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脫衣有肉
承煜察覺到錦言的異樣,轉念便知,是承煥幫錦心擋酒惹那傻丫頭傷心了。承煜望著空空的酒碗,臉上忽然浮上一絲慍色:她為別人傷心的樣子,看著真討厭。不知是不是上杯酒的關係,承煜的傷口忽然開始灼灼地疼。
承煥卻想:錦言今天一路幫著承煜擋酒擋肉,難道她也知道承煜中箭受傷的事情?這小妮子不是傾心於我的麽,怎麽又和那死小子扯上瓜葛了。這麽想著,深深瞥了承煜一眼。
錦心縮在承煥身後,一雙美目盈盈挑釁似的看著狼狽的錦言,眼神像勝利的將軍。錦言的頭昏昏的,眼前的一切都如隔著水汽般不甚真切,最不真切的是,從這雙醉眼裏看去,錦心和承煥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氣氛漸冷,承煥微微笑著,繞到承煜身旁,道:“原來二哥同幾位都是舊相識,原是我不知,多此一舉了。”說著,在承煜的肩上拍了三下。
承煜臉色忽然變得蒼白,嘴角勉強還掛著笑意,可指節已經捏得青白。
承煥在承煜肩上拍了三下,錦言的肩頭就不自覺地縮了三下。她聽無雙講過,鯉小魚受傷的就是右肩,這麽個拍法,他肯定要疼死了吧。不過看他還掛著笑容,錦言心裏一通惱火:還笑個甚啊!還裝個甚啊!回去養病去啊!
無雙也察覺出承煜神色有異,總算想起來承煜有傷在身,於是霍地站起,說:“煜哥哥,怎麽大哥還沒來,你去瞧一瞧。”說著,唬下臉來,給承煜使了個眼色。
不及承煜有所反應,承煥已經吩咐了身邊的一個小廝去找承燁,然後道:“妹妹也太無理了,這種事讓下人做就是了。咱們這麽喝悶酒也忒沒勁了,該想個節目才是。”含笑踱了兩步,扇子在手上一打,說:“是了,我記得二哥劍術甚佳,頗得家父風範,幾回我都落得慘敗,今日大家都在,二哥不妨露兩手助個興,我也陪著耍上一招半式,隻求二哥手下留情,不要讓我輸得太難看。”說完,微笑看著承煜。
承煜蹺腿歪坐著,聞言不屑地一笑。無雙怕承煜的怪性格會一口應承下來,趕忙打著哈哈勸道:“三哥,天兒這麽熱,還是算了吧,別沾了暑氣。”
承煥仿若未聞,抽出寶劍,走到屋外的梨花樹下,落花簌簌,霜白的袍裾隨風卷著落花,身段頎長,眉目如畫,端的是一個玉人。
承煜湊近酒杯的唇線一撇,酒杯擲到桌上,灑落兩滴酒水,他不疾不徐地站起,緩步向梨花樹走去。竹青的雲錦袍子被風灌滿,青玉冠束起的長發被吹到一旁,腳步虛浮,身形搖晃,左手提著的長劍泛著冷光。
承煥深致的雙眼滿是笑意,溫和得像天邊的流雲。看著承煜迎麵走近,承煥的唇角勾得更緊,揚手挽了一個劍花,招式流麗,劍光和落花夾雜在一起,漸欲迷亂人眼。
無雙的手已經捂上眼睛:煜哥哥這個鬼德行,還比什麽啊,扔劍走人啊。錦言的臉也輕輕別了過去,氣鼓鼓地想:他都不顧自己死活,我還瞎操什麽心。
承煜也挽劍而上,迅疾如風,並不在意承煥花俏的招式,隻鑽著劍花的空子直直刺去,許是受了傷勢的影響,他的劍勢微重,並不似平常般輕快流暢。不過三兩式之間,承煜的劍還是已經抵上承煥的下巴。
“好,好,好!”6鴻撫掌大笑,“劍術上乘的人6某見過不少,左手使劍,還能運用自如的,實為少見,少年英才,前途不可限量啊!”
無雙放在眼上的手也拿了下來,無雙方才還在擔心承煜的傷勢,這會兒承煥落了下風,她又擔心起三哥來了。聽6鴻誇承煜,無雙忍不住橫了他一眼。
承煥瞬刻間麵如死灰,握著劍柄的手一陣無力,寶劍悶聲掉在地上。承煜用劍尖抬著承煥的下巴,寵溺一笑:“三弟的劍招和人一樣,好看得很。”
承煥冷然用手指撥開劍尖,抿了抿嘴角:“你贏了。”
承煜亂嗽幾聲,將劍回鞘,臉色愈白,微喘道:“天氣有些熱,與……與三弟比劍出了身臭汗,容我……容我回去換身衣裳。”
無雙奔了過去,趕忙對承煜說:“快去快去。”說著,拉著承煥的手臂,生怕承煥又好巧不巧地把手拍在承煜肩上。
承煜報之一笑,回身走了。
錦言看著承煜離開的背影微有踉蹌,心裏還是有些擔心。於是也站起身說:“我酒勁好像上來了,想去園子裏走走。”
無雙也擔心著承煜,但她是東道主,總不好離席而去,正好錦言開口,無雙巴不得一聲應了,錦言走的時候,無雙悄悄在她手裏塞了一個藥瓶。
已是初夏,扇子再搖,也解不開一身熱氣。錦言順著路找了一會兒,才在一個老榕樹下看見一襲青衣。承煜靠在樹幹上,左手按在肩上,臉上已經沒了血色,遠遠地看見錦言來了,狹長的眼裏忽然有了些神采。
承煜努力平穩著聲音:“剛去了大哥的房裏,他不在。今天,謝謝你……”話沒說完,已經疼得咬住牙。
錦言給他看了看掌在手心的藥瓶,說:“無雙給我的。你若不胡鬧,也不需要我幫你。”那碗酒還是有些勁力的,剛喝完的時候不覺,出來吹了些風真有些難受,說話也夾著舌頭。
承煜聽見這種嗔怪的語氣,十分地受用,勉強擠出笑容來,說:“沒用的,我自己一隻手,上不了藥。”
錦言眯起眼盯住承煜。
承煜本來狡黠的笑趕忙換成一片真誠:“真的,還要綁繃帶,以前都是大哥幫我的。”
錦言轉身就走。
錦言一走,承煜立刻暈倒。
好吧,其實在鄉下農忙季節,莊稼地裏的漢子都是不穿上衣的。錦言如是勸自己。承煜半合著眼,架在錦言肩上的手臂頗有些不適應,含含糊糊對指引:“喏,那邊有個古玩倉庫,尋常沒人的。”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人之為善百善而不足,隱忍是美好高尚的品德,錦言心裏默默念叨著。
倉庫很大,有幾十排雕花架子,錦言把承煜扶到最後一排架子後麵的牆角,抹了抹汗。就著窗子露出的光線,錦言看見承煜肩上隱約有了血跡。
承煜微有喘息:“你怕不怕見血?”
錦言心裏是有些怕的,一看見尖銳的東西或者是傷口心裏就麻麻的,但是這會兒隻能硬起頭皮,說:“不怕。”
承煜虛弱地勾了勾唇,盤腿坐在地上,伸指解開袍帶,脫下錦袍,又解開玉石腰帶,露出胸口一片旖旎風光,頓了頓,說:“那我脫了?”
錦言酒後腦子一片迷糊,不耐煩地問:“你還害羞?”
承煜的耳根真有些發紅,給蒼白俊美的臉上帶來一絲血色。
錦言小扇又搖了搖,半晌一旁沒了動靜,以為承煜就這樣昏死過去,趕緊走過去看他怎樣了,卻見他紅著臉繃著唇手指抓著衣角一副要死不死的樣子。錦言的扇子敲上承煜的頭:“快點!”——要是一會兒有人來了,可不好了。
承煜橫了錦言一眼,脫下裏穿的衣衫,露出結實精壯的肌肉。
咦,平時穿上衣服一副不顯山不露水的樣子,其實還是蠻有料的嘛。有了這個想法,錦言真想把自己敲暈然後抬走。
解開繃帶,血從裂開的傷口中滲出來,錦言頭皮略麻:“做什麽要跟人打架?知道有傷在身做什麽還要糟踐自己?”
承煜淡淡一笑,感受到錦言軟軟的呼吸撲在他的脊骨上,輕聲問:“那你為什麽關心我?”
錦言想了想,說:“自上元燈節那晚見過你,就知道你其實不是壞人,你幫我放過燈,撈過笛子,包紮過傷口,其實無雙也很關心你,你跟承煥哥哥過不去,無雙夾在中間很難做的。”
承煥哥哥……叫得可真親熱。
“你一點也不像個千金小姐,千金小姐不會給男子這樣包紮傷口。”
錦言給他的後腦勺一記白眼:“你也不像侯門公子,侯門公子的身上怎麽會有這麽多傷疤。”確實,承煜蜜色的脊背上有五六處疤痕,有的還是陳年舊傷。陳年……那他受傷的時候才多大?他的幼年,該是過得很苦吧。
“嘶……”承煜倒吸一口涼氣,不滿道:“疼……”
錦言硬聲說:“忍著,一會兒就好了。”無雙還說他怎樣怎樣堅強,多疼都不會吭一聲的,可見是誇大其詞。
等上好了藥粉,錦言又從他袍子上扯下一塊,給他包好,吩咐道:“我包得不好,等你找到大公子,讓他給你重新包紮一遍,這衣服上扯下的布條也不夠幹淨。”
聽她嘮嘮叨叨像個老婆婆,承煜眼中笑意愈濃,忽然不知怎的,他臉色一變,迅疾回身,捂著錦言的口拉她進懷裏,聲音壓得極低,在她耳邊道:“有人來了。”
果然,靜下來細細聽,確實有故意放輕的腳步聲移到門邊,靜了一會,門就被推開了,一個嬌柔而又清亮的聲音喊道:“連錦言,我知道你在這裏。”
錦言的心快從喉嚨裏跳出來:是錦心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