選擇了不搭理,嗯了一聲就挑了個角落靠著,閉眼休息去了。

荒郊的破廟寂靜冷清,偶爾有幾聲鳥鳴,時均坐在門檻上往廟裏看,董惜惜閉著眼睛似乎已經睡著了。

姑娘似乎比以前更加不樂意搭理自己了,如今連話都懶得說了,時均也很煩惱,他突然覺得狗頭軍師曹奎是真的很重要,好歹他幫著君堯把薑甯追到手了。

董惜惜眼睛是閉著了,但是完全睡不著,好不容易來了點睡意總能冷不丁想起時均那張溫潤的臉,頓時更加窩火了,實在忍不住直接睜開眼坐直了身子。

時均一直默默看著董惜惜的睡顏,她突然這麽睜眼坐起把他也嚇了一跳,“惜惜姑娘,做噩夢了嗎?”

董惜惜聞言瞪了他一眼,“對,做噩夢了,夢見了讓人惱火的人。”

時均看她確實氣得不輕,以為她被那醉鬼的話挑起什麽不開心的過往,當即握了下拳往董惜惜走過去,“等回京了我會把劉軒強仗勢欺人,借著他表舅官威鬧事的情況報上去,必定替你出這口惡氣。”

“你能不能不要對我這麽好,時均,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董惜惜實在憋不住了,與其一直在心裏窩火,不如把話挑明了說清楚。

時均完全沒想到她惱火的根源是自己,當即有些懵,伸手撓了撓頭才呆呆問道,“你……你不是氣劉軒強汙言穢語,你是惱火我關心你?”

“我說了,你沒必要因為占了我便宜覺得虧欠我什麽,當時隻是情況危急,我不是為了你也不是為了沈君堯,我是為了長公主和自己,你不要再誤會了,也不要再對我好了,我不需要。”

“倘若我對你好並不是因為我占了你便宜,是因為想要對你好,那你便需要嗎?”

時均好像有些明白董惜惜總是不願意搭理他的原因了。

不是因為討厭自己,是因為覺得自己對她的好是出於愧疚和自責,是無奈之舉。

其實時均一開始也迷茫過,懷疑自己對董惜惜的執著是不是因為愧疚,所以想要補償她。但隨著兩人相識加深,他發現並不是。

他知道了這個姑娘辛酸的過往,見過她巧笑嫣然遊走在客人身邊套取信息,也看過她安安靜靜在小屋裏劈柴做飯,甚至知道她手染鮮血親手報了仇。

她是脆弱的,也是堅強的,沒有人替她遮風擋雨她便學會了自己披上蓑衣,甚至還學會了替旁人打傘,她是個頂頂好的姑娘。

時均覺得自己是被董惜惜的性情吸引,是發自內心喜歡她的,不是愧疚也不是見色起意。

董惜惜突然覺得自己不該說的,這果然隻會讓事情朝著更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時均從門檻上站起來靜靜看向董惜惜,眼神溫柔含笑,一副芝蘭玉樹的模樣讓董惜惜胸口的煩躁更甚了。

他越是這樣溫潤柔情,她就越是覺得自己不該跟他有任何糾纏交集。

誰不喜歡敦厚溫良的翩翩公子,她董惜惜也隻是個俗人,就是因為喜歡,所以才更不能靠近。

時均這番話更叫她看清自己的內心。

她喜歡時均,從這個少年出現在她淒慘落魄的歲月中大抵就喜歡了。

不管是年少時的初遇還是長大後的再見,時均永遠彬彬有禮待人和善,不嫌棄髒兮兮的她替她解圍贈她玉佩,不用夾雜肉欲的眼光看她在映月館風情萬種。

他是良配,但不是她的良配。

董惜惜清楚自己的身份,也明白這世道對女子身份的審視,即便時均如今說著不介意她以前偽裝花魁的過往,也不見得世人能容得下,也不見得時家其他人容得下。

她娘當初不也是從花樓裏出來的,還是人人皆知的清倌,結果呢,還不是落魄慘死不得善終。

她不願意賭人性,也不敢一顆心都掏出來給一個男人,而且是個風光霽月的好男人。

這樣的人是要娶品行端莊溫淑大方的世家女的,即便她再喜歡時均也不願意替人做妾,她娘的前車之鑒就這麽血淋淋刻在她的腦子裏,她不想再把一顆心送出去隻換來一具腐朽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