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心中有鬼
入夜,秋風四起,搖著院裏老榕樹的枝條。
徐姨娘因身子不適,早早地已經睡下,細軟的青色紗帳挑在床前,被風吹得起伏。
——這是言兒走的時候帶在身上的,一模一樣的,怎麽會又出現在房裏?
——姨娘平日也與言兒親近,說不定言兒也會跟姨娘道別的。
——言兒若來找你,別忘了問她,她死在何處。
徐姨娘閉合的眼忽然張開,額頭上的冷汗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染著丹蔻的十指將床單揉得皺亂,一顆心在腔子裏亂跳,平定不住。
是夢而已。
徐姨娘又合上眼,長吐一口氣。
“小穗。”聲音微微幹澀。
一通亂夢做下來,汗出了不少,此刻醒了,隻覺口幹舌燥。
聲音在空****的房間裏顯得有些發虛。
死丫頭又跑哪兒玩去了。徐姨娘撐起身,整整鬢角,下地趿上軟鞋,從架子上取了薄披風罩在寢袍外麵。
也不知是什麽時辰了,房裏黑得厲害,徐姨娘拔下頭上的銀釵,掀開燈罩,撥拉了兩下燈芯,打了火石,將燈掌上。
燈影幢幢,紗帳黑色的影子撩動在牆壁上。
嘶——嘶——嘶——
徐姨娘身上忽然起了一層粟粒,忍不住往窗戶那邊望。聲音是從窗外傳來,像貓兒抓撓鐵板。
“誰?”
依然無人應。
徐姨娘已是一臉慘色,護著燈苗一步步往窗邊挪去。
嘶——嘶——嘶——
那古怪的聲音隨著徐姨娘的靠近越發響亮,聽得人頭皮陣陣發麻。
忽然,徐姨娘腳下不知被什麽絆住,一個踉蹌。
徐姨娘嘴裏咒罵,掌燈往地上照去,想看看絆自己的到底是什麽玩意兒。
昏黃的燈光裏,靜靜躺著一個繡著葵花的粉色雞心荷包。
“嚇——”徐姨娘倒抽了一口涼氣,腿一軟,癱坐在地上。
嘶——嘶——嘶——
那貓兒抓撓的聲音再度響起,徐姨娘卻充耳不聞,隻盯著那荷包,眼珠子似已不會轉了。
心裏,憶起虞氏寒駸駸的話。
還有夢裏,錦言牽著她的衣角糯糯地喊:“姨娘。”等徐姨娘笑著應答時,低頭一看,錦言的雙眼忽然變得通紅,流下血淚。
徐姨娘雙手撐著冰涼的地麵,身子已如篩糠般止不住地顫抖。
那嘶嘶的奇怪聲音不知怎的戛然而止。
屋裏瞬刻恢複了安靜。
徐姨娘隻能聽見自己的喘氣聲,還有劇烈的心跳。
安靜的時間越長,越讓人渾身不適。
她看著地上的荷包,狠了狠心,掙紮地站起來,將荷包握緊在手心,踉蹌走向窗戶。
她想把它扔得遠遠的。
窗戶似乎明白徐姨娘的意思,“嘭”一聲,自己打開了。
徐姨娘的身子像被定住一般,再不敢往前挪一步。
一隻黑色的貓冷然站在窗戶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徐姨娘。
她想喊人,可喉嚨裏嗚嚕了兩下,發不出聲來,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冷風此刻已經灌滿屋子,夾帶著寒氣,她身上的披風因風鼓了起來,影子跳躍在牆上,像是張牙舞爪的妖怪,油燈倒在地上,忽地熄滅。
徐姨娘眼前一黑,僵直的身子晃了晃,撞到一個椅子,切實的疼痛讓她又清醒過來,再抬眼時,黑貓已經無影無蹤,像是從沒有出現過。
她抬起麻木的雙手捂上心口,眼淚終於止不住地傾泄,跌跌撞撞地往門外撲去。
“姨娘。”
一個聲音脆生生地響起。
徐姨娘的呼吸幾乎停止。
窗外不知何時飄起了雨線,黑黢黢的大門邊上,站著一個麵目模糊的女孩。
徐姨娘的手捂著嘴,盡量堵住哭聲。
她來了,她來了。
這不是夢,是真的來索命了。
“姨娘。”女孩兒又往前走了一步。
徐姨娘失聲大喊:“別過來,別過來。”聲音簡直不像是從她喉嚨裏發出的一樣。
女孩愣了一下,疑惑地問:“姨娘,這是怎麽了?”
這聲音,好像跟錦言的有所不同。徐姨娘這才從指縫裏偷偷望出去,隻見是錦音站在那兒。
全身總算鬆懈下來,有點發軟。徐姨娘放下捂臉的手,聲音還未恢複平靜:“是你呀。”
錦音笑笑:“姨娘以為是誰?”
想到那個名字,徐姨娘的右手還在輕輕顫抖。
不是她來索命,太好了。
錦音也察覺出徐姨娘的不妥,問:“姨娘是不是病了?”
“沒有!”病,也是心病。徐姨娘整理容色,平複了下聲音:“你來做什麽?”
“父親說姨娘嗓子不適,讓我端花茶來給姨娘潤喉。”其實,是虞氏的意思,隻不過囑咐錦音,讓她說是明甫的意思,虞氏說,這樣,徐姨娘會更開心,病會好得快一些。
“嗯。”果然,徐姨娘的眼裏恢複了兩分神采。
“是了,姨娘,剛我在院子裏撿到這個,看著眼熟,你瞧瞧。”說著,攤開手心。
徐姨娘往錦音的手心裏一看,眼神便如冰封般定住,毫無血色的麵孔,染上了難以明說的驚懼之色,片刻,仰身昏了過去。
錦音的手心上,靜靜躺著一個繡著葵花的粉色雞心荷包。
武昌府,城南6家,燈火通明。
寶岑坐在桌邊,手指逗弄著燈苗。燈邊放著一封書信,寶岑從那信中得知,錦言被人擄走。
這丫頭,命數真差。好容易從鄉下熬到府裏,又遭如此變故。
被人擄走?寶岑冷冷地揚唇,看來,宅門裏的爭鬥,家家都免不了呀。
正想著,6鴻風塵仆仆地大步走了進來,寶岑幫他卸下雨蓑,問:“找著人了?”
這段時日,6鴻與承燁承煜路分兩頭,搜尋錦言下落。聽見寶岑詢問,6鴻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李家兄弟已經接上人了,連家應該也收到信報,不出明日,錦言妹妹就能到家。”
“在哪找到的人?”
6鴻思慮了一下,並未答話,笑著繞開了話題:“ 錦言那小丫頭平日裏牙尖嘴利甚是厲害,這回聽李承煜說,小丫頭許是受了些委屈,見了他直掉眼淚。”
寶岑冷哼一聲:“你管人家呢,母親和我不知為你的親事花了多少心思,你倒好,拱手讓人了。”
6鴻心虛起來,試探地問:“母親可知道了?”
寶岑微笑,看著6鴻的眼睛:“果然是你出的餿主意。”
6鴻陪著笑:“錦言妹妹和我不合適。”
“誰同你合適?你這個浪**樣子,我想不出哪家姑娘跟你合適。哥哥,我們娘仨是最親的,鵬哥兒雖然爭氣,可是許姨娘帶大的,與咱們也有些生分,母親表麵是個精明的,可遇見大事就糊塗起來了,我很小就開始要為你倆操心,你若是肯爭氣些,我也不必這麽累了。”
6鴻臉上沒好意思,如坐針氈起來,訥訥地開了口:“聽說,團兒要被趕出去了?”
寶岑霍然起身,冷下臉來,氣道:“原來你是要跟我說這個,那丫頭嘴上沒數,總將我寶楹居的事情胡亂說出去,早該趕她走的,怎麽?她知道你是個心軟的好人,找你求情來了?”
“小丫頭片子,你跟她計較什麽,好好教就是了,記得她才進府的時候,還沒我膝蓋高,好歹服侍了這麽些年,咱們府裏趕了出去,誰家還敢要呢,這不是斷了她的活路麽。”
寶岑硬聲道:“以前就罰過她的,這丫頭教不好了,無論如何我都不留她了。”
“你不留,不如給我,我屋裏悶得很,就差個嘴上伶俐會說話的。”6鴻壞笑著挑了挑眉。
寶岑從來拿這個哥哥無法,此時也隻能給他一記白眼。
6鴻見妹妹的態度有所鬆動,也鬆了一口氣,轉開了話頭:“前幾日同李家兄弟走動,那李家的大公子李承燁,言語間多番打聽妹妹,是不是……”
話還沒說完,頭上就被寶岑用扇骨一通亂敲。
6鴻笑著連連討饒,曉得妹妹臉皮薄,經不起打趣,隻好說回正經事:“前兒妹妹托我找的古琴,我可找到了,明日便送來。妹妹向來不在琴畫上用心,怎的忽然對古琴有了興趣?”
寶岑白了6鴻一眼,說:“不用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