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清和銘泰不說話,其他人自然也不說話。船艙裏一片死寂。過了一會兒,有太監模樣的人送上飯食。他們先向銘泰躬身行禮,捧上三菜一湯和米飯,菜碗和湯碗裏滿是珍饈,飯碗裏也是上好的白米。他們給魏清他們送上的飯食也頗豐盛,隻不過比銘泰稍差一些。銘泰冷笑一聲,端起碗就要吃飯,忽然發現太監們離開時,有一人回頭朝魏清的飯碗裏偷瞄了一眼。

銘泰一驚,趕緊放下飯碗,朝魏清使了個眼色。魏清一直恍恍惚惚,竟然還能看到他的眼色,趕緊暫緩吃飯。

等太監全部走出,銘泰趕緊喊魏清,“你快把頭上的銀簪拔下來,到飯碗裏試毒!”

魏清趕緊拔下頭上銀簪,深深地把它插進飯碗裏,微一停頓,立即拔出。

大家全都低聲驚叫了一聲。隻見銀簪簪頭微黑,這碗飯顯然是有毒的。

魏清趕緊把所有人的飯食都試了一遍。結果發現除了她的飯之外,竟沒有一人飯裏有毒。

“光毒我?這是為什麽?”魏清又驚又懵。

銘泰抿緊嘴不說話,額頭上冷汗悄悄沁出。木太監果然老奸巨滑,真會察言觀色!他可能從剛才他看魏清的眼神,看出他對魏清非比尋常,所以故意對魏清下慢性毒藥——一定是慢性的,好掌控住魏清的性命,以解藥來挾製他。看來他得趕快想辦法帶著大家逃走!否則魏清……遲早會著了木太監的道兒!

“我們得趕快想辦法逃出去!”他對大家低聲說,忽然聽到一陣大響,接著便感到船艙猛地一晃。大家湊到窗前,赫然發現附近海麵上排滿了龍頭大船,齊齊地用大炮對準木太監的船隊。

大家全都呆呆地看著銘泰。

“哼,”銘泰狠笑了一聲,額頭上青筋微微地抽了抽,“沒想到還有海軍……那家夥竟然派三路人馬來追我……給我的麵子還真大啊……哈哈,海軍估計要爭功,就用武力威脅木太監……這些可有好戲看了!”海軍是由皇帝的小舅子統領的,曆來沒把太監們放在眼裏。要說誰敢給太監搶他,估計就隻有他們了。

木太監的船不及對方的船堅,炮不及對方的炮利,隻好把銘泰他們連同那艘海盜船都交了出去。魏清他們被押上了海軍的主艦,船上站立的全是兵丁。一個銀盔銀甲的將軍模樣的人走過來,對著被綁著的銘泰深深一揖,“別來無恙啊,七皇子?”

“大膽洛華,”銘泰冷笑著說,“你若有心向我行禮,為何不下拜?”洛華又是皇帝的小舅子的姻親,做派也是很囂張的。

“哦,末將一時忘記了對你該用什麽禮數,所以才會有所冒犯,還請七皇子原諒。”洛華笑嘻嘻地說,眼中充滿了嘲諷之意。

“哼,”銘泰嗤笑了一聲,揚起下巴高傲地看著洛華,“我哥終於派你來抓我了啊。派背叛的狗追以前的主人的麽?”

洛華勃然變色,恨恨地說,“請你不要給臉不要臉!末將沒有對你說任何貶斥之言,你為何張口就罵我是狗?”

“狗還配說臉麵麽?”銘泰依然是冷笑著,看起來盛氣淩人。

洛華眼睛一紅,似乎馬上又要動怒,眼睛一瞟站在銘泰身邊的魏清等人,又露出冷笑,“哈哈,我知道七皇子一直是昂著臉看人的,暫時無法對人低頭……來呀!”他對左右兵丁喝道,“把這些人全都捆了手腳,扔到海裏去喂魚!”

“且慢!”銘泰大聲說。

“七皇子想向我求情麽?”洛華得意洋洋地朝銘泰看去,卻發現銘泰仍是一臉盛氣淩人,

“不許傷害他們,這是命令!”

“什麽?”我沒有聽錯吧?”洛華哈哈大笑,“以現在的你,有什麽資本命令我呢?”

“你忘記你家在庚子年七月的時候做了什麽麽?”銘泰盯著他的眼睛,眼裏陡然射出了寒光。

洛華的臉“唰”地一下白了。

洛華臉色劇變,惡狠狠地說:“陳年舊事,早已湮滅,提它作甚?”

“是嗎?”銘泰故作驚訝,“我怎麽記得相關的事物很多都沒有湮滅啊。比如說,一封密信……”

洛華的臉色更加難看,用顫抖的聲音說:“你不要虛張聲勢!”

銘泰冷冷一笑,自顧自地背了起來,“劍髯吾兄,東西已至,效力卓著。汝家古方,果真靈驗……”故意朝左右看了看,“剩下的文字,還要我繼續往下背麽?”

洛華額頭冷汗涔涔而下,把銘泰拉入一間空室,低吼著問他:“這封信在哪裏?怎麽會到你手上的?”

銘泰淡淡地說:“既然知道狗性反複無常,就要準備好打狗的棍子。”

“快把這封信交出來!”洛華“唰”地一聲拔出了刀。

銘泰輕蔑地看了看刀鋒,“如果你現在殺了我,那封信就會在一月之後送到我哥那裏。”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洛華又驚又怒,握刀的手也顫了起來。

銘泰不慌不忙地說:“我早就料定追捕我的總指揮肯定是你,所以便準備好了牽製你的東西。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用鴿子告知我在大陸的同伴我的情況,並約定如果我有指示,或是不再給他訊息,他就立即把此信交給我哥。到那時,你洛門九族,恐怕就要被殺得幹幹淨淨了。”

“快給他訊息!叫他把這封信毀了!”洛華把刀架在銘泰的脖子上,沙啞著喉嚨吼道。

銘泰輕蔑地看著他,冷冷地說:“我和他之間自有暗語,即使你用刀子逼迫我寫下假信,我照樣能在你發現不了的地方留暗記叫他去交信!即使你對我嚴刑逼供,問我那人的住處,我照樣可以胡扯一通,等你帶兵去驗證的時候,交信之期恐怕早已過了!”

洛華一怔,接著便將嘴唇咬出了血。照他所言,他全家的性命已經盡數落入銘泰的掌控,他卻絲毫奈何銘泰不得!

“殿下你想要怎樣?”洛華蔫蔫地問銘泰,不敢再對銘泰有絲毫無禮。

“簡單,你立即放了我們,再用大炮把那隊閹狗盡數轟到海底去。之後就當沒遇見我們。我自會傳信給那人,叫他繼續藏匿信件!”銘泰用鷹一般的目光注視著他。

洛華的臉漲紅了,額上也暴起了青筋。他權衡良久,終於一咬牙,“好吧,就照你說得做!”

銘泰大喜,表麵上卻裝得不以為然。“你還不解開我身上的繩子?”

洛華伸手來解,忽然想起一事,“且慢!如果你離開之後又叫那人去交信,我不白白地被你害了?”

“哈,你放心,”銘泰冷笑著說:“我還有能用得到你的地方,我是不會急著置你於死地的!”

洛華仔細想了想,覺得他不像是在說假話,便把海盜船交還給他們,恭恭敬敬地送走了他們。銘泰一踏上海盜船就叫水手揚帆速航,直到離龍船很遠之後才敢回頭看。

“這下他們不會追上來了吧。”銘泰出了口長氣,轉頭忽然瞥見魏清正怔怔地看著她。她早就被他的身份完全震懵了,到現在還沒有回過神來。

“你……沒事吧?”銘泰低下頭避開她的目光。

“真令我驚訝呢。我真沒想到你隱瞞的事情竟是這樣……不過也是情有可原……”魏清淒然地笑了笑,臉色蒼白蒼白的“至於你為什麽要逃到邊疆……是因為爭奪皇位失敗了麽?”

銘泰臉上的肌肉用力地抽了抽,“不僅是因為爭奪皇位失敗……還因為我哥即位後要鏟除所有曾對他有威脅的兄弟。我不想糊裏糊塗地死掉,所以才帶著這張藏寶圖跑到沿海邊境。”

“哦,那你到邊境,是想……”魏清的聲音鈍鈍的。

“是想找到寶藏當軍費,招兵買馬,推翻我哥!”銘泰沉著嗓子說,臉色微紅。這個任務帶給他的,不僅是豪情還有壓力。

“哦……”魏清苦澀地笑了笑,“那……銘泰真是你的名字麽?”

“是我的名字。”銘泰頓了頓,“不過前麵要加上一個姓氏。”

“皇姓,對麽?”魏清的笑容愈見苦澀。她仿佛已經看到了她和銘泰之間的那難以逾越的鴻溝。

銘泰不敢看她的目光,把頭轉向別處。兩人之間的氣氛愈加壓抑。大家被這種氣氛壓著,都不敢出聲。約翰則皺著眉頭,心事重重地盯著魏清和銘泰。

“你是用了什麽法子,讓他放了我們的呢?”魏清忽然覺得這鴻溝深寬得令人眼暈,趕緊換了話題,企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他們祖上曾經參與過對我的祖父,”換了個話題後,銘泰也如釋重負,“也就是上上代皇帝的謀逆。當初有一群人意圖毒殺我的皇祖父,他家祖上負責的是準備毒藥。我皇爺爺及時發現了他們的陰謀,把這幫人或抓或殺,卻不慎漏掉了他家祖上。我之前無意中得到了他家祖上向朋友索求毒藥的密信,便作為牽製他的東西留存了起來。今天遇到他之後我就……”銘泰把之前和洛華的對話簡要地說了一遍,“之後他便放了我們,但我怕他會反悔,便叫大家趕緊開船。到了這裏估計他們就不會再追來了。”

魏清專注地聽著,用充滿敬意的語氣說:“你們搞政治的行事就是厲害。”眼中依然隱藏著一絲苦澀。

銘泰苦笑了一聲,並沒有說話。其實他之所以會怕洛華會忽然反悔,其實是因為他手裏根本沒有密信。他隻是之前偶然見過那封密信,而且隻是見過開頭,能記得內容也純屬僥幸。今日為了恐嚇洛華,便將開頭背了出來。如果洛華叫他繼續往下背,這事勢必要露餡。至於他說他找人幫他隱藏密信,並時時和他聯絡之事也全是胡吹。他編的這套謊言裏其實包含重大紕漏:既然他擁有密信,為何不在之前就向洛華發出威脅,逼迫他暗中幫自己做事,為什麽非要等洛華抓到他之後才說出此事?而且既然手中擁有如此重要的東西,為何不要求洛華幹更重要的事情,而隻是叫他放走自己?幸虧洛華被他嚇懵了,並沒有想到這一節。否則他就要被抓回京師,被他那個皇帝哥哥千刀萬剮了,還要白白害了魏清他們。

之後大家各司其職,按藏寶圖繼續前行,一路無話。公孫複悄悄地走到魏清身邊,輕輕地對魏清說:“大當家,我有一事壓在心上,不得不說。”

“說吧。”魏清看著大海,鬢邊的頭發被海風吹得近乎直立。

“銘泰此人是個災星,我們留他不得啊!”

魏清站著沒有動,眼下的肌肉卻用力地**了幾下,“此話何意?”

“銘泰乃逃亡的皇子,當今朝廷追拿的要犯,如果朝廷知道他在我們魏家手裏,勢必會派兵清剿,這樣我們魏家就有覆滅之虞啊!”

“那你的意思是?”魏清的聲音冷得像冰塊。

“不如把銘泰交與朝廷,朝廷一定會大有賞賜,說不定以後不管我們怎麽劫掠,朝廷都不會管我們……”

“這怎麽可以?”魏清忽然大吼起來。“銘泰是我們的兄弟!再說那些家夥還不知道我們是魏家的海盜!”

公孫複被嚇噤住了。

魏清自知失態,喘了幾口氣,柔聲說:“就算朝廷知道了這件事,我們也有對策……我們不就快到達藏寶的地方了麽?我們拿了寶藏,帶著所有兄弟到南洋混就是了。南洋食物豐美,有的是美酒和女人,相信弟兄們會更喜歡的……”

公孫複沒有說話,歎息著離開了。魏清皺著眉頭看著他離去,低下頭歎息起來。遠處的欄杆後有一個人影朝外挪了挪,卻又飛快地縮了回去。是約翰。他恰巧看到了剛才那一幕。他見魏清傷心,想出去安慰她,卻覺得此時他不該出現。

是夜。魏清站在甲板上,呆呆地凝視著灑滿銀光的海麵。她的身體巋然不動,衣襟因為風吹而瑟瑟發抖,就像她也在瑟瑟發抖一樣。約翰悄悄地從黑暗中走出來,倚靠在她身邊的船舷上。魏清沒有看他,眼下的肌肉卻明顯顫動了一下。在他們身後,還有一個人藏在黑暗裏,帶著複雜的目光,靜靜地注視著他們。

“我……沒想到銘泰會是皇子。”約翰低聲說。

“所以呢?”魏清的聲音平平淡淡的,聽不出她心中所想。

“這個嘛,”約翰露出一絲複雜的笑意,“可能是因為我不是你們中國的子民,所以沒覺得怎樣。”

“是麽?”魏清淡淡地笑了笑。

“哈哈,還是被你看穿了。”約翰苦笑著捋了捋被海風吹亂的金發,“我還是感到了些……壓力。不過我不想讓步。”

魏清一怔,轉頭看向他,發現約翰正凝視著他,蔚藍的眼睛正在銀色的月光下閃著柔光。目光像水一樣溫柔,裏麵卻燃燒著熱烈的火焰。

約翰忽然伸手抱住了魏清,低頭就要吻她。黑暗中的人一驚,猛地向前跨出了一步。然而就在快要吻到魏清的時候,約翰的動作停住了。黑暗中的人一呆,趕緊刹住了腳步。

約翰的下巴被魏清用刀柄抵住了,呆呆地看著她。

“你放開我!”魏清斬釘截鐵地說,聲音像冰一樣冷。

約翰露出了被刺痛的神情——在這一瞬間,他的表情就像被一個被深深傷害了的孩子。他默默地放開了她,低著頭走開了。魏清看著他遠去,輕輕地歎了口氣,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黑暗中的人苦澀地笑了笑,轉頭深深地隱入了黑暗中。

幾天後,他們又到了一個海島邊。“鑰匙”已經被他們取盡,他們剩下來要做的就是按著藏寶圖的指示朝目的地航行。不過魏清總是疑心剩下的島上有機關,否則這些鑰匙就沒有用了。因此叫大家到任何一個島上都要加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