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此處,李狼深吸了一口氣,仿佛是要讓自己盡力冷靜下來一般。

雪禪素以充滿期待的眼神注視著他,卻不敢催他繼續說下去。

就在此時,那車夫的聲音自外傳來:“主人,天色已暗,前邊有片密林,是否在那裏歇息?”李狼道:“這林中有片湖水,車若能進入林中,咱們便到湖畔過夜吧。”車夫應了一聲,駕車直入林中,半晌後果然來到一座大湖前。

雪禪素掀起窗簾,訝道:“果真有湖呢!狼王,你是如何知道的?”李狼微笑不語,隻用手指了指耳朵,起身下車。

待車夫升起篝火,天色已然大暗。

雪禪素陪著李狼坐在湖畔,望著沉沒於黑暗中的大湖,默然無語。

許久後,李狼問道:“姑娘在想什麽?”雪禪素手托香腮,自語般道:“師父說,妖界到處是毒蟲惡獸,妖怪個個凶殘無比,可你的故事裏,妖界卻與人間一般,既有冰封的酷寒之地,又有宛如仙境的世外桃源。而且,妖怪亦非個個凶惡,那些唱著美妙歌曲的花妖、樹精,追逐嬉鬧的兔妖們,一定既可愛又溫順……”

“那冰穀中的狼族,為了生存而奮鬥不息,夜隱這狼王更是大英雄,身為一族之首,卻肯為了普通黎民親自涉險尋找樂土,這在人間簡直是不可想像之事,試問人間有哪個君王會為百姓而犧牲自己呢?狼王,到底是師父錯了,還是你的故事本就是編出來的呢?”李狼長歎一聲,道:“你看這大湖,在白日裏何等美麗?然而夜色一至,能望到的不過數丈湖麵,深處暗影迷蒙,風吹草響,湖水輕**,反令人倍感心悸。人之所知,不過是口耳相傳的妖界罷了,就如這夜色中的大湖一般。”

“妖有著僅次於神的力量,所以既受到各界的羨嫉,也令各界心悸。神界一直以來都對妖界倍加約束,稍有異況,便出手阻止,因此眾妖均不知世上有他界存在,偶有小妖落入貫通人界的通道,也往往被人界所謂的正道之士誅除。”

“他們驟到人界,既驚且懼,人又不給他們弄清一切的機會,一見便打,他們自然要奮力相抗。試想當你突然到了一個陌生的境界,那裏的生靈皆見你便殺,你又會如何?”

“人若見過狼吃人,便會怕盡天下所有的狼,隻要一見到狼,便會以為它定會吃自己,便能逃則逃,逃不了則先發製人,卻不理那狼是否真的要吃他,落入人間的小妖,何嚐不是如此?”

“於是,人們便愈加相信妖怪個個凶殘,也愈加害怕妖,把妖說成食人肉飲人血的邪物,把妖界說成了地獄般的境界。”雪禪素疑惑地問道:“妖是否長相與人不同?”李狼道:“自然不同,妖介於人與獸之間,一眼便可分辨出來。”雪禪素又問道:“那狼王為何會……”話到一半,停口不言,顯是覺得難以問出口。

李狼笑笑,道:“力量愈強的妖,便愈具人相,力量愈弱的妖,便愈具獸相。所以人間的飛禽走獸與妖界的弱小妖怪們,卻多有相似,甚至本就是一類。”見雪禪素又要發問,便道:“姑娘莫要問我為何會如此,隻有自天地初始時便已誕生之人,才會知這種天地玄機。在下是隻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雪禪素點頭道:“原來如此,因為夜隱長得和人完全一樣,所以才會被人搭救對不對?”李狼道:“妖與人畢竟不同,再具人相的妖,也有與人絕不相同之處,就像在下這樣……”說著,李狼緩緩將臉轉向雪禪素,輕輕抬起雙手,微微張口。

隻見他的雙眼閃動著碧綠的光芒,眼瞳變得與猛獸全無二樣,口中潔白的牙齒驟然變成鋒利無比的狼牙,十指則化成了利爪。

雪禪素訝然而視,卻並不害怕,隻是輕聲道:“這是你原本的樣子麽?”李狼輕輕搖了搖頭,樣貌恢複如常,道:“到底哪個才是我原本的模樣,我亦分不清楚。不論是妖形還是人形,都是我自己,隻不過變成妖形後,我的功力會增強而已。姑娘不害怕在下這副模樣麽?”雪禪素搖頭道:“不,我倒是覺得這種模樣很親切。那麽夜隱也能像你這樣化成人形嗎?”李狼凝視雪禪素,搖頭道:“不然,在下身具兩形的本領是與生俱來的。雖然世上有將妖完全化成人形的方法,但那時的夜隱,卻並不懂得。他隻不過是遇上了一個不怕妖的女子。”雪禪素訝道:“不怕妖的女子?”李狼深吸一口氣,無限感傷地道:“是的……一個不怕妖的女子……”語畢半晌無語,隻凝視著陷入黑暗中的遠方,似是進入了回憶之中。

許久之後,他才輕歎一聲,道:“從前在江湖上,有過一個被稱為‘魔門’的門派,因惡行累累而被正道人士合力鏟除,其門人皆遭厄運,唯有掌門人十二歲的小女兒,因私自外出遊玩而幸免於難。”

“這女孩發誓要為父報仇,一個人躲進山中苦修本門秘功十載,正當她功成出山之際,夜隱從天而降,摔落在她麵前。”

“那‘魔門’專修各種邪術,於妖一道知之甚多,但那女子卻從未見過夜隱這般的妖中高手,驟見夜隱,不由驚駭不已。她見夜隱自天上摔落卻未受重傷,知他自非平凡之輩,便異想天開地起了個荒唐的念頭─讓夜隱成為自己的劍,為她報當年的深仇!”

“夜隱昏睡了一日便即醒來,道謝後便問起神隱山穀、忘憂靈地來,那女子自然知道那是妖界之地,卻假作不知,哄得夜隱與她一同出山,去對付她的那些仇人。”

“夜隱從未見過人間景象,隻以為是到了什麽奇境之中,這女子又救了他,他自然唯其命是從。十數日的相處,他竟然愛上了那女子……”

“不過,夜隱初入人界,雖一時間不明所以,但他身為一族之王,智慧自遠高於那女子,不多久,便察覺出那女子在哄騙自己。他既失望傷心,又憤怒不已。他離開了那女子,獨自去尋找回忘憂靈地的路。”

“然而他身在人間,又哪找得到什麽忘憂靈地?他所見到的,都是陌生的景色和陌生的人,人們一見他,不是奪路而逃,便是不由分說出手攻來。”

“他不明白身邊的一切為何全變了樣,更不明白為何會有這麽多奇怪的人對自己出手。他不知自己到底怎麽了,也不知身在何地,更不知他還能不能再見到族人。他隻能逃出城鎮,躲進深山,望著天上的明月,一遍遍地仰天長嘯,發泄重壓在心頭的痛苦。”

“就在這時,那女子出現了。她一直緊緊地跟隨夜隱,因為那十數日短短的相處,也已讓她愛上了這個妖界的狼王。見到他如此痛苦,她的心也碎了。”

“那一刻,她忘記了複仇,決心要幫夜隱尋找那永不會被找到的忘憂靈地。兩顆相愛的心,便在那一刻裏貼在了一起……”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後,李狼又接道:“那女子將七界之秘告知夜隱,令夜隱震驚不已,也令夜隱倍感重返妖界之艱難。被風雪折磨著的族人,和被虎族踐踏著的忘憂靈地,成了令他一想起就會憂心如焚的過去回憶。”

“那女子對七界之事所知並不算多,更不知如何才能從人界進入妖界,幫不上夜隱半點忙,她以為其他門派的高手或許會知曉,便與夜隱一道四處尋訪打聽。”

“然而,事情卻並非像她想像中那般簡單,莫說天下無人知曉進入妖界的方法,就是有,又怎會輕易告知於他人?”

“二人一番尋訪,非但寸功未建,還引起了無數人的猜疑,更有數次被逼得出手自救,終被人認出了那女子的魔門武功,結果引得昔日參與鏟除魔門的門派再度聯手而出。”

“其實當時單論其中任何一派之力,便足以讓那女子死無葬身之地,更何況是眾派聯手而攻,無路可逃下,夜隱終於被迫出手了……”

“為了那女子,夜隱不得不露出長久以來藏在長袍下的利爪,以自己那不遜鬼神的力量,為那女子打開一條生路。但他並無傷人之心,是以那一戰雖傷者無數,卻無一人喪命。”長歎一聲,李狼續道:“其實,夜隱若將那些人都殺了,可能就不會有後來的事了……”

“一個強大的妖,遠比一個魔門餘孽更令江湖人驚懼。然而他們自知無力與之對抗,不敢親自招惹夜隱,便請出了一個更大、更具實力的門派來對付夜隱。”

“妖有著非常強大的力量,夜隱這樣的妖王,又豈是易與之輩?那個門派雖號稱天下第一大派,卻也不能將夜隱如何,反被夜隱殺得連連大敗。”

“正在這時,那女子卻懷上了夜隱的骨肉,夜隱怕妻子有失,便暫時隱居山中,二人在山中恩恩愛愛,倒也過了一段神仙眷屬的日子。”

“一天,夜隱外出打獵,救起了一個溺水的女孩,那女孩千恩萬謝,稱自己隨父流浪四方,在山中遭遇盜賊,父親被殺,自己則被賊人扔下山崖,落入水路飄流至此。那女孩當時有十多歲年紀,夜隱妻子當年痛失雙親時也是這般年齡,不由同病相憐,便收留下那女孩。”

“那女孩十分乖巧,既懂洗衣做飯,又能歌善舞,夜隱與妻子都非常喜歡她,常說若能生出個像她一樣的孩子,便是最幸福的事了。”

“有了這女孩,夜隱省了不少力,他再也不用擔心外出時妻子無人照料,每隔一個月,便潛入江湖打探妖界通路之事,將妻子交由女孩照料,那女孩也不負夜隱所望,夜隱不在期間從未出過任何事,這讓夜隱更加信任她了。”李狼講到此處,見雪禪素打了個寒顫,便問道:“姑娘怎麽了?”雪禪素道:“不知怎地,我聽到此處,便覺全身發冷,好像……好像感覺到有什麽可怕的事要發生一樣。”李狼半晌無語,許久後喟然道:“不錯,是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當夜隱第七次外出歸來後,等待著他的,已再不是臉上寫滿笑意的女孩,和眼中飽含溫情的妻子,而是滿山遍野的敵人!”雪禪素全身一顫,失聲道:“那女孩和他的妻子難道已經……”李狼苦笑一聲,道:“那女孩毫發無損,隻是臉上已沒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和陰沉,就好像換了個人一樣。而且,她的手中握起了一把利劍,而劍鋒,就頂在夜隱妻子的肚子上……”

“原來,這女孩正是那天下第一大派的門人,當日他們找到了夜隱藏身之處,卻不敢動手,便想出一計,讓那女孩混入夜隱身邊,再伺機行事,而到此刻,他們的目的終於達成了……”雪禪素皺了皺眉,道:“好卑鄙的手段!可他們為何要等這麽久才下手呢?平時應該有很多機會才對啊。”李狼歎道:“夜隱的妻子亦非易與之輩,加之熟悉山中地形,若有人趁夜隱不在時攻來,她縱然不敵,也可輕易逃走。況且若要調大批人馬來攻,必須趁夜隱出山之際方可,而夜隱何時出山、出山幾日,卻不易知曉。所以那女孩便一直等,等夜隱之妻行動不便,自己亦已掌握夜隱出行規律的那一天。”聽到此處,雪禪素禁不住又問道:“他們為何不將夜隱的妻子抓走,再設下陷阱,引夜隱來投,卻非要大費周折,來這個不占地利的地方等夜隱回來呢?”李狼道:“夜隱雖是妖王,卻從未殺過一人,且此計又如姑娘所言太過卑鄙,故此他們寧願勞師遠征,也不願被外人知曉這一戰的真相而折損名聲。他們蓄謀已久,誌在誅除夜隱,是故這一戰傾巢而出,加之有夜隱的妻子在手,幾乎已可算是勝券在握。”雪禪素心頭一緊,問道:“難道……難道夜隱就這樣被他們害了麽?”李狼不答反問:“姑娘不希望夜隱死麽?”雪禪素點頭道:“自然不願了,那冰穀中的狼族,和倍受摧殘的忘憂靈地,怎能沒有他?似他這樣的大英雄,若被這樣害死,豈不是太令人痛心了嗎?可他的妻子在那些人手中,他又能怎樣呢,我真不敢想了……”李狼眼中閃過一絲溫柔的光芒,道:“他們機關算盡,卻沒算到夜隱那天神般的力量,沒算到狼王曆代世襲的無雙絕技‘氣屏之術’,所以那一戰對他們來說,簡直可算是地獄。”雪禪素奇道:“‘氣屏之術’?那是什麽功夫?”李狼道:“那是一種將氣運用到極至的功夫,可將氣化成看不見的圓盤,大可鋪天蓋地,小可細如蟻足;利可切金斷玉,固可防刀避劍,其功用之奇,言語亦無法形容。”

“夜隱對那女孩信任有加,卻被騙得如此之慘,自是怒不可遏,加之愛妻身陷險境,逼得他不得不用出此術,他以極小的氣屏蓋滿妻子全身,那女孩的劍便再傷她不得,眼見事敗在即,那女孩卻突然要和夜隱立一個約。”雪禪素不解道:“立約?以她的處境,還有什麽本事和夜隱立約?”李狼苦笑一聲,道:“若說出這個約定,隻怕姑娘更會詫異。那女孩張口便說,若夜隱願以肉身受她六劍,她便饒夜隱之妻一命。”雪禪素聞言失聲道:“什麽?她瘋了不成?她根本就傷不了夜隱的妻子,夜隱怎會理她!”李狼搖頭道:“不,她沒有瘋,而且,夜隱也答應了她。”雪禪素愈加不解,問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李狼歎道:“這天下第一大派有一種奇術,叫做‘空心訣’,可將人心中的某一部分記憶掏空或改變。若是將其用至極至,則可令人變成無心的行屍走肉。”

“當時,他們便在夜隱妻子身上施用了‘空心訣’,若他們不解開此術,夜隱的妻子雖還活著,卻也等於死了,所以,夜隱隻能答應受她六劍。”雪禪素震驚無比,自語道:“多可怕的功夫、多可怕的女孩!再厲害的人,也無法用肉身挺過六劍啊!”李狼道:“他挺過了,五劍過後,夜隱仍挺立在原地,若沒有那一身一地的鮮血,任誰看不出他受了傷,那女孩亦不由駭然,但隨即狠下心來,一劍向夜隱眉心刺去。”雪禪素忍不住“啊”地一聲驚叫,李狼衝她憂鬱地一笑,道:“那一劍並未刺中夜隱,因為在那一刹那,夜隱看到了一雙閃動著淚光的眼。他的妻子眼見心愛之人血如泉湧後,竟自行衝破了‘空心訣’。”她哭著叫著奔向夜隱,但滿山的敵人怎會坐視不理?就在他們或追趕,或要拋出暗器之時,夜隱終於出手。

“霎時間,山中血流如河,再沒有一片草還保留著原有的綠色,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血的濃重色彩,在一片驚叫聲中,夜隱帶著他的妻子,在這些人麵前永遠的消失了……”雪禪素無法掩飾內心的震驚與興奮,身子輕輕顫抖著,問道:“夜隱帶著妻子逃走了嗎?他沒事了對嗎?”李狼眼中隱約閃出一絲淚光,緩緩道:“夜隱將妻子帶到一處安全之地後,便在妻子懷中離去了……”雪禪素全身劇震,淚水潸然而下,喃喃道:“他死了?他竟死了?”李狼咬了咬牙,道:“是的,他死了,帶著對妻子的眷戀,對族人的思念和對忘憂靈地的擔憂,死了!不過,他死前卻還來得及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將自己的力量留給他的兒子!那就是……我!”雪禪素呆望著李狼,半晌後才說得出話來:“你就是……你就是……”李狼雙目緊閉,沉聲道:“不錯,我就是夜隱的兒子……在我八歲那年,娘對我講了一切。她告訴我:‘你是狼王的孩子,你身上背負了你父親的仇和願,你是天生的王者,你必須學會堅強地獨活下去,完成你當完成的一切!’說完,娘便走了,娘是帶著微笑走的,我想,她一定是見到爹了……”雪禪素的心靈受著一波強似一波的震撼,呆望著李狼,喃喃道:“她……她為什麽會……”李狼緩緩張開雙眼,一絲寒光一閃即沒,道:“娘是為了讓我變得更堅強,也為了讓我了無牽掛,好能放手而為,才自盡的……而我亦沒有辜負她的期望,不但靠自己的力量活到今天,還練就了狼王應有的本領。我要做的,就是完成父親未了的心願,回妖界,救忘憂靈地、救狼族!”

“那你的仇人呢?那個天下第一大派,你難道不要報仇嗎?”雪禪素顫聲問道:“你能放過他們嗎?就算能,他們又會放過你嗎?”李狼長身而起,道:“如今我與他們的恩怨,已經變得很複雜了……至於說他們會不會放過我……”側頭看了看雪禪素,苦澀地一笑,道:“這就要問當年那個女孩─閔禹蓮了。”此刻就算有個炸雷在身邊炸響,也不會比這句話更令雪禪素震驚,她整個人完全呆住了,怔怔地看著李狼,嘴裏再吐不出一個字來。

其實在她的心中,早隱約有所察覺,隻是有意無意地回避著不去想,她無法將一向對自己疼愛有加的師父,與那個害死夜隱的惡毒女孩聯係起來,更無法接受聖宮竟曾以如此卑鄙的手段,傷害一個神話的英雄的事實。

刹那間,雪禪素忽然不知自己該如何麵對李狼,不知自己今後該如何麵對師父,如何麵對聖宮中的每個人。

李狼轉過頭去,輕歎一聲,道:“夜了,還是早些休息吧。”逕自走向篝火旁,留下不知所措的雪禪素一人獨坐湖邊。

這一坐,竟就是一夜。

此後一連幾日,無論趕路或休息,雪禪素始終一言不發,她實在不知該對李狼說些什麽,而李狼亦未向她說什麽,這沉默一再繼續,時間越長,就越難打破。

這一日,車行出一座市鎮,來到山路之上,車夫突然將車停住,沉聲道:“主上,有人攔路。”雪禪素掀開窗簾向外望去,隻見前邊道上站定三人,左首那人枯瘦如柴,麵色蒼白,但一雙眼睛精光四射,顯不是易與之輩;中間那人一襲紅衣,麵如美玉,剛毅中略帶柔美之姿,年齡約在廿卅之間;右首那人一頭寸許短發,卻正是曾與雷破淵一道的司刑君。

李狼輕歎一聲,道:“始終還是避不開……”那車夫道:“不如讓屬下……”李狼掀開車簾,躍到車外,道:“你不是他們對手,我盡量克製吧。”那邊司刑君冷哼一聲,道:“惡賊,今日我等定要為雷兄弟報仇!”李狼沉聲道:“我勸你們還是快快離開為妙……”說話間手捂額頭,似是頭痛不已。

左首那瘦柴般的人狠聲道:“好大的口氣!我家兄弟如何得罪了你,竟下這般毒手?今日定要你死在我單易平手下!”中間那紅衣人亦道:“在下季靈,今日亦要讓閣下命喪於此!”李狼手捂額頭,身子漸漸向下彎,十分吃力地道:“我已想方設法避開,你們為何非要送上門來……他最見不得你們這些……”不等他說完,那單易平已吼道:“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也難逃一死!”言罷雙足跺地,人淩空而起,帶起一道陰氣,槍般向李狼紮來。

李狼卻仿如不見,全身一陣陣顫抖,似是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一般。

眼見單易平這支“槍”便要刺中李狼,雪禪素不由驚呼一聲:“狼王小心!”就在此時,李狼忽然長身站定,雙眼中射出懾人的怒火,左手一伸,隻憑肉掌便擋住了單易平的陰氣,再屈指一抓,將單易平的頭抓了個結實。

單易平這招化身為槍,頭前腳後直刺敵人,本是以人帶起陰氣,再由陰氣化作槍尖殺敵的絕技,不想被李狼輕易破去陰氣,倒成了自動送上頭顱的招式。他隻覺頭似被夾在萬斤巨石中一般,動不得分毫,不由駭然失色。

李狼怒視單易平,狠聲道:“鬼界的無能之輩,竟敢傷我清幽,我焉能饒你!”說話間,一頭白發竟然漸漸轉黑,待一句說完,長發已全數化為烏絲,一句話說完,李狼手腕一轉,竟將單易平的頭前後易了個位,一陣骨碎聲中,單易平連哼亦未及哼一聲,便已成了一具死屍。

那季靈駭得怔在當地,似是化成了石人一般,李狼雙目寒光暴閃,道:“閣下不是要讓我命喪於此麽?在下的命就在這裏,你倒是來取啊!”季靈驚醒般一震,顫聲道:“你……你到底是什麽人?”李狼森然道:“妖界的狼王─李狼!你若不願過來,那在下給你送去好了!”語畢直向季靈走去。

季靈隻覺雙腳發軟,全身皆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李狼的腳步聲響在耳內,仿佛是萬斤巨錘砸下一般,每一下都讓他心膽俱裂,可卻又無力逃脫。

司刑君露出不被人察覺的笑容,猛地向地麵擊出一掌,轟然巨響中,沙石激飛滿天,黃塵彌漫。

李狼一皺眉,右手化爪向上一揚,黃塵立時被吹散,但司刑君與季靈卻通通不見,隻在地上留下了五道長長的刀劈般的裂痕,和一灘新濺到地上的鮮血。

那裂痕自是李狼揚手間為之,那一灘鮮血卻不知是司刑君還是季靈灑下的。但不論是誰,受傷定然不輕。

李狼冷哼一聲,自語道:“這個司刑君果然有些手段,下次莫要再讓我遇上!”轉頭看看雪禪素,道:“小姑娘,嚇著了麽?”雪禪素方才見李狼在舉手之間便殺死一人,確實大感驚懼,她曾與司刑君有過較量,知其功力不遜於己,推而想之,那單易平與季靈亦不會弱,而李狼卻如拈蟻般輕易地將一人殺死,又在揮手間重創一人,其力之強,早超出雪禪素想像之外,加之她從未見過殺人,不由嚇得芳心亂跳,麵如白紙,想不被人看破也難。

這數日來,她一直盼李狼先開口,但真到李狼開口,她卻又感到不知所措。

眼前的李狼讓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還是白發如雪的溫婉公子,此刻竟成了烏絲飛揚的狂傲霸王,這變化任誰看了都不免大吃一驚。

李狼一把將白色長衫扯下,露出一身黑色勁裝,大步走到車窗前,向雪禪素一笑道:“小姑娘,你若不急著到天寧,不如陪在下在此停留幾日如何?”雪禪素隻覺他的笑容與從前大不相同,前者似是清泉流水,後者則如疾風烈火,但不論是哪種,都是那麽好看。

不知怎地,雪禪素眼圈一紅,竟欲滴下淚來,哽咽道:“我還以為……我還以為狼王不願理我了呢!”李狼仰天一笑,道:“他隻是不知再對你說些什麽罷了,怎會不理你?”雪禪素奇道:“他?狼王在說誰?”李狼收斂笑容,指指額頭,道:“就是他,我身體中的另一個我─那個給你講故事的家夥。”雪禪素一雙眼瞪得老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訝然道:“什麽?”李狼雙手抱胸,道:“幾年前,我受了場重傷,結果就變成了兩個人,兩個都是我,又都不是我。”雪禪素聽得一頭霧水,全不明白是怎麽回事。

李狼見狀笑道:“你便當我是犯了舊疾,一時性情大變好了。你還未回答我的問題呢。”雪禪素怔道:“什麽問題?”待李狼又問了一遍後,才道:“狼王為何要在這停留呢?”李狼雙眉微蹙,狠狠道:“鬼界那群混蛋定會回來報仇,我便等在此處,讓他們找得容易些。”雪禪素奇道:“他們……是鬼?”李狼點頭道:“不錯,閔禹蓮一心指望你練就殺我的本事,卻把別的都忽視了,各界之氣大不相同,這些混蛋一出手便陰氣洶湧,不是鬼又是什麽?”雪禪素皺眉想了半晌,問道:“人死了會變鬼,那被你打死的那鬼,又會變成什麽呢?”李狼啞然失笑,搖頭道:“你這丫頭,卻原來什麽都不懂,看來我得好好教教你才是!”縱身躍入車內,衝那車夫道:“走吧,算這些家夥走運,我暫時沒興趣殺他們了。”馬車緩緩離開,順山路向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