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以牙還牙
一會兒,陳嬤嬤也聞訊而來。陳嬤嬤進門繞眼看見錦言腫了半邊的小臉,還有虞氏通紅的眼睛,本來黝黑的麵龐更變得黑雲滿布。陳嬤嬤嘴角微揚,看著老太太點了點頭:“好,好,好,這麽多年,你的性子依然是這麽個樣。”
老太太本就被虞氏問得啞口無言,這時又見陳嬤嬤來了,氣勢已經弱了大半,說話也覺得提不起氣來:“你個老不死的來做什麽?”
陳嬤嬤撇了撇嘴,憤然說:“我來看你這個老不死的在這現什麽眼!”
徐姨娘鳳眼一瞟,沒好氣地說:“喲,我當是哪位說話呢,原來是言姐兒的奶娘,不過是個下人罷了,敢這麽著教訓老太太!”
陳嬤嬤扯了扯唇角:“喲,我當是哪位罵我是下人呢,原來也是個下人。”
徐姨娘來了勁,不依不饒起來:“你說什麽?別以為你年紀長一些,就敢在這倚老賣老。喊你一聲嬤嬤是抬舉你,不過是鄉下來的老婆子罷了,敢跟我說嘴。”
陳嬤嬤麵不改色,仍是平緩的語調:“我說錯了什麽嗎?你就是個妾,妾就是下人,你再威風再能耐,也是個下人,要想不讓人說,滾回去重新投胎!”
徐姨娘平生最恨人提她是個妾這個事實,陳嬤嬤竟當著這麽多人不給她麵子,氣得咬碎銀牙。錦心冷冷一笑,幫著姨娘講話:“陳嬤嬤,我可是主子了吧,我說話你總得聽。”
陳嬤嬤也冷笑一聲:“庶女罷了。”
錦心霍然起身,對著老太太的幾個嬤嬤招手:“過來,給我掌她嘴。”
陳嬤嬤微微一笑,看著老太太輕蔑地問:“你的人要掌我嘴?你不攔一攔?”
老太太隻覺一陣天旋地轉,長歎一口氣,對著幾個躍躍欲試的嬤嬤說:“你們下去。”
徐姨娘和錦心互望一眼,都覺得奇怪:老太太因何不敢和區區一個陳嬤嬤對陣?
錦言也歇了過來,耳朵裏還有些低低的嗡鳴,咧了咧嘴,隻覺得生疼,看見陳嬤嬤製住了祖母的戾氣,心裏一陣快慰,原來這個囂張跋扈的祖母也有軟肋,想來當年害死陳嬤嬤兒子的事情始終是祖母心頭的一根刺。
錦音這時也牽住了老太太的手,輕輕搖晃道:“祖母,咱們別生氣了,氣壞了身子不好。”
老太太眉色一鬆,眼神頗為暗淡。徐姨娘見老太太有了退意,心裏不值起來,轉而又道:“你們仗著人多,欺負起老太太來了,也不看老太太一把歲數,被你們氣成什麽樣了?”
虞氏冷聲問:“我們哪裏欺負老太太了,你不要在這裏顛倒黑白。”
徐姨娘用帕子擦了擦額,挑眉笑道:“依太太的話,倒是老太太欺負太太了。”老太太心裏一陣悶氣,剛要開口,就被徐姨娘用眼神壓住,徐姨娘繼續道:“按道理來說,沈家的人來連家,本就不該接待。言姐兒她娘已經去了多少年了,難為他們還急著咱們這份親。而且言姐兒她娘出門子出得也不甚幹淨,他們也好意思再上來……”
錦言氣得一陣頭疼,喉嚨裏像有火一般,衝到徐姨娘麵前厲聲道:“不許你胡說八道!”
徐姨娘聳了聳鼻子:“我胡說八道?連家的老人兒們誰不知道那段苟且,你娘為了別的男人一病不起,老爺何等的胸襟,仍是衣不解帶地陪著你娘,後來怎麽著?還不是收拾了東西回了家鄉去找那個男人去了……”
錦言已經扯住徐姨娘的領子,一字一句:“你再敢說一個字!”
徐姨娘巴不得錦言打她一頓,這樣到時候就可以委委屈屈地去老爺麵前告狀了。於是笑得更猖狂,挑釁地看著錦言,勾起了唇角:“怎麽?你娘沒告訴過你她年輕時候的風流往事嗎?”
錦言有把徐姨娘捏死的衝動,正要把衝動付諸行動的時候,一隻柔軟的手拉開了她的腕子,錦言仰頭,是虞氏麵色平和地拉著她的手說:“言兒,不要鬧。”
錦言一時不知怎麽好,心的委屈憋成一腔火,徐姨娘倒是妖嬈一笑:“還是太太識大體,到底是出身名門……”話還沒說完,臉上就落了火辣辣地一掌。
徐姨娘不可置信地昂起臉來,結結巴巴地說:“太太……打……我!”要說徐姨娘進門以來實在沒受過什麽委屈,府上下人都算尊重她,以前錦言她娘主事的時候,倒是人家正妻受了不少氣,虞氏雖然一向不待見她,但是虞氏一尊冷菩薩,要說打在臉上,還是頭一回。
虞氏微哼一聲:“打的就是你!”
徐姨娘可能被打懵了,揚起袖子就想還手,錦心在後麵看得膽戰,適時扯了扯徐姨娘的衣角,徐姨娘反應過來,若這掌打了下去,任她多能耐,也別想在連家混了,手便生生停在半空。陳嬤嬤心裏一笑,沒給徐姨娘放下手的機會,便過去捉住了她的手腕,道:“以下犯上,你好大的膽子啊徐姨娘。”
徐姨娘咬住唇,還想辯解:“我隻是要扶發髻……”
這會兒,門吱呀一開,邁進一個石青官服的人影來,廳堂裏的丫鬟嬤嬤們紛紛行禮:“老爺安。”連明甫刀裁一般的眉微皺,一進門眼神便落在徐姨娘被陳嬤嬤攥住的手腕上,疲憊地問:“什麽事?”
未等大家反應過來,錦言踉蹌地走到明甫身邊,拉住明甫的官袍,可憐兮兮地指著臉:“父親,姨娘打我……”
眾人訝然。
——卻沒人敢出來辯駁錦言臉上那指印子不是徐姨娘打的。
徐姨娘幾次張了口,都沒說出話來,像脫了水的魚。錦心倒想說來著,可眼神一碰見老太太凶神惡煞的臉,便吐了吐舌頭,垂下頭去了。
徐姨娘本想做出楚楚可憐的樣子,可明甫的眼神再不放在她身上,他拉過錦言,心疼地看著她的臉,沉下聲來:“她為何要打你?”
錦言抽了抽鼻子,扁了扁嘴:“她罵我娘!說我娘的壞話,我娘心裏隻有父親一個,是她造謠……嗚嗚……”語無倫次的,也難為明甫聽懂了,他越聽臉色越黑,沈子鈺是他心裏永遠難過的回憶,誰也不許碰,誰也不許破壞。
錦言又嗚咽著:“舅父一家來做客了,姨娘說……說沈家是窮親戚,不該來的……不讓他們進門。沈家把我養大的,我不許姨娘這麽說,姨娘就打我……打我臉。”
明甫怒意難掩,看著錦言臉上的掌印觸目驚心,還有沈家人來了,一時間心裏洶湧,遙遠的往事像洪水一般襲來。
當時年少,明甫秋闈舉,意氣風發,剛得了消息,便跑去找子鈺:“我要娶你過門。”
青梅竹馬的子鈺亭亭如水仙花,取了帕子給明甫擦汗,一邊抿起唇來:“瞧你這樣子,也不怕別人笑話。”
明甫鼓起勇氣拉著子鈺的手,俊秀的臉逼得通紅:“我不怕別人笑話,我隻要娶你。”
子鈺抽出手來,惆悵一歎:“我家不比從前了,抄家過後,恐怕要搬到莊子上去了。而且,這回我家遭難,是因為你母親……”低了低眉,又道:“我母親說,不許我嫁給你,說我嫁給你會受委屈,我母親讓我嫁給我表哥去,雖不顯貴,總算殷實。”
明甫急得不知該怎麽了,連連賭誓:“我定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
子鈺眼睛一亮:“真噠?”
明甫從回憶裏抽出來,難受地喘了口氣,子鈺的音容漸漸遠去,眼前女兒錦言的容貌越發出落得像她娘了。
徐姨娘掙開陳嬤嬤的腕子,撲跪在明甫腳邊,哭得腸斷欲絕:“老爺,老爺信我,是她們合夥來汙蔑我……”
明甫根本懶得看她一眼。
徐姨娘的眼淚如黃河之水奔流不絕:“老爺,我服侍您這些年,我是怎麽樣的性子老爺還不清楚嗎?老爺隻關心言姐兒挨了一掌,就不關心我了嗎,老爺瞧我的臉,不是也挨了太太一掌嗎?”
明甫仍不理會。
徐姨娘咬了咬牙,扯著錦心跪下:“我知道老爺疼言姐兒,自言姐兒回來了,老爺再沒正眼瞧過心姐兒,同是老爺生的,怎能厚此薄彼呢。看在心姐兒的份兒上,老爺無論如何也該體諒我的心……”
看明甫跟個石頭人一樣,憑著多年的經驗,徐姨娘知道該出必殺技了。於是哭號了一會兒,便攥著帕子歪身軟綿綿地倒了下去,真如落花委地淒傷哀婉。
錦言心裏冷笑一聲:玩我玩剩下的。於是也抬手扶額,搖搖欲墜,“咚”地倒在地板上。若論聲勢響亮,就比過徐姨娘去了。一時間,眾人紛紛向錦言湧去,明甫也慌張起來,去探錦言的情況,沒人再理裝歪的徐姨娘,隻有陳嬤嬤還記著,奔向錦言的時候還不忘在徐姨娘腰上踹了兩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