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大哥乃古井藏波
91、大哥乃古井藏波
【隻求一別人千裏,日後寒暖望自珍。】
若是信,什麽都不做也是好。若是不信,做什麽都是錯。
萬思齊背叛罪名在前,強行帶人在後。霍改心上青牆又生生加厚了三尺,神鬼難入,索性挑明了話,不準萬思齊再在秋闈之事上插半分手。
萬思齊從來心如琉璃,內外明澈,看霍改對功名已是誌在必得,便遂了他的願,再不過問。
霍改自是去忙他那所謂的“科考”,而萬思齊則開始費盡手段,打點關係,以求霍改在中舉後能得一官半職,徹底脫出東方未明的狩獵範圍。
萬思齊千算萬算,終沒能算到霍改從頭到尾都在騙他,還騙得那般煞有介事。霍改三言兩語拒了考。可笑他萬思齊苦心籌謀,一夕盡毀。
他奔走、他欺瞞、他縱容、他隱忍,滿心所求不過是霍改能中舉避禍,到最後,卻是連這點都求不得。
轉眼間,四下便又是那斷崖深淵,萬思齊正心急如焚,霍改偏還要出言相激。
急怒攻心,萬思齊反手便將霍改按在了**,捆了手腳,扯去褲子。心中困獸再禁錮不住,掙脫牢籠嘶聲咆哮——若是護不得周全,索性都毀了罷!
那一刻,萬思齊是真想要了霍改。下一刻,萬思齊對上了霍改無情無欲的雙眼,如墜冰窟,動彈不得。
這世上不是隻要付出了便能理直氣壯去求個回報的,他萬思齊的一顆真心了成誰的掌中物與他霍改有什麽相幹?他萬思齊一腔碧血染了誰的足下土與他霍改有什麽相幹?他愛上,他無能,他活該!
困獸哀哀叫著沉入心底,萬思齊終於還是藏下了深情厚欲,臭揍霍改一頓了事。縱然霍改因此起了反應,要他伺候,也不得將心中歡喜泄露半點。他頂著他兄長的身份,也隻能頂著他兄長的身份,多踏半步都是害人害己。能在末日之前多留這妖孽幾日,已是足夠。
秋闈當日,萬思齊與霍改共享午膳之時,霍改拿了阿拉伯數字做臨別謝禮,卻絕想不到這對萬思齊而言,到底意味著什麽。
萬思齊麵對東方未明,如此篤定自己難逃一劫,並不僅僅因為東方未明財勢遠在自己之上,更因為萬思齊知道自己有一偌大的要害暴露在外,那便是他真正在做的生意——販賣私鹽。
這生意於萬思齊本就是鋌而走險,按照易國律例,販上一石(約一百斤)便可換得個人頭落地的下場。手上生意隻需稍有暴露,便將身死於法場,萬思齊如何不憂?
當初萬思齊染上這樁生意的時候,便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對於此事有可能禍及家人亦是毫無愧疚。因為便是這家人將他推入火坑之中。沈家大小姐的夫婿,當真是個好身份!
沈家憑什麽穩坐於蒙城首富之位?憑的就是那私下的私鹽生意。
沈家小姐為什麽不出嫁反招婿?為的就是將人綁上戰船,替他沈家頂罪賣命。
沈家接連三個贅婿因何個個命短?克夫的從來不是那富家千金的沈燕燕,而是那日進鬥金的私鹽生意!
萬思齊自刀山火海中掙得命來,更取代沈家成了蒙城一帶最大的鹽商,他活得肆意,活得自在,隻因他隻當這每一天都是白賺的,便是立時死了也要不留遺憾才好。
他隻是沒想到,萬家還有個萬仞侖,會成為他百無禁忌中的唯一顧忌。他已將刀橫置於頸,又怎能再拖著霍改陪葬,隻好裹足不前,一個人立在原地。
霍改將阿拉伯之數送到萬思齊眼前,隻要運用得當,私鹽生意縱藏不住,也能將賬冊記錄之類的把柄消個七八。東方未明再如何狠辣行事,若是少了這明晃晃的借口,也輕易奈何不得了,萬思齊如何不喜。
可惜,還不等萬思齊想出個周密的方案,收到霍改罷考消息的東方未明已找上門來。朝聞道,尚未動作,便迎來了“夕可死”的結局。亡羊補牢,已是太遲。
秋闈之日下午,霍改正關了房門琢磨砍BOSS大計。前廳裏,萬思齊卻已迎上了東方未明,隻要活著一日,他便擋在萬仞侖身前一日,萬夫莫開。
東方未明坐在椅上,慢慢的將視線從萬思齊的腳下移到臉上,用一種輕柔的口氣,仿佛是逗弄無知小兒的口氣問他:“你以為你不讓我見他,我便見不到他麽?”
“盡人事,聽天命。”萬思齊淡淡笑著對東方未明說,帶著一貫的不羈味道。
東方未明扯起唇角,托起茶盞,宛如玉石雕成的手撚起茶蓋,垂目輕掃:“龍岩紅袍?好茶啊好茶!販賣私鹽果然是樁賺錢的生意。”
雖然早有預料,但真當這一刻來臨之時,萬思齊依舊失了言語。凜冽的寒風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慢慢地穿過了皮膚,浸透骨骼。寒因懼而生,他怕的不是墮入黃泉,而是天人永隔。
東方未明似笑非笑地看著萬思齊沉默,他很樂意慢慢品嚐對方的絕望恐懼,明知沒有資格,卻偏要占著玉璧不肯鬆手,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你待如何?”萬思齊問。
東方未明用幾不可聞的聲音歎息,仿若悲憫世人的神佛:“將小侖親手送到我**,我就當什麽都不知道,放你一條生路。”
萬思齊的回答是操起手邊的茶盞對準東方未明砸了過去。
青瓷碎裂,茶水飛濺,卻沒有半點濺到東方未明身上。因為隨侍在東方未明身邊的護衛已經動了手,將雜物一一擋下,輕描淡寫。
若是能殺人滅口,萬思齊絕不會吝於給東方未明一刀。可惜他沒有機會,所以萬思齊硬生生壓抑自己一腔怒火,幽幽了歎了口氣,道:“給我十天考慮。”
東方未明麵無表情的看著他,突然,笑了,冷冷的:“好。”
東方未明當然不信十日之後萬思齊會屈服,因為萬思齊是萬仞侖心係之人,萬思齊可以卑微,但絕不會不堪。東方未明會暫時收手,不過是因為,他料定了萬思齊為了不牽扯到萬仞侖,定將主動將關係撇清。正巧,這也是他想要的結局,借刀斬情,何樂而不為?
東方未明一走,萬思齊便翻身上馬,開始四處奔波。日夜奔勞為的不過一件事——變賣家產。作為一個將死之人,自然要為某人日後衣食無憂的生活做好安排。
之後一番設計,霍改被逐出門,尚在茫然。霍改如何能想到,這一麵便是訣別。
萬思齊不僅要霍改和自己和萬家再無關係,更要將人趕得有多遠,就多遠,最好逃到天邊去,永遠別回頭。
苦戀至今,方才吐露真心,卻是不為廝守,隻求分離!
萬思齊狠狠吻下,心中翻湧著的卻是將眼前之人扯碎吃掉,咀嚼入腹的可怕欲.望。縱是粗暴、縱是反常也顧不得了,至少讓我在最後這一刻,再無遮掩,抵死纏綿。
萬思齊將霍改緊壓入懷,吐出早已準備好的言辭,他閉上眼,任那一句句半真半假的話語回**在耳邊。
他不敢看霍改此時的麵容,他怕多看一眼,便臨陣潰逃,前功盡棄。
他不敢讓霍改看自己此時的麵容,他怕隻需一眼,便被霍改窺破天機,功虧一簣。
他告白,他拒絕。他賠罪,他憤怒。他談情,他思逃……這出戲發展得毫無意外。
萬思齊抱著霍改,仿若懷抱長刀,擁抱有多緊,刀鋒入肉便有多深,鮮血淋漓。
那柄刀飲血而立,卻依舊渾然不覺。
萬思齊看著霍改驅車而去,仰天長笑,再無悲意。
他種的因,他求的果,求仁得仁,再完滿不過。縱然果實苦澀,隻管大口嚼咽而下以求果腹,總比讓人餓死在地來得好看。
水嚐無華,相**乃成漣漪;石本無火,相擊而成靈光。天地茫茫,得遇一人,何物不可舍!寧為花下鬼,不做無情奴,這條命,你不要,便給你墊腳也好。
沉重而厚實的監牢大門被推開,門吱呀吱呀地響起,在空曠的甬道中回**。
萬思齊仿若未聞,他自懷中掏出一方折疊得整整齊齊的信箋,並不打開,隻是不住摩挲。紙上的內容他早已爛熟於心,閉上眼,那娟秀的字跡便能浮現眼前。
“就此訣別,再不相見……”
萬思齊低笑一聲:“一定要說到做到啊,大哥這樣狼狽的模樣,可不敢讓你看。”
“大人,就是他。”獄卒提著明明滅滅的殘破燈籠地立在了獄門前。
萬思齊靠在牆上,連眼都懶得睜。
“你下去罷,我和他說會兒話。”
醇厚清冷的聲音傳入耳中,和東方未明慵懶妖異的嗓音截然不同。萬思齊微訝,他睜開眼,看到的卻是個朗潤如玉的儒雅男子。
萬思齊卻是不知,東方未明想著的不是趁火打劫,將霍改收入閣中。而是等他死後,和霍改成就好事,相伴一生。雖窺準了要害將他送入大牢,卻是從頭到尾都不曾真正在人前出手。現在避嫌且來不及,又怎會跑到他眼前來耀武揚威。
“陳大人?”萬思齊起身。
陳柏舟眉頭微皺:“有人告你販賣私鹽,可是確有其事?”
萬思齊緘默不答。
陳柏舟眉頭鎖得更緊:“你想害死你弟弟不成?”
萬思齊淡淡道:“萬仞侖已被萬家宗族除名,我一個已然被招贅的萬家庶子,應該連累不到他。我唯一怕的就是有人偏要攀扯到他。”
“你知道誰是那幕後之人?”陳柏舟的眉頭未見舒解。
“東方未明。”萬思齊毫無遲疑。
陳柏舟歎息一聲:“他並非常人,我隻能保萬仞侖無事。至於你,我最多壓著案子,讓人查得慢些,或有轉機……”
萬思齊笑道:“無妨,我既進來了,就沒想活著出去。隻要小侖平安即可。”
陳柏舟肅然道:“我自不會讓人傷到他分毫。你可知小侖現在在何處?”
“我不知,不過應當已不在坤城或蒙城。舍弟還望大人多多維護一二了。”萬思齊搖頭。
“我會囑咐獄卒照看一二的,你好自為之。”陳柏舟點點頭,轉身離開了這座陰冷的囚牢。
而此時,告別了萬家,離開了繡被閣的霍改正蹲守在坤城和屯城交界處的一間客棧中,等著最後一位BOSS定時定點刷新,吃得飽,睡的香,對於砍完BOSS立馬穿回的前景,滿懷希望。
萬思齊便是那一口古井,無論風起風息,從來都波瀾不興。他靜靜地站在原地,隻等霍改一口渴,便能捧上清水。可惜霍改從來不曾低下頭,喝上一口。所以,他不會知道那口井已經為他挖了那麽深,深不見底。那井裏的水是那麽甘美,天下難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