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5章 人心
餘祥摸了摸下巴陷入沉思,作為孫元派駐南京的代表,打個難聽的比方,他就是後世的大使,雖然名義上寧鄉軍是弘光政權下的一個軍鎮,問題是揚州鎮上下還真沒有誰將這個無能的朝廷當回事。
軍戶製度實行了幾百年,軍隊中將門繁衍多代,士卒眼睛裏隻有自己的長官,也隻對直接管轄自己的軍官效忠。
在南京城中住了一年多時間,公卿大夫們是什麽鳥樣子餘祥最是清楚不過。這些人,滿口仁義道德,其實膽子卻是極小的,而且私心極重。或許他們並不是一心要投降建奴做漢奸,實在是對前途絕望,想在建奴攻破南京時保住自己身家性命。隻要自己能夠活下去,做明朝還是做清奴的官,還不是一樣。
如靖難時方孝儒那樣的節烈之士,在這個亂世是再也看不到了。明朝養士百年,卻養出了這麽一群人,直叫人歎息。
他們是否對明朝忠誠,餘祥也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南京城不能亂,若這裏一亂,這群混帳官再同建奴來一個裏應外合,說不定不等侯爺解決了多鐸回師南京,大勝關那邊的阿濟格就乘機殺過來了。
如今隻計是要穩住留都局勢,恢複秩序,這也是他剛才去說動馬鸞戒嚴的緣故。
當然,大批官員向建奴投降的事如果不管,也許過不了兩天,還會有更多的官員上這個名單,原因很簡單,他們看不到勝利的希望。
為今之計就是要讓他們看到,打敗建奴,守住南京也不是一件難事,隻要有我寧鄉軍在。
對於侯爺能夠戰勝江北的多鐸,餘祥有強烈的信心。隻可歎那邊交通斷絕,一時間也得不到任何消息,反倒是黃得功先被孔有德給打得幾乎全軍覆沒,這大概也是阮大铖等人投降建奴的導火線吧!
對了,我們不是還有海軍嗎,今天晚上就會到南京。
餘祥眼睛頓時一亮,對那交通員道:“你若是乘快船什麽時候能夠見著方惟?”
交通員:“回經曆的話,如果現在就出發,兩個時辰。”
餘祥:“你現在就出發,請方將軍今天晚上……不明日一早準時到南京碼頭停靠,到時候,各部公卿,內閣馬閣老等人將檢閱寧鄉水師。請方將既海軍將士務必在朝中大臣麵前展示出我寧靜鄉軍軍威,讓南京官民知道什麽是威武之師、文明之師,堅定朝廷堅守南京之心。反正就是一句話……”
他惡狠狠地說:“就是炫耀武力。”
本來,海軍會在今天晚上到達南京,然後補充給養、放兩個時辰假,稍事休整之後就趕去大勝關。
餘祥想了想,大半夜的艦隊來南京也沒幾個人看到,又有個屁用,就是要大張旗鼓而來。
他確信,隻要朝廷眾大臣看到寧鄉軍海軍的威風之後,就會安下心來。做人好歹也是有廉恥的,隻要能夠看到勝利的犧牲,阮大铖他們又不是瘋子,怎會平白去做漢奸?
在崇禎十七年時,孫侯也曾經帶兵來過南京,以武力擁戴弘光帝登基,當時南京軍民已經見識過寧鄉軍的厲害。隻可惜,當時過江而來的兵馬實在太少,還不足以觸及南京軍民的靈魂,哪裏比得上千艘戰艦浩**而來的視覺衝擊來的有效?
夜,馬士英府。
“混帳東西,誰叫你擅自調動大軍在京師戒嚴的?”夜裏,馬士英氣惱地將一隻杯子摔在地上。
光當一聲,瓷片散了一地。
“你這小畜生也敢回來?”馬士英的聲音越發響亮:“你知道這事究竟有多嚴重嗎?京營乃是天子親軍,這可是禦林軍啊,沒有皇帝的手敕,調動百人以上的部隊,就視同謀反。方才老夫在內閣值房值守的時候,各衙門都派人過來問究竟出了什麽事,就連天子也被驚動了。明日也不知道會有多少言官上折子彈劾老夫,這可是他們盼望已久的機會。真若追究起來,輕則你一個罷官免職跑不掉,重則說不好連腦袋也要被人砍下來了。孽障,究竟是水給了你這個膽子?”
說著話,他指著兒子的手不住哆嗦。
書房外,馬閣老的隨從都嚇得麵容蒼白,卻不敢進來收拾地上的碎片。
此刻的馬鸞身上難得地穿著一件大紅武官袍服,大約是走得急了,天氣又悶熱,腋下都是濕漉漉的汗跡。
見父親雷霆震怒,馬少爺卻不害怕,反得意揚揚地提起茶壺,對著嘴兒牛飲一氣,須臾才叫了一聲:“爽氣。”
然後笑道:“多大點事兒,父親大人你至於嗎,我這也是為咱們馬家謀利啊!區區幾個言官上折子彈劾,算個什麽事,還反了他們,也不怕爹爹你整治得他們人不人鬼不鬼。大不了找個機會把他們都攆出南京,趕到雲貴煙瘴之地去養老。真惹惱了咱們,辦他一個通敵之罪,直接砍了腦袋。至於皇上,爹爹你可是他龍潛時的舊臣,若沒有你和孫太初,如今坐在龍椅上的還不定是誰?萬歲爺隻喜歡吃酒、玩蟋蟀蟈蟈兒什麽的,戒嚴不戒嚴,他才懶得理睬呢,到時候還不是爹爹你回一聲話的事兒!”
“混帳東西,混帳東西,你這是要做反?還說什麽為咱們馬家謀利,將來咱們整個家族都要壞在你手上。”
馬士英遇到這麽一個二世祖的兒子,氣得一口逆血幾乎噴了出來,一氣之下又要去抓幾上的東西扔地上,卻抓了個空。
馬鸞又將一個杯子放到父親麵前,提著茶壺給他滿了一杯,笑道:“父親大人年事已高,可不能生氣,吃杯茶清清熱吧,若是身子有個不穩,兒子這心中也是不好過的。實話同爹爹說吧,南京戒嚴一事是餘祥提議的,兒子覺得很有道理。”
“餘祥,孫太初,他怎麽說?”其實所有人都知道,餘祥隻不過是孫元的一個傳聲筒而已,也就是說這次南京戒嚴是孫元的意思。
馬鸞就將白天時餘祥過府之後同自己所說的話大概說一遍,道:“爹爹,我覺得餘祥說得對啊,南京城這麽亂下去,不等建奴殺來,朝廷先就控製不住局麵了。爹爹你想過沒有,這一年多來,咱們不知道得罪過多少人,城中恨不得你我父子去死的人多了去,怕就怕又人借機生事。”
馬士英苦笑:“看來,孫元還是想要守南京的,隻可惜北麵一點消息也沒有,叫人如何安心。”實際上,黃得功大潰的消息傳來之後,馬士英陣營的眾人也都建議離開南京避一避建奴的鋒芒。對於遷都一事,他也動搖了。
就在下午的時候,弘光皇帝甚至還詔自己和阮圓海入宮秘密商議,隻可惜三人議論了半天,卻拿不出一個章程來。
此事關係實在太大,直接決定了南京城的死活,事到臨頭,他也沒辦法做最後的決斷。
當然,這事自然是不好同兒子講的。
“爹爹,北麵打得如何咱們也管不著,依兒子的意思,先戒嚴也不打緊。就算孫太初打不過建奴,多鐸殺過長江來,咱們再撤退也不遲啊!”馬鸞是一個不正經的人,涎著臉皮道:“如今還是先緊著發財要緊。”
“發財,發什麽財,你又說什麽混帳話?”
“爹爹你大約不知道吧,這滿城的官吏和富戶都想著逃出這座危城,咱們將九門一閉,放誰出去,不放誰出去,還不是咱們馬家說了算?”馬鸞低聲道:“不給錢,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說破天也不成。嘿嘿,機會難得,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所以,兒子就先帶部隊戒嚴了。否則,若是等到萬歲爺遷都,咱們再關九門不放人走,也說不過去啊!”
本來,餘祥隻是建議馬鸞稟告馬士英,等到朝廷點頭之後再戒嚴的。可馬鸞這人已經被這巨大的利益衝昏了腦袋,心想:不對,這事爹爹未必就肯答應。如果拖延上一兩日,就算朝廷下令戒嚴,這城中的有錢人也跑得差不多了,我問誰收過路費去。不行,得馬上關城門。
於是,馬鸞等到餘祥離開之後,立即跑回京營衙門出動兵馬開始戒嚴。這事即便爹爹知道也不打緊,我是他的親兒子,難不成還治我的罪?再說,隻要看到錢,爹爹一高興,那裏還顧得上罵我?
馬士英大怒:“孽畜,好大狗膽,你你你……”
馬鸞低聲道:“這事實在是太有搞頭了,爹爹,你猜忙乎了一個下午,兒子得了多少銀子?”
見父親氣得滿麵鐵青,他也不敢再賣關子,道:“三……二十萬兩銀子。依兒子看來,再戒嚴上兩日,一百萬兩總歸是能夠看到的。”一個下午就得了三十萬兩白銀,這些錢可都是要充入公中的,想了想,馬鸞先扣下十萬兩再說。
“多少?”馬士英霍一聲站了起來,雙目大亮。
“一百萬兩銀子。”馬鸞道:“爹爹一年的俸祿才多少,不過幾百兩而已,下麵各道、府每年送上來的孝敬也不過三千兩,加一起,每年超不過十萬。咱們看上兩日,抵得是得爹爹做十年次輔,惠而不費何樂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