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5
即便是正午,班西也異常陰森,時不時就有烏鴉或其他海鳥的叫聲回**。
一道不起眼的紅色光芒飛快地靠近了殘破碼頭和已成為廢墟的死寂城市,進入了廢棄的班西城市之中。這座已沒有人煙的島嶼上等待不知什麽時候才會出現一次不怕死的、想要在廢墟裏尋找之前物品的小海盜船,自然也不會有任何人注意到這個突然到來的東西。
這個紅色的人影舒展了一下身體,左右張望幾下,一言不發地朝著城市的深處繼續前進。
在行走的過程中,它的外形輪廓不斷發生變化,梅迪奇的形象逐漸淡去,祂標誌性的紅黑色鎧甲也漸漸地淡化消失,它變得像一團由模糊不明的血色迷霧做成的人形輪廓。有時是一個紅色頭發微卷,在腦後紮起的形象,有時候是身材高大的金發背影,還有戴著皇冠,氣質威嚴的男性。
這些形象一刻不停地變換著。
最後,它的麵容消失了,似乎是放棄了給自己選擇一個確定的形象,隻有雙眼隱約可見,仿佛一個霧氣構成的人型生物。
當人影走進班西的深處之後,周圍的廢墟中開始不斷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仿佛有蛇一樣的東西在雜草和枯葉中穿梭,跟在紅色人影的腳邊前進,但留下的卻是一條條蜿蜒的血紅色痕跡。終於,在前麵的一個拐角處,隱藏在草叢中的東西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個人頭,後麵延伸出完整的脊椎骨。
拖著脊椎骨行動的腦袋,和沒有頭顱的行屍走肉一樣,都是班西港的不知名特產。
顯然,這個東西就是在用脊椎骨在地上蛇行,留下了觸目驚心的痕跡。
走著走著,人影突然停下了腳步,找到了原本的班西電報局所在的位置。看見這倒塌建築的中間空地上,有兩道依舊鮮豔的血紅痕跡,那就仿佛兩個人被壓成肉醬後留下來的。
這兩道影子的旁邊,電報局的門倒在地麵上,而另一麵殘破的牆壁上,繪刻著一個身穿盔甲,腳踏波浪,手拿三叉戟的章魚頭怪物。
它的臉轉向了那個身穿鎧甲的章魚腦袋怪物,似乎是思考了片刻,最後什麽都沒做,默許了這個古怪的抽象作品繼續留在自己的領地之內。
接著,人影很有目的地走向了倒著的木門所在的位置,伸手將大門扶起,靠在了殘破的牆壁上。
它伸手拉開木門,門框後麵頓時出現了一個模糊的世界,它試圖進入門後的空間,身上卻突然浮現出一層灰色的霧氣,將它隔絕在外。
它又反複嚐試了幾遍,確認自己仍然無法進入門後的世界之後,紅色的人影頓時靜止了下來,就仿佛陷入了思考之中,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過了一會兒,紅色的人影關上了木門,身體忽然潰散開來。意識到自己身上出現了包含“源堡”氣息和烙印的事物,並且還會阻止它跟封印那邊的“本體”匯合之後,災禍之城當即解除了自己的實體化,將自己融入到了班西港的整片廢墟之中。
它需要一定的時間來確保自己的安全,也需要尋找那個“源堡”相關物品的位置,盡早剔除。
很快,這座沒有任何生命存在的島嶼上出現了些許淡薄的白色霧氣,隱藏的怪物們也都安靜地蟄伏下來,城市和廢墟漸漸被濃鬱起來的霧氣吞沒,隱入霧後,看不真切。
迷霧仿佛無窮無盡般照著周圍蔓延,最後,整個班西島都被籠罩,消失不見。
……
午後,忙活了一個早上的安德森送走了最後一個熟悉的客人,終於有了喘口氣的機會。
飛快地擦完了餐廳內的桌子之後,安德森找了個理由溜了出去。拜朗和北大陸不同,現在雖然是午後,但是街上居然沒有幾個人。
不過安德森剛來的時候,這裏和北大陸的運行方式也是一樣的,是那條還在施工中的河道改變了拜朗人的生活習慣。起初,隻有死神教會的非凡者在籌備挖出這條河,雖然有不少民眾被教會的宣傳打動主動幫忙,但就連拜朗的政府都不參與教會的行動。然而過了十天半個月,死神教會的大祭司——也就是他們這邊的教皇、宗座——突然宣布關閉政府,隻有相關者才需要繼續工作。
從那以後,拜朗的晝夜就顛倒了,因為死神教會隻允許在太陽落山之後到正午之前的這段時間施工,其他時刻任何平民一概不準靠近河道周圍。
“這個國家真是不可思議啊。”
“在一個宗教活動上,居然能做到全民參與。”
安德森眺望著河道的方向,搖了搖頭,走向別處。
雖然餐館供兩頓飯,但安德森已經吃膩了同事廚子的手藝,更何況他剛得到了幾位關係好的老客人給的家產,正是手頭寬裕的時候。他閑庭信步地在街上溜達,走向自己常去的那個點心店。隔著老遠,他就看到那個點心店的老婆婆已經在笨拙地關上門,眯著眼睛尋找著老鐵鎖的鎖孔。
“嘿!嘿!先別關門!”安德森趕緊大聲打招呼,他快步走過去,用帶著本地口音的都坦語熟練地跟老婆婆對話,“您今天這麽早就要回去嗎?我還想來吃一份您做的幹果奶糕呢!”
老婆婆年紀大了,耳朵也不太好使,但是還會喜歡這種老式糕點的人本身就不多,她模糊地看到一個發色熟悉的人,又聽到了熟悉的聲音,立刻就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您又來啦。”滿頭白發的老人也說著敬語,“抱歉,今天不能做點心了,我要回家安眠了。”
都坦語裏的睡眠本來就有著安眠、睡很長的一覺的含義在,安德森很自然地理解了對方的意思,卻不知道自己的理解有著偏差:
“您這麽早就要回家休息了?那晚上還出來做生意嗎?”
在安德森這幾個月吃過的所有拜朗傳統點心店裏,這個老婆婆做的是最好的,聽說祖上還是給艾格斯家族,或者某個已經沒落的拜朗大貴族做飯的宮廷點心師。安德森不僅自己喜歡,也打算多買幾份,回頭送給艾德雯娜當伴手禮。畢竟是很久不見的老朋友了,還麻煩對方特地早來兩天接自己,她肯定會對這種有著曆史氛圍的食物感興趣,說不定能減免自己一點船票錢。
“晚上也不出來了。”老婆婆笑著搖頭,“以後都不會來了。”
嗯?安德森一愣,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個“安眠”似乎有著別樣的含義,他趕緊問道:“今天,是今天嗎?是教會通知您該準備前往神的國度了嗎?”
安德森上下打量對方,不太相信:“可是您看上去還很有精神啊,難道……”是突發意外?
“不是。”老人說,“是‘那個時刻’要來了。”
“我們都將獲得永恒的寂靜……這是教會告訴我們的。”
安德森愣了一下,緊接著眼睛慢慢睜大,呼吸陡然急促了起來。他立刻抬起頭環顧了一圈確實和往日比起來更加蕭條的街道,冷汗瞬間便出了一後背。
他扯動嘴角,眼神有些慌亂,表情還強作歡笑:
“婆婆您說的這個是……是我想的那件事嗎?那條河……不是說下周嗎?怎麽今天就……?”
“那不僅是河,也是我們的神歸來的禦道啊,所以大祭司幹了工期,大家都很努力啊。”
老婆婆的眼睛不好,根本沒看出安德森臉上細微的不安的表情,她以為對方顫抖的聲線是因為激動,便用蒼老的手抓住安德森的手,輕拍兩下:“是的,就是今天了,大祭司已經告訴我們了……”
“我們陷入安眠,也即將共同回到神的懷抱,迎接永恒的寂靜。”
“孩子,你也不要再走動了,回家裏去吧。”
“和家人一起躺下,抱著先祖的骸骨,閉上眼睛……我們將成為永遠,這就是永遠。”
老婆婆的話語溫柔,又帶著古怪的讓人安心的力量,就好像還在平日裏,將安德森當成已經死去的晚輩們關愛的語氣。就連安德森也被帶著稍微平靜了一些,有一瞬間竟然覺得這樣或許也不錯。
……不錯個頭啊!
即便把死亡說得再怎麽詩情畫意那也是死亡,我還不想死啊!
安德森臉上的笑容瞬間就消失了,他頓時再也顧不上給艾德雯娜和自己老熟人們帶點伴手禮,而是立刻跟對方告別,並且絞盡腦汁開始思考如何離開。
雖然安德森既不知道源質,也不知道“冥河”到底是什麽,但是大祭司都表示那是和死神有關的事物,安德森無論怎麽自大都不可能覺得自己能從這種東西的覆蓋裏活著離開!
怎麽是今天,為什麽今天就要來了!
不,不,暫時冷靜下來,至少是晚上……
現在給艾德雯娜傳信還來得及!說不定靈界穿行之類的非凡能力還有用呢!
安德森當初聯係艾德雯娜用的是最簡單樸素的送信,畢竟拜朗的私港還和不少海盜有聯絡,就這麽找到了“冰山中將”,並且得到了一些神秘學聯絡手段。本來他可以很悠閑自在地在拜朗度過最後的30個小時,在明天後半夜,別人都熱火朝天地忙著在工地幹活的時候悄無聲息地走人,跟艾德雯娜一起在船上觀察“冥河”從靈界湧出的瞬間——但沒想到居然是今晚!為什麽會是今晚!
安德森這下是真的有些慌亂了,他顧不上曠工,趕緊回到自己租住的小房子裏,開始布置簡單的儀式。
羅賽爾托夢術……沒用!
“艾德雯娜現在距離我還很遠……”安德森瞳孔微縮。
十多分鍾後,召喚艾德雯娜的靈也不出所料地失敗了。
“全都超過有效距離了啊。”
安德森的表情頓時變得非常難看。
他已經很久沒在海上當冒險家,但是還是記得海上航船的大概航行速度的。既然還沒到“羅賽爾托夢術”的適用範圍,那就代表艾德雯娜和他的直線距離超過1000海裏。
還有30小時的話,憑借非凡船隻“黃金夢想號”的航速肯定能達到,但是今天——七點天黑之後他們就會起來繼續開工,艾德雯娜不可能在這五個小時之內趕來!——她甚至可能都不知道自己趕不過來了,因為沒人告訴她航道完工提前了兩天以上,她現在說不定還沒有出發離港!
安德森的心一瞬間落到了穀底。
但呆愣了兩秒之後,他立刻站了起來,瘋狂地跑向了外麵,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狂奔。
就在這個時候,安德森聽到了別人的腳步聲,他發現有另一個拜朗人也在狂奔,他們偶然對視一眼,眼中都是深不見底的恐懼,和對生命的渴望。
……
因為西邊是靠近大海的地方,有許多碼頭存在,也是看起來唯一能逃生的地方。但是當安德森跑過去之後,看著海麵上平穩的波濤,卻突然有了一種極度恐懼的感覺。
危險的直覺之下,他在碼頭前方停下了腳步,就這麽等待了片刻,安德森開啟了靈視。
這麽一開,他頓時看到無數個跟自己不相上下甚至更為強大的靈體和靈界生物徘徊在海邊,而海麵上則漂浮著幾乎看不見的雲霧,它們就藏匿在雲霧之中。當自己靠近的時候,有許多靈界生物就注視著自己,甚至張開了嘴,伸出了爪子,迫不及待地想要自己走過去,走進它們的嘴裏。
“操。”
安德森忍不住罵了一句,轉身就往別的方向跑去。
拜朗帝國的領土非常廣闊,如果海邊不能走,那他就已經無路可逃。即便他是序列5的非凡者,也不可能在幾個小時之內橫跨一個國家。
但盡管知道自己已經無路可逃,安德森還是竭盡全力地逃跑。
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安德森感覺今天的天似乎暗得格外早——即便在冬天,拜朗的夜晚也在七點左右才會到來,但今天還沒到五點,天居然已經開始發暗了!
周圍的溫度也在飛快地下降,安德森寒毛直豎,即便劇烈運動也無法驅散心中的寒意。
他意識到自己已經無路可逃,“冥河”今晚真的要降臨在大地了!
跑著跑著,一個聲音忽然飄進了他的耳朵裏。
“穩定梅迪奇存在的可能其實不難,既然你說祂的靈魂還沒有徹底消亡,你又用別的方法暫時穩定了祂的狀態,那在這個前提上接續屬於祂的命運很簡單。”
“哦,行,你需要幫助的時候想一下就行了,我會有所察覺。”
“那就這樣。”
梅迪奇?
梅迪奇不是……能夠談論祂的,應該也是一位高序列強者吧?
安德森精神一振,立刻做好了滑跪的打算,他當即轉身朝著聲音的來源跑去,路上卻聽到對方又開始和另一個人說話:
“……是嗎?我其實很喜歡拜朗的死亡文化,在第四紀,冥皇和原初魔女的合作還在曖昧期的時候,愛欲與死亡是這裏的主旋律,我記得衍生出了許多有趣的節日和紀念日。”
“你掌握的那個人類,他小時候不也對這些異國文化很感興趣嗎?瑪雅,阿茲特克,印加……嗬嗬嗬,可惜那些書籍和紀錄片看到最後,這些文明總是‘神秘消失’,變成永遠無解的謎題。他長大之後才逐漸意識到,為什麽這些文明‘神秘消失’了,也隻能被記為‘神秘消失’。”
“現在,這裏也即將‘神秘消失’,而且是真正的……”
話音未落,安德森就看到了對方。
一個灰白頭發的人,穿著有些奇怪的衣服,手裏拿著一個似乎是相機,但又更小、更加精密的東西。
乍一看,似乎就是個觀光,並且到處照相留念的普通遊客。
“我見過你。”
就在安德森開始尋思滑跪話術內容的時候,對麵的人突然開口,接著又笑著否定了自己:“不對,不能這樣說,人類對身份的認知是比較單一的,見到了你的不是我。”
“……”
這句話給安德森帶來的寒意不遜色於已經進入了降臨倒計時的“冥河”,他瞬間意識到對麵的可能不僅僅是個高序列,甚至有可能是個連人類都不算的其他種族高位者!
安德森頓時打起了退堂鼓。
“你的生命還有不到五個小時就要結束了啊。”
對方忽然再次說道,那雙詭異的,沒有瞳孔的眼睛打量著他:“原來如此,永暗之河就在那個時候降臨大地,祂的動作還挺快的。”
TBC
……
“你跑過來,是想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