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晉江獨發 傷人利刃
夏末香樟,亭亭如蓋。承煥牽著錦言的手,微笑著凝視麵前的承煜。
承煜的目光停留在二人手心貼合之處,氣血暗湧,像隻被挑釁了的獸,沉聲警示:“放開她。”
承煥舉起與錦言相扣的十指,微嘲:“我就算放開她,她也不見得放開我。”
承煜蹙眉,果然看見錦言的目光躲閃而失神。像那日一般,承煜伸出手臂,向錦言道:“過來。”
隻是這次,錦言目光晃了晃,卻輕輕地搖了搖頭。
承煜大怒,聽得承煥得意洋洋的聲音:“我和言兒就要定親,今日是來知會一聲二哥,讓二哥滅了某些不該有的念想。”
承煜不想理會承煥的話,隻將目光灼灼地望住錦言。
承煥在錦言手上一捏,錦言咬住唇,點了點頭,淚水交織。
承煜心頭想被人重擊一拳,昨日種種,曆曆在目,他怒不可竭,抽出長劍,指向錦言的咽喉:“你說謊!”
昨日還擁她入懷的手掌,如今握著長劍,劍尖微顫,錦言無言以對。
承煥也拔劍,直指承煜心口。
眼見錦言依偎在承煥身邊,承煜眼中的恨意愈演愈烈,手腕輕揚,劍口對準錦言的喉嚨直直劈下。
承煥手上用力,也將劍尖插入承煜胸口三分。
鮮血層層湧出,浸潤了承煜的青袍,錦言驚呼一聲,抱住跪倒的承煜,才發現自己毫發無損。
承煜臉色發白,眼神責備而淒涼:“我怎會忍心?”
承煥要過來,錦言拾起地上的長劍,怒吼:“不許過來。”
早有下人聽見動靜趕來,看得如此情狀,有人便趕忙通知了承燁,承燁來時,錦言握住他的手,哭得聲音嘶啞:“救承煜!”
承燁肅容,先從藥箱裏取出止血藥,讓錦言幫忙敷上,承煥不許:“你將是我妻,交給別人做。”
錦言似沒有聽見,手上用力,已將承煜的青袍撕裂兩半。承煥氣得麵色鐵青,還想阻撓,承燁隻說:“你要過來,她會殺了你。”
承煥看錦言的表情,確實是會殺人的,隻好在一旁煩躁地踱步。承燁無奈,對他說:“你若無事,去打一盆清水來。”
承煥本想讓下人做的,可看承煜倒在血泊,終究還是自己去了。
承煥走後,承燁才對錦言說:“妹妹放心,二弟傷勢看起來嚴重,其實並不致命。”
錦言含著淚珠點了點頭,把藥粉倒在傷口上時,承煜疼得有些意識了,忽然攥住錦言的手,像是央求:“別跟他。”
錦言的淚水又盈滿,跟他輕輕地說:“放開手,我給你上藥。”
“不放。”
——一輩子都不放。
承燁接過藥瓶,讓錦言扶他起來。錦言讓承煜靠在她身上,握著他的手,用力把他撐了起來。他那熟悉的味道,混著血腥之氣,直灌進錦言鼻中。
承煥也端了盆子來,承燁將傷口邊上的血汙擦掉,然後包紮好,其間承煜一直意識不清,就是握著錦言的手死死不放。
承煥陰陽怪氣:“二哥不放手,怎麽把他抬回去?”
錦言試著掰了掰他的手指,巋然不動,甚至還握得更緊了。她何嚐不想一輩子被他牽在手裏,相守偕老。
承燁無奈,扶著承煜的頸給他喂下一些藥,承煜擰緊的眉頭漸漸鬆開,錦言的手腕也沒方才那般生疼,試著掰開他一個手指,成功了,錦言的心卻像被剜去一塊,她想,這是小鯉魚最後一次握緊她的手,現在,就要放開了。
一會有人抬了竹榻過來,把承煜送回臥房。錦言眼神追著承煜蒼白的麵孔,承煥在她身後冷笑:“你知不知道,你們越是這樣難舍難分,我心裏越痛快。”
錦言回眸,嘲諷地一笑:“我知道,因為你是,賤人啊!”
半月之後,彭翊所帶軍隊在大同大獲全勝,捷報傳來,舉國振奮。
適時,三年一次的宮中選秀也開始,凡是官家女子,年滿十五未定親的,都要送進宮裏相看。
錦心雖未滿十五,卻向父母請願,想去參加采選。
虞氏並不同意,可錦心說,這是她的誌向所在,請母親不要阻攔。
這回的選秀規模並不大,前後隻定了二十餘女子進宮。才月底,宮裏就傳來消息,錦心得皇上青眼,封為婕妤。
聽傳話的公公說,秀女尚未學完規矩,就能被皇上親封位份,本朝以來都是沒有的事,連婕妤鴻福大運,以後定能平步青雲。
連家的老宅休憩完畢,錦言與承煥定親的事情也塵埃落定,請了先生擇日,先生說,今年是寡年,不宜嫁娶,若想琴瑟和諧,須得等到明年九月。
承煥不急,錦言就更不急。
隻是再過幾日,錦言就得跟著家人,回自家宅子去了,最後的這幾晚,錦言都在園子裏遊逛。
這晚行至醉音亭,月光之下,承燁高坐琴台,琴音曼妙,解人愁緒,錦言怔怔聽了一會兒,拾階而上,輕輕一歎。
承燁停下彈琴,笑對錦言:“你可知這裏為何叫醉音亭?音自然是琴音,醉又何來?”
錦言搖頭。
承燁起身,行向南柱,打開南柱上嵌入的一個小盒,裏麵有個石鈕,用力一擰,琴台慢慢後移,顯出一個石梯,通向下麵的石室。承燁道:“底下這個酒窖,就能解釋醉音之醉了。”
錦言心中一動,提著裙子下了酒窖,酒窖內燈光昏黃,涼氣遊走,一堆空酒缸之中,承煜醉臥而眠。
承煜的臉色蒼白,左手還扣著缸沿,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錦言緩緩跪在他身邊,皺眉看著他的側臉,忍不住伸出指,虛描著他的輪廓。忽然手腕被緊緊扣住,拿來,那雙眼睛醺紅帶著嘲弄:“既已定親,又何故來招我,弟妹?”
錦言慌亂地抽回手,轉身要走。
承煜在她背後踉蹌站起,嘶啞地問:“給我個理由!”
錦言驀然停住腳步,肩膀不住地顫抖,已是淚水滂沱。
承煜慢慢地走近,無力地問:“好歹給我個理由,因為我是庶子也好,因為我無權無勢也好,甚至因為我本身討人嫌也好。”
錦言回眸,眼中水光瀲灩,隻問:“你傷好了麽?”
承煜眼神觸及到她的溫柔,張開臂,說:“你過來,自己看。”
呼吸頓了一下,錦言像受了蠱惑,慢慢走近,拉開承煜的錦裳,那個傷口已經結成一條直直的疤痕,看成色,調養得不錯。承煜拉起錦言的手,貼在他的傷疤上,聲音裏醉醉的迷亂:“這個傷口,是你給我上的藥。”說著,拉著錦言手繼續往上撫摸,在肩頭停下:“這個傷口,也是你給我上的藥。”
手心的溫柔貼合著肌膚的滾燙,還有疤痕在手心下奇異的觸感,錦言心裏也跳躍著什麽,任由承煜拉著她的手,在他上身處處廝磨。
承煜呼吸也漸亂,按著錦言的發頂,噙住她的唇瓣,輾轉溫柔,承煜很少這般小心翼翼,細碎纏綿,錦言閉上眼,任由淚水滑落唇邊,承煜也漸漸嚐出苦澀味道,呼吸交錯間,難過地一歎。
他把身子都傾靠在錦言身上,懷抱溫暖,貼著她的耳朵,低聲央求:“即便你不再喜歡我,也別嫁給李承煥好不好?”
錦言將臉埋進承煜的體溫裏,聞言輕輕顫抖。
承煜用親吻碾磨著她的耳垂:“如果你說你找到你的良人,我雖傷心,卻願作為大哥哥為你送親、看你出嫁,可別嫁給李承煥,好不好?”
話語淒楚,聽得錦言抽噎得上氣不接下氣,承煜捏住她的下巴,紅著眼又問:“好不好?”
錦言隻顧著抽氣,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就見承煜的眼裏劃過一絲陰鬱,放開錦言,幾下脫掉上衣,赤膊站在她麵前,用力扣住她的手,將她的手移到手臂上一條不短的刀痕上:“這一道,是遇到你之前,我與我娘徙居金陵的時候,被李承煥找到,一刀砍下的。我為了避開要害,隻能拿手臂去擋,好在隻傷皮肉,不動筋骨,可我娘帶我逃難,擔心受怕,一病不起。”
錦言的腦中一炸,隻以為承煥是個小人,竟想不到如此心狠手辣。
承煜又捏著她的手移到肩頭:“這一箭,是我初到侯府,李承煥恨我入髓,把我綁去獵場,和一群公子哥挽弓拉箭,追著我跑了幾個山頭。連錦言,你知道被人像畜生一樣追殺喊打是什麽感覺麽?”
錦言的手顫抖著貼著他肩頭那觸目的箭傷,心疼得滴血。
承煜冷笑:“之後的日子也不好過,侯府裏暗藏殺機,李夫人母子處處想奪我性命,為此我推拒所有丫鬟小廝,我的居所裏外隻有我一人,睡不安枕,食不知味。”說著,眼色暗淡:“我娘雖讓我認祖歸宗,但我性本不馴,即便是父母之命,沒有道理的我也不會依言而行,可直到在漢江水畔遇見你,我莫名其妙地心動了,若我從此流落山野,就跟你再無半分交集,我想,捱過數年艱難時光,便可娶你過門,另立門戶,從此逍遙山水,平寧溫馨,那也值當。誰知你竟告訴我,你要嫁給李承煥那賤人,連錦言,最傷我的,是你那鋒無形利刃。”
錦言心中激**,可摸著他的傷口,心裏又想,李夫人母子不擇手段,若不依承煥,他們反過來對付承煜,豈不是害了承煜?
承煜看她仍是不出一語,漆黑的瞳仁收緊,倏然用力壓上她的唇,發泄一般地啃咬,手上用勁兒,把她推進草垛,放肆地撕扯她薄薄的上衣,“嘶”一聲,錦言雪白的肩頭就暴露在光下。
承煜放開錦言的唇,她的下唇沁出血來,發髻已經散掉,齊腰的青絲如鴉羽般鋪展在草堆上,散亂的衣衫下皙白的肌膚若隱若現,瑩然如水玉的眼睛努力困著淚珠,這模樣像極了一朵將要被摧殘的小花。
承煜撐起身,理智回來了一點:這麽做,我成什麽人了?
誰知他努力著冷卻發熱頭腦的時候,她的手臂已經纏住他的腰腹,她不敢去看他,隻是下決心似的,勾起身子,在他胸口那處傷疤上,淺淺地吻下一記。
他能感受到她滾燙的唇瓣壓住他胸口肌膚時的顫栗,脊線倏然收緊,眼中的理智燃燒殆盡,將灼灼的氣息,撲進她的脖頸裏,大手也難耐地遊走,從小衣探了進去,手心的薄繭觸及細嫩的皮膚,不僅承煜呼吸不穩,錦言也覺得身上一陣一陣地發麻發燙。
手心從凹曲的腰線往上推,被一團軟綿擋住,承煜卻停下,撐起身,喘息難定:“你跟我說,這到底算什麽?”
錦言緊張得直掉眼淚串子,抽抽噎噎地說:“我把我給你,好嗎?”
承煜的眼神憤恨起來:“算是可憐我?”
錦言急忙搖頭,可又不知該怎麽解釋,就隻好一邊搖頭,一邊哭得亂七八糟。
承煜把手從小衣裏拿了出來,帶著怒意問她:“就在這酒窖裏頭,草垛之上?”
錦言抽噎得幾乎要斷氣,一句話也接不上了,就點了點頭。承煜怒意大增,也不去理會她,隻跨在她身上,解她下裙的腰帶。
錦言身體繃直,抓在承煜手臂上的五指也收緊。
承煜手臂吃痛,將目光深深望進錦言眼裏:“我再問你一遍,你是不是要現在給我?”
錦言喘了口氣,戰戰兢兢地點了下頭。
承煜連說三個“好”字,手上用力,狠狠將錦言的腰帶撕開兩半,錦言的身體不能自已地顫抖,輕輕地蜷起雙腿。
“躲什麽?”承煜輕吼,然後一把要拉下她的裙子。
錦言嗚咽了一聲,死死地擋住了承煜的手,把臉埋進草堆裏哭得嚎啕。
承煜眼神緩和下來,掰過來她的下巴,帶著些責備又有心疼:“知道怕了?”
錦言點了頭,承煜便不再嚇她,起身背過身去,讓她把衣裙整好。
身後窸窣片刻,承煜回身,錦言一臉菜色。承煜無奈至極,跟她擺手:“你走吧,我不要你了。”
錦言楚楚抬頭,委屈地看了他一眼。
承煜不知道是在跟誰生氣:“還不走?是想再試一次,被我吃幹抹淨?”
錦言狠狠地搖了頭,提著裙子跑到窖口,卻又轉過身,飽含感情地喊了一聲:“小鯉魚……”
承煜眼中有淚,揮了揮手,不再說話,錦言對他的背影難看地一笑,跑了出去。
窗外月如明鏡,承煜負手而立,想起在南京時,對錦言說過的話。
——“連錦言,以後,無論何時,你都不要不信我,我也不會不信你。”
明月如故,話猶在耳,承煜忍不住苦笑:“傻姑娘,我毫不懷疑你的真心,為何,你不試著信任一下我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