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夜覓《曹全碑》蹤跡之夜遇

我們先來回顧一下《詩經》“國風”周南的第一篇,往往也被列入《詩經》總集的第一篇,“關雎”的首兩句: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窈窕淑女,就出生在黃河岸邊,陝西境內,係周朝開國皇帝周文王之妻太姒(讀:si同四音),太姒妃,美麗賢淑的化身,一代賢明國母是也。到了明萬曆年間,又在太姒妃故鄉出土了漢隸法帖碑《曹全碑》,凡喜愛書法者,無不知曉此法帖,現矗立於西安碑林博物館,屬國寶級碑刻。漢《曹全碑》,文二十四行,四十五字,書法秀美飛動,不束縛,不馳驟,洵神品之作,尤為喜隸書者推崇。

我屬於喜愛書法中的一員,但不太喜歡隸書,對《曹全碑》也隻是小臨一遍而已,隸書中我更喜歡《漢石門頌》的飛揚和遒勁,可凡被立為法帖的必有其道理,隻是個人偏好不同,尤其是到了它的出土處,不由得想探個究竟,盡管我在身邊的碑林博物館無數次見到過此碑帖,手中也有影印本,還是禁不住要對它為何會在這麽偏僻的高塬(塬:高原上的平原之意。)上出現感到疑惑,到這裏出差,當然不會放過尋覓其蹤跡的機會。我想,如果該石刻當年不被移至省城西安,這座小縣城現在一定因此國寶而蜚聲中外,其實,這座縣城的曆史本來就比古長安早,陝西無處不見君,三秦大地埋帝王。

有時候我們會為自己所生活的省份和城市感到自豪,史上建都最多的城市便是我居住的城市13朝古都西安,又叫長安,而撩人的漢唐遺風、秦唐時期全世界最發達城市,整天都在我們腳下一天天磨滅,尋找往昔的蹤跡成了我們的一種癖好。有句話比喻陝西三秦大地:八百裏秦川,踢一腳秦磚漢瓦,掘一尺大唐金玉。更有秦兵馬俑世界奇跡招引全世界遊客,中國唯一的女皇武則天也埋在了乾陵……找吧,凡到一處,都或多或少地能找到點兒曆史的痕跡。

到太姒國母的故鄉出差,是我的一次機會,除了上午和廠家去商談有關事宜,其餘時間都在酒店裏度過,我可是個坐不住的人,每到一處,都得四處走走,欣賞一下當地民風,觀賞其風景,聽當地人的方言,品他們的特色飲食,比如一碗小小的踅麵(讀學,旋轉的意思),竟有兩千年曆史,還有富傳奇色彩的羊肉燴餅稱“胡餑”(代用字,此兩字字典、詞庫均無)也有八百年曆史,故事頗多,說起來又是一整篇。

我在四處搜尋著與《曹全碑》有關的傳說或故事,更希望有奇跡出現,但到縣文化館、凡有碑刻的地方、古跡都走了一圈,知道《曹全碑》者甚微,我感到失望,倒是書店的老板知道一些:“《曹全碑》不就在你們西安呢嗎?你在這兒連字帖都找不到。”,我信他的話,滿街道的牌匾都是十分張揚的地方書法家和名人的提字,我又得到一個信息:這裏自古出文人。這使我想起了名相伊尹就出於此,小城不可小看,雖然剛剛褪去農家的外殼,但濃重的鄉村口音還保存完好,他們不造作,但很狡猾,語言很文雅且深邃,卻幾乎說實話的人不多,地處秦、晉、豫三省交界,又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人們的見識以及戒心不足為奇。

到此三天,幾乎轉遍整個縣城,吃完了該吃的特色小吃,對這裏有了初步印象:縣城街道很幹淨,人們很有禮貌,絕不可以貌取人,他們很有文化!狡猾來自於聰明,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傍晚,我在一家烤肉攤上和高塬美女閑聊著:“姑娘,你們這裏哪兒有石碑?”,美女立刻對我做出判斷:“你是來收古董的吧?”,我搖搖頭:“我想欣賞你們這裏的石刻藝術。”,她繼續猜著我的身份:“那你是藝術家?”,太大了,也太籠統了,我絕對擔當不起,光秦腔近三千年的曆史到現在還是一碼黑,還藝術家呢?虧小女子敢說。

她見我不問了,反倒去掉戒心,因為她希望我明天還來吃她的烤肉:“和我們這條街隔一條,那裏全是古代的石頭,你明天可以去看看。”,我感到很興奮,一口氣喝完剩下的半瓶啤酒,把盤中的20串烤肉全吃掉,告別她:“姑娘,謝謝你!如果不走,我明天還來吃你家的烤肉。”,她和她丈夫幾乎是在送我:“吃好了吧?明天不走了再來呀?”,我當然希望快點辦完事回家,但至少我明天早上要去看看那條巷子裏的石頭們,也怪,我總從那裏經過,但總是沒有進去看看的意思,可我想要看的卻恰恰可能在那裏,我疾步回到了酒店,做好一大早去參觀的準備,今晚,要早早睡。

回到酒店,迅速地衝了個涼,高塬的晝夜溫差漸漸地開始體現出來,拿出白天買的紅提來大嚼,在西安,這種紅提要賣到八

塊多一斤,但在這裏卻隻要兩塊多,這裏有聞名全省的紅提基地。我住的酒店臨近火車站,雖看不到火車站的繁雜,卻被喇叭裏的報站聲所打攪著,這卻正體現了和大都市無法相比的地方,在西安,巨大的電子報站牌在車站廣場上隨時滾動著,沒有也不允許用高音喇叭播放進站信息,城市的降噪規定使附近的居民徹底擺脫了過去的語音幹擾,但有一點是無法排除的,那就是火車進站時蒸汽機的聲音,我所在的這家酒店是聽不到火車聲音的,喇叭裏的聲音卻也告訴我另一個信息:這裏少汙染,人口少,空氣質量好,所以聲音傳播速度快。

我始終惦念著烤肉攤上那女子說的那些“古代的石頭”,其實我並不懂石刻,隻是對碑帖感興趣,尤其是漢唐的書法碑帖,我總喜歡在那些字裏行間用指頭去親自感受它們古老的清涼,仿佛在觸摸曆史,現在不行了,碑林的門票雖沒長多少,但那些國寶終於被鋼化玻璃罩上並用鋼筋箍住,無法再靠近,這是早就應該有的保護,在人們長期的拓片收集後,它們或多或少地遭到一定地破壞,現在應該收手了,該拓的都差不多拓夠了,不能再用文物賺錢了,否則它的價值就無法界定了。

我似乎擔心那些古代的石頭,萬一它們真是文物類的,那該是多麽悲哀的一件事,小城偏遠,但卻並非無名,光一塊《曹全碑》就足以說明它的地位和價值了,要是那些石頭中也有碑帖,至少也是上乘的書法傑作,落入商販手中豈非可惜?轉念想,我是多餘*心,這裏的文化人不少,文物局又不是吃幹飯的,大概是因為我對那些石頭們的猜測太多吧。

我打開房間門,走到服務台,值班的服務員笑盈盈地和我打招呼:“這麽晚了還沒休息?”,我問她:“你知道《曹全碑》嗎?”,她點點頭:“知道,我兒子每天都練那上麵的字。”,我感到不解:“他對著石碑練嗎?”,她笑了:“石碑不是在你們西安嗎?他是對著帖子臨習,我娃他爸喜歡書法。”,我的興奮點有到了最高:“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能把你先生叫來嗎?我們聊聊,我也喜歡書法!”,她猶豫著:“不行,酒店有規定,家屬不能留宿,現在時間還不算晚,要不你去找他吧?我給他打個電話接你,不遠,我家就在對麵的第三條巷子裏。”。

我更興奮了:“是不是有古代石頭的那條巷子?”,她感到詫異:“你怎麽知道的?你去過?”,我搖搖頭:“是吃烤肉時聽說的。”,她點點頭:“噢,那好,我給他打個電話,讓他在街口等你,他姓雷。你把重要東西帶走,要是你們聊的太晚,不嫌棄就住我家,我那人愛喝酒,一提起書法就話沒完,你這大城市來的估計他不會放你走,看來你們交定朋友了!”,我知道,雷姓在他們這裏是第一大姓:“我在這裏還真的沒有朋友,我們一定會一見如故!”,我回房間背了包,除了一些衣物和洗漱用品,東西都在包裏。我下了樓,往那條巷子走去。

到了巷子口,一片漆黑,四下已經沒有人跡,我反而感到欣慰:第一是很容易找到雷先生,第二是這種氛圍更襯托了我的好奇心。很安靜,靜得掉根針都能聽到聲音,我感到有點冷,打了個冷戰,想找個地方方便一下,找到一個拐角準備動作時,有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這可是衛生模範縣,你不能壞我們的規矩。”,我沒有回頭:“大半夜的,你讓我到哪裏找廁所?”,他輕聲笑了:“尿吧,和你開玩笑,盛先生,咱們快到我家去吧?!”。

我回過頭看,見是一個中年男子:“你是雷先生吧?”,他沒有點頭,示意我跟他走,我便靜靜地跟在他身後,往巷子深處走,走了約五分鍾,他一直不說話,我忍不住了:“聽你夫人說你喜歡書法?還教兒子臨習《曹全碑》?”,他不回頭,問到:“你見過我夫人了?”,我有點不高興:“不是她約你來見我的嗎?”,他的語氣突然變得很嚴厲:“夫人豈是你能隨便見的?”。

真是,這幾天幾乎天天見,而且是在晚上,他夫人上夜班,我覺得他是在開玩笑,試探我是否幽默:“我這幾天天天見尊夫人,你吃醋了?”,他的口氣有點發怒:“什麽,天天見?你大膽!”,我笑了:“你真吃醋了?唱秦腔呢!”,他接著他自己的情緒:“什麽是吃醋?秦腔是什麽?”,我放聲大笑:“你也太幽默了,不懂吃醋也罷了,連秦腔也要裝不懂,太酷了!”,他極其震怒:“放肆!”,我繼續著:“別演戲了,還沒到你家你就先給我下馬威,看來我們真是投緣!”。

一陣冷風吹過來,夜空中劃過一聲淒厲的貓頭鷹叫,街道兩旁似乎沒有房屋,隻是些古老的枯樹,我感到不太對勁,前麵到底是

誰,不弄清我不能跟他走,如果他冒充雷先生,我得把他引回酒店和那位服務員對質,我趁他沒有任何意識時,突然上前揪住他的衣領:“你是誰?你怎麽知道我在等人?”。

他的身體出奇地輕,仿佛空殼殼,經我一搖,渾身像散了架,他不做聲了,我用力把他往回拉:“走,跟我到酒店,我要弄清你到底是誰?!”,我也發怒了,他終於經不住我的劇烈晃動,竟然出現了我無法預料的意外:他的頭被我晃下來了,咕嚕一聲掉在地上,向前滾去,我一下懵了:完了,出人命了!我天真地想把他的頭撿回來,否則便真成了分屍凶殺案了,這下我可惹了麻煩了,在這麽遠的地方竟弄出人命?他怎麽那麽不經搖呢?

我覺得還有蹊蹺,不會那麽容易就死,這個人個子特別高,我分析著:那頭一定是假的,肯定我遇上了更愛開玩笑的人,他就是雷先生!我不再去找人頭,而是轉過身去抓他的真身,當我回過頭時,他竟然藏了起來,我小聲叫著:“雷先生,快出來吧,你嚇不住我!我就沒有長膽,不知道害怕,咱們一起去撿你的頭!”,沒人回答,看來碰上對手了,我還是先找他的“頭”,他如果在暗中看到我沒有害怕的意思,定會出來的,不過,在自家門口耍大膽算不得什麽英雄!

我順著剛才的方向去找頭,終於在一棵樹下找到了,我確定是那顆頭,便把它捧起來:“哈哈,終於逮住了!想嚇唬我,門兒都沒有!”,我繼續喊著雷先生,抱著這顆頭,希望它是道具,並且基本斷定它就是道具,我走到一堆石頭旁,看不清是些什麽樣的石頭,我蹲下,用打火機照亮,但立刻被風吹滅了,一連點了幾次,最後還是看清了腳下的石頭們。

原來是一些古時候的拴馬樁,大概是元代的,有明顯的胡人痕跡,樁頭的石刻很簡練,是一些塞外風格的走獸圖形,我明白了:這就是那女子所說的古代石頭,的確是古代的,但具有文物價值的可能性不大,我想再看看那顆頭,它也許還有些名堂,當我用打火機去照它時,怪事發生了:我發現是一顆骷髏,但一半有血跡,粘糊糊的,粗糙的頭發發出一股腥臭味兒。我確定自己沒有出人命案,看著這顆帶血的骷髏頭,我感到有點惡心,覺得雷先生玩笑開大了,到現在還沒有再出現,我生氣了,把那顆血淋淋的骷髏頭憤怒地扔了出去,隻聽見“哎呦”一聲,我不再理會,那一定是雷先生在暗中配合我,我靠在那些石頭上等他出現,不久,我困了,終於撐不住,睡著了。

我被一種力量弄醒:“哎,師傅,快醒醒。”。

我睜開眼,發現自己還在那條巷子裏,不過天已經放亮了,是個中年男子在推我:“這麽涼,你咋睡著了?”,我發現周圍並沒有什麽古樹,而是一些普通的民居,一些很老的房屋,那些石頭樁子還在,和昨天晚上看見的一樣。我問這位叫醒我的中年男子:“你是雷先生嗎?”,他笑了:“我不姓雷,我姓黨。”,黨姓的確在這裏是又一大姓,我搞不明白自己怎麽會在這裏睡著,但昨晚的一切我都記得,我站起身,準備回酒店,那位叫醒我的男子問我:“不吃點早點嗎?”,我這才發現他是早晨出攤賣早點的,普通的油條豆漿,我真餓了,吃了兩根油條,喝了一碗熱豆漿,暖和多了,我告辭黨先生,往酒店返回,打算找那個服務員問個究竟,整人也沒有這麽整的!

回到酒店,前台的服務員和我打招呼:“這麽早就出去了?”,我笑著點點頭,但心裏抱怨自己:你還能笑得出來?上了四樓,喊那個服務員,是另一個,我問:“昨晚那個服務員呢?”,她告訴我:“她下班了。”。

我不便再說什麽,回到房間洗漱一番,打算先去廠家辦公事,那天上午事情很順利地辦完了,再回到酒店是十一點多,退房回家,坐中巴上高速公路三個多小時就能到家,我先吃了午飯,又去那條巷子再核實一下我是否真的去過,沒錯,一切照舊,我發現自己的打火機不見了,試圖順著巷子找到,但快到頭了,發現巷子通往另一條大街,在巷子口打聽能否走到長途汽車站,巷子口的婦女笑著往北一指:“那不是!”,原來是條捷徑。

過了幾個月,我又因公到那座小縣城出差,還住的那家酒店,特意要到四層,快一個禮拜了,再沒見過那個服務員,我也不便打聽,隻是每天刻意到那條巷子去轉轉,興許能碰上,但始終沒再見過她。尋找《曹全碑》痕跡的想法擱淺了,那條小巷裏的拴馬樁們一直堆放在那裏,今年開春我又去了一次,還那樣,我始終在為那晚的事感到不解,那位雷先生到底為什麽要那麽做?

(於西安市中心家中盛順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