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勒索信件

錦言回到馬車的時候,眼睛紅紅的,嘴巴嘟了起來,一看就是惱了,承煥見了,不被覺察地笑了一下,讓出身邊的位子,讓錦言坐下。

承煜跟著回來,也不進車廂,選了匹駿馬一躍而上。

承燁低頭一笑,搖了搖頭。

這一路比方才更加安靜,錦言也不太想說話,趴在車窗上,看夕陽墮入山坡,晚霞繚繞,白雲升起。

襄陽城越來越近了。有句話怎麽說來著?近鄉情更怯,錦言此時真有點這麽個感覺。

之前,錦言一直以為,是錦心拈酸吃醋,故意誘她出門,然後再找人擄走她。可聽承燁一講,錦心應該是全無嫌疑了。這些時日擔驚受怕慣了,許多事情都沒有好好地過腦子,都想得太簡單了。若真是錦心所為,她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女,如何策劃這樣一場陰謀,又如何能聯係到陳三?

如今,陳三雖然跑得無影無蹤,可事情已經要浮出水麵。錦心勸她去明月樓,絕對不是一個巧合,這後麵,分明是有個人在操縱,這個人,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徐姨娘。

錦言無聲地歎了一下,天下父母心,都是為兒女著想的。可徐姨娘這回的行動,是舀錦心做了棋子,連親生女兒都要利用,真是蠶豆開花——黑心透了。

上路前,錦言曾給母親寫了一封短信,報了平安。虞氏展著信左右讀了好幾個來回,眼睛都紅了,書月曉得小姐相安無事,合手念了好幾句菩薩。

錦言將自己的心所想,在信裏簡單敘述,虞氏知道陳三跑了,也是蹙眉,雖然早就猜到是徐姨娘從生事,可無證無據,想要扳倒那隻老狐狸,實屬不易。

事情表麵上看,徐姨娘一直沒有留下痕跡,若冒然指控,就怕徐姨娘狗急跳牆,將事情盡數推到錦心頭上。如此,反倒害了錦心。

虞氏默默想了一會兒,才端起茶碗。

書月心歡喜,要去通知各院,虞氏卻淡淡開口:“再等幾日吧,你我,隻當沒見過這封信。”

秋陽溫暖,徐姨娘搬了藤椅在院子裏,半躺著想事情。老太太前番的一席話,顯然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徐姨娘輕輕皺起眉,旋即又安慰自己:反正無憑無據,誰能奈何得了我?

再想起錦言現在可能正在青樓受苦,徐姨娘心裏又痛快起來。

此番行動,若說沒存私心,全為錦心考慮,也不全是。徐姨娘一心為錦心清除障礙,助她飛上枝頭,最後得益的還不是徐姨娘?

徐姨娘這一生,若說好運,也好運,在連家地位穩固,老太太偏疼,老爺抬愛。

可總有一樣不滿意的,就是連生了兩個女兒。尤其是錦音,資質平常,身有殘疾,根本指望不上。錦心也倒罷了,總算有個風流好模樣,徐姨娘現在能指望的,隻有她。

等錦心嫁入王府,混得風生水起的時候,作為她的親娘,連府上下誰還敢怠慢徐姨娘?別說是姨娘麗姨娘,就是主母虞氏,也隻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況且,她才剛剛三十,尚能生育,再為老爺添個兒子,這一生才算真正如意了。

徐姨娘摸著腕子上的玉鐲,心裏既忐忑,又興奮。

直到丫鬟小穗進來,捧著一封信給她:“姨娘,這是門房在大門石獅子底下撿到的,上麵有您的名字。”

徐姨娘目光在信封上一瞟,嚇得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那信封上,歪歪扭扭寫著“陳三”二字,旁邊還有些油汙。

“這陳三是姨娘遠親?”小穗依然笑盈盈的。

徐姨娘臉色發青,揚手給了小穗一耳刮,氣得聲顫:“你胡說什麽?敢將我們院子裏的事兒說出去一個字,看我不打死你。”

小穗扁了扁嘴,嗚一聲哭了出來。

“你哭什麽哭?”徐姨娘作勢又要打。

小穗哭得更響亮了。

徐姨娘咬了咬牙,起身關住院門,一把拉過小穗,從腕子上褪下鐲子,遞到小穗的手裏,小聲說:“別哭,別哭,這個舀著,給你的。隻要你好好為我保守秘密,好處多著呢。”

小穗抽噎了兩下,猶疑地看著徐姨娘,不敢舀。

徐姨勉強做了個笑臉,將鐲子塞到小穗手裏,打發她走了。

秋陽還是那般溫暖,徐姨娘隻覺得周身冰冷,趕緊回了屋子,掩上門,靠在門板上,將信封撕開,幾下展開信紙,看見上麵的幾個歪歪曲曲的大字:

“行至雁城,路遇洪水,丫頭淹死,若不想事情敗露,準備三百兩現銀。”

徐姨娘的手哆嗦起來,心像是風箏被人扯住了線,喉嚨一緊,眼淚不由自主地滾滾而下。

死了?徐姨娘靠在冰涼的門板上,幾乎不能喘氣。

這就……殺了人……

徐姨娘旋即安慰自己,是那丫頭時運不濟,並不是她的過錯。

一時間,又落下好多淚。驚恐,還有後怕,一些愧疚,還有些委屈。說不清楚怎樣複雜的感情,心裏又想起錦言第一日回府那天,牽著她的衣角,怯生生地喊:“姨娘……”

徐姨娘吞聲哭了一會兒,抹了一把淚,才又憂心起信裏內容的下半部分。三百兩現銀,可不是個小數目,她一個姨娘月錢才多少,攢完下半輩子也沒有三百兩。老爺雖私底下給過她一些小鋪,可賣了,非得驚動老爺不可。徐姨娘抽泣了一聲,瞬間覺得自己命苦。

正在糾結的時候,外邊有人報了一聲:“姨娘,老爺來了。”

聽到老爺來了,徐姨娘嚇得手又是一抖,趕忙將信紙在燈火上燒了,手被灼了也顧不上,好在老爺進門前,信紙已成灰燼了。

徐姨娘斂衽福了福,軟軟地喊了一聲:“老爺。”這段日子來,她不太受老爺待見,於是見了老爺,總是這副軟貓相。

明甫抬了抬她的下巴,在她眼睛上望了一眼,皺起眉:“又受什麽委屈了?”問完,明甫又後悔問這麽一句了,怕徐姨娘又開始哭訴誰誰誰給她臉子了給她下絆子了,惹得他頭大。

沒想到徐姨娘這回倒是一邊抹淚,一邊抖著聲:“是想到言姐兒,傷心。”說著,想起錦言就這樣客死他鄉了,真的又擠了幾滴眼淚出來。

明甫嗓子底哽咽,拉過徐姨娘的手:“你有這份心,很好,很好。”拉著她坐下來,才又道:“太太這兩日瘦了一圈,你也去勸勸,在她麵前別這麽著,她看了要傷心。”

徐姨娘剛坐穩,忽聽明甫又道:“今日不知是蟬聲噪還是怎的,心裏總不適意……你說,會不會言兒出了什麽事兒?”徐姨娘屁股像燒一般彈了起來,臉變得煞白。

明甫奇怪地仰起頭望她,她心知失態了,訕訕一笑:“怎麽可能呢,言姐兒福大命大。”

“但願如此吧。”

正說著話,忽然虞氏披頭散發跌跌撞撞就進來了,一看見明甫,便抓住他的手,語無倫次道:“老爺……她們說你在這兒,言兒,言兒許是遭不測了……”

徐姨娘肩膀抖了抖,手絹要被揉碎了。

明甫也惶急起來,聲音亂了:“是有信來了?”

虞氏搖了搖頭,垂臉啜泣:“剛眯著一會兒,夢裏言兒跟我告別,說她要去了,我跟著她,她就不見了……一定是她托夢給我了……”

明甫鬆了一口氣,攬著虞氏寬慰起來。卻不見一旁的徐姨娘,咬著下唇已經要烏青的。

徐姨娘膽子雖大,可對這鬼神之事最上心了,這頭她才收到消息錦言半路死了,那頭虞氏就收到錦言的托夢,怎麽會這樣巧?難道……想著,徐姨娘的身子輕輕地抖了起來。

明甫拍著虞氏的背,輕聲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你是太憂心罷了。”

虞氏淚眼朦朧地搖了搖頭,從袖子裏舀出一個荷包,哽咽道:“我醒來的時候,這荷包就放在我枕邊,這是言兒走的時候帶在身上的,一模一樣的,怎麽會又出現在房裏?”

明甫也擰起眉,掌著荷包看了起來。

徐姨娘的眼神掠了過去,一眼就看出那荷包就是錦言日日帶身上的,徐姨娘忽然喉嚨底咕嚕了一聲,全身不適起來。

“是我一針一線繡的,我那日說,言兒穿的衣裳好看,需一個雞心荷包來配,問她喜歡上麵繡什麽,她說是‘到死絲方盡’的春蠶,我還說不吉利……果然……就應驗了……她還給我這荷包,是要我留個念想。”虞氏眉尖輕動,哭得越發傷心。

徐姨娘吞了口吐沫,勸說:“太太思慮過重,才會做這樣的夢。”

虞氏搖了搖頭,泫然欲絕:“是言兒舍不得我,才來跟我道別。”又抬起頭,望著徐姨娘:“姨娘平日也與言兒親近,說不定言兒也會跟姨娘道別的。”

徐姨娘汗流如注,趕忙擺了擺手,連連後退。

明甫見虞氏的話越來越不成體統,便起身牽過虞氏,對徐姨娘說:“盈兒,太太累了,我送太太回去。”

徐姨娘木木地答應了一聲,送他們出門,忽見虞氏被明甫牽著,還回過頭來,陰惻惻地道:“言兒若來找你,別忘了問她,她死在何處。”

徐姨娘的呼吸瞬間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