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拋出那顆心髒(貪官膽怯篇)

晚上在公司值班,夏夜裏獨自一人在空曠的辦公區外散步是件很愜意的事。這是我到新單位後第一次值夜班,誰都不願意值夜班,因為沒有值班費,其實有什麽不好的?網速不錯,無人打擾,可以安安靜靜地上網,洗漱也方便,早上還不用擔心遲到,人就是這麽想不通。這也許是我自己的想法,我常常尋找這種獨處的機會,也好靜下心來思考我白天的過失。

買了瓶二鍋頭,切了些牛肉,要了點涼菜,和傳達室老吳邊吃喝邊閑聊,到了11點多,又到公司各處轉了轉,確定一切正常,便通知老吳:“鎖大門吧,早點休息。”,我回到了辦公室。我挺能喝的,隻要不是低度酒,一般情況下喝上半斤剛好,再多就得瞌睡了,還得配上許多吃的,可又總不見長體重,所以隻是糟蹋酒肉。白天在計算機旁一整天,晚上懶得開機,睡吧。

進到辦公區的值班室裏,酒肉過後,蛋白質充足便帶來困意,關燈躺下,隻覺得枕頭奇怪的軟和,枕下去,卻聽見一聲低吟:“我難受死了!”,我隻當是酒喝的上了頭的錯覺,便隻管睡,聲音繼續著:“我真的很難過,求你救救我!”,我有點擔心了:“老吳,是你嗎?是不是喝的不對勁兒心髒難受?你等著,我這就出來!”,我準備開燈出去,如果是老吳喝酒出了事,我必須負責。

本來覺得老吳孤身一人在外打工挺可憐的,便買了酒菜和他坐坐,老吳很是得意:“難得你能看得起我這孤老頭兒!”,我不同意他的說法:“這年月,誰看不起誰?有錢的,看不起有權的,他們覺得有權太累;有權的,又看不起有錢的,他們覺得有錢更累。隻有平頭百姓看得起自己,吃喝自由,不高不矮,良心安生。”,老吳便頻頻點頭:“沒想到你是這麽個實在人。”,可現在,正是我這實在人可能要為自己的實在負責任,但我細聽不像是老吳的聲音,大概是因為太難受聲音變調了吧?

我去開燈,聲音阻止我:“求你別開燈,要不我就沒救了!”,我生平很討厭別人說求字,誰不給誰幫點忙呢?我開始判斷:“你不是老吳,你該不是賊吧?偷了什麽放下,和我去自首,派出所的人不會難為你的,我和他們關係不錯。”,聲音開始自我介紹:“十幾年不見,你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也難怪,你那麽恨我,提都不想提我。”。

我仿佛從記憶庫裏調出了他的聲音信號:“你是我過去的老上司吧?我們早已互不往來多年,你這時找我幹什麽?再說,我這個人從不真正恨人,當天的事當天過,十幾年了,我早把你忘了。”,我猜自己大概是在夢中吧,隨便怎麽說,哪怕是害得我家破人亡的仇人,我現在也會和他說實話:“你不來找我,我真的是把你徹底忘幹淨了,我這人是不記仇的,恨人是件很累的事,我沒你那麽多小心眼兒!”,他的確很慚愧:“我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糾正著:“那個度字念奪,你還是愛裝腔作勢。”,他歎息道:“要是我當初不那麽害你,你也許現在早在我之上了。”。

我非常鄙視他的說法:“你以為自己很高嗎?你以為權利能評定你的真實地位嗎?你在員工眼裏實際上是精神垃圾!”,我當年的憤怒漸漸被他找了回來:“你不是揚言讓我出了總公司活不過三年嗎?我以為你要找人暗殺我,可我覺得你沒那個膽量,你的權利和你用權利貪汙來的錢讓你膽小如鼠!要知道,人的主觀意誌決定不了事物的未來,更何況是別人的生命,不可能掌握在你手中,即使你

當時敢殺我,那你也得以結束自己的生命為代價。”。

他的聲音瑟瑟發抖:“難怪你是唱著離開機關的,原來你早就猜透了我的心。”,我的鄙視到了極點:“你的行為體現著你的膚淺,你造假文憑愛慕虛榮,結果招來眾人恥笑;你花6萬元到局裏買官無人不知,如果不是碰上和你一樣的貪官接受你的賄賂,你現在連作貪官的資格都沒有。”,他承認:“這正是我當時整你的原因。”,我冷笑道:“你以為是我告發的你?你錯了!我不止一次地提示你要收斂,要善待員工,可你卻偏要和我記仇,現在我才知道你因為什麽報複我。實話告訴你,是你的姘頭告的你,你答應給她一套房子,但後來卻沒有兌現;她以和局裏那位雜種睡覺為代價幫你遞錢買官,等著你把她從副科長位置上提為副經理,可你連正科長的位子都不給她坐,她不告你誰告你?”。

他似乎真的不知道:“這不可能!你怎麽知道這些的?”,我不以為然:“當你派我到基層做檢查組長時,你以為她會替你監視我?她在車上對整個檢查小組成員兜你的老底!司機小張為什麽不接受你的提拔,而是主動要求到基層去幹後勤?他怕你日後懷疑他,因為你疑心太重、報複心太強無人不知。”,他暫時無話可說了,我認為自己這是在夢裏,所以感到厭煩:“我要休息,請你從我的夢中出去,我們仍舊互不來往!”。

他又開始央求我:“現在隻有你能救我!”,我感到不可思議:“奇怪了,我與你有何相幹?你過足了官癮,貪足了錢財,你有什麽辦不到的?”,他告訴我:“我就要死了,隻有你能救我。”,我感到可笑:“人之生死,自然之事;先來者晚走,後來者早去,豈是人自己能決定的?我又不是上帝!”,他堅持自己的哀求:“隻有得到你的饒恕,我才能活。”,我感到憤慨:“我說過我不記仇,你死和我有什麽相幹?把你從我記憶中徹底刪除,是我生存的本能,世上像你這樣的人渣多了,我恐怕救不過來,我的生命也是未知的,但我從不怕死!”,他被我的話說懵了:“但我隻有來求你。”,我拒絕著:“你知道你說錯了話,隻有上帝才能饒恕人,你讓我饒恕你,可誰來饒恕我?我活著是對自己生命的尊重,你求生的欲望隻是為守衛你那些沒有生命的紙張——錢。”,他被我的話噎住了。我感到無法忍受:“我連夢都要被你打攪,真是豈有此理!”,我摸黑起身出了辦公室,往那片開闊的公司廠房走去。

我被這突然的“夢境”刺激著,情緒很激動,到一處花園裏坐下,點燃一支煙,狠勁地抽著,想立刻甩脫剛才的激動,人到中年本來就容易失眠,可我現在到底是醒著還是在夢裏?這個來求我饒恕的人挑起了我十年前的憤怒,可我不能中他的計,即使在夢裏也要把握自己,我需要快樂地生活,我需要健康的生命。但事與願違,他跟著我:“你怎麽就不能饒恕我呢?”,我氣得站了起來:“我有什麽權利饒恕你?你讓我怎樣饒恕你?請你走開!”,又一個聲音出現了:“你就饒恕老總吧?!”。

聲音也很熟,我在回憶著:“你是老陸?!你不是早死了嗎?”,一個黑沉沉的人形浮現在我麵前:“老總讓我來求你。”,我威嚇他:“你生無人品,死無德行,老總是舊社會老百姓對反動派的稱呼,你以為我不知道十年前晚上那個匿名恐嚇電話是你打的嗎?”,他開始在我麵前張牙舞爪,掏出他的心髒:“你想看看嗎?”,我飛起一腳將那顆所謂的心髒踢走:“生死何所懼?丈夫向壯哉!”,他立刻逃走了,我的嗬斥窮

追不舍:“正好把你那顆不跳的黑心給你老總換上!”,老陸逃走了,他又回來了:“我可沒讓老陸那麽做,我是讓他來求情的。”,我冷笑道:“他可真賤!死了也還是奴才!你也隻有在這種人麵前能找到點尊嚴。”。

他又開始求我:“你就不能饒恕我嗎?”,我實在不耐煩了:“你到底想怎樣?十幾年不見了,你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我饒恕你什麽?”,他終於開始在我麵前承認他的罪了:“你剛才說我的那些行為都是事實,我當時在基層還幹過許多見不得人的事,在庫房時我偷過整車的木料,到了分公司我謊報廢品以好充次倒賣給投機商暗中得利,後來到了總公司我私下購買了走私豪華轎車吃回扣,又強製員工集資為我墊付虧損,”,我打斷他的話:“當時的虧損是普遍現象,這不算你的錯。”,他否定我的說法:“那虧損是我挪用公款去炒股賠了。”,我感到氣憤:“你不僅坑害了員工,更欺騙了員工!當時基層員工已經幾個月發不下工資了,你卻幹著這些害人的勾當!”。

他繼續著:“我兒子想到美國去玩,我就把20萬先打出去,但沒弄成。”,我問:“為什麽?”,他聲音極其羞愧:“他連一句英語都不會說,到了那裏恐怕連廁所都找不到,我怕他丟了。還有,我兒子經營的那家公司一直是用公家的名義和公款在運作,賺了是私人的,賠了是公家的。”,我感到無奈:“你可真是無知又膽大妄為!我如果有饒恕你的權利,我一定不饒恕你”,他仍繼續講下去。

我聽得真不耐煩了:“我離開公司已經十幾年了,不想再提過去的事,你能順利幹到退休算你有些邪本事,可你記著,你那種肮髒的錢和權,我今生都不會羨慕;而我曾經被眾人認可的能力,你也永遠不會擁有!邪不壓正!!好了,我要回去休息了,明天單位很忙,請你走開!”,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饒恕他,如果是在夢中,我饒恕了他,多少有些阿Q的意思在裏麵。

我回到值班室躺下,任憑他怎麽糾纏都不理會,可我感到頭底下始終不舒服,是那個枕頭,我拿起來,它居然在砰砰砰地跳動,跳的很快,極不整齊,我試著問他:“這是你肮髒的心髒?”,我手裏的心髒突然弱了下來,我感到一陣羞辱,憤怒地開了窗戶,把這顆令人惡心的東西拋了出去。之後,再也沒有聲音糾纏我了。

第二天,下班回家,路上,遇見了原來公司的老袁,他也是十幾年前和我一起被那位“老總”整出來的,有幾年沒見老袁了,他老多了,可精神還不錯,他滿臉驚訝地衝我直嚷嚷:“你說邪門不邪門?上午剛聽到的消息,下午就碰上你!”,我很好奇:“老袁,你受什麽刺激了?怎麽一見我就這麽激動?走,咱倆去喝兩杯。”。

他繼續他的話:“聽說那害人的東西昨天下午心髒病犯了,送到醫院搶救,今天又活過來了。”,我笑了:“這妨礙咱倆喝酒嗎?他死活與我們相幹嗎?”,他感到很沮喪:“不,我聽說昨晚他快不行了,一直在喊你的名字,半夜就活過來了,你說,你是不是助紂為虐?”,我真成了阿Q了!我勸導老袁:“十幾年過去了,早該忘了。再說他算哪門子紂?又還能為什麽虐?他活著和死了有區別嗎?”。

老袁點點頭:“聽你這麽說,我倒能想通了,走,喝酒去,我請客!”。

就做一回真正的阿Q吧:

五花馬,千金裘,

呼兒將出換美酒,

與君同銷萬古愁。

(.於西安市中心家中盛順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