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現在是六點多,洗衣房的水池台子上還有金燦燦的太陽餘暉,鬼已經現身了。
宿舍樓的過道裏常年沒有陽光灑進來,陰涼的空氣卷著股黴味兒,穿堂風叫人直起雞皮疙瘩。我在洗衣服,鬼就站在我身後,我移動一寸,他跟著移動半寸。
“你為什麽總是陰魂不散?”我問石全。
“我的仇還沒有報,我死得不甘。”
“我已經按照你說的,給你姐姐打了電話,你還纏著我做什麽?”
“你能看見我。”
“那又怎麽樣?”
“我需要有個能和我姐通話的中間人,你合適。”
“我要是不願意呢?”
“怎麽能不願意?”
水龍頭的水嘩啦嘩啦的響,濺起的水花濕了我一身,卻穿過他的身體淩空飛越。這裏沒有旁人,偶爾路過的人還以為我在和牆壁對話。
“我可以裝作看不見你,聽不見你,你可以去找別人。”
“你不會的。”
“為什麽不會?”
“你心善。”
“在車上,我姐吃藥,你給她水喝。”
“心善的人就一定要幫你嗎?”
“我是冤死的。”
“我怎麽知道?”
“你想知道我都告訴你。”
我搓著衣服的手停下來,時間似乎靜止,水花飛濺的聲音也跟著消失……
麵前雪白的瓷磚牆壁也通通不見了,變成了一條狹長的胡同……
“這是哪兒?”我驚呼。
“酉司胡同。”石全就在我身邊。
我仰頭看他,隻見他恢複了一張完整正常的臉,也算是儀表堂堂。他伸手一指:“你看,他們正在叫我過去打牌。”說罷他便走了過去。
我一看,果然,胡同裏有三個人正圍著一張四方桌子打牌,有人向石全打招呼:“來了,坐,坐,就等你一個了。”
看來這地方,他還挺熟。
我走過去,站在他們身邊,每個人都聚精會神地研究自己手裏的牌,猜測著對方的牌碼,他們似乎根本看不見我。我聽見石全在說話:“我沒媽,很小的時候就沒了,我爸也沒再找,成天就忙著生意。他在邊境做茶葉煙酒生意,後來做大了,開了幾個歌舞廳,酒店也漸漸運作起來。我和我姐在這座城市相依為命,我爸隻顧上生意,除了給我們定時寄錢,見麵的機會少得可憐。”
石全對桌的人馬上欷歔起來:“哎喲,那多慘呢!你也沒個朋友?”
“朋友?還行吧!我二十歲考上大學,和宿舍裏的室友相處都不錯。”石全說話大大咧咧的,沒什麽心眼兒,“我也沒有別的愛好,就喜歡打打牌。”
“那好呀!”他旁邊的人趕緊接話,“以後帶你爸爸也來玩玩牌,你也勸他少忙活了,錢夠花就行,別那麽拚,和你一起多享受享受天倫之樂多好呀!”
石全搖搖頭,說話有些賭氣:“我爸在越南開酒店,掙了幾千萬了還在掙,都沒空回來看看我。哪兒有空陪我玩牌啊!”
此話一說禍從口出,他周圍有兩個人的臉色馬上變了,正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心。
不一會兒天漸漸暗下來了。
“不玩了不玩了,明兒再接著玩!”牌桌上的人散場,各奔各的路。
石全在往一個比較僻靜的生活小區走,我緊緊跟在後麵。忽然,發現側路裏一直有兩個人在跟著他。
“石全!石全!”我叫他,“你小心啊!有人跟著你!好像不懷好意……”
可是他似乎根本聽不見,還哼著小曲兒上了樓。
那兩個尾隨的人也跟著上了樓。
“姐!”石全拿鑰匙開了一個六樓的單元門,“我來拿換洗衣服。”
屋子裏沒有人,他走進去,茶幾上有個字條:我去婆家了,你姐夫今天夜班,家裏沒有做飯,你自己去外麵吃點吧!——姐姐石玫留。
他把字條揉一揉扔進了垃圾桶,接著便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正這時,門在動,準確地說,是門的把手在劇烈地晃動。這不是用鑰匙開門的聲音,是有人在惡意破壞那道門——有人在撬鎖!
“喂!石全!”我叫他,“你快醒醒!石全!有人要進來了!”可是沒用。他根本睡得酣沉,叫都叫不醒。
“吱”一聲,門被打開了,聲音不大,和進來的兩個人的腳步聲一樣猥瑣。
“啊——”我尖叫。
也沒用!他們根本聽不見也看不見我。
“石全你快醒醒啊!有人進來了!”
他簌地睜開眼睛,已經晚了。那兩個人已在他脖子上套了繩子,死死勒住。他叫不出來,神情痛苦,從沙發上翻到地上,踢碎了茶幾上的玻璃杯。那繩子勒得更緊,他的眼球像受到真空擠壓似的爆裂,腦門頂上的血管青筋也鼓鼓囊囊地快要爆了,手腳胡亂地蹬,試圖抓住什麽憑借……
可施暴的兩個人誰也沒有心慈手軟,繼續用力地勒,直到石全完全斷氣。
我嚇壞了,撒腿就想跑,被一雙手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