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死不能

我被潑醒之後,又硬灌了大碗參湯。身上的傷口沾了冷水,疼得抽筋剝髓一般。我躺在地上,抑製不住地陣陣抽搐,劇烈地喘息之後,喉嚨裏發出模糊不清的□□聲。

兩個差役把我拉起來,按在血跡斑斑的刑**,吃啦一聲撕開背上的衣服。我閉上眼睛,將手腕送進嘴裏,緊緊咬住。

從開始用刑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將近四個時辰,杜周一直顯得從容而耐心。他緩步踱近我,伸出幾根手指,輕輕撫摸著我光滑的脊背,嘴裏歎道:“李大人真是吃五穀雜糧長大的嗎?這一身皮肉吹彈可破,宛若凝脂。”

我深深地垂下腦袋,孱弱的身軀在他手掌下微微顫抖。

“招了吧,李大人。別再跟自己過不去。你已經深受酷刑,對韓家的情分也算有個交代了。人身畢竟是肉長的,誰若敢看不起你,杜周便將他請來廷尉府,讓他也嚐嚐這披肝瀝膽的滋味兒。”

我不動,也不言語。

杜周退後一步,習慣性地袖起雙臂,下巴一揚。

行刑差役拿起一根削尖的竹簽,將尖頭刺入我背上的肌膚。我渾身一震,牙齒收緊,鮮血從手腕處流淌下來。

行刑差役握緊肉裏的竹簽,猛地往下一拉,撕開一條長長的血槽。我失聲慘叫,硬生生咬下了小臂上的一塊肉。

行刑差役將竹簽在我衣服上抹了抹血跡,換個位置,再次刺下,劃開。每劃開一道傷口,便問一句。

我聲嘶力竭地慘叫,但頭腦裏卻無比清晰。不可以傷害公子的家人。哪怕被一點點撕成碎片,也絕不可以。

不知持續了多久,感覺整個人被生割活剝,痛到無法呼吸。鮮血從背上一縷縷淌落下來,在刑床兩旁匯成紅色的溪流。

意識漸漸模糊,我胡亂咬著自己的胳膊,滿嘴鮮血淋漓。

差役扔掉折斷在肉裏的竹簽,有點喘息地說:“大人,如果繼續下去,他恐怕有性命之憂。”

杜周點點頭:“押下去吧,明日再審。”

兩個差役將我從刑**拉起來,扯動了身上的傷口,我疼得渾身僵直,嘶叫一聲,險些昏厥。

“放下。”杜周命令。

我又被放回刑**。

杜周走過來,站在床畔凝視我片刻,將一隻手臂小心地伸入我頸下,輕輕抱我起來,往牢房走去。

他走得很慢,我能感覺他的目光須臾不離開我的臉。

他俯下嘴唇,輕輕親吻著我蒼白冰冷的額頭:“在皇家國宴上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是歌舞絕世、眼神冷漠的少年。仰慕你很久了,李延年。很高興認識你,我叫杜周……”

我唇畔扯開一絲諷刺的笑容,頭深深地往後沉去,失去了知覺。

不知昏迷了多久,在蝕骨的劇痛中,我悠悠醒轉,聽到耳畔有人輕輕呼喚我的名字。

“李都尉……李都尉……”

那聲音帶著顫抖的哭腔,似是很近,又非常遙遠。

我微微轉動頭部,看到牢房的木欄外麵,一個小小的身影緊緊靠在欄杆上,淚眼迷離地看著我。

“光兒……”我艱難地爬起來,“是光兒嗎……”

“都尉大人……”霍光一手攀住欄杆,一手伸向我,眼淚順著他清秀的麵頰滴滴淌落。

“光兒……”我將受傷的手伸出木欄,緊緊把他抱在懷裏。

“我害了大哥,害了你……”霍光傷心地哭泣,“那天夜裏我無意中偷聽了你和趙福他們的對話,我一時六神無主,隻能告訴大哥。沒想到……沒想到……”

“我早就想到了,光兒。當我在冠軍侯府看到你的時候,我就猜到了。所以我什麽都沒有問。不怪你,光兒。你做得沒有錯。你沒有錯,知道嗎?”

他咬牙飲下痛苦的淚水,拿過我血淋淋的雙手看了看,又看看我渾身的血汙:“他們怎麽可以把你折磨成這個樣子!光兒要去求皇上救你!”

我捂著胸口咳嗽幾聲,輕輕搖了搖頭:“誰也救不了我的,光兒。這是我的命運,我隻需閉著眼睛,熬到盡頭,就可以解脫了。就可以去找你大哥……”

一滴淚滾出我的眼眶,我輕輕撫摸霍光俊秀的臉龐:“光兒,你大哥走了,我也要走了……從此以後,在這殘酷朝堂,你要靠你自己,一個人走下去。你大哥是有大誌之人,隻可惜英年早逝。你一定要繼承他的遺誌,將霍氏一族,發揚光大!”

霍光靠在我肩上,拚命點頭,淚如雨下:“光兒記住了!光兒定不會辜負大哥和大人的教誨!”

我看著這張和霍去病有幾分相似的麵孔,再次將他攬入懷中:“你大哥去後,衛子夫除了衛青,不再有別的指望。她一定會栽培你!但你要記住,光兒。善惡到頭終有報應,衛子夫定會有自嚐苦果的一天。所以,你要與衛氏保持足夠的距離!這樣,到衛家大廈傾覆的那一天,你才能夠保全你自己!”

光兒點頭,眼淚撲簌簌掉落下來。

“走吧,光兒。”我放開他,輕輕轉過身子,“走吧,再也不要來了!”

“李大人!”他淒厲地叫了一聲,不願離去。

“快走!”我忍著一陣緊似一陣的疼痛,顫抖著低吼。

他慢慢直起身子,退開兩步,用我教給他的禮儀,舉手加額,伏身下拜。三拜即畢,才一步三回頭地離去。

我默默地回過臉,看著他單薄的影子一點點消失在台階拐角。

他還隻是個孩子,仿佛一輪新月映在水中,那樣孤獨又那樣沉靜。然而就是這個孤獨沉靜的少年,在不久的將來,權傾一方,輔佐三代皇帝,成就了霍氏不可一世的萬丈榮光。

枯黃的梧桐葉從高高的天窗外飄落進來。

深秋的夜晚,已是透骨的淒寒。然而劇烈的疼痛,卻讓我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有時候,我可以勉強保持清醒;但大多時候,我都處於一種半昏半睡的光景。一旦意誌消減,身體再也戰勝不了傷痛。喉嚨裏發出撕心裂肺的□□,斷斷續續,縈繞在漆黑的牢房上空。

我的□□很快引來門外的看守。

一個獄卒在牢門上踢了一腳:“嚎什麽,吵死了!”

另一個蹲下身子,用一根茅草撩撥著我的鼻端:“你知道這是誰嗎?這可是那個名揚天下的大樂師,李延年!”

“李延年?不會吧?聽說他不但能歌善舞,而且姿容絕世。快快快,打開門看看!”

牢門上的鎖鏈一陣嘩啦之聲,有人陸續踏了進來。

不知是誰的手指落在我臉上,一點一點撥開被血漬黏住的頭發。又捏住我的下巴,驚訝讚歎:“絕色!當真絕色啊!”

“今天誰在堂上當值啊?這麽狠心!把這如花似玉的美人折磨成這樣!”

“你還挺憐香惜玉的呢!”

“那是!”那隻手一直在我臉上摩挲,順著脖子伸進衣襟裏,反複撚捏著胸前一點。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心裏明白,身子卻難以移動。隻能徒勞地搖頭,掙紮著要擺脫那隻肆虐的手。

“嘿,還不讓碰啊!”那隻手從上衣內鑽出來又探到褲腰裏,摩挲著擠入腿間,反複抽弄。

“被皇上玩了那麽久,還挺緊!”他興致上來,嗓音都變得沙啞,將我翻過身壓下去,就要動手剝我的褻褲。

“不!住手!住手!”我嘶啞地大叫,“不許碰我!住手!……”

“到了這地方可由不得你!”他按住我胡亂揮動的手,“哥哥先上,你們排隊!”

一群人圍著我躍躍欲試。

就在這時,一聲怒吼:“滾開!”

我身上的那人已經被人揪住後領,丟了出去。

“頭兒……”幾個人恭恭敬敬地叫。

那個獄卒頭子挨個踹了他們幾腳:“閑的沒事兒了是不是!”

要侵犯我的那人提著褲子,嘻嘻地笑:“這小子太俊俏了,不玩白不玩啊!要不,頭兒,你先來!”

獄卒頭子目光冷冷地看著我,沉聲道:“聽說……他是霍將軍喜歡的人!”

“霍將軍?霍去病?”其他人驚詫。

獄卒頭子點點頭。

牢房裏瞬間安靜下來,他們愣愣地看了我一會兒,一個接一個地走了出去。

牢門重新鎖上。

我緊緊地抱住肩膀,低聲哭泣。

“去病……去病……即使你已死去,你的靈魂依然庇護著我嗎?我的去病……延年好想你……”

天蒙蒙亮的時候,有人送了水和粥過來。

“快吃吧,吃完了過堂!”

我一動不動,什麽都不想吃,一心求死。

“你到底吃不吃!”獄卒怒吼。

見我依然不動,舉起了手中的鞭子。

另一個人拉住他:“算了算了,聽說皇上今天要來聽審!待會兒有他受的,別打了!”

我聽到“皇上”兩個字,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慢慢探身起來:“你們說皇上……皇上要來?……”

“看看你的樣子,乞丐似的,你以為皇上還會可憐你嗎!”那人把粥又放回籃子裏,“不吃拉倒!”

說完,又繼續放飯去了。

我無力地倒回地上,隻要讓我還能見到皇上一麵,隻要一麵……

我蜷縮著身體劇烈咳嗽起來,伴著令人心碎的咳嗽聲,點點鮮血濺出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