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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洛一俟出了柏義堂，便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一大早的，說得可真累呀！

為了替原主祭拜，她衝破了重重關卡，又扮豬又撒嬌，又犯二又耍賴的，總算蒙混過關。

嘖嘖……這日子過得，還不如閉門不出呢。

“心惠，快上茶來，姑子我太渴了。”玉洛進門便高聲喚道。

“諾，姑子，婢子早已備下了，早飯也已備好，姑子先用哪樣？”心惠連忙近前，邊服侍著八姑子淨手邊問，“姑子累著了？”

玉洛拿起茶盞，狠灌了一氣，這才道：“心惠，你是沒瞧見，這一大早上，說的我口幹舌燥的，能不累麽？”又舉起茶盞，啜了口，砸吧了一下嘴，又道：“嗯，還是君母知曉我心呐，曉得姑子我說得太累了，這便放了你家姑子我呢。”

柯氏最後發話，明著放行與她，其實也暗諷她話太多。柯氏到最後也沒有為難與她，玉洛明白，是那母慈子孝的好名聲，帶累了她，捆住了她的手腳。

要想博得好名聲，就得忍下與人爭鬥之氣。

盡管柯氏從未打消過與人爭鬥之心，卻並不妨礙她博取慈母之名的願景。

有時，玉洛也很同情柯氏的處境。正妻嫡母領著二子三女，常年居於柏塢，替夫婿侍奉君舅，替夫婿照顧非親生子女，三十幾歲的大好年齡，便活得似個老嫗般，這樣的日子，擱誰身上，誰的心態會好？

故而，玉洛萬分中意那句話——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隻是恐怕她的願望終將落空，因為，她身處在一個宗家外戚的柏塢之中。

思忖間，玉洛用完了早飯，洗漱過後，領著菊惠便前往柏信堂。

三房的主院柏信堂，由三房哥仨的寡母荀氏一人獨居。柏瓚三兄弟雖住在外院柏冬軒，可每日裏的晨昏定省從未間斷過。又有柏塢各房獨自開火用膳的規矩，是以，三世母荀氏，從來不缺少承歡膝下的樂趣。

外人瞧著荀氏孤獨可憐，玉洛卻以為，三世母荀氏才是這世上最幸福之人。

因為，三世父柏角，終其一生，隻娶了荀氏一人為妻。

玉洛相信，在這個古時空，荀氏一定是趕上了月亮撞地球的幸運，才碰上的三世父。

人的好運不是一直都有的，荀氏的好運就沒能伴隨她一生。柏角過早的離世，令荀氏早早地獨守了空房。

但，同樣是獨守空房，玉洛私以為，荀氏相較於柯氏，幸福快樂不知要高出多少倍！

三世父柏角，為人中庸平和，荀氏常與玉洛說，柏忠的性子就十分肖父。柏角不僅性情中庸，讀經的成績也是中庸，他雖十五歲即入太學，卻接連八歲輒課不中，最後才隻中了射策丙科，補了個文學掌故。直至柏角二十四歲上，方才除了個黃門郎的官職。

別看柏角仕途一般，但他與荀氏卻十分恩愛。荀氏便說過，梁鴻之妻為其具食，不敢於梁鴻麵前仰視，常常舉案齊眉，她與柏角也是舉案齊眉，但她卻絲毫沒有不敢仰視的意思。因為，柏角總是隨和平易，從未冷眉怒目過。

夫妻一道，其實玉洛也不喜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的。試想，送個飯，也把托盤舉到眉頭一樣高，還不敢抬頭看看自己的夫君，這能叫夫妻嗎？

所以，玉洛非常欣賞荀氏的觀點，也能體會出，荀氏當時為柏角具食的甜蜜之情意。

然，情深不壽。二人的恩愛夫妻隻做了九年，柏角便病逝而去，留下了三個未成年的兒子，和肝腸欲斷的荀氏。

荀氏的非同產弟弟荀戩，在得知其庶姊終日以淚洗麵後，便心生不忍，與君父荀玢商議，意欲讓荀氏改醮。但荀氏誓死不改嫁，為表其心意，荀氏給出麵來勸說的荀戩，留了簡書一封，令他帶給其父荀玢，荀玢又將簡書轉給了他的君父——當朝太尉荀方。

荀方讀著題為《為誓書與兄弟》的簡書，老淚縱橫，心下暗歎，他的這個庶女孫，不愧為貞潔烈婦！

遂將簡書轉給了柏厥。柏厥細觀“俯仰以求生，將欲長育三子，上奉祖宗之嗣，下繼祖禰之禮，然後覲於黃泉，永無愧色”的誓言時，也是慨歎一番，當著荀方的麵大讚荀氏，說“烈士有不移之誌，貞女無回二之行”，荀氏可謂貞婦之表率。

自此，柏厥對荀氏母子四人多加照拂。之後，柏厥列侯就封國回到西平縣時，亦帶著荀氏母子四人

回到了柏塢。

荀氏就這樣，獨居柏信堂，將柏角三子撫育成人。

玉洛想著柏忠的沉穩持重，柏瓚的豪爽軒朗，柏舉的一心向學，荀氏所書“永無愧色”的誓言，確然兌現。

生時“願得一人心”，死後也要“白首不相離”，荀氏的愛情，令玉洛感動又向往。

望著柏信堂的院門，玉洛的心，一時間起伏莫名……

“八姑子來了，夫人，是八姑子來了！”來開院門的夕顏大聲朝院裏喊道。

菊惠聽著那不加掩飾的歡快音調，笑道：“就你嗓門大，還怕別人聽不見怎地？”

“嘻嘻……這不是八姑子來了麽，婢子高興嘛！”夕顏絲毫不見腦色，仍是一臉笑嘻嘻的表情。

“嘖嘖，瞧把你高興的，說得好像八姑子是自家主子似的。”菊惠也是一副打趣的神情。

“哪裏及得上菊惠姐姐呐，菊惠姐姐那才是真高興，一大早上的，就提著個食盒，跟著八姑子到處請安見人，也不怕別人瞧見嘀咕什麽，可見菊惠姐姐是真高興嘛！”夕顏是說菊惠尚未出塢，便提了個食盒跟著去柏壽堂之事。

“婢子那不是著急嗎？那可是寧傅母昨日忙了一整日給備下的……咦，夕顏，你怎麽曉得的？”菊惠後知後覺地又來了句。

夕顏斜了她一眼，“今日是婢子當值，陪著三夫人去的柏壽堂。”然後上前一步，伸手接過菊惠一直不撒手的食盒，道：“婢子都瞧見了，別人能瞧不見？”

“是哦，那這一路上……別人也都……”菊惠似才反應過來，追上一步，“喂，好你個小蹄子，趁我不備，想搶了食盒麽？”

夕顏一怔，忽地又笑了起來，“菊惠姐姐莫怕，沒人會搶了食盒的，待添些三夫人給八姑子備下的祭品，小蹄子便還你食盒。”

“哦，這樣呐……夕顏妹妹，你別……”菊惠歉然地道。

此時，三夫人荀氏、柏忠、柏瓚、柏舉，俱都迎出門來，立在正堂廡廊下，笑看著二人。

玉洛瞧著攜子而出的荀氏，一抹濕潤便止不住地湧上眼角。

連忙緊走幾步，低聲道：“多謝三世母，玉洛銘感在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