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成全
廟外的紀霖突然感覺到右胸一片灼熱，有所感應地詫然回頭。
隻見一片燦爛的陽光中，有兩隻猶如孔雀尾羽眼斑的蝴蝶翩然飛舞，徐徐落在了謝青沅的鬢發上，蝶翼輕輕抖動，似乎在傳達著思念之情，又似乎在喚醒自己的主人。
隨著蝶翼的輕顫，謝青沅濃密翹長的睫毛也輕輕顫了顫，又因為光線的刺激，不得不眯了起來。
沅沅！
紀霖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瞬間衝上了心頭，轉身跑進去時因為慌亂，甚至被門檻絆得重重跌了一跤；明明是想撲過去將謝青沅緊緊抱進懷裏，臨到她身邊時，卻又驀然放輕了腳步。
惟恐這是美夢，惟恐這是幻象，惟恐眼前的一切會被他的腳步聲驚走！他隻敢輕輕地，慢慢地靠近，甚至連呼吸都小心屏住。
“沅沅……”
謝青沅微微側過臉，眸中不再複以前的黑寂，而是更久遠時候的，那一雙勾魂奪魄的桃花眼，映著一片明亮的陽光，眸色迷離中似有瑩光在百流千轉。
“紀霖！”微笑在謝青沅唇邊慢慢綻開，“你留著胡子的樣子好老成。”
不是夢，也不是幻象，沅沅真的醒了！她跟自己說話了，她還能看到自己了！
紀霖再也無法抑製住自己心頭的歡喜，緊緊抓住謝青沅的手用力貼在自己的臉上：“我、我馬上就剃，馬上就剃掉，不讓它紮著你——”
“姐！姐！”廟外突然響起一道急促的聲音，“姐，你沒事吧？！”
葉清衡氣喘籲籲地衝進廟裏，一眼對上姐姐含淚的眼，聲音陡然顫抖起來：“姐，你、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好了？！”
靈台草生長的地方是在山背後的一處窩坳裏，他早早發現雀靈有破繭化蝶的架勢，就親自小心守著，沒想到雀靈一出繭子，就徑直飛走了，他一路追趕過來，才駭然發現雪嶺村竟大半成了廢墟，昨天夜裏竟是經曆過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廝殺！
雖然現在重兵守護在外，葉清衡還是嚇得魂飛魄散，姐姐有孕在身，昨天夜裏那般凶險，要是有個什麽閃失——
被葉清衡的聲音驚醒的兩名小嬰兒發出了不滿的哭聲，陳三嬸和穩婆們忙輕輕拍撫著繈褓哄了起來。
葉清衡的眼睛刷地亮了起來：“姐，你生了？！”
不僅生了，還生了兩個，姐姐的眼睛也好了！如果不是顧忌著那兩個小團子在這裏，葉清衡隻恨不得長嘯一聲，一抒心頭的興奮：“太好了，姐，真是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
被弟弟的情緒感染，謝青沅輕輕笑了起來，眼前被淚水模糊一片，隻覺得眼中所見的每一樣東西，都被明媚的陽光照映得分外燦爛。
她好了，她——謝青沅猛然清醒過來，急忙轉眸看向另外一邊：“雨姑姑！”
她不會無緣無故地好轉，不會如臨神跡一般驟然生機回滿，是雨姑姑——
鬼婆婆慢慢鬆開謝青沅的手腕，目光掃過落在謝青沅鬢發上的那一對雀靈，淡淡一笑：“我本來隻想試試，沒想到適逢時機，你的雀靈剛好在這個時候破繭，正好幫了你大忙……”
她之前跟紀霖說的，可以一試，並不是說她能試著把紀霖體內的生機交換回謝青沅的身體，而是在前些天的試驗中有些想法。
天女既然能夠憑借本命蠱和靈能給與天女有了肌膚之親、有了同源氣息的男子實施換命秘術，那麽天女和天女之間呢？
同出聖山，天女與天女之間豈不比半路遇上的男子更有同源氣息？
既然如此，那天女與天女之間也應該可以換命……
反正也沒什麽會比現在的情形更糟糕了，鬼婆婆將心一橫，決意一試。
隻是生機雖然能順利湧入謝青沅體內，卻始終缺乏一個契點將她喚醒；幸好這個時候雀靈再次化蝶飛了回來。
難怪先前她的本命蠱阿朱不肯進入謝青沅的身體，想來是那個時候，雀靈就已經開始蘇醒了，有強橫本命蠱護身的天女，別人的本命蠱是不願進入對方身體的，免得引出兩蠱的爭鬥。
雀靈的回歸，就如在鬼婆婆鋪出的厚厚火絨中濺上了一點火星，讓謝青沅的生機之火重新燃燒起來。
隻是這火絨，卻是鬼婆婆用自己的生機換來的……
謝青沅掙紮著起身，緊緊握住了鬼婆婆的手，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雨姑姑你——”
鬼婆婆伸出另外一隻手，輕輕拍了拍謝青沅的手背：“桃子熟透的時候，總是會掉下樹的。人生七十古來稀，我也已經活得夠長了，這麽多年都是碌碌活著，如今臨了臨了，能夠給你們做一點事，也算是這一輩子不虛來這一趟了。”
這世間事多詭譎坎坷，情之一途，更是難得見到赤子初心。
易尋無價寶，難得有情郎，紀霖身為一國之君，能夠為謝青沅做到這種地步，鬼婆婆不想讓謝青沅抱憾失去這樣的男人，何況小謝還剛剛生下一雙孩子；對孩子來說，誰也無法代替他們的親生娘親。
她被魏明濤傷心之後自閉山中，渾渾噩噩活了這麽些年，直到再次遇到小謝，才讓她突然發現，原來自己的人生還有這樣的意義。
成全，就是她覺得自己如今最該做的事！即使這成全的代價是犧牲自己，她也覺得，值了。
見謝青沅抓著鬼婆婆的手泣不成聲，再聽了鬼婆婆那一番話，紀霖也瞬間明白了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當即端正跪下，給鬼婆婆重重三叩首：“雨姑姑，你的大恩——”
“你不怪我之前的為難就好。”鬼婆婆伸手托住了紀霖，“若真念我的恩，以後就一定要待小謝好好的，不要負她！”
見紀霖重重點頭，鬼婆婆輕輕一聲喟歎，似卸下了千斤重擔一般放鬆了下來：“等我走了，就把我埋在那片靈台草邊吧。”攤開手看了眼已經僵死在掌心中的阿朱，眼中滑過一抹緬懷，“小謝，記著把阿朱放在我心口。”
這麽些年來，一直與她不離不棄的，也隻有阿朱了，即使她當時為了給魏明濤換命，讓阿朱也受過重傷……
她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卻唯獨對不起一隻蠱蟲。把阿朱放在心口隨著她一起下葬，就葬在那片靈台草邊，若有來生，她願意當一隻蠱蟲，讓阿朱轉世為人。
鬼婆婆依然保持著踞坐的姿勢，擱在膝頭的手掌虛虛攏著，護著掌心裏那隻僵死的紅得發黑的蠱蟲，頭卻微微垂了下來，鬢邊的銀發被晨風拂動，在陽光中反射出一片銀光。
若有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