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金錢綠萼

錦言的麵前有七個盒子:小葉紫檀木盒裏的是翡翠,金絲楠木盒裏的是軟玉,剔犀雲紋漆盒裏的是金器,象牙雕山水紋盒裏的是琺琅器,青玉雲紐圓盒裏的是寶石,竹雕海棠鏤空盒裏的是各式宮花,白釉蓮瓣紋瓷盒裏是滿滿一盒珍珠。

左邊是書月捧著十二套不同款不重色的衣裙,右邊是畫月端著個漆盤上麵是各式各樣的妝粉胭脂。玉衡和孟冬,一個端盆掌水,一個手執象牙梳子。各個人都是抿著嘴直笑。

虞氏已經洗漱好,穿戴整齊坐在一邊,吹著一碗參茶,慢悠悠說道:“仔細看,慢慢選,配錯了可要打手板子的。”

錦言早就知道這個母親富貴滔天,卻不知竟然到了如此地步。隨便揀出一支簪子,就是黃金鳳銜瑪瑙的,鳳凰熠耀生輝,卻不如那顆朱砂色的瑪瑙搶眼,瑪瑙中間有水,放在耳邊搖一搖汩汩有聲。錦言再回眸去看虞氏,隻見韶顏淡妝,端莊素雅,便把手上那沉甸甸的鳳簪讚擱下,選了一支羊脂玉的雙魚釵,觸手生溫,圓潤可愛。再仔細翻看了衣裙,最終選定一件淡青水墨蓮花的裙子,還有一件玉色掐金線的夾襖。選好了又不敢給虞氏過目,隻在身上到處比劃,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撓頭。

虞氏輕輕瞟了一眼就否決了:“寡然無味。”

錦言訥訥地放下手上的,兜著手轉了好幾圈,終於拿起一件淺黛色花鳥紋紗裙,又配了一件秋香色的小襖,冥思苦想了一會兒,又在小葉紫檀木盒裏挑了一條翡翠項鏈。轉過身去小心看著虞氏。

虞氏抿了口參茶,言簡意賅:“老氣橫秋。”

錦言喪氣垂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選定一柄丁香宮花,一件海棠紅裙子,一件鵝黃的羽緞襖子,然後交差。

虞氏的評價十分之中肯:“俗不可耐。”

要不是重生不容易,錦言現在願意去死一死。

虞氏瞧她霜打的茄子一般,搖了搖頭,擱下茶碗,走到首飾盒前立住,拿起錦言第一次選的羊脂玉雙魚簪子,說:“這個選得不錯,你頭發黑,更能顯得簪子白潤。我問你,這個簪子配什麽發髻?”錦言望著天撓了撓酒窩,答道:“墮馬髻?”虞氏搖頭:“你本來就瘦,墮馬髻越發顯得沒有精神了。”錦言答:“單螺髻?”虞氏又搖頭:“你下巴尖,再梳這個顯尖刻。”錦言舉起食指:“茴香髻!”虞氏繼續搖頭:“太風塵!”“雙丫髻!”“太小氣!”“元寶髻桃心髻十字髻飛仙髻!”“孟冬,拿板子來!”

到早膳的時候,錦言梳著百合髻,羊脂玉雙魚簪子插在發鬢,隻是這樣就略顯單調了,於是在發髻上綴著秋海棠的宮花,一身丁香紫繡梨花的裙子,外麵罩著簡簡單單一件藕色夾襖。

“你皮膚底子白,穿紫色就顯好,深紫太老成了些,丁香紫淺淺的正好。”說著,虞氏拿公筷夾了一筷子溜肉段放在錦言小碟子上:“多吃一點,長點肉在身上,衣服穿不滿怎麽好看?玉鐲子帶在柴火棍上別糟蹋了。”

大清早一桌子下粥的菜,錦言也用公筷夾了雞肉春卷放在虞氏的碟子上,小聲說:“母親也吃肉。”

虞氏非但沒有領情,還多加了一句:“坐端正了,一會兒起來的時候衣服多一道褶子,手上得多一道印子。”

錦言舉著筷子的手抖了抖,不過很快安慰自己:老說打手板子,還不是都打桌子上了。錦言隻覺得眼皮子困倦,昨天被6姨媽拉著訓話一直到半夜,說得無非就是要知恩圖報飲水思源一類,要不是虞氏攔著,錦言恐怕得徹夜無眠了。錦言的臥房就在虞氏臥房的西麵,穿過一條短廊就到了,床鋪溫暖,房間不漏風,一早到天明,身上的病也好了大半。

“吃了飯,去春暉堂,你寶岑姐姐等著你呢。”虞氏吃得少,早早放下了筷子。

“咦,寶岑姐姐也隨姨媽來了麽?”錦言倒對這個表姐頗有好感,大方可親,溫柔持重,是個大家閨秀的樣子。

“嗯,姐姐這回過來準備小住幾日,鴻哥兒寶岑都跟著。”

6鴻也來了!錦言對這個人總是有非常不好的預感,覺得6鴻像天上的陰雲一般,壓在心裏悶得難受。不過心裏又微微好奇,想知道這個上輩子把她氣死的紈絝子弟到底是什麽鬼德行。

“今天倒是熱鬧,早上聽說李家二公子和大小姐也來了,李二公子在老爺書房裏,李大小姐估計也在春暉堂,你一會兒去了就知道了。”

吃過早膳,錦言就趕緊去了春暉堂,許久不見她們幾個,心裏倒想得慌。還沒進門呢,遠遠地就看見無雙那一身火紅。錦言笑了笑,踏進門檻,無雙迎了出來,一把揭開她的劉海,手心在錦言額上一試,點了點頭:“嗯,還有點溫,得繼續吃藥。”

錦言嘟了嘟嘴:“你見麵就撩人劉海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啊。”

無雙左右開弓,掐了掐她的臉,洋洋得意說:“我呀,就想有你這麽一個好欺負的妹妹。”

錦言摸了摸臉,不滿意道:“還好你沒有妹妹,不然你妹妹就命苦啦。”

寶岑掩嘴直笑,過來拉了錦言的手:“昨兒聽我娘說,你搬去漪蘭居了。怎麽樣,還習慣不習慣?”

錦言拉著她們坐下,笑說:“好得很,母親待我極好。”

“剛才寶岑說你病了一場,我還焦心來著,現在見了你,倒覺得你的氣色比病前還好了兩分。”說著,無雙向錦言通身一瞧,拍了下手:“今天打扮得倒像個樣子,快把連錦心比下去了。”

正說著,錦心和錦音也來了,錦音見著她們自然開心,熱絡地過來寒暄。錦心眼睛卻是通紅,想來是哭了一夜的,看著她們閨蜜幾個拉著手閑話,也沒搭理誰,一聲不響地坐在椅子上,拿著小手絹,一臉幽怨。

錦音跟寶岑最要好,來了便先問:“寶岑姐姐這回來住多久?”

寶岑微笑說:“這回多住一段時間,正好也趕上侯爺大壽,咱們幾個能好好聚一聚。”

無雙點頭道:“是了,這次我和二哥來,就是為了父親大壽的事情。二哥來送帖子,我是來借梅花的。”

錦心悠悠歎了一口氣,引得大家都去看她,卻瞧她側坐在位上,也沒怎的,隻是委委屈屈的樣子,像是別人都欺負她呢。無雙白了她一眼,說:“別理她。我母親說,宴廳裏差幾瓶梅花,我想了一圈,就你家梅花開得好看,尤其是你母親從西南帶過來栽的幾樹金錢綠萼,又清雅,又清香。”

錦言羞她:“侯府的千金小姐,惦記我們這一點東西,好意思呢!你也來得巧,聽母親說今年再開這最後一次,就得等明年了。”

無雙是個立說立做的急性子,說著就站起了身,催促道:“咱們這就去,等午後你們和我一塊回侯府,父親晚上宴請呢。”

寶岑向來溫厚,這時候大大方方地走到錦心麵前,說:“錦心妹妹跟我們一塊去摘梅花吧。”

錦心柔柔憐憐向無雙一望,又低下頭去,醞釀她那一腔的委屈。

錦音也怯怯說:“姐姐一塊去吧。”看錦心沒反應,錦音隻好轉頭去看無雙,希望無雙能表個態。

無雙煩悶地嚷了一句:“要走快點走,要大家等你一個!”

錦心聽眾人都開了口,這才緩緩起身,捏著帕子跟在後麵。錦言又站住想了想說:“你們先去,我回去抱個大花瓶來,不然怕梅花放不住。”

等錦言抱著霽藍水紋長頸瓶到梅園的時候,無雙正顫巍巍站在爬梯上,夠一枝開得像金錢串子一般的綠萼梅,兩個身壯的丫鬟扶著梯子,錦心她們都在底下瞧著。錦音一臉心驚,喊著:“無雙姐姐,小心點,看著腳底下。”

寶岑也揚聲勸道:“大小姐,下來吧,你要哪一枝,讓個子高的丫鬟去夠。”

錦心扯著手絹在下麵看熱鬧,看見錦言來了,還不忘白她一眼。錦言抱著花瓶,氣喘籲籲,問寶岑:“她怎麽自己上去了?還爬得這麽高!”

寶岑笑嗔:“她是玉帝爺嘴上也敢拔胡子的性子,渾身是膽,哪裏知道怕?”

錦言擦了擦汗:“也沒人勸她?”

“嘴皮子都說破了,”寶岑無奈搖頭:“不然你試試。”

錦言仰頭,太陽明晃晃的,看得人眼暈,對著無雙喊道:“我看下麵那枝就很好,別夠那遠的了,哎呀,怎麽還往上上啊,你是猴子變的麽?越說越逞強了,你再不下來,我去喊我母親了。”

話音未落,不知是誰忽然在錦言身後一推,錦言身子一晃,連帶著懷裏的花瓶,重重地撲倒向爬梯。隻聽得一聲驚呼,無雙直直從梯子上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