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飛矢呆鵝

王同知送來的兩個頭牌姑娘,一個叫劉暮飛,是城東桃仙塢的,桃仙塢素以雅致出名,養出來的姑娘最善歌舞,又通文墨,這個劉暮飛更是文采風流,冠於芳首;另一個叫宋千雪,是城北暖玉樓的,暖玉溫香,確不負盛名,暖玉樓的姑娘**蝕骨,風情宛然,比之桃仙塢的姑娘,更接地氣,更識風月。歡場上的客人們,若想覓一二知己,定會去桃仙塢聽一曲《朱槿花》,若是想尋一處醉生夢死的樂土,便會心癢癢地惦記著暖玉樓的清歡酒。

“真個是一隻白牡丹,一朵睡紅蓮,那王同知也真是好事多為,趁著這個機會巴結起上司來了!唉,總是我鴻兒不對在先,妹夫若不接這個人情也說不過去,妹妹不用多心了。”6姨媽的聲音飄飄然從外屋傳了進來,錦言在裏屋**翻了個身,午覺肯定是沒法睡了。

虞氏微嘲:“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6姨媽笑了兩聲,話音又揚了揚:“話說回來,多來幾個可人意的,還能壓一壓你們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徐姨娘。她也算是有趣了,一收到風聲就領了女兒到書房一頓胡攪蠻纏,你說,這種事兒,私下裏吹吹枕頭風也就罷了,錦心一個沒出閣的閨女,帶去做什麽?也難怪妹夫生氣了。”說著,看了虞氏兩眼,笑道:“你倒是個宰相肚裏能撐船的,哪個正妻聽見丈夫納妾,像你一樣沒事兒人似的?表麵上雖端著持著,背地裏哪個不滿口怨言?到底是你心大呢,還是根本不在乎?”

虞氏哼了一聲,說:“我不在乎。”

6姨媽歎了聲,語重心長地勸了兩句:“依然是這麽個性子,難道誰都要依著你讓著你?聽說昨晚妹夫來漪蘭居了,結果竟然睡了一晚上的廂房,定是你又給他臉色看了。再怎麽也是個爺,你也得讓他麵子上過得去才是,再說了,你這個冰山一樣的德行,妹夫再熱乎的心也給捂冷了。咱們父親這個歲數了,還每天嘮叨你這點破事,我跟父親說,是他把你慣壞了,怨得了誰呢。”

虞氏拿著小銀勺攪著酥酪,像沒聽見姐姐的話一樣,一言不發。

6姨媽懶得管閑事,把話扯到正題上:“錦言那丫頭跟了你這些日子,你覺得她怎麽樣?”

錦言聽見話題扯到了自己頭上,豎起了耳朵。

虞氏淡淡答了一句:“挺好的。”

6姨媽卻欣慰地笑了笑,說:“我也覺得她挺好的。”

虞氏覺得莫名其妙。

6姨媽這才緩緩說:“你覺得鴻哥兒和錦言表兄妹倆怎麽樣?”

虞氏仍然覺得莫名其妙。

錦言鬱悶得卷著被子滾來滾去,知道事情已經不好。早知如此,處理眼線的時候應該低調一些,或者直接找母親出麵,這下好了,風頭出盡,讓狼姥姥盯上了。

6姨媽耐著性子,說破這層紙:“我的意思,鴻哥兒年紀也不小了,我看錦言是個可心的,不如咱們兩家來個親上加親,豈不是一樁美事?”

虞氏撇了撇嘴:“你那個鴻哥兒不是才討了一個叫什麽憐憐的麽,這麽快又尋摸上我們連家的姑娘。”

6姨媽打了個哈哈:“少年風流嘛,成熟了就好了。”

虞氏又撇了撇嘴:“那可不一定,有的人老了還風流呢。”

6姨媽失笑,知道這個妹妹性子倔強,隻能打起十二分精神慢慢地勸:“我們6家你也是知道的,家大業大,鴻哥兒又長得英武,錦言許給我們鴻哥兒也沒虧了她,我也不是那種厲害人,又有這麽一層親,我自會好好照顧她,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

虞氏繼續拿著小銀勺撥拉著酥酪麵上一層奶皮,說:“錦言還小呢。”

6姨媽展眉一笑:“我又沒說馬上過門,若妹妹也有這個意思,咱們不如就先把親定下來,你要是想留她在身邊兩年,都隨你。”

錦言的心快從喉嚨裏跳出來,捏著被角聽見虞氏的聲音悠悠傳來:“以後再說吧。”

6姨媽眉頭擰了擰,苦勸:“我是個急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哪裏不滿意,直說就是。”

虞氏直說:“哪裏都不滿意。”

6姨媽泄了氣,臉色發青,強打起精神,壓著嗓子說:“反正,又不是你親生的……”

未等話音落定,虞氏便霍然起身,怫然道:“畫月,送客。”

錦言感動得眼圈紅了紅,撐起身子,問身邊的皎兮:“皎兮,你說,母親是不是對我很好?”

皎兮嗯哼了一聲,說:“那你還不趕緊起床?”

雖然知道以6姨媽的性格,這樁事還沒徹底了結,但虞氏的態度讓錦言十分地有安全感,錦言梳洗罷了,便喊了阿棠來,昨晚聽說嬸娘林氏病下了,錦言向虞氏討了一盒子上等的燕窩,準備去探病。

林氏住在遠遠的草木堂,又是深居簡出,錦言自入府以來甚少見麵,這回也盡一盡心意。草木堂是兩進院子,白牆黛瓦,第一進是立遠的書房和臥房,第二進才是林氏的居所,鬱鬱蔥蔥的高樹遮得房子隻露個簷子出來,一看就是個清心靜養,自甘寂寞的地方。

錦言進來院子張望著,忽然一柄短劍攜著颯颯風聲直釘向錦言,錦言實在沒有想到來給嬸娘送個燕窩會有生命危險,一時來不及反應,木然站著看見那柄短劍嗖地擦過鬢角,手上的燕窩盒子應聲砸地,一縷頭發飄然而落,短劍篤一聲釘入錦言身後的棗樹幹上,錦言木木地回頭看入木三分的劍刃,“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立遠也嚇得臉色煞白,提著劍走了過來,緊張道:“堂姐你沒事吧?”

錦言抽抽搭搭地指著立遠手上的劍:“是……是你拿劍扔我?”

立遠擺了擺手,尷尬一笑:“不是我,是6表哥……”說著,吐了吐舌頭。

錦言順著立遠的目光看去,是6鴻立在院中,揉著手腕眯眼笑道:“厲害妹妹今天怎麽哭鼻子了?”

錦言抬起手臂,指著他咬牙切齒:“你你你你你……”

6鴻含笑歪著頭,等她氣喘完,把話說清楚。

錦言的心胡亂蹦著,驚猶未定,聲音顫著:“我知道你討厭我,可都是你母親的主意,你跟我撒什麽氣呢?”

立遠這時打著圓場:“姐姐你誤會了,剛才是6表哥在教我一式劍法,叫什麽飛矢……”

6鴻笑得顫肩,接口說:“是飛矢擲呆鵝。”

錦言的臉氣得紅彤彤的,狠狠地白了6鴻一眼。6鴻見錦言是真氣著了,歪了歪嘴,抱拳說:“這位妹妹,借一步說話。”然後又向立遠說:“放心,就幾句話。”

錦言正好也有話要跟他說,於是轉身走到幾棵棗樹中間,6鴻撥開擋在眼前的葉子,朗聲說:“方才妹妹說什麽我母親的主意,究竟是我與妹妹有什麽誤會?”

錦言沒有好氣:“你母親的打算你難道不知道?”

6鴻真誠地搖了搖頭。

錦言雖然覺得接下來要說的話女孩家不好說出口,但是為了終身幸福,一定要說清楚才是,於是磨磨蹭蹭說:“你母親想把我許給你,我知道你很討厭我,正好我也很討厭你,既然如此,你不如跟你母親說清楚。”

6鴻啞然失笑:“我什麽時候說過我討厭你?”

錦言橫眉:“你聽不懂話裏的重點麽?”

6鴻抿著唇點了點頭:“是你不想嫁給我,反而讓我跟我母親說我不想娶你,是這個意思吧?”

錦言也覺得自己無理,絞著帕子說:“沒錯。”

6鴻踱了兩步,站定後說:“你放心,這件事交由我來處理。隻希望這次幫妹妹排憂解難之後,你對我的印象會有所改觀。我的話已經說完了。”

錦言總算放心些,聲音放軟了:“剛才是我說話不好聽,可是你也嚇著我了,咱們算扯平了。”

6鴻笑聲朗然,點了點頭說:“好。”

二人一前一後回到院子,立遠已經收拾好了燕窩盒子,給錦言遞了過來,錦言接了笑問:“嬸娘可還好?”

立遠聲音裏滿是自責:“大夫來過了,說是普通傷寒,怪我昨夜到伯父書房默書回晚了,母親撐著等到夜裏,就病下了。”

錦言勸道:“你學出息了,嬸娘自然高興,無需自責的,我去看看嬸娘。”

林氏是小病一場,看見錦言來了,也打起精神閑敘了幾句,言語離不開立遠,草木堂裏的丫鬟們都不甚盡心,該吃藥的時候藥還沒熬好,林氏本想睡一睡,又怕一會藥好了又擾醒了,隻好硬撐著等藥吃,寡居媳婦,又沒實權,丫鬟們也忒勢力。錦言感慨了一會兒,便讓阿棠留下了,伺候著林氏病大好了再回漪蘭居,坐了一會兒等藥來了,服侍林氏吃完,才起身告退。

出了草木堂,回漪蘭居的路上,一路梨花清香,又值落日時分,徐徐清風,十分愜意舒適,正自得地走著,忽然一個雪團似的小東西奔跳進她懷裏,低頭一看,錦言嘴一歪:咦,好可愛的貓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