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宮牆,能困住的,都是那些,甘願為它所困之人。
暮色中,一行人簇擁著一位衣著華麗的女人,正不緊不慢地,朝某處宮殿走去。
諸人行至宮殿外,便遠遠兒地聽到不小的動靜,似乎是摔東西的聲音。女人眉眼清冷,嘴角卻微微揚起,一絲譏諷的笑,自唇角溢出。
“娘娘……咱們,還進去嗎?”
身側的宮女,提著燈,一邊揣測著眼前女人的心思,一邊小心謹慎地問道。
“為何不進?”
女人淡淡地反問道,在深沉的暮色的掩飾下,誰都不曾瞧見她眼中的寒霜。
提燈的宮女,不再吭聲,唯唯諾諾地後退兩步。女人鎮定自若地,斂去一身的冰寒之氣,揚起頭,臉上瞬間便掛上了,這多年不變的柔情笑意。
“這又是哪個不知趣兒的?惹咱們皇上不高興了?”
女人提裙,大步跨入殿內,臉上洋溢的笑容,跟方才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愛妃來啦?”
見到女人的那一瞬間,殿內的男人,立馬收起一臉的暴戾恣睢,轉而換上一副,慈眉善目的式樣!
“臣妾見過皇上!”
女人挺直了腰背,微微屈膝,朝眼前的男人,行了個常禮。
皇帝走上前,伸手,狀似是要扶她,手卻在她眼前停住。女人見狀,似是沒瞧見一般,仰頭朝男人笑了笑,而後伸出一雙柔夷,輕輕將男人的手給拉住了!
“愛妃這個時辰過來,可是找朕有事?”
皇帝言語中,不乏透著幾分不耐煩。
“天氣漸涼,臣妾擔心皇上夜裏著涼,特意給皇上做了一件大氅。”
女人像是沒瞧見皇帝眼中隱藏的不耐一般,自顧自地,命身後的宮女,呈上了一件厚實的大氅。雪白的大氅,摸在手上,既厚實暖和,又手感順滑,應當是用的上好的皮毛而製!
皇帝見狀,眼中的不耐,這才褪去了幾分。他命身旁的宮人,接下那件大氅,而後又抬臂,將眼前的女人,溫柔地摟入懷中。彼時的皇帝,眼神中透露出幾分,讓人瞧不清是真是假的柔情來!
“還是愛妃,最心疼朕!”
溫香軟玉在懷,皇帝身上的戾氣,也稍稍褪去了幾分。
女人軟軟地靠在皇帝懷中,眼神略過那滿地的狼藉,嘴角又忍不住微微揚起!
“皇上這是跟誰置氣呢?”
察覺到皇帝緊繃的身軀,逐漸放鬆,女人這才適時地開口。
聞言,皇帝的身子,又是一僵,而後興致缺缺地推開懷中的女人,自顧自地坐至一旁,看上去,一臉的煩惱!
身旁的公公,適時地遞上一杯茶給皇帝。
“還不是雲祺那逆子?還有那白家女?朕的人回宮來複命,說是那白家女,竟醒了過來!”
皇帝氣的,又將剛接到手裏的茶杯,給摔了!
滾燙的茶水,在女人的腳下濺開,腳上的繡花鞋,也被濺的濕透了!女人被燙到,下意識的瑟縮了一下,身後的宮女,穩穩將她扶住。可那始作俑者,卻像是沒看到一般,隻自顧地坐著,發泄著自己的情緒,絲毫沒有對眼前的女人,有隻言片語的關懷!
女人低垂著腦袋,佯裝被嚇到一般,顫顫巍巍地跪下,那膝蓋,不偏不倚地,正跪在了那一地的碎片上!女人強忍著,腳尖和膝蓋的雙重鈍痛,不卑不亢地跪著,一言不發,隻等眼前的男人消氣!
“貴妃娘娘,您膝蓋流血了!”
皇帝還沉浸在自己的怒意中,絲毫沒注意到,那跪在地上的賢貴妃,是何等的狼狽!幸好,他身側的大公公,眼尖的很,及時瞥見了,那跪在地上的女人,被雙膝的血,浸染了的裙子。
“愛妃!”
皇帝此刻,仿佛才看到,賢貴妃的雙膝受傷了一般,臉上瞬間掛上了焦急之色。
“還不快將貴妃扶起來?!”
皇帝雖然麵上露出幾分焦急,但是他並未急忙起身,去扶賢貴妃,反而是,嗬斥著一旁的宮人,讓她們去扶賢貴妃!
宮人聞言,這才急急上前,將賢貴妃扶了起來!
賢貴妃顫顫巍巍地站起來,雙膝的疼痛,時刻在提醒著她,要保持著意識的清醒。她深知,她今日若不遭這番罪,皇帝定不會打消對她的疑慮的!
說到底,當初白顏卿能出宮,的確是有賢貴妃的推波助瀾!隻不過,相對於旁人的直言相諫而言,她不過是寥寥幾句寬慰皇帝的話罷了!可即便如此,生性多疑的皇帝,也不曾打算放過她!故而,賢貴妃今日,才有意挑在這個時候,來上這麽一出苦肉計罷了!
“愛妃無事吧?”
見賢貴妃起身了,皇帝才佯裝著急地走上前,將她輕輕扶住。若不是,賢貴妃是皇帝多年的枕邊人,那她還當真是分不出此刻,皇帝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呢!
“臣妾皮糙肉厚的,不礙事兒的。倒是皇上,千萬莫要,氣惱傷了龍體,這才是最重要的!”
這些信口拈來的關懷之言,本就是賢貴妃,這麽多年練就的。如今的她,她早已分不清自己,對眼前這個男人,究竟是何感情了!也許是多年陪伴的習慣,又或者,他們之間,真的還尚存著幾分情義在吧!
或許是,看到賢貴妃受傷了,皇帝的臉上,難得的露出幾分真切的關心。他扶著賢貴妃嬌軟的身子,把她安置在一旁的座椅上,而後又命人去請太醫。
賢貴妃雖然嘴上對皇帝說著“不用”,但是,她也並未阻止宮人去請太醫。畢竟,她是真的受傷了!
太醫提著藥箱過來,瞥見了滿地的碎片,又看到了賢貴妃那沾染上血跡的裙子,當下心中一緊,腳下的步子,亦走的越發的有些心驚膽戰了!
太醫戰戰兢兢的,替賢貴妃處理好膝蓋上的傷口,而後才在皇帝的示意下,惴惴不安地離去了。
看著強忍著疼意的賢貴妃,皇帝又有些於心不忍了,他覺著自己,不該將氣撒到了這個,陪伴了自己幾十年的女人的身上!
“皇上……氣可消了些?”
盡管,賢貴妃疼的額角都隱隱滲出了冷汗,但她依舊強打精神,撐起一張笑臉,柔柔地開口朝皇帝說道。
“愛妃……”
皇帝麵有愧色,看著眼前的女人,略顯蒼白的臉,他遲疑了片刻,不知該如何開口!
“臣妾知道,因著臣妾的幾句道聽途說,才讓皇上放了那白家女出宮!這的確是臣妾的疏忽!臣妾不該聽信那些捕風捉影的消息!更不該,將那些未經證實地小道消息,說予皇上聽,這的確是臣妾的過錯!臣妾有過,皇上氣惱臣妾,也是應該的!”
賢貴妃低垂著腦袋,雙手緊緊抓著衣角,瞧著是一副愧疚不已的模樣!她指尖微微顫抖著,不多時,那泛白的指尖上,便濕了一大片!
“愛妃無須自責,朕也不是那不明是非之人,此事……說到底,也怪不得你!”
皇帝走上前,將賢貴妃擁入懷中,女人的眼淚,悄無聲息地浸濕了他的衣襟!
可誰都不曾瞧見,那雙淚眼之下,藏著怎樣的冷漠!
從皇帝的禦書房出來,外頭的天色,已然全黑了。
宮女小心翼翼地扶著賢貴妃,生怕她一個不注意,腳下踩了空。
“母妃!”
宮殿外,是早已等候多時的五皇子雲愷。
“愷兒?”
賢貴妃先是麵露驚訝,隨後,卻又很快的露出了欣慰的神色!她這一生,最值得的驕傲和高興的,便是生了雲愷和雲意這兩個好孩子!
“母妃的腿怎麽了?”
雲愷望著行動不便的賢貴妃,麵色頓時冷了下來。
“不礙事兒,是母妃自己不小心。外頭涼,咱們回霽月殿再說。”
賢貴妃伸手,按住了雲愷衝動的拳頭。
雲愷頹喪地低垂下腦袋,而後在宮人的幫助下,小心翼翼地扶著賢貴妃,往霽月殿走去。
“母妃都傷成這樣了,父皇也不找人,用步輦送送您?”
雲愷到底還是太年輕了,年少不經事兒的他,並不知道,他的父皇,到底是什麽樣深不可測的人!
“不礙事兒的,你父皇心中有氣,待他氣消了,便還會和從前一樣的。”
賢貴妃扶著雲愷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她額角的冷汗,忍不住順著鬢發,流了下來!
疼,實在是太疼了!賢貴妃雙膝的刺痛,以及腳尖的灼痛感,讓她痛的快要無法言語了!現下,她行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兒上!太醫看到了她膝蓋的傷,卻並未察覺到她腳上的傷!她不曾言明,太醫便也不曾替她查看!
“母妃,要不然,您在原地候著,兒臣讓人去霽月殿,抬個步輦過來接您!”
察覺到賢貴妃在打顫,雲愷心疼地說道。
賢貴妃疼的無法言語,隻朝自己兒子搖了搖頭,而後咬著牙,在宮人和雲愷的攙扶下,一步一步地朝霽月殿挪去!
賢貴妃現下,沒有辦法同自己的兒子說個明白,今兒這個罪,她是非遭不可的!若她這會子,坐著步輦回去,那明日,皇帝定又會想別的法子,來找她撒氣的!還不如,一次性讓他撒個夠!也好來日,再遭罪!
……
“貴妃回去了?”
皇帝捏著手裏的杯子,盯著裏頭,上上下下浮沉的茶葉,淡淡開口道。
“回稟皇上,貴妃娘娘回了,走回去的。奴才剛才瞧的真真兒的,貴妃娘娘那膝蓋,傷的著實不清!”
大公公一邊替皇帝添上了熱茶,一邊斟酌著言詞。
“嗯。”
皇帝依舊語氣淡淡,聽不出旁的情緒來。
大公公手下微抖,暗自揣測著,自己是否說錯了話兒。
“你有話便問,別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皇帝冷冷地瞥了一眼大公公,而後緩緩地開口說道。
“奴才鬥膽!貴妃娘娘並未做錯什麽,皇上為何……”
大公公趕緊跪到了地上,戰戰兢兢地開口。他本不打算問,可皇帝既說了這麽一句話,想必,皇帝也是想要找人訴訴的!
“貴妃本不是那話多之人,可這回……她偏偏為了那白家女開口!讓朕不能不懷疑,她私底下同白家,是否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前朝後宮,最忌諱的,便是後宮涉政,便是後宮之人與大臣勾結,霍亂朝政!這個道理,皇帝懂得,身為皇帝的枕邊人,賢貴妃也自然是懂得的!可她,竟為了白顏卿,不惜以身試險,這就不得不讓皇帝,會疑心於她了!
“奴才愚昧!讓皇上下定決心的,不是麗嬪娘娘嗎?”
大公公依舊不解。
“嗬,麗嬪?她怕是巴不得那白家女,早早兒的死了才好吧?”
皇帝輕蔑的一笑,一切盡在他的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