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世敬看著她安靜注視自己的樣子,輕輕地回答:“下意識的舉動。”

“其實,我始終感覺你是不喜歡和人過多交流的人,你的下意識真的挺出人意料的。”

鍾世敬點點頭,他也很意外自己當時做出了救火的行為,他也解釋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那麽做,可能因為恰好是她的店,可能是為了幫助老白保護這個心中的寶貝。

或者,白葉也可以自己理解為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我本來還打算去24小時咖啡吧畫設計稿,現在看來要回家休息了。”鍾世敬看著自己身後的小尾巴,有些頭大,“你怎麽還不回去?我這個樣子,可能沒有辦法送你了。”

白葉當然沒想讓他送自己,反倒是她要送他回家才對。她還堅持要給他煮牛奶喝了才肯走,說喝牛奶有助於傷口愈合,不過鍾世敬不相信這些歪理,他也不想讓白葉進到他家裏去,他隱私感很強,不喜歡陌生人隨便進入他家裏。

白葉有點委屈:“我們都這麽熟了還算陌生人嗎?”

鍾世敬也很委屈:“我們怎麽熟了?”

完了,沒朋友了。

最後白葉還是堅持把鍾世敬送到了小區門口,在鍾世敬執著地與她在小區門口對峙,一副“隻要你不走,我就不回家”的架勢成功使白葉讓步。

“那我回去了,你要是做什麽不方便就給我打電話,我的電話是xxxxx,記住了嗎?”

“……”

“我的電話是……”

“xxxxx。”

白葉見他完美複述下來,心裏瞬間美滋滋的:“那你要給我打電話啊,記得給我打電話,不然我明天早上就挨家挨戶喊你的名字了。”

“你喊我名字幹什麽?”鍾世敬瞬間警惕起來,她要幹什麽?

“給你送早飯。你這個樣子肯定不能自己做飯了,你是我的恩人,我要報答你,在你傷好之前我每天都會來給你送早飯。”

鍾世敬想說他不吃早飯,可是白葉一句話就給他堵了回去:“平時可以不吃,但是為了讓傷口盡快愈合,你最好還是乖乖地吃,這樣你早點恢複了,我就不用天天來煩你了。”

其實鍾世敬沒少碰到這種粘人還喜歡多管閑事的女生,但是他總能做到對那些女生視若無物,根本不給對方糾纏的機會。可是他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麵對白葉的時候,卻沒有被死纏爛打橡皮糖般的厭煩感。

不過,不厭煩也不代表喜歡。

在看到白葉打車離開的時候,他也隨後打了另一輛車,前往距離十萬八千裏的另一座小區。他不喜歡被人追得太近,作為一個特立獨行慣了的人,他真的不希望有人知道他的行蹤,不管是善意的還是別有用心的,他不想讓任何人走進他的生活。

曾有人問過他,是不是不喜歡女生,他回答是,在那人曖昧的眼神下,他又回答同時他也不喜歡男生。

不是每個人都需要有感情生活,鍾世敬就是那個例外。

白葉回到“白錦記”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她本以為徐詠斯會在店裏等她回來,可沒想到迎接她的卻是緊鎖的店門,房間裏漆黑一片,他似乎是出去了。

是跟警察走了嗎?白葉給徐詠斯打電話,卻顯示關機狀態。

白葉對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又聯絡不上徐詠斯,一時有些著急。她想了半天給李秀梅打電話,李秀梅很快接了,說警察答應會調查縱火犯的事情,叫她不用太擔心。

“徐詠斯去哪了?”白葉問。

李秀梅想起之前徐詠斯反常的樣子,卻也不敢跟白葉說自己和他說了什麽,隻含糊地回答了句“不知道”,白葉詢問無果,隻得回家等徐詠斯主動聯係自己。

可是等了又等,徐詠斯卻始終沒打電話來,白葉心裏的慌張越來越大,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是那種不好的預感始終在心頭徘徊不去,讓她寢室難安,坐臥難眠。

白葉把事情跟姚丹寧和簡念一說,姚丹寧馬上一語道破:“我看是徐詠斯吃醋了,生氣不理你了。”

“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情開玩笑!”白葉都急死了,看到姚丹寧還不正經,難免有點生氣。

沒想到簡念也和姚丹寧持同樣的態度:“雖然徐詠斯不至於因為吃醋不理你,但是看到你扶著鍾世敬走,心裏肯定是不高興的。你也別想那麽多了,反正你現在聯係不上他,你先睡一覺,可能明天他想通了就回來了。”

現在也隻有這一個辦法了。

白葉強迫自己躺在**,閉上眼睛,眼前卻反反複複出現的都是徐詠斯的臉。

她似乎聽到他在對自己說:“白葉,我不要你了。”

徐詠斯一直都沒有聯係白葉,白葉第二天早上也沒接到鍾世敬的電話,她心情複雜地來到店鋪,看到緊閉的店門,店內的狼藉還沒有來得及處理。徐詠斯仿佛憑空消失了一樣,隨著昨天的一把火一起,順帶燒毀了之前一個月的全部記憶。

白葉在簡念的幫助下將店鋪勉強恢複原狀,心情卻依然十分凝重。

“公安那邊有消息沒有?”簡念問。

白葉搖搖頭,這邊的監控基本都是擺設,根本沒拍到縱火的人是誰。白葉有些怨恨自己的拖延症了,店裏出事已經四五回了,為什麽遲遲都沒有買攝像頭。

“那你接下來準備怎麽辦?”

看著簡念擔憂的眼神,白葉振作精神露出一個誇張的笑容,故作無事地說:“還能怎麽辦,總不能關門大吉啊,我繼續做我的生意,等老白回來。”

“我這兩天會出幾篇文章幫你辟謠,絕不讓那些別有用心的人得逞。”

“謝謝。”

簡念意外地看著她:“你跟我道什麽謝,咱倆之間需要見外嗎?”

白葉笑嘻嘻地抱住簡念,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悄悄濕了眼眶:“你和丹寧都是我最好的朋友,謝謝你們一直鼓勵我陪著我,要是沒有你們,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簡念回抱住白葉,用自己的溫度帶給她溫暖和力量:“一切都會好的,風暴之後一定會有最璀璨的黎明。”

一定會的。

在那之後,白葉一如往常地經營著自己的小店鋪,雖然生意似乎比從前更冷清了,可是並沒有太多上門找茬的客人。可能是“白錦記”的客戶群體一直都以年輕化為主,大家對於網絡新聞的接受度也比較高,具備自己的判斷能力,沒有受偏見影響地認為白葉的衣服真的就是“洋垃圾”。

在縱火案過去的第三天,白葉終於得到了徐詠斯的消息。那三個字在屏幕上跳躍的時候,白葉一個激靈,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她對著手機猶豫了好久才按下接聽,聽到那個玩世不恭的聲音隔著話筒響起,恍若隔世。

“還好嗎?”徐詠斯問。

“嗯,還好。”她的聲音顯得有些拘謹。

徐詠斯似乎還像從前一樣,沒正經地跟她開著玩笑:“幸好思念無聲啊。”

“怎麽了?”

“不然我怕你震耳欲聾。”習慣性的土味情話,徐詠斯固有的玩笑。

可回應他的隻有電波微微的雜音,以及白葉的沉默。或許也發現了氣氛有些不對勁,徐詠斯放棄了逗她,他輕咳了一聲,開始解釋自己的不告而別:“其實我突然接到了一個大活兒,你知道的,我畢竟是個畫家。”

“我知道,所以你就去了。”白葉的聲音幹幹的,沒透出任何情緒。

“你是不是在生氣?”

白葉頓了一下,露出了一個有些苦澀的笑:“我為什麽生氣,你本來就是善心大發來幫我的,你有事離開也是正常的。何況,我們最初說好的,一個月。”

就在三天前,一個月不多不少剛剛好。

氣氛陷入了一個無比尷尬的境地,仿佛隔著電話,空氣都變得稀薄起來。白葉不知道怎麽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或許是她之前太過於依賴徐詠斯對自己的幫助,所以現在出現的落差讓她心境難以平複。她不想讓自己對他產生怨懟的想法,剛想要收線,就聽到對方低沉磁性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

聽筒傳來的是他難能可貴的正經:“白葉,無論發生什麽,記得我和你說過要堅強勇敢地向前看。”

他似乎一直知道她在想什麽,也知道她未來可能會麵對什麽。

可是,他還是走了。

頭也不回地,連當麵告別都沒有,一聲不吭地走了。

這樣疏離淡漠的樣子,仿佛他們連朋友都不算。

白葉掛了電話,喉頭湧上一股酸澀,險些哭出聲來。明明告訴過自己不能難過,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可為什麽心裏還是堵得難受,她捏緊手機的手指因過分用力開始泛白,在三十多度的夏天,她竟然覺得身上有些發冷。徐詠斯的電話消滅了她全部的期望和幻想,那個風風火火出現的身影,似乎終於如幻象般消失了。

她隻知道一件事,就是從現在開始這個店真的隻能靠她自己了。

當晚,姚丹寧帶著白葉愛吃的水果和零食來到店裏,說要幫她直播。直播了一個小時,直播間裏的人卻還是寥寥可數,白葉今晚興致也不是很高,幹脆和姚丹寧兩個人下播之後,開始了夜宵模式。

可能是怕白葉不舒服,所以姚丹寧一個字都沒提徐詠斯的事,她滔滔不絕地講述起自己最近的糟心事,比如她那個家裏安排的相親對象孔陽,一個長相文質彬彬,可惜毫無情趣的商業精英。

“我就在想,我和他在一起究竟能得到什麽呢?”

“一個富庶的家庭,一雙彼此滿意的父母,還有不用擔心未來孩子的教育問題。”

“但總歸還是缺點什麽。”姚丹寧托腮,一副苦惱的樣子,“我還想要一場浪漫的戀愛,兩個人不受約束地周遊世界,他懂我的每一個小動作,能讓我每分每秒都活在童話一般的快樂當中。”

白葉覺得理想確實很美好,可惜現實瘦骨嶙峋:“這太難了。”

“或許有一天,我真能找到我想要的愛情。”

白葉也希望姚丹寧真能找到兩全其美的愛情,那個人有足夠的物質條件,也有高超的情商,能細致入微地觀察到姚丹寧每一個需要,體貼包容她的全部脾氣。可是這樣的人不管對誰而言,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姚丹寧給白葉看了一個人的照片,那個人看起來三十多歲,沉穩多金,經常出差前往世界各地,朋友圈裏都是些世界各地的美景,還有具備當地特色的飲食照片。

“這是你的新目標?”白葉好奇地問。

“不是,這個人自己開了家模特培訓學校,曾經問我要不要進他的學校學習。”

原來,這個叫孟京的男人看到姚丹寧直播,覺得她很有潛質,想讓她到自己的模特學校進行係統學習,並且許諾她未來的模特事業不可限量。

姚丹寧最開始也以為他是個打廣告的,可是看到這個人的朋友圈,不僅照片生動真實,還都附有定位,他的文字也深刻有內涵,絕非簡單的炫耀或是膚淺的流水賬。

“那他到底是不是你的新目標?”白葉追問。

“我還沒見過他呢,不過我猜他這個年齡應該已經結婚了,要是能靠他進入模特的圈子,我的機會也能大一些。”

她們聊了很晚,臨別的時候姚丹寧提醒白葉,不要忘記鍾世敬還有大把的資源可以利用。白葉聽了卻顯得意興闌珊,鍾世敬一直都沒有給她打電話,想來也是不想和自己有太多的聯係吧。而且她最近狀態不好,做什麽都提不起勁來。

姚丹寧心疼地看著她,最後也隻能擁抱了她,希望時間能消除她所有的不愉快,讓她盡快恢複之前的活力。白葉目送姚丹寧離去,她知道她們都是關心她的,可是誰都不能替她體會生活附送給她的五味雜陳。

還有她那個一句交代沒有,說走就走的老爹,是不是太不負責任了點?

白葉感覺連日來的壓力快要將她擊垮了,她倒在**,身心俱疲,她覺得自己是應該好好休息一陣子了。

盡管白葉非常想要大被一蒙,不理世事地睡個三天三夜,可是第二天一早,當陽光照進她十平米的溫馨小臥室時,她還是被她可恥的責任心給叫醒了。她嘴上念叨自己真是沒有偷懶的命,身體勤快地收拾好東西出門。

外麵鳥語花香,空氣中散發著甘甜的味道。白葉想,其實人體應該有一個自我更新的功能,在新一天來到的時候,自動清除前一天殘留的所有不愉快,這樣世界才會更美好,生命才會持續不斷地向前進。

她已經想通了,哪有那麽多時間讓她失落,不辜負每一天才是正事。

去店的路上,白葉見到了21街區的活動負責人,是個短頭發戴眼鏡很知性的美女。

白葉跟她打了招呼,問:“什麽時候街區還能再做一次‘blue市集’的活動啊?”

“下個月吧,我們也在規劃讓‘blue市集’成為咱們街區的招牌項目呢。”

白葉點點頭,如果以後能多有些類似的活動,“白錦記”的生意就有了一個穩定的經營軌跡。“你們怎麽早沒想到搞這些活動,這個活動真是太好了。”

活動負責人摸不清白葉這話的意思,但還是笑著恭維:“還不是你們店那個帥哥出的好主意,咱們經理說了,以後還得請小徐多提供點建議,讓咱們街區更加繁榮。”

“你說是徐詠斯提供的方案?”白葉意外地瞪大了眼睛,這事徐詠斯怎麽沒和她說。

“怎麽,你不知道?”負責人也很詫異。

白葉搖搖頭,她真不知道徐詠斯背著她做了這麽多事情。她想去感謝徐詠斯,可是現在已經找不到他人在哪裏了。

沒有了徐詠斯,店裏就像傍晚的退潮,忽然就冷清了下來。在從前沒有客人光顧的時候,徐詠斯插科打諢順便調戲著白葉,一天就那麽過去了。可是現在,每一天都好像特別漫長,白葉必須時刻提醒自己打起精神,才不至於因為無聊而昏睡過去。

趁著這段空白期,她查閱了許多關於“古著”的資料,並且在自己的公眾號上每天更新有關“古著”的資訊和消息,她知道在國外的市場“古著”非常受歡迎,年輕人們以能穿上這些有年代感的服裝而感到驕傲,他們會精心拍攝優質的照片發到媒體上,等待同伴的點讚和評論,同時,還會為了某一件稀有品而輾轉各地二手店,隻為能夠掌握第一手資料,作為引領潮流的資本。

白葉還記錄下來一些國外知名的古著店鋪,比如位於巴黎的“Valois Vintage”專門出售高端奢侈品的古著,位於美國紐約的“What goes around comes around”有一個含義深刻的名字“因果循環”,售賣稀有且罕見的大牌孤品,經常引得娛樂圈大咖和時尚圈達人前去血拚搶購。

白葉暗自打算,等到自己積累到一定程度,有了足夠的資本之後,一定要去探店。

可是照目前這個死水裏翻不出浪花的狀態,到底什麽時候才是合適的時機啊。白葉哀歎了一聲,趴倒在桌子上。

“老板娘,你唉聲歎氣做什麽呢?”清朗明亮的聲音忽然在店內響起,白葉光聽聲音就知道是武箏來了,麵對這個已經變成朋友的老客戶,白葉懶懶地繼續趴著,完全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武箏有些委屈地摸了摸鼻子,感覺自己受到了冷遇:“老板娘,你現在已經不歡迎我了嗎?”

白葉悶聲道:“等你什麽時候願意稱呼我為老板,我會考慮對你稍微熱情一點。”

武箏自顧自走到她身邊,長腿一伸直接坐到了櫃台旁邊的豆袋沙發上:“我知道老板最近離家出走讓你很不滿,但是我是無辜的,你可不可以不要遷怒我?”

白葉抬起頭,看著這個滿臉膠原蛋白,總是活力十足的大男孩,心裏隻有四個字:年輕真好。但是,如果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就更好了。

“你和簡念怎麽樣了?”白葉好奇起他的進度,自從簡念開始在自己的公眾號上推薦“白錦記”之後,每條推送下麵都可以看到武箏活躍的身影,他不但積極配合宣傳,還總能發布很帥的“買家秀”,幾乎成為“白錦記”隱藏在群眾之中最深的一枚“水軍”。

武箏神情自若,看不出一點受挫的情緒,好像已經習以為常:“她還像之前一樣不愛搭理我。”

“不搭理你還跟你說那麽多?”白葉有些意外,她覺得簡念不應該是那種會跟武箏八卦自己和徐詠斯的人。

武箏翻了個白眼:“我又不傻,徐老板好幾天沒出現,我看不出來嗎?”

說來也是,武箏自從在店裏偶遇過簡念兩次之後,他幾乎每天都會挑時間來店裏報道一陣,還順帶照顧照顧白葉的生意。白葉覺得,“白錦記”之所以能堅持存活這麽久,絕對和武小少爺源源不斷的財力支撐脫不了幹係。

她不止一次想,幹脆讓小少爺入股算了。可是,看“白錦記”青黃不接的樣子,估計會成為武箏最血本無歸的一次投資,她不想讓武箏今後都籠罩在投資失敗的陰影裏,畢竟他還那麽年輕,於是放棄了那個念頭。

武箏擺弄著白葉新進的一個老到已經掉漆褪色的手電筒,頗感興趣地看著鏡頭隨著開關的調節發出紅色、藍色和黃色的光。

“這是從哪進的?還蠻有複古的感覺的。”

“這不是複古,這是真的‘古’。”白葉一把從武箏手裏搶過來,愛惜地關掉了電源,然後擺回原位,“這個很貴的,你小心一點。”

武箏不滿地哼了一聲,趁白葉鬆手又把它拿回手裏,看白葉露出警惕的表情,手在空中做了一個安撫的手勢,示意白葉放心,保證自己絕對不會把手電筒弄壞。

白葉這才徐徐介紹起這個手電筒的來曆,原來這是她在進貨的時候無意發現的寶藏店鋪,這家店鋪不在她之前去過的批發市場,而是在批發市場外圍的一條文化街裏。店鋪裝潢設計都十分複古,而且裏麵有很多諸如此類的她從未見過的小擺件,據店主介紹,這些都是他輾轉各地,從世界各個角落裏搜刮而來,每一個都帶著曆史背景和獨一無二的履曆。

就比如這個她一眼就相中的可以三色變光的手電筒,它來自90年代的美國,是美國陸軍使用的富爾頓手電筒,手電筒包括端蓋中的三個顏色和透明的鏡頭。它的周身是代表了軍隊顏色的橄欖綠,在距離鏡頭不遠的地方還有一條略微磨損的皮帶,這種正常的使用痕跡使得手電筒真正具備了曆史性和故事感。

也是在見到了這個手電筒之後,白葉真正明白了什麽叫做“古著”。原來不僅是衣服,所有的擺件、掛飾、配件也都是古著的一種,正因這些東西的存在,使得那些這個年代的年輕人所不了解的過去浮出水麵,摘去了朦朧的麵紗,展現在世人的眼中。

“所以,你是說之前你店裏的衣服並不是真正意義的‘古著’?”武箏聽完,若有所思地問道。

白葉想到之前索亞曾跟自己發生的爭論,苦笑著點點頭:“不是說這些‘古著’是假的,而是說這些衣服背後並不具備故事性,更多的可能是那個年代生產的卻因為滯銷、工廠倒閉、伴隨更多新潮品出現,而導致沒有售出積壓至今的衣服。如果古著也分檔次,我這個應該就是最後一檔的。”

“那麽有關‘洋垃圾’的言論呢?”

白葉不假思索道:“那絕對不可能,我店裏的衣服絕不是‘洋垃圾’。因為如果‘洋垃圾’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那這些衣服就不可能會有相同的款式和規格,而且‘洋垃圾’因為被長期穿洗過多次,商標就會出現卷曲鬆懈發黃發舊、規格號碼模糊不清的情況,就憑這兩點,我店裏的衣服就絕不可能是‘洋垃圾’。”

武箏點點頭:“雖然作為你的老顧客聽到我買的是‘劣等古著’會有些紮心,但我還是很高興我穿的不是死人的衣服。”

白葉看著店內擺的滿滿的‘古著’衣服,露出一絲苦笑,如果真是具有年代感的衣服,又怎麽可能做到60包郵?古董被賤賣了就不叫古董了,光是那個小小的手電筒,就比一件衣服的進價高了二十倍不止。

武箏顯然對於手電筒也認可許多,他一邊看著手電筒變換著三色燈光,一邊感受著上麵帶有顆粒狀的金屬質感,仿佛這個手電筒真的將他帶回了三十年前的美國部隊,問:“那你現在準備怎麽辦?如果需要經費支持,我願意入股。”

“你還是先好好忙自己的事情吧。”

“我的事情就是找項目投資,我之前在學校門口投了一個小咖啡館,現在已經得到了超過五倍的回報率。還有前兩年,我和幾個朋友做的校園快遞的生意,也已經成體係有規模,多少人都在競相模仿呢。”

“我不想我的生意成為你生命裏的一次敗筆。”白葉對自己實在沒那個信心,她就算真的需要投資也要等到收入穩定,前景有希望以後。

武箏不像白葉顧慮得那麽多,但是他也尊重白葉的決定:“相信我,你做的這行一定是未來的黑馬,我的眼光一向很準。”

“謝謝。”雖然得到了武箏的鼓勵,可白葉依然覺得憂心忡忡,畢竟古著這類店鋪對於大眾而言是小眾中的小眾,即使是她見到的那家販賣古董物件的小店老板,也因為難以維持生計在考慮轉型。所以,這些小眾的東西究竟怎麽才能博得更大的市場呢?

在白葉因為思考這些事情而苦惱不已的時候,姚丹寧問了她一個尖銳的問題:“你開店的目的到底是為了掙錢還是愛好呢?”

白葉愣了半晌,她的手指在手機鍵盤上停留了許久,打下“愛好”然後又刪掉,她不想自己騙自己,她每天思考的問題就是如何提高客流量,如何讓顧客更有粘性,如何賣出更多的衣服,終其根本,她就是為了掙錢。

所以,當白葉誠實麵對自己內心的時候,姚丹寧又問了她一個問題:“那你覺得,你的客人中有幾個是真的因為喜歡古著才來的呢?”

在對於金錢的問題上,姚丹寧一直看得十分透徹。她犀利地表達著自己的觀點,讓本來就搖擺不定的白葉不由得偏向了她的說法。姚丹寧說:“白葉,我們已經長大了,我們應該要麵對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就是怎麽才能生存下去。為了開這個店你付出了很多,可是因為‘古著’這兩個字,你又失去了多少機會?多少次直播的時候,因為尺碼不全、花色不全導致我們損失了那麽多的生意,我們眼看著錢從口袋裏飛走,那個時候多難受你還記得嗎?”

怎麽會不記得呢?白葉無數次想,如果自己賣的是普通的女裝,如果自己有足夠多的庫存,或許她早就像其他博主一樣實現了自己的理想,可是因為數量的局限以及利潤的單薄,她不得不咬緊牙關,為每天的生計和店鋪的周轉發愁。

到底要到什麽時候,她才能實現財務自由,實現讓所有人高看一眼的目標呢?

姚丹寧繼續以自己的觀點勸說白葉:“你不妨找人合作,推出自己的女裝品牌,打上複古的標簽,可能就翻身了。”

屏幕上的字字字灼心,讓早就動搖了的白葉再次翻出了藏在心底的那個念頭。白葉承認自己受到了金錢的蠱惑,對於成功的渴望和迫切讓她放棄了之前的堅守,而那顆因為鍾世敬萌動的小心髒,無疑又為這個決定添上了力道強勁的一捧燃料。

就像是塵封了許久的火種重見天日,恨不得立刻與幹柴相遇,燃燒成一片燎原之勢。

已經作出決定的白葉第二天就按照地圖導航,找到了鍾世敬曾經提到過的“第五感工作室”。

在一棟全玻璃覆蓋的高樓麵前,她輕輕捏住單肩包的背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和衣服,然後走進樓內。她找到第五感工作室的辦公室,看著緊閉的玻璃門,感覺心髒砰砰直跳。

自從上次送鍾世敬回家之後,她就再也沒見過他。他的傷應該已經好了吧?

白葉並沒有到他的小區找過他,但是她經常在晚上收工的時候到24小時咖啡廳坐坐,希望能看到鍾世敬的身影,可惜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和李佐的大眼瞪小眼中度過的。而且讓白葉稍微有些不舒服的是,她覺得李佐看著自己的眼神裏總透著一股敵意,不知道是不是徐詠斯強買強賣導致的。

由於那段經曆實在不怎麽愉快,所以白葉已經減少了去咖啡廳的次數。

她深吸了一口氣,在大腦中模擬著見到鍾世敬時自己要說的話,“嗨,好久不見。”“傷好了嗎?”或者開玩笑般問一句“有沒有想我啊?”

她聚精會神地想著開場白,冷不防門突然從裏麵打開,她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卻在看到來人的時候硬生生把說了一半的話憋了回去:“好久……呃……”

莊若凡見到白葉的時候十分意外,至於她為什麽能對白葉有印象,完全是因為鍾世敬平時很少會用工作時間去參加私人的社交活動,而偏偏那個店主還是個相貌出群的漂亮女生,所以她才會對白葉這張偏混血風格的臉格外深刻。

“你找的人不在。”莊若凡堵住門口,沒有歡迎她進去的意思。

由於莊若凡比白葉高了半個頭,且門隻開了一條很小的縫隙,白葉看不見裏麵的情形。對於莊若凡的不客氣,她隻得僵著臉試圖打開局麵:“其實我也不隻是為了找鍾世敬,我想參觀一下你們的工作室可以嗎?”

莊若凡蹙著那對秀眉,覺得白葉的說法有些好笑:“我們這裏又不是展廳,憑什麽要讓你參觀?你不會還抱著想來當學徒的想法吧?抱歉,我們現在不招人,請回吧。”

眼看著門將要在眼前被關上,白葉不顧被夾手的風險,急切道:“我不是來拜師的,我這次來是為了和設計師談合作的!”

莊若凡打定主意不會放白葉進來:“我們排期已經滿了,你找別人談去吧。”

“你放我進去一下會死啊……”白葉抓住門板不肯撒手,兩個人就這麽僵持著,被路過茶水間的鍾世敬看到,奇怪地問:“是誰在外麵?”

聽到熟悉的清冷的聲音,白葉連忙喊道:“鍾世敬,是我!讓我進去!”

莊若凡見狀不甘心地鬆了手,白葉因為突如其來的受力不均猛地向前撲去,她眼睜睜看著鍾世敬端著一個盛滿熱咖啡的杯子站在自己麵前,可是想要刹車已經來不及,就在她心灰意冷閉上眼睛,等著與咖啡撞個滿懷的窘境出現時,一隻有力的手阻止了她的身體繼續向前衝的趨勢。

她怔忡地看著那隻手臂上青筋浮現,看似瘦卻肌肉分明,正牢牢抵在自己的肩膀上。而他的溫度沿著他的手臂,匯聚到他的掌心,抵在她的身上。

這是她和他的身體接觸哎。

白葉思緒飄移正陷入對鍾世敬的非分之想,忽然感覺對方手一收,她順著力道趔趄了一下,隻是出於自我保護的本能還是站住了腳跟。

鍾世敬微皺了下眉:“站得穩嗎?”

“站、站得穩。”白葉連忙站好,收起自己那點不單純的小心思,跟在鍾世敬身後走到裏屋。她看到屋內地方不大,卻有兩個很寬的工作台,其中一張桌子上擺滿了設計圖稿,另一張桌子上堆著各種顏色和形狀的布料,旁邊豎立著兩個半身模特,設計師助理正按照圖紙對布料進行裁剪。

鍾世敬一邊走邊問她:“你找我什麽事?”

白葉停止自己的左顧右盼,像被抓包的小學生,對不苟言笑的鍾世敬吐了吐舌頭,在工作室的鍾世敬和她在“白錦記”裏見到的鍾世敬略有不同,他在這裏似乎更偏向嚴謹的作風,至少從她見到他開始,就沒在他臉上見到過一絲笑容,他似乎有些焦慮,眼中有著輕微的不耐煩。

“我是不是耽誤了你的時間?”白葉小心翼翼地問。

鍾世敬沒說話,但是他的神色透露他就是這個意思。

白葉於是言簡意賅,挑重點把自己的觀點表達出來:“我是想和你談一場合作,你願不願意設計一批有複古特色的服裝,拿到‘白錦記’銷售,到時候我們四六分成。”看到鍾世敬皺眉,她又補充:“分成好商量的。”

一直旁聽的莊若凡插嘴道:“Sinn現在正受經銷商提出的複古風困擾,哪有精力和你合作?”

白葉敏銳地捕捉到莊若凡話裏的“複古風”三個字,問:“你正在設計複古風的衣服?”

鍾世敬微微頷首,算是承認了。

那太巧了,白葉覺得這真是緣分,在她需要鍾世敬幫忙設計複古服裝的時候,恰好他手裏的工作也是設計複古風。天意啊天意。

白葉忍住心中的喜悅,覺得自己和鍾世敬成功合作的希望又大了不少,她問:“你遇到什麽困難了嗎?或許我店裏的那些古著衣服能給你提供靈感,你要不要試試看?”

莊若凡搶白:“你那什麽垃圾衣服,Sinn才不屑……”

沒想到鍾世敬卻打斷了她,他一反常態地對白葉的建議提起了興趣,說:“參考一下也好。”

莊若凡愣愣地不知所措:“Sinn……”

白葉也沒想到鍾世敬答應的那麽痛快,一時高興極了,尤其是和莊若凡吃癟的樣子進行對比,這一局明顯自己占了上風。她感覺莊若凡對自己的敵意更濃了,而她越是敵意滿滿,自己看著鍾世敬的眼神就越溫柔。

白葉跟鍾世敬說了自己的設想,她希望在店內開辟一處專門的貨架,用來銷售專屬於鍾世敬的設計款,這部分衣服不僅要投入量產,而且價格也會相對應的有所提高。至於設計成什麽樣子,在沒有思路的情況下,可以根據店內現有的款式進行改良。

鍾世敬答應了,不過他看起來並不是因為對白葉提出的分成建議感興趣,也不是因為她店裏的古著有多大的吸引力,更別提會不會對他的設計帶來幫助,他答應隻是因為他想答應。有時候,兩個看似不可能合作的人,卻恰恰就會有反轉的情況出現。

白葉回去之後就在自己的公眾號上做出了宣傳,向粉絲滲透不久之後就會有一批原創設計出現在“白錦記”中。而這批由“古著”進化而來的“原創古著”卻並沒有得到她想要的反饋。

“‘原創古著’是什麽鬼?”

“太失望了,‘原創’和‘古著’本來就是兩個大相徑庭的東西,現在硬要把這兩樣混在一起,就好像把鞋子穿在手上一樣讓人難受。”

“店主腦子好像有病,我買的是古著,不是複古。”

“脫粉了脫粉了,店主根本沒把我們這些粉絲當回事。”

白葉瀏覽著那一條條的評論,越往下看心裏越壓抑。簡念比白葉更懂得媒體和輿論的導向和重要性,她給白葉打電話問到底是怎麽回事,於是白葉就告訴她自己和姚丹寧的計劃,沒想到在這件事上,簡念和姚丹寧持了截然相反的態度。

簡念說:“白葉,你要知道粉絲其實是很敏感的一群人,當她們認可一件東西,就會下意識地去排斥所有有悖於這樣東西的所有東西。而你現在要打的‘原創’也是一樣,對於她們喜歡的‘古著’而言,這簡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兩個極端,就像你很難讓一個喜歡養生的人放棄自己的生活規律愛上抽煙和蹦迪。”

“我知道這很難,可是我必須想辦法擴大我的銷路……”

“白葉,我覺得你現在太急切了。”簡念開導著自己的好友,“你要知道你原本的風格其實很有味道,如果往精品打造,能夠吸引很多有實力的愛好者,可如果你放棄了之前的風格,和那些做網紅爆款的人又有什麽分別呢?”

白葉知道簡念說的不錯,可是在理想和現實中始終橫亙著一條名為“生存”的鴻溝。

“我不像你有足夠優越的家庭條件可以支撐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可以不圖名利隻為自己高興,可是我不一樣,我沒有財力支撐,沒有能當靠山的父母,我的每一筆花銷都要靠自己的雙手。如果我不去計較我的收入,我恐怕離餓死街頭也不遠了。”

簡念覺得她說的嚴重了,可是白葉卻很固執:“簡念,我真的身不由己。”

結束和簡念的對話,白葉覺得一股濃烈的無力感籠上心頭,這就是她和姚丹寧為什麽那麽輕易就能夠達成共識的原因,因為她們一樣,都沒有顯赫的家世,都需要為了生活奔波勞碌。雖然簡念是她們的好朋友,可是在某些人生的抉擇方麵,她無法與她們形成一致。

白葉的心裏亂的一團糟,她關掉了粉絲的留言板。不停地告訴自己,她的決定是正確的,在現在這個階段,她必須也隻能做出這樣的決定。

半個月後。

伴隨著轉涼的秋風,第二屆“blue”市集如約而至。

有了第一屆的經驗之後,這一次各家各戶都做了更加引人入勝的活動,餐飲店鋪的強勢加盟,讓這次“blue”市集轟動了整座城市,多少人跨過大半個城市就為了品嚐一餐美味,而21街區的夜宵文化更是成為了年輕人消遣的樂土。

白葉像第一屆一樣做了充足的準備,鍾世敬也為這次市集趕工設計了限量款的衣服,她本以為自己能像上次一樣拔得頭籌,卻沒想到反響平平,不僅人們對鍾世敬的設計不怎麽買帳,就連古著款的銷量也比之前少了一大截。

而所有的商家都被一個剛剛進駐21街區的新店鋪打敗了。

李姐八卦地來到白葉店裏,跟她分享自己從各處搜刮來的小道消息。

從李姐的口中,白葉迅速就摸清楚了那家店鋪的情況,出乎她意料,那家名為“清淺”的店鋪並不是依靠價格、或是數量贏得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它和“白錦記”一樣,都打的是小眾市場,甚至相比較而言,“清淺”比“白錦記”更不適合日常穿著,因為“清淺”出售的是漢服。

“漢服怎麽會有那麽高的銷量?”白葉百思不得其解。

李秀梅跟白葉促膝長談,親密的就像母女兩個似的,一起分析“清淺”的“成功之道”:“現在網絡上不知道怎麽就刮起了複興漢服之風,就連我這種對媒體不特別感冒的人都聽說過,你說這漢服現在火不火。我看啊,那個丫頭年紀不大,但是真是會抓住時機,據說她賣的衣服都是自己原創的,網店已經開了三年多,好多人都慕名而來呢。”

白葉暗暗佩服,她知道“清淺”的店主是個文靜瘦弱的小姑娘,長著一張江南水鄉秀氣的臉,當她第一天出現在21街區的時候,穿著一襲藕粉色的齊胸襦裙,淺藍色的係帶飄逸脫俗,就好像一陣仙氣逼人的風撲麵而來。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

饒是白葉見慣了美女,也被她出塵的氣質吸引住,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她的到來讓整個21街區都變得風華無邊,仿佛有大片大片的蓮花驟然開放,隨著她的步伐搖曳生姿。

陳淺。

名字美得像是詩畫中走出來一般。

白葉心裏暗生比較的想法,她倒要看看“清淺”有什麽魔力,能在初來乍到21街區之際就站穩了腳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