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心聲
長發翩翩的美麗少女,微微眯縫著眼睛對著我露出燦爛的微笑,但是段宏斌在我耳邊喋喋不休,最後一句話卻震住了我:“那裏就一棵白楊樹,有什麽好看的!別太過分了!”
什麽?他竟然看不到?胡沁雨明明就在那裏笑,他為什麽會看不到?
事實很明顯,我暫時還沒適應小黑送給我的氣帶來的變化,使得我暫時還無法分別活人與鬼魂之間的區別。但是胡沁雨明明笑得那麽生動,為什麽會隻是個鬼魂?難道胡沁雨也已經死了?
見我已經不搭理他,段宏斌更是憤怒了,沉聲道:“王正,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在乎!但是如果你想用這種手段來報複我的話,我可以十分明白的告訴你,我也同樣不在乎!你假裝對我視而不見沒有任何意義,因為我也同樣可以不拿正眼看你,如果你真有本事想要報複我,你可以好好讀書,拿出你的成績,也可以好好生活,作出讓人羨慕的成績!你已經二十多歲了,別像個小孩子一樣,你這樣的手段,連我現在班上的學生都不屑於使用了。”
報複?沒錯!我的確是想要報複,但是那又如何?難道讓我去殺了你?我想要的報複手段,自然不可能是這麽簡單的。
我沒有回應段宏斌,依舊凝視著白楊樹邊的胡沁雨。女孩依舊對我笑著,然後揮了揮手,身子縮到了樹後。我急忙衝過去,卻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段老師,我有個問題!”我在樹邊站了一會兒,段宏斌低聲罵了兩句神經病,轉身就想走,卻又被我叫住了。
段宏斌本來就不是個好脾氣的人,頓時不耐煩地問:“王正,你到底想怎麽樣?如果是想讓我向你道歉認錯,那我隻有說沒門!我的確可以承認,幾年前是我做得過分了一點,但是你就真以為自己一點錯都沒有嗎。”
每個人看待問題的角度都不一樣,我從來都沒想過段宏斌會覺得自己有錯。而且我也沒心情在這上麵糾纏,我拍了拍身邊一人環抱粗細的白楊樹,問道:“段老師,我們畢業之後,胡沁雨有來過這邊嗎?”
聽我忽然提起胡沁雨,段宏斌的臉色又不好看了,沒好氣地回道:“我怎麽知道?我又不是她爸媽,不可能整天盯著她。再說了,她要是假期回來,我也不可能知道啊。”
好吧,這段宏斌,雖然沒有正麵回答,不過至少也給了我一部分的答案。我正想再問他幾個問題,段宏斌又不耐煩地道:“胡沁雨、胡沁雨,你們這些男生,個個都喜歡胡沁雨,以為我不知道麽?我隻是不想管罷了。這都畢業好幾年了,竟然回到學校就問胡沁雨,你倒也是長情。不過很可惜,胡沁雨現在已經成了植物人了。”
什麽?胡沁雨成了植物人?我被這突如其來的答案震得一愣一愣的。
這時候下課鈴響了,有幾個學生快速衝出了教室,見到段宏斌,頓時如同見了貓的老鼠,一下子就放慢了腳步。段宏斌也老實不客氣,指著一個學生,讓他把空閑的凳子搬出來擺在了白楊樹邊。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凳子就擺在了胡沁雨出現過的地方。段宏斌彎腰坐在凳子上,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掏出玉溪狠狠地點燃,又扔了一根給我,說道:“抽吧,我知道你會抽煙。”
這段宏斌,表現跟以往不太一樣啊,是不是我打開的方式不對?
我訝然接過香煙,拿他的打火機點燃,坐到了段宏斌旁邊。我不得不額外提一句,這混蛋噸位真是太大了,足夠三個人坐的凳子,他一坐上去,我竟然就隻能挨著半邊屁股坐了。
我記得段宏斌其實沒什麽煙癮,我讀高中那會兒,偶爾也能看到他抽煙,不過大多數時候,他的煙放那其實都是個擺設,倒像是用來跟同事打好關係的道具。
這時候的段宏斌卻死命地嘬煙,抽完一根馬上又接著一根。課間這麽短短的十分鍾,他就抽了四根煙。等到第五根點燃的時候,上課鈴響了,然後段宏斌還是抽。
我說你們這些家夥夠了啊,有煙了不起啊,抽煙很帥嗎?當心有一天死於肺結核啊!有點心事就抽煙,還一抽就停不下來,想想我的感受啊,我還等著你說話呢!為毛我明明會抽煙,有心事的時候卻從來不抽,隻是想揍人呢?趕緊換個方式吧。
抽完第五根,段宏斌又去掏第六根,然後把最後一支給了我,一把將軟包裝的煙盒揉成一團,隨手一揚,遠遠地扔了出去。
喂!你這家夥是老師啊!亂扔垃圾是不對的,砸到花花草草怎麽辦,砸到小盆友腫麽辦!
煙抽完了,段宏斌終於不抽了,站起來跺了跺腳,沉聲道:“其實我是看著胡沁雨變成植物人的,這兩年,我的心裏一直不好受,總想找個人說話,可是我怕我說出來沒人肯信。”
“段老師,你也知道我家裏幹什麽的,我老爺子可是遠近聞名的陰陽先生,我告訴你,這絕對不是封建迷信,你隻要說出來,我就信!而且我之所以在這裏徘徊,就是因為受人之托,我也看到了一些東西!”
我堅定的語氣似乎給了段宏斌勇氣,他嗯了一聲,突然歎了一口氣道:“王正,對不起,你讀書的時候我那麽針對你。其實我也是沒辦法,你也知道,你們那一屆,我是新官上任,我怕學生們不服管教,所以不得不拿人開刀。一直到後來我才知道,你家裏就你爺爺一個人了,我本來想跟你道歉的,可是看到你後麵總是破罐子破摔,我心裏就氣不打一處來,然後就有些控製不住自己。”
“別說了!那都是過去的事情,我現在無法說原諒你,也許過些年,等我再長大一些了,那時候再回頭來看,說不定一笑也就過了呢。”
段宏斌奇怪地看著我,露出了幾分笑容:“你已經長大了,比我預料的要好。”
說完這些,段宏斌又沉默了下來,半晌才接著道:“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不喜歡當老師,我隻是為了日子過得輕鬆一些,所以選擇了老師這個職業。我討厭熊孩子,真是討厭到不得了。”
說完不等我接話,又說道:“在教過你們那一屆的時候,我對熊孩子的討厭就更勝從前了,劉勝牽頭搞的那個‘段宏斌’語錄,你們以為我真不知道嗎?是,我承認我水平不夠,老是讀錯字,不經意間把胸卡說成了胸罩。但是那個‘語錄’裏麵有很多莫名其妙的意思,是你們自己歪曲解釋的吧。”
我沉默了一下,事實上跟段宏斌說起他的那個語錄,給我的感覺還真是古怪。而且仔細想想,當初那份語錄裏收錄的句子,其實有不少是沒有歧義的,隻不過被我們有心算無心故意扭曲了,就讓段宏斌看起來更不學無術,更厚顏無恥了。
對於這一點我無法反駁,所以我隻能不說話。現在我也明白段宏斌為什麽要突然跟我說他討厭熊孩子了,那時候的我們,不就是熊孩子嗎?段宏斌就是我們這些熊孩子惡搞的對象啊。
比如段宏斌曾經說過,喜馬拉雅山聳立在神馬神馬的,被我們故意在“聳立”兩個字上打了引號,然後就有點那什麽的意思了。當然咱們得承認,段宏斌遣詞造句的水平的確不怎麽樣,形容高山,一般是用矗立才對。
現在回頭看來,我對段宏斌竟然也有那麽一點同情,一個成年人,被一群熊孩子惡搞,並隨後聲名遠揚,我記得聽誰說過,其他老師貌似也拿這些段子來取笑過他的。
不料段宏斌話鋒一轉,突然道:“沒錯,我討厭你們這些熊孩子!但是就在你們畢業後不久,我的這個想法就改變了,而改變我想法的,就是柳許瑤和魏欽卿。”
終於到正題了,聽到這裏,我不由正了正身子,擺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段宏斌歎息道:“說起來也是我自己不稱職,之前我覺得你們是熊孩子,你們捉弄我,惡搞我,所以我討厭你們。卻沒有發現你們的閃光點。柳許瑤體弱,我也隻是以為她缺乏鍛煉,一直到你們畢業之後,我偶然之下聽到其他老師說起她住院了,當時我就想,我好歹也當了你們幾年班主任,不去看看也說不過去。”
說到這裏,他臉現赧然,聲音也放低了下去:“當然,其實當時我心裏還有更多的惡趣味,我那時候隻是想要看看柳許瑤病重的模樣,我就是想看看你們這些熊孩子無助的樣子,誰讓你們把我這個老師弄得苦不堪言。”
我並沒有鄙視段宏斌的選擇,老師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會有喜怒哀樂。何況我本來就知道,他根本就不是個好脾氣的人,換了是我,我大概也會做跟他一樣的選擇吧,畢竟之前我看到段宏斌的時候,依舊耿耿於懷他曾經對我的針對。
“等我到了醫院,我才知道,柳許瑤得的是喉癌,而且已經是到了最後時刻。她在剛上高中的時候,就已經檢查出是喉癌晚期了。”段宏斌用力錘了一下凳子,悲哀而又憤怒地道,“當時我聽到之後,心裏很震驚,那時候我才想起,柳許瑤其實是個很不錯的女孩子,她總是在笑,總是試圖把自己的快樂傳遞給他人,但她卻把悲傷默默的背了起來。”
“一直到那一天,我才發現,原來我其實比小孩子都不如,我也是個熊孩子,我跟你們斤斤計較,卻遠沒有柳許瑤的堅強,也沒有她的溫柔。”
“從醫院回來之後,我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那天下午我情不自禁地走到了你們曾經待過的教室,結果就看到胡沁雨在這棵白楊樹邊默默地哭泣,我正想跟她打招呼的時候,她突然就軟了下去,等我們把她送到醫院檢查過後,結果……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