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五)
四人行到了阿草所居的大樹下,那領頭之人伸掌互拍幾下,聲音清脆,夜裏聽得極是清楚,然後又將雙手合攏在嘴邊,學了幾聲貓頭鷹夜啼,倒是學得惟妙惟肖。
不一會,上邊樹枝綠葉一分,一條繩梯懸垂下來,那三人依次爬了上去,卯翁柳跟在最後。一到上邊,放繩梯之人眼見多了一人,不由一愣,還沒發話詢問,卯翁柳伸指一彈,已將那人製住。那三人腳步不停,領著卯翁柳入了屋行到樹幹另一側,繼續往上攀爬而去。
行到第二層處,那人回過身來,低聲道:“我們隻能帶你到這裏了,再往上就是夫人所居,沒她允許,誰也不能上去。”
卯翁柳道:“騙她下來。\”
幾人麵麵相覷,麵有懼色,遲遲不敢答應。卯翁柳恐嚇他們道:“你們若是不應,現在我就讓蟲蠱發作,讓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曆盡諸多苦楚方才死去,你們怕是不怕?”
幾人懼色大增,那領頭之人牙關咬得嘣嘣響,思慮良久才道:“好,隻是不知用什麽說口騙得她下來?”
卯翁柳道:“就說翁家二老已經把那卯家來人殺了,讓你們提頭來見。”
領頭之人猶豫半響,咬牙道:“好吧,依你就是。”當即抬頭朝上喊道:“夫人,有要事相告。”
停了一會,隻聽上邊傳來阿草之音,回道:“又能有什麽事兒大驚小怪的?明兒再說不行麽?”
為首之人笑著答道:“夫人命我等前去翁長老家裏送點心,點心已經送到,隻是……”說著故意不再發話,裝出另有隱**言又止之態,靜待上邊回應。\
阿草之音問道:“隻是什麽?直接說了吧,別磨磨蹭蹭的。”語氣頗為不耐。
那人答道:“隻是翁家二老已經把那人殺了,將頭顱交於我等三人,帶了回來讓夫人您過目。”
上邊傳來啊的一聲驚呼,聲音並不大,極其細微難辨,但卯翁柳是聽得一清二楚,驚呼過後便一陣沉默。卯翁柳心道:“阿草,你果然還是念及娘家人的,如今聽到人已經被殺,有些方寸大亂了吧?”
阿草沉默良久,才聽她道:“我有些累了,你們把那物事放在桌上,先退下去吧,一會我再下去瞧瞧。\”話音中透出一股疲累之意。
那幾人齊聲應了,轉過頭來瞧卯翁柳,卯翁柳低聲道:“你等且先退下去吧,到樹下等候,待我這邊事成,自然會給你們解蠱。”那幾人互相對視一眼,雖有些不願,但也無法,隻得給卯翁柳行了禮,先行退了下去。
卯翁柳躡手躡腳,行入屋內,尋了個暗處,將身形藏匿於其中,盡量放緩呼吸,做出已經無人的假象。等不多久,便聽上邊傳來動靜,一人從上攀爬了下來。\卯翁柳瞧得清楚,卻是個約莫十一二歲的男孩,生得是虎頭虎腦,他一躍下地來,便雙眼骨碌碌亂轉,四處張望一番,接著輕手輕腳行到屋中,往桌上看去,卻見桌上空空如也,哪有什麽物事,他似乎有些奇怪,嘴裏“咦?”了聲,又四下尋望一陣,行出門外去了。
卯翁柳聽得他腳步聲圍著屋子四周轉了一圈,又行回屋來,停了片刻,便開始在屋中翻尋起來。卯翁柳怕他亂翻亂尋撞中自己露了行跡,悄然運力於左手指上,隻待他行近,就將其製住。那少年往他這處尋來,尋摸間離他藏身之處已不足半丈,再往前兩步必發現了他身形不可。
卯翁柳就待出指,突聞上邊又傳來一陣聲響,又有人往下而來。\那少年也聽得真切,麵色大急,左右環顧,一溜煙奔到一櫥櫃前,打開櫥櫃就矮身鑽了進去,複又將門合上,敢情這櫥櫃裏邊空無一物,想來這少年平日裏來也是將其作為藏身之所,是以熟門熟路之極。
聲響中,一人下到屋來,正是阿草。她款款移步行到桌旁,待見著桌上空無一物,不由皺了皺眉,輕言道:“這些家夥也敢拿話誑我?”
卯翁柳十數年未見自家孫女,心裏也著實想念得緊,每次念及,都是十數年前的模樣,此番瞧得分明,容貌倒還是沒變多少,隻是比十數年前那丫頭模樣更成熟了許多,心情甚是激動難抑,但想得更多的卻是一股深深的愧疚之意。\
阿草突地一錯步閃身,身子往後滑開數步,嘴中喝道:“什麽人?”雙手一揚,也不知拋出什麽物事?雙手所對方向,正是那櫥櫃。
櫥櫃門大開,一個少年撞將出來,口中喊道:“阿媽,是我。”
阿草大驚,迎著那少年忙忙箭步上前,雙手不停亂揮,似是想掃落什麽物事。卯翁柳可瞧得分明,方才阿草雙手一揚,正是放出蚊蠱襲人,想不到所襲之人竟是自己親生兒子,是以忙忙上前施救。這蚊蠱雖然個小,但都是群體而出,一旦觸及生物,必附其體上,將其血吸盡方可脫體,這少年體格瘦弱,若被蚊蠱所沾,焉有幸理?
阿草動作雖快,但哪及得上蚊蟲的飛速,嗡嗡聲中,就要襲至少年身上。\那少年哪知其中厲害,以為自己行藏被母親識破,心中恐慌,不跑反向阿草迎來,轉眼間,離那些奪命蚊兒隻有咫尺之距。
阿草邊盡力奔來,邊是叫道:“快往外跑。”
少年眼見母親麵色恐慌,又是叫他快跑,不由停下腳步,愣愣不明所以間,已有數隻蚊蟲趴在其身上,少年覺得身上癢痛,“唉喲”叫出聲來,雙手在身上亂拍亂打,苦著臉道:“阿媽,怎麽今夜蚊子如此之多?”。
阿草已經撲到他身側,雙手劈裏啪啦揮打個不停,助他驅趕這些蚊蟲,可蚊蟲數量之多,哪拍打得及?這些蠱蚊,平日裏被蠱主藏於衣內特定的容器中,每日裏喂食些新鮮牛馬之血,但為保其凶性,也不喂飽,使它們整日裏處於半飽半饑狀態,極是嗜血,此時一旦放出,除了蠱主本身,一切生物皆是它們攻擊的對象。\滿耳嗡嗡聲中,少年被叮咬得呲牙咧嘴,雙手在身上亂撓亂刮,麵色顯得痛苦不堪。
阿草下來之時,眼見桌上毫無一物,心中本就有氣,又覺察到屋中另藏他人,隻道是有人以此為餌騙她下來,要對她不利,沒細想之下就放出蚊蠱,總之蚊蠱附身,暗藏之人死了也就死了,沒什麽打緊,哪料到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她雖是蠱主,但她尚在十五六歲時就嫁來翁家,憑些記憶倒還知道提煉飼養蟲蠱之法,可如何控製,她卻是不在行的,如今幹著急也沒任何法子可施,眼瞧著再這麽拖下去,自己的兒子必死無疑。\
卯翁柳眼見她們娘倆危急,哪還顧得上躲藏,閃出身來,奔至娘倆身前。阿草又見屋中多了一人,光線黑暗,瞧不清楚是何人,自是又吃了一驚,正待有所動作,卯翁柳道:“你不顧你兒子了?我有辦法救他。”
阿草將信將疑,但此時事情緊急,也隻得信他。卯翁柳從懷中取出一小瓷瓶,拔掉塞子,對阿草沉聲道:“取一油燈來,點上火。”
阿草忙忙取來油燈燃上,卯翁柳將那瓷瓶底對著火苗烘烤起來,不一會工夫,瓶裏飄出濃鬱之極的香味,屋裏頓時香氣大盛,其中夾雜著淡淡的草藥味,這股香氣一起,蚊蟲嗡嗡聲漸低下去,再過一會,就再無聲息,想來這香味正是蚊蠱的克製之物。\-
那少年不停呻吟,雙手就著全身上下擾個不停,麵色極為痛苦,卯翁柳右手伸指一點,將他製住,將其平躺於地上,嘴裏道:“蚊蠱之毒非同小可,越刮就是越癢,最後是刮得皮開肉綻,痛不欲生。”言罷又從懷中取出一個紙包,打開從裏取出一枚蠟丸,遞給阿草道:“將臘皮剝開,裏邊的藥丸用水給他衝服下去,半個時辰後蚊毒自解,到時候再解開他穴位,否則再這麽擾下去,非癢死不可。”
阿草依言辦了,取來涼水將藥丸給少年服下,瞧那少年許久,見他神態漸漸安詳下來,不再似方才那般痛苦,知是藥丸起了作用,這才回過身來,冷聲道:“你是何人,怎麽出現在我家中?”她方才心急兒子,無暇顧及,此時緩過氣來,便出言相詢。油燈昏暗,火苗忽長忽短,光線遊移不定,一時間,她竟認不出自家阿爺來。
卯翁柳強忍相認之心,背過身子,行到燈光幽暗之處,冷道:“我就是卯家來人,翁家二老回去與我一說,知你要取我性命,便不告自來,想問問你是何意?”
阿草端詳著兒子神色,一手輕撫著他頭上之發,嘴裏淡淡哦了聲,道:“那兩人終究還是沒把你殺了。”
卯翁柳冷道:“怎麽?你真想殺我而後快麽?怎麽說我也是你娘家之人,連麵都沒見就把人殺了,心裏可真沒半點親人之情?”
阿草輕笑一聲,站起身來,行到門邊仰望天色,神色木然緩緩道:“親人?打我嫁來翁家那一刻起,卯家人在我心中已是全然死絕了,我阿草隻是個生來就沒人疼沒人愛的野孩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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