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零七章 死營
巴山歎息一聲:“是啊,吃人這種事情,咱們建州好漢還真是做不出來的。
軍隊的風氣都被漢軍旗給帶壞了……何滿,你跟我走吧,以你現在的情形,今天肯定是突不出去的。哎,當初你為什麽要去打了姓冒的。多鐸讓你給冒襄賠罪,你低一低頭就是,何至於弄成現在這個模樣。走吧,去給冒襄說一聲,就能回到親王身邊,一道突圍多少還有一絲活下去的希望。”
何滿搖頭:“不,多鐸既然將我趕了出來,我還有什麽麵目回去
。死就死,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要讓我給姓冒的漢狗低頭賠笑臉,我丟不起這個人。”
“你這個強種,混蛋東西!”巴山突然手上一用力,就將何滿拉上戰馬,駕一聲騎著馬衝了出去。
何滿竭力掙紮著:“放開我,放開我。”可是他餓得實在太厲害了,又如何掙紮得脫。
巴山提起左手狠狠地抽了他一耳光,怒喝:“去你娘的,你想死,老子可不讓你死。我的弟兄怎麽能夠死,你一死,不就要變成別人的口中之食了。你丟不起這個人,我也丟不起這個人。無論豫親王如何責怪,就算是拚了這條命不要,我也要護你。走,我帶你回家。”
“你!”吃了這一巴掌,何滿憤怒地昂起頭,狠狠地盯著巴山,但眼淚卻流了下來。
“活下去,答應我,活下去!”
何滿點了點頭,眼淚流得更多。
“有令,所有人聽著,收拾好行裝,準備突圍!”兩騎一邊跑,一邊大聲的呐喊,可軍營裏還是一片死氣沉沉,隻三三兩兩的士兵柱著長矛搖搖晃晃起走出去,跟鬼影子一般。
很快,兩騎衝到了營地前沿,這裏的人多了些,已經聚集了大約三百來人,燈籠火把點得通明,大家都穿上了肮髒的鎧甲,用呆滯的目光看著遠處的寧鄉軍軍營。
一個牛錄章京走了過來,問明白多鐸的將領,傷感地點了點頭,半晌才咒罵了一聲:“麻痹,這多鐸打的什麽鳥仗……明白了,等下我就帶著弟兄們朝外麵衝,如果我們跑得脫的話?”
“怎麽了?”巴山問。
那個牛錄章京指了指前方:“寧鄉軍開始集結,估計最多半個時辰就會進攻。
老子運氣真不好,這裏是孫元的主攻方向。”
其他士兵也是垂頭喪氣,想必他們都極其羨慕和秦軍、廬鳳軍接戰的兄弟部隊吧?實際上,在大營的西麵,在前幾日高傑和黃得功兩軍都采取的是圍而不打的態勢,畢竟,對上清軍,他們也沒有必勝的把握,如果冒然進攻,搞不好要吃一場敗仗
。所以,這兩支部隊索性就守好自己的軍營,這也讓防守西麵的清軍顯得非常輕鬆。
隨著他的手指看過去,遠出一裏地的方向,寧鄉軍正在集結。一具具鎧甲穿了起來,如同鏡麵一樣反射著火光,夜突然亮起來,叫人一陣陣眼花。
但隻不過片刻,那片金屬的閃光就暗淡下去。原來,是被一片升起的灰塵籠罩了。對麵到處都是是轟隆的腳步聲、馬蹄聲,車輪在地上滾動的聲音。
動靜如此大大,顯然敵軍的數目不少,何滿和巴山都是心中震撼。
一陣風吹來,那片灰塵向前移動,很快就挪到他們頭頂。
黃色的塵土落下,落帶鎧甲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再看身邊的一眾建州軍士兵,麵上都髒得厲害,鎧甲也是黑糊糊暗淡無光。敵人軍威如此之盛,還是叫他們都不由自主地抽著冷氣。
巴山苦笑著對那個牛錄章京道:“就算這裏是敵人的主攻方向又如何,你們準備一下收拾好形狀,也不必守了,等下軍令一到,就盡數向外突圍吧。”
那人揮了揮手上那根已經禿了毛的紅纓槍,又指了指身上的棉甲,“全副家當都在這裏,沒什麽好收拾的,咱們就在這裏等命令好了,到時候希望這三百弟兄能夠有一百逃出去就是老天保佑了。不過,也懸,或許隻有一百,甚至更好。我腿上帶傷,這次怕是回不到北京了。”
巴山心中難過,隻拍了拍的肩膀,回頭對何滿和另外一個侍衛道:“去中軍行轅回報豫親王,就算寧鄉軍要進攻來,看樣子是全力而來。帶上何滿兄弟,咱們走。”
說完就跳上戰馬,一馬當下。灰塵中燈光朦朧,一條偉岸的剪影。
多鐸的中軍行轅距離前線也不太遠,到了地頭,就看到他正站在一座望台上,拿著一隻單筒千裏望朝東麵看個不停。
何滿和巴山一起上了望台,也朝東麵俯瞰,這邊的遠處也有大量寧鄉軍在集結,成百上千麵黑色的旗子呼啦啦飛揚,肆無忌憚,一聲聲在風中裂帛脆響。
對麵,敵人還在如同溪水一般朝前麵的空地上匯聚,無休無止,而已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除了腳步聲,竟沒有一個人說話
。相比之下,多鐸這裏卻是人喊馬嘶亂成一團。
巴山正要稟告,多鐸一擺手:“不用說了,眼前這種情形其他地方也是一樣的,一直都是如此。”
他眼睛掃了何滿一眼,何滿忙伏下去。
多鐸眼睛裏帶著濃重的疲憊的絕望,全是紅絲:“回來?,也好,也好,看你模樣真是狼狽啊。某倒有些後悔當初將你趕了出去,你也是跟了我這麽多年的老人。”
何滿眼睛一熱,隻是磕頭,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他什麽時候看到過自己的統帥頹喪成如今這種模樣,除了心痛還是心痛。
在他身邊,冒襄那瘟生一臉的蒼白,尤自強提起精神侃侃而談:“親王,寧鄉軍正在調動,看樣子這次進攻規模空前,依小生看來,我大清兵馬隻怕頂不住。而且,看樣子,孫元賊子把主力放在這裏。還是早些突圍為好,等下若是敵人集結完畢發起進攻,咱們隻怕就走不脫了。”
“突圍,突圍,若是突出去,某早就走了。”多鐸一臉痛苦之色:“還用等到現在?我軍餓了這半個月,早就沒有了力氣,這麽多人混在一起,走在半路上,不等敵人來打,自己先將自己堵得走不動路了……況且阿濟格又死了……他死得好慘……就在昨日,那些畜生將他的腦袋挑在長矛上,圍著我的軍營一圈一圈的跑著……這也太糟踐人了。”說著,就狠狠地拍了一下欄杆,直拍得望台都晃了晃。
冒襄低下聲音,道:“親王,其他部隊都不要帶了。你的中軍還有五百來親衛,又有戰馬,他們還有些力氣,器甲也算精良。不如……不如就帶著這支精銳突圍,隻要大家拚命,未必就不能殺出一條血路。這個時候還想著將全軍帶出去,那是不可能的了。方才親王下令各軍做好準備,完全沒有必要嘛!”
他的聲音雖然小,但何滿還是聽得異常清晰。這話中的意思是要拋棄這營中的數萬兵馬,讓他們拖住敵軍。
何滿心中大怒,隻恨不得抽出刀子直接將這個小人砍下望樓去。
多鐸使勁地抓著望台,指甲都要插進木欄杆裏去了。良久,他才無力地點了點頭:“準備吧,讓親衛吃頓飽飯。”
冒襄:“要不,孔有德、耿仲明他們就別通知了
。漢軍的情形小生最是清楚,他們彼此間都粘親帶戚,到時候難免要帶著大隊過來同你匯合。”
多鐸歎息一聲:“也隻能如此了,把去下令讓他們準備撤退的侍衛都叫回來……不過,韓岱那邊還是要通知一聲的。若連他都丟了,回北京之後,多爾袞那裏還好,但其他人隻怕要剝了我的皮。”
說完,就看了巴山一眼:“巴山,你和何滿去韓岱那裏走一趟,悄悄把他給帶過來,別驚動其他人,他這幾天在幹什麽?”
“是,親王。”巴山一把將何滿從地上拉起來,回答說:“韓岱正在舉辦婚禮,今夜他一口氣娶了四個小妾,現在正是他的洞房花燭夜。軍中不少將領都去恭賀,我等若是去帶他過來,須驚動其他人。”
“什麽,他在舉辦婚禮?”多鐸氣得笑起來:“局勢都惡化成這樣,他還有心情結婚?”
眾人都默默地低下頭去。
何滿心中卻是明白,韓岱之所以結婚,大概也是對前途絕望了,索性來個今朝有酒今朝醉。實際上,這幾日,軍中結婚的、納妾的人非常多。
建州大軍自進入江淮打到揚州城下之後,沿途搶劫了許多財物,又俘虜不少生口。除了那一千多民夫之外,還有一千多美貌年輕女子。
剛開始的時候,因為這一千多女子是戰利品,在沒有分配之前,也沒有人敢亂動。後來,部隊被圍,軍紀也散了,也沒有人在乎那許多。於是,就有軍官將這些女子都納為自己所有。
當然,因為軍營瘟疫橫行,一千多女子中病死了兩百多,又有三百多人被饑餓的士兵給吃光,隻剩四百來人苟延殘喘地活著。
反正到時候大營一破,所有人都得死,與其如此,還不如死之前快活一把。於是,軍官們就紛紛成親,喜酒喝了一台又是一台,當真是有先醉生夢死的意味了。
多鐸幹笑了兩人,最後才無奈地道:“我不管你兩人用什麽法子,總歸得想辦法將韓岱悄悄地帶過來。一壺茶以後我就出發,絕對不等任何人。”
“是。”巴山和何滿應了一聲飛快地從望台上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