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魏清站在甲板上,一邊遠遠地眺望著遠處的海島,一邊慢慢地咬著一塊夾著鹹肉的煎餅。這些天她經常失眠,大多用這種方式消磨時間,平複心情。

頭頂有一隻海鳥飛過。魏清訝異它晚上還出來飛行,估計是餓壞了,便撕下一塊鹹肉拋向它。海鳥低頭咬住了鹹肉,致謝般鳴叫了一聲。魏清對著它露出了微笑,眼前忽然浮現了阿虎的臉,接著心頭猛地一沉。

是啊,阿虎。以前他們經常一起這樣喂海鷗。遙想當年,不管她是高興,是悲傷,是苦惱,是憤怒,陪在她身邊的總是阿虎。他從她很小的時候開始就陪著她,和她一起承擔所有的事情。她也知道,他喜歡她。可是她總是閉起眼睛,硬說那隻是哥們之間的感情,在他離開的時候也隻是感到了兄弟離去的痛楚和遺憾——想到這裏魏清的心忽然痛得難以忍受。阿虎之所以要悄悄離開,是發現她愛上了銘泰了吧。他不願意看著她投入銘泰的懷抱,又不願意破壞她的愛情,隻有悄悄地離開……這樣想來,當時他的心裏,一定痛苦到了極致吧?

魏清忽然感到無比的愧疚,覺得自己非常非常對不起阿虎。呆呆地看著遠處的海島,心裏像鹽滯一般痛。

海風越過海島吹過來,“呼呼”地掠過她的耳邊,似乎在責難她的薄情。魏清盯著黑糊糊的海島,回想著阿虎的樣子。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她忽然看到島邊的礁石上有一個人影在晃動,有點像阿虎……天哪,他就是阿虎!

魏清以為自己眼花了,趕緊揉揉眼睛,再仔細朝礁石上看過去。天哪!她沒有看錯,礁石上的那個人就是阿虎!他怎麽會來到這裏?他應該沒有藏寶圖啊?

魏清來不及細想,找了個舢板就朝礁石邊劃過去。不知不覺之間,風悄悄地轉向了,吹著她的後背,似乎在催促她快去。

“阿虎!”魏清一登上礁石就喊了出來。那人朝魏清轉過身,劍眉薄唇,似笑非笑,赫然就是阿虎。

“你怎麽到這裏來的?”魏清激動到了極點,說話也帶了哭腔。

阿虎沒有答話,微笑著朝礁石後麵退下去。

“你到哪裏去?”魏清搶上一步。

“別過去!”銘泰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魏清一懍,回頭發現銘泰已經劃船跟了過來。

“我到哪裏你都要跟著麽?”魏清非常反感,轉身又朝阿虎走去。

“別過去!”銘泰大吼了起來,語氣惶急,就像眼前有巨大的危險。魏清一激靈,狐疑著朝他看去,竟發現他正搭弓對準阿虎。

“你幹什……”魏清正要喝止他,卻見他已經把箭射了出來。魏清大驚,轉身叫阿虎小心,卻見箭從阿虎的頭上飛了過去,直射入礁石後麵。

“嗷!”礁石後麵忽然發出一聲巨吼。魏清一激靈,背後猛地出了一層冷汗,忽然有種從夢中驚醒的感覺。

“他不是阿虎!你好好看清楚!”銘泰大聲喊道。

魏清打了個寒戰,朝阿虎看過去,赫然發現那隻是一個人形的肉囊,上麵沾滿黏液,發出令人頭腦發懵的氣味。它懸浮在空中,頭上連著一根管子,一直連到礁石後麵。慢慢地,從礁石後麵升起一個褐色的毛茸茸的頭,上麵長著六隻血紅色的眼睛,還有一對鉗子般的獠牙。天哪,這是一隻像屋子那麽大的蜘蛛,身上帶著一支箭,頭上長著一根管子,連著那個肉囊!

“呃!”魏清一聲驚叫悶在喉嚨裏,踉蹌著向後退去。她明白了!這就是地圖上標出的“蜘蛛”!這蜘蛛頭上連著的肉囊上的黏液恐怕能發出一種致幻的氣味,能讓聞到它的人把它看成自己思念的人,朝它走過來。這蜘蛛就用這個肉囊當誘餌,捕人食用。當初看到地圖上的標識的時候,她隻以為是種毒蟲,萬萬沒想到會是這種怪物!

蜘蛛爬上礁石,張開長著獠牙的大口朝魏清咬去。魏清踉蹌著退後,伸手去拔腰間的匕首,倉促之間卻怎麽都拔不出來。乍一看到如此醜陋可怖的怪物,魏清被嚇懵了,手一時不聽使喚。

“嗖!”又是一箭射來,這一次射到了蜘蛛的眼睛上。蜘蛛全身巨震,昂頭大吼。它的吼聲帶著種奇特的頻率,人聽到後感覺就像有長滿鋼刺的棍子磨著耳朵,非常的難受。

“別怕!”銘泰飛身躍上礁石,落在魏清身邊。魏清見到他後心頭一寬,本能地向他身邊靠去。銘泰心頭一熱,倉促間也無法再考慮什麽,伸手抱住她的肩膀,柔聲說:“有我在!你什麽都別怕!”

魏清腦中一暈,接著便感到滿心甜蜜,一瞬間竟忘了自己身處險境。

銘泰拉著魏清的手向小船跑去,忽然眼前紅光一閃,又有一隻蜘蛛從水裏爬了出來,攔在他們的麵前。接著周圍紅光攢動,不停有毛茸茸的蛛頭從水裏冒出來。魏清驚叫一聲,接著張口欲嘔:他們的周圍已經圍滿了蜘蛛,毛茸茸的身軀蠕動著,張開大嘴準備朝他們咬過來。

銘泰也是臉色蒼白,估摸了一下小船的方向,朝擋在那個方位的蜘蛛一劍砍去。魏清此時才拔出腰間的長刀,和他一起朝蜘蛛砍去。

蜘蛛伸嘴咬住了銘泰的劍,與之爭奪。另一隻蜘蛛伸嘴朝銘泰背心咬來。魏清一劍砍到它的眼睛上,一股綠色的黏液噴了出來。魏清原以為以自己的手勁,一定可以將蜘蛛頭一劈兩半,沒想到蜘蛛的頭非常堅固,隻被砍破了一個小口子,行動也沒有絲毫遲滯,張口朝魏清咬來。魏清趕緊朝一邊閃去。蜘蛛的大口從她身旁擦過,醜陋的頭部讓她看得非常清楚,令她感到無比的恐怖和惡心。

那邊銘泰的劍被蜘蛛咬住,他幾番爭奪都無法把劍刃拔出,索性一劍朝蜘蛛口中刺去。蜘蛛口中的組織倒極是柔軟,銘泰一劍刺入了它的肚腹。蜘蛛劇吼一聲,放開了銘泰的長劍,仰頭向礁石下倒去。它剛倒下便有一隻蜘蛛補上了它的缺口。張開大口朝銘泰咬來。

為了防止腹背受敵,銘泰和魏清背對背站著,揮舞著長劍和蜘蛛相鬥。所幸這些蜘蛛雖是水陸兩棲,卻不會吐絲。如果它們還能吐絲,銘泰和魏清早就被粘絲裹住,像掉入蛛網的昆蟲一樣束手就擒了。更所幸這塊礁石不大,蜘蛛雖多,能上來攻擊他們隻是幾個。雖然一有蜘蛛被擊退就有蜘蛛補上,但銘泰和魏清不需要同時麵對很多蜘蛛。但饒是如此,銘泰和魏清的境遇仍越來越凶險,力氣也即將用盡。他們像向同伴呼救,無奈大船離他們太遠,同伴們又多在熟睡,即使他們大聲呼救,恐怕也沒有同伴能發現他們。

這些蜘蛛不僅巨口如鉗,腿也宛如鐵槍鋼矛。銘泰剛剛砍缺一個蜘蛛的巨口,就被另一隻蜘蛛的巨腿掠中,胸口被劃開一條深深的血口。與此同時,魏清的胸口也被一隻蜘蛛的巨腿掃中,衣衫盡裂,懷裏藏著的諸多‘鑰匙’紛紛滾落——為了能隨時研究這些鑰匙,魏清總是把它們放在懷裏。魏清顧不得去撿他們,揮劍砍中蜘蛛的巨腿,心頭變得一片冰涼:難道她和銘泰,今天就要喪生在這些蜘蛛的巨口之下了麽?

‘鑰匙’大多滾落在了礁石上,那個黑色的圓球卻咕嚕嚕地滾進了海水裏。它在海水裏慢慢化開,海水中一片柔暈擴散了開來。銘泰和魏清正在和蜘蛛死鬥,忽然發現蜘蛛的行動明顯緩慢了下來,接著便莫名其妙地停止了攻擊。銘泰和魏清訝異地看著它們,發現它們都在劇烈地顫抖,就像被殺蟲的藥煙熏到了一樣。

蜘蛛們忽然不約而同向後退去,涉入水中,轉眼便逃得幹幹淨淨。魏清和銘泰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茫然對視。魏清這才想起那些‘鑰匙’,趕緊低頭尋找它們,結果找到了‘四個’鑰匙,唯獨沒有找到那個黑色的圓球。

“你聞,”銘泰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空氣中好像有股味道。”魏清趕緊吸了口空氣,果然發現裏麵迷茫著一股甜香。再仔細聞,魏清發現這股香味是從海水裏發出來的。

“啊,我明白了!”魏清看了看海水說:“那個黑色的圓球,實際上是一種藥丸……是驅趕這些蜘蛛的藥劑!它剛才掉入了海水裏,被海水化開了,發出這種氣味,把蜘蛛都趕走了!”

今天真是蒼天助他們。如果這些鑰匙沒有掉出來,或者這個圓球沒有湊巧滾入海水之中,他們肯定會變成這些蜘蛛的口中美食。魏清和銘泰想起剛才的險境,既覺得心有餘悸又覺得慶幸無比,久久地握著雙手,相視而笑,把之前的芥蒂全部忘了。

一個浪頭打開,擊得礁石一聲大響。銘泰如夢初醒,趕緊拉著魏清朝小船走:“我們得趕快離開這裏,說不定藥效一過,那些蜘蛛就回來了!”

“嗯。”魏清幸福地嗯了一聲,用的是從喉底黏膜裏發出的假聲,柔美而又香糯。她下意識地握緊了銘泰的手,感覺無比甜蜜的幸福。銘泰卻把手從她手中抽走了。魏清一怔,發現銘泰目不斜視地盯著前方,隻顧往小船那裏跑。魏清的目光頓時冷了下來,心底的柔情也不複存在。她低著頭跟著銘泰回了船上,之後沒有對他說過一句話。

她對銘泰的感情剛有這麽一絲回暖,就被銘泰無情地給冰凍了。她感到這次自己受到的傷害甚至比被他拒絕時還要大。一細品自己的傷痛她的心就會很痛,胸前的傷口也會痛起來——那是約翰給她留下的傷害。她現在對這兩個男人都很心寒,格外地想念起阿虎來。

第二天船繼續航行,魏清若無其事地指揮大家起錨揚帆,把所有的傷痛都藏在心底。然而她的傷痛在珍愛她的男人麵前是藏不住的。銘泰看著她強顏歡笑,卻略顯蒼白的臉,臉上的表情無比的陰霾。約翰看看她,又看看銘泰,深深地歎了口氣,尾音裏似乎帶了股血腥味。那是他心底留下的血。

今天的大海異常地和順,太陽懶懶地照在甲板上,把大家也弄得有些懶懶的。約翰悄悄地走近銘泰,離得好遠就被銘泰發現了,還被他狠狠地瞪了一眼。

“你想幹什麽?”銘泰的目光和語氣都很刺人。

約翰臉上的肌肉微微動了動,忽然換上一副燦爛的笑容,“你好啊,兄弟!”

“有什麽話就快說!”銘泰不耐煩地說,臉繃得緊緊的。

“哈哈……”約翰幹笑了幾聲,走到他身邊,靠在船舷上,“那天你作得很不錯啊,兄弟。很能克製,也很有責任心!”

銘泰一驚,臉上泛起一層黑紅,“那天……你也在?”

約翰沒有回答,隻是低低地垂下眼簾,“那天我才確定你是真的愛她。我心服了。我會幫你們的。”

“我不需要你幫助!我是必須要離開的!”銘泰低吼道,聲音撕裂了。

“既然如此,我就會好好照顧魏清。”約翰露出了不可名狀的笑容。

“你跟你說過不許你接近魏清!”銘泰大怒,一把揪住了約翰的領子。

“哈哈,我就沒說要占有她。我是要按我自己的方式,幫助她。”約翰的笑容無比複雜。銘泰迷惑了,抓著他領子的手也鬆了。約翰掰開他的手,微笑著走了。越走他的笑容就越淒楚,最後變得像苦血——從他心裏擠出的苦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