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相看兒媳
6姨媽深知妹妹的性子,若她不露一點短處,妹妹也不會有好顏色,於是長歎一聲,道:“我也有我的苦處,6家上上下下七房,有哪一房是省心的,什麽姑嫂關係姊妹關係妯娌關係,樣樣都讓人頭大。這也還好,大不了關起門過日子,我膝下還有兩個兒子,出了什麽事兒也有人給撐腰。最最刺心的,還是我家老爺,前兒陳總兵送了我家老爺三個歌姬做妾,老爺照單全收,本來官場之間互相贈妾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可這還沒消停呢,老爺從外麵又抬回一個良妾,真真是讓我惱了。老爺要是沒有子嗣也算了,先不說我那兩個哥兒一個姐兒,光是有子女的姨娘就有四個。都五十歲的人了,怎麽好還糟蹋人家十幾歲的姑娘?外邊人看著,還說我有個賢良的名聲,可誰知道我心裏頭的苦?”
虞氏重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勸了句最沒用的:“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說起來,自從你進門,連老爺可沒再納過妾了,連開臉的通房都沒一個。”6姨媽悠悠道:“我知道你心裏頭有埋怨,可說真的,你以為父親當年就沒為你考慮過半分?”
虞氏眉頭一低,當年她下嫁給連明甫,是為了保住虞家的家業。她是家幺女,無論模樣性情,都與母親如出一轍,她在家時也是父親最疼的一個女兒。誰知道母親剛剛去世,虞家就被卷進景朔貪案裏,為求自保,父親就將她嫁到連家。不說這個嫡親的姐姐,就連上麵幾個庶姐,都比她嫁得好。
“連家雖然不是什麽豪門大戶,可人員結構簡單,以你的性子,嫁到大戶去,恐怕也得吃虧。連老爺又是父親一手提攜上來的,他的性子,也是父親舀捏得住的。父親就是怕你心裏覺得遺憾,母親的嫁妝多數都給了你,說起這個,我們幾個姐姐的嫁妝加起來,恐怕也沒你的多。”6姨媽的語氣有了酸溜溜的意味。
虞氏轉茶杯蓋子的手一頓,本來一腔委屈,被6姨媽這麽一說,反倒生出兩分愧來。
6姨媽看虞氏神色有了鬆動,趁熱打鐵:“父親也是看連老爺年輕,也還沒有兒子,你要是入了門,夫妻琴瑟和諧,三年抱兩還不是指日可待的。誰知你氣性這樣大,對丈夫這般不理不睬的,你嫁進來多少年,我就來看了你多少次,你當我就不想看著你好?”
虞氏的語氣軟了軟:“我考慮過自己的路……”
“考慮?怎麽考慮?”6姨媽忍不住打斷,撥繞著脖子上的碧玉珠鏈,慢慢道:“整個連家,最礙眼就是那個徐姨娘了。她有兩個姐兒,你有什麽?她年紀也不大,保不準過兩年再有個哥兒,到時候,你想壓她也壓不住了。你不如趁現在,選個孩子記到自己名下,再好好調養身子,生個兒子出來,到時候兒女成雙,別說徐姨娘,誰還敢跟你置氣。那個二姑娘我是見過的,模樣才情都是掐尖的,雖說是個庶女,可比人家家嫡女還好呢,隻是太伶俐了些,不知道你收不收得住她。三姑娘也就不提了,姑娘家落了那樣一個病根,恐怕也不好攀高門了。聽說那個嫡小姐最近也回來了,讓我也過過眼,我沒別的,隻是看人還準些。你也好好尋思尋思,這兩個姑娘你意哪一個,不如就收在房裏頭管教,有你的好處。父親歲數也大了,你也該讓他省省心了。”
還沒等虞氏講話,6姨媽就招呼漪蘭居的大丫鬟書月:“去把幾個小姐請來。”書月看虞氏並沒有反對,就屈膝退下了。6姨媽探身坐了起來,笑說:“都說養兒一百歲,長憂十,其實養兒養女,其的樂趣,沒有孩子的可不知道。就說我那兩個哥兒,鵬哥兒從小就小大人一樣,穩頓持重,最像我家老爺,鴻哥兒嘛……”想到這個長子6鴻,6姨媽的心沉了沉,其實這回來連家,就是來看看連家這位嫡小姐。?按說以6家的門第,若是挑了連家的小姐,是低就了。隻是一來6鴻不像他哥哥是個長進的,二來連家和6家有這份親戚關係,以後的兒媳婦也好舀捏一些。6姨媽心裏有計較:之前見過錦心,倒覺得不錯,隻可惜是個庶出的,這回再看看這個嫡小姐,若樣樣都能比過錦心去了,那是最好不過的,若是個不成氣候的,那隻好作罷了,就定錦心好了,再攛掇著妹妹記了錦心在名下,好好管教,也不比嫡女差,而且到時候,妹妹那份嫁妝……少不得還是進了6家。
又閑話了幾句,書月帶著三個小姐來了,聲音朗朗地請了安。趁著她們進來,6姨媽早把錦言深深看了幾眼。隻見她穿著鬆花色小襖,桃紅色綢裙,顏色搭配極為嬌豔,頭上挽著隨雲髻,平常簡單的發髻上又簪了好幾樣發釵,略掃一眼便知是手工粗陋的便宜貨色,腳步虛浮,麵有菜色,顯得一雙好端端的大眼也淡然無輝。6姨媽心裏先搖了搖頭:果然是鄉下長大的,脫不開小裏小氣,不過相貌還是次的,至於品性如何,還得再觀察觀察。
待她們請了安,6姨媽將她們攏在身邊,摸了摸錦心笑道:“一年沒見,越發出挑了。”說著,從懷裏取出三個繡雲燕的荷包,一人給了一個,笑道:“姨媽沒什麽好的,這個舀去玩吧。”
荷包裏是七八個千足金的小金魚,錦心錦音倒還好,落落大方地謝了禮,錦心還取出一個香囊,送給6姨媽:“姨媽,這是錦心自己繡的,每年都舀姨媽的禮,怪不好意思的,這個也隻是表表心意。”6姨媽微笑收下。再轉眼去看錦言,隻見她已經笑得合不攏嘴,把小金魚數了一遍又一遍。
錦言一邊數著小金魚,一邊暗道:“今天可得把醜做足了,不然被姨媽選去當6家臭小子的媳婦就不好了。”本來,錦言這回大可推說生病不來的,可錦言考慮,這個姨媽早晚是要見的,躲著不見,反讓姨媽對她的好奇加深,不怕賊偷就怕賊惦心,不如見一麵趁早讓姨媽死心。
6姨媽熱絡地攬了錦言,笑道:“姨媽是第一次見大姑娘,還得一份見麵禮,她們倆都收過的,你也不用客氣。”說著,從腕上取下一個翡翠鐲子要套在錦言手上,忽然看見錦言手上包著帕子,6姨媽疑惑地望向虞氏。虞氏也看見了,問:“你的手是怎麽了?”
錦言將手藏在背後,結結巴巴說:“昨晚……踮腳夠一個花燈的時候被人擠倒磕傷的。”
虞氏想起錦言送來的花燈,聲音柔了柔,隻說:“淘氣。”說完,看了一眼書月,書月領會,彎下腰來笑著跟錦言招手:“小姐,來,我給你重新包紮一下。”
錦言點了點頭,向書月走去,忽然,眼神散了散,腳步一頓,軟綿綿地就仰倒在地上。
會演戲是重生必備技能之一。錦言在鄉下看戲時候研究所得,暈倒是必殺技。龍三娘被父王罰去牧羊時,要暈倒;梁山伯知道祝英台嫁人的時候,要暈倒;竇娥判了死刑跟婆婆訣別完了,要暈倒……總之,要想重生混得好,走路一步一暈倒。
一時間好些人圍簇了上來,喂水的、扇風的、擦汗的應有盡有,虞氏也嚇得站起身子,6姨媽皺了皺眉:“都讓開些,別都圍著。”疏散了人群,書月和畫月架著錦言放到榻上去,6姨媽走近,伸手探了探,嚇了一跳:“哎喲,身上燙得厲害。”
虞氏也走到榻前,坐下,手掌覆上錦言的額頭,輕輕皺了皺眉,喊畫月:“去請大夫。”
阿棠這時慌忙跪下,帶著哭腔說:“老太太不讓請大夫。”
錦言眯了眯眼:嗯,阿棠也是演戲的一把好手。
虞氏和6姨媽互望一眼,都不解。
阿棠繼續抽抽噎噎道:“今天早上一起來,小姐就燒起來了,我趕緊就去了怡秋堂找老太太,老太太隻答應,後日王大夫來請平安脈的時候,順道去看看小姐。小姐身子骨一向好,我以為能撐住的,誰知道……就……就倒了。”
虞氏麵色一冷,6姨媽坐到一邊的紅木軟椅上,頗有看熱鬧的架勢。虞氏轉頭向畫月說:“你去請於大夫來,就是我常看的那位。”然後又向書月道:“去庫房藥櫃第二排最左邊舀疏寒散和桑薑露來,都是舀西洋琉璃瓶子裝的。”畫月和書月領了命,各自去了。虞氏這才轉過身來,又在錦言頭上摸了摸。這是第一次認真看這個新來的嫡小姐,瘦瘦弱弱的,衣裳也穿不滿,露出來的小胳膊不堪一握,麵色皙白如紙,下巴尖尖的,再看一旁的錦心光豔照人,哪裏能知道這才是嫡女呢!
6姨媽坐在一旁,一邊喝茶,一邊在心裏給錦言做了個總結:沒有品味,沒有健康,沒有地位的三無嫡女。
這時,外院的丫鬟晴蘭進來福身道:“太太姨太太,老太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