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姨媽到訪
錦言頗有興致,翻身起來撐著臉聽阿棠講。阿棠給錦言掖好被子,說:“小姐不是讓陳嬤嬤送太太一個花燈麽?太太沒說什麽,但是收下了。不出一會兒,徐姨娘讓二小姐和三小姐也拿了兩個花燈送到漪蘭居去,太太連門都沒讓她們進,徐姨娘這回是丟人丟到家了,回了她們鳴玉軒,氣得砸了一上午的東西,還教訓了幾個小丫頭出氣。”
錦言勾了勾嘴角。想來這些年,徐姨娘的舒坦日子也過慣了,老爺寵她,婆婆也待她客氣,雖沒有兒子,可她也才三十,以後日子還長,總還有個盼望。就是這種舒心日子過得久了,徐姨娘才快忘了身份了,以為她才是連家新的女主人,飄飄然,就覺得其他人也都該給她臉麵才是。隻可惜,虞氏卻總時不時敲打她,提點她,告訴她,她再能耐,也隻是個妾。虞氏就是盆冷水,該給她衝昏的頭腦降降溫。
錦言送虞氏花燈,是讓嬤嬤帶過去的,不過是個心意,錦言又沒什麽求她的,虞氏也沒什麽拒絕的理由。可徐姨娘,卻是恨不得敲鑼打鼓,帶著兩個女兒表孝心去,之前又提過想把錦心記到虞氏名下,虞氏若是給了她這個麵子,以後還想安生麽?更何況,虞氏最擅長的,就是不給人家麵子。
“真好意思,也不想個別的招,小姐送花燈,送得合情合景,她們簡直是東施效顰。”阿棠語氣大為快慰。
錦言卻又隱隱皺起了眉:她讓陳嬤嬤送燈的事情,隻有陳嬤嬤和阿棠知道,陳嬤嬤做事向來沉穩,也不會讓別人輕易看見了。怎麽鳴玉軒這麽快就得到消息了?想到這兒,錦言的嘴角一揚:“這徐姨娘膽子也忒大了,敢在虞氏房裏安眼線。”
“小姐你說,徐姨娘這回碰了這麽個釘子,記名的事兒會不會就這麽算了?”阿棠扶著錦言坐了起來。
“我瞧以姨娘的脾氣,恐怕還是火燒芭蕉不死心呢。也難為她這麽死皮白賴,錦心大了,再兩年就到說親的年紀了,姨娘養的說出去總矮了別人半頭。”錦言撫著衣擺上的流蘇墜子,慢慢說。其實名分也是次的,姨娘心裏最惦記的,是虞氏那份豐厚的嫁妝。
“噯,我倒能體諒太太的心情。二小姐的生母好端端的,就是記在太太名下,心裏頭還是跟生母親近,等嫁了人,一有了好處,哪能想到太太去。再說了,若平日裏徐姨娘肯對太太尊敬些,太太如何會這樣下她的麵子,還不是她仗著老爺的喜歡,沒規沒距慣了,惹了太太的眼。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事開口就相求,求不著還要甩臉子,哪有這麽的?人不要臉鬼都怕,可難為太太要招架她了。”
錦言笑得軟在**,伸手要撕阿棠的嘴:“小蹄子越發尖牙利嘴,我要不好好收拾你,以後別人說我不會管教丫頭。”說著,又去撓阿棠的腰。
阿棠躲了又躲,好容易握住錦言的手,笑道:“說正經的,太太最近不知道是不是拜錯了菩薩,煩事兒一件跟著一件。”
錦言整了整頭發,笑道:“我真是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又怎麽呢?”
“我是聽漪蘭居的小丫頭說的,太太一母同胞的親姐姐今兒的要來府上呢。”
“有親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錦言大大地不解:這算是什麽煩事兒?
原來,這位姨媽就是6寶岑的母親,錦言和寶岑在老太太壽宴上有一麵之緣。6姨媽嫁得是湖廣左布政使6懷禮,育有二子一女,6家是武昌府的豪門大戶,6姨媽現如今已是三房的當家主母,日子過得可謂是風生水起。相較之下,連明甫雖也是年輕才俊,官拜四品,可總不敵6家權勢浩大,且連家一脈單傳,人丁有限,這也是因為老太爺早逝。
說起來,虞氏心裏最大那根刺還在於,6姨媽是正正經經的元配嫡妻,而虞氏卻是連家續娶的妻子。續弦雖然也是明媒正娶,但如琴弦已斷,另配一根,畢竟沒了同心結發的情誼。連明甫文人性格,即便對沈子鈺沒有“除卻巫山不是雲”的深情,也有“此情可待成追憶”的遺憾。何況,虞氏進門的時候,連明甫和徐姨娘的情意已篤,丈夫的心裏記著亡妻,懷裏摟著嬌妾,也難怪虞氏冷了心。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姐姐,婚事上卻有天地之別,見了麵,免不了有齟齬。
“我聽說,去年這位姨太太來的時候,不知道說了什麽,氣得太太一個月都沒出門。前年就更厲害了,姨太太一走,太太就把姨太太送來的東西全都打發給了下人。”阿棠說著忍不住笑。
“那今年怎麽又來了?”
“畢竟是親姐妹,還有隔夜的仇麽?”
大戶人家的姊妹,即便是一個娘生的,也各由嬤嬤帶大,在長輩麵前,都是相親相愛的樣子,實際上,少不了明爭暗鬥。出閣前就是比繡工、比女紅、比才藝、比禮儀……等嫁了人,就要比嫁妝、比夫婿、比兒女……總之,能和睦處之的少之又少。
忽然,錦言心裏閃過一件事情——湖廣布政使6家?錦言繃直了身體:上輩子錦言定下的親事,不就是和6家的長子……這麽說,這個6姨媽,就是錦言上輩子的準婆婆。那她這回來,恐怕是來相看兒媳婦的。想著,錦言背後出了些冷汗,上輩子就是因為那個紈絝子弟氣死的,這回可得長點心啦。
漪蘭居的臥房裏,虞氏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撥拉著茶杯蓋子發呆,6姨媽靠在蜀繡竹報平安引枕上,眉飛色舞地說些什麽,時不時飲一口六安瓜片。
“地方官雖比不上京官,可是天高皇帝遠,地方官有地方官的好處,單說財源滾滾這一條,就是京官比不上的。不過,俗話說得好,朝中有人好辦事,地方官到了京城去,也不能仗著品級一味拿大,否則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到時候考績升遷任命樣樣都會受製的。所以我們老爺,年年都往京城裏送錢,什麽‘冰敬’、‘瓜敬’、‘炭敬’……喲喲,一年四季都不落下的。”6姨媽雖和虞氏是一母所生,可長相卻大不一樣。虞氏是瓜子臉、柳葉眉、瑞鳳眼,高挑身段,皙白皮膚,6姨媽卻長了一副長圓臉蛋,微微有肉,看起來比虞氏福相不少,濃眉杏眼,膚色微深,保養得極好,比虞氏大了六歲,可也沒在臉上盡顯出來,身材略顯富態,穿著雪青夾金線繡海棠裙,雲錦雪花襖子,淺絳比甲,來時候外麵罩著的雪狐毛鬥篷,搭在衣服架子上。
虞氏仍是一身清淡,但細看還是能看出精心打扮過的。白玉蘭花簪子、百蝶穿花蘇繡裙子、五彩緙絲皮褂,再加上淡淡描畫的妝容,顯得一旁的6姨媽富則富矣,少了幾分清貴之氣。
“今年我家老爺上京的時候,動用了許多關係,給我那小兒子鵬哥兒謀了營繕司的差事,有咱們父親照看著,總出不了大錯。鵬哥兒是個穩重不過的,有好事的人這回給我露了個口風,說是京城駱家有意與我們家攀親,這個駱家倒沒什麽,隻不過是二房裏頭飛出個金鳳凰,出了個駱貴妃,駱家也算是新貴了,這兩年很是春風得意,我見過這駱家大房的小女兒一次,長得也得人意,性子也軟和,就是怕同意了這門親事,反得罪了彭皇後……”
虞氏低頭啜了口茶,依然沒什麽可說的。
“駱貴妃雖是聖眷正濃,可還沒有皇嗣傍身,駱家的根基也淺了些,皇後就不一樣了,娘家是涼國公府的,父親是開國元老彭敬,這些年彭老太爺雖是功成身退,可彭家人身居要職也不少。我倒是看上了彭皇後哥哥的小女兒,但是其中又有個緣故,咱們可以私下裏說,彭皇後是庶出的,她的嫡姐是宮裏的玉貴嬪,地位卻遠不如她,傳聞裏她們不和。皇後的哥哥是和玉貴嬪一母同胞的,和皇後還隔了個肚皮,我怕要是真說了她哥哥的女兒,巴結不上皇後,還碰了一鼻子灰。聽說你們連家老太爺在世的時候,跟彭家頗有來往,若能幫忙打聽一下,再穿穿線……”
“老太爺死了二十年了……”虞氏終於緩緩開口,卻是不耐煩的口氣:“人都化成灰了,虧你還有心惦記著。”
“話不是這麽說,人沒了人情還在,若能聯絡聯絡……”
“姐夫那樣本事,你何苦來找我。”虞氏放下茶杯:“地方官那樣好,怎麽還要巴結京城裏的貴門,難道姐夫還想上調?”
6姨媽被嗆了一句,倒也沒惱,仍笑眯眯的,彭家的事兒隻不過就這麽一提,人走茶涼的道理她怎會不明白,這回來連家,其實是為了另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