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歲末,都是全國上計的時候。

一到歲盡年關,來自全國各地的郡國上計吏們,與承載著滿滿上計簿的軲轆轆牛車,以及與計偕而來的“物”和“人”,從京城的十一道城門湧進,喧闃著,熙攘著,填塞街陌。

要知道,大漢朝號百郡千縣,故每年歲終抵達京師的上計吏,單指計掾、計吏和計佐,就有數百人,再加上小史、卒徒,與計偕等,人數則更多。是以,歲末的京城城門與街道,繁忙而熱鬧。

一年一度的歲末上計,又是朝廷非常重要之大事。赴京的上計吏們不但要受計於三公,參加正月旦大朝會的盛典,還要接受皇帝的召見。有時,皇帝還親自“聽計”,親問百姓所疾苦。

所以,前來京城上計的各地郡國上計官吏們,自每年的計斷九月之後,便按照路途遠近不等,分別啟程。路遠的早動身,路近的動身晚,以能按時參加正月旦大朝會為宜。

有的因為路途遙遠,道路崎嶇,計吏、小史、卒徒以及與計偕之人,皆舍逆旅、私館,直裝衣物,弊朽暴露,將“重車”以至雒都。

所謂重車,其實就是裝滿生活用品的牛車。說白了,有點像後世自找虐受的背包驢友,攜帶帳篷等露營物品,重裝背負,翻山越嶺。隻不過此時的計吏們有了輛牛車而已。但也隻是牛車,且此時的道路與裝備,簡直與玉洛所來的後世不可同日而語。

為此,一進歲末年關,雒都的十一道城門,每日裏都有吱嘎作響的牛車湧進!而那吱嘎作響的牛車,不是滿載著一卷卷的竹簡上計簿,就是裝載著生活用品的“重車”。

而在牛車之轅,之旁,之後,又是疲憊不堪、衣衫邋遢的上計吏、卒徒及與計偕之人。

當年的柏盛便是與計偕之人,作為太常戴續選拔的博士弟子,與汝南郡歲末上計朝廷之際,與計偕奔赴京城太學的。

就是考慮到一路的艱辛困苦,二夫人宋氏還發下宏願,若二郎君完好,每人重賞兩個餅金的許諾。

可見路途之崎嶇艱辛。

但,即便這樣,所奔赴京城之人,臉

上都或多或少地掛著一抹驕傲與希冀。

因為跟隨牛車而來的,不是上計吏就是與計偕之人。

漢家故事:計吏可補郎官。

即,計吏與孝廉同科,可拜郎除官。也就是說,計吏可拜為郎,也可實授官職,如出宰百裏的縣令、縣長等。

有了這樣一條漢家故事,作為計吏,能不滿懷著希望麽?

何況,此時的上計吏,皆是世人眼中運籌帷幄之人。

運籌,運籌,運算的便是算籌!

算籌大都為竹子所製,也有高級些的,琉璃玉石所製。是以,腰間懸掛著這些材質製成的算籌,算袋裏發出嘩楞楞作響的聲音,聽在上計吏們的心裏,不啻為悅耳動聽的天籟之音!

而落在世人眼中,又有了滿臉的崇拜羨慕之色。

如此一來,身為上計吏,能不驕傲麽?

便有那性情張揚之人,不顧旅途之勞累,故意走在牛車之旁,伴隨著腰間嘩楞楞作響的算籌之聲,一臉傲傲然地行走在熱鬧繁華的銅駝大街上。

故而,歲末年底的京師雒都,也是人們出門看熱鬧之時。

玉洛一日在去西市察看完天香居分店回程時,便被銅駝大街上人們的熱情所感染,也停車看了好一會兒。

卻在瞭望之際,見一位麵容幹淨,儀容整潔的四十旬男子,腰懸蜀錦算袋,昂首挺胸,一路光滿道路地走了過去。

瞧其方向,應該是各郡在京師設的郡邸之處。

為便於上計吏卒上計京師時的食宿,各郡國都在京師設有朝宿之館,在京師者謂之邸,如汝南郡邸等。平時,這些上計吏卒就住在郡邸裏,看樣子此人也不例外!

玉洛連忙吩咐護車的戢戰,前去打探一番。

很快,戢戰便一臉悻然地回了來,音量頗為慍怒地回稟:“稟王妃殿下,那人確是王妃殿下要找之人!”

“哦,是就好。戢戰,咱們回府吧。”玉洛沒有理會戢戰的臉色,又吩咐道。

戢戰忍了忍,到底替自家王妃抱不平,忿忿道:“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麽身

份,一介小小計佐,區區百石,有什麽可拽的!王妃殿下前去問候,那是看得起你,居然還……甩臉子!嘁!”

玉洛便擺了擺手,示意戢戰莫要多言,再次吩咐打道回府。

戢戰領命,一行車駕很快回了王府。

一進府裏,玉洛便清點了天香居分店開張半月來的盈利,劃撥出給三世母一房的兩成餅金,命寧傅母分別收好,單等著年前三世母荀氏的到來。

因著有二夫人宋氏親自上京為柏威籌備婚事的先例,荀氏在得知柏瓚與石瑩定下婚約後,也請示了西平侯柏厥,要親自進京,為柏瓚籌備婚事。

並又提出,因不放心六郎君柏舉,還要將柏舉也一起帶走,來京城求學。

西平侯聽罷,暗歎一聲:這柏氏眾郎君,一個個的,都遠離了西平縣,遠離了自己……

卻也沒奈何,畢竟柏瓚婚事要緊,便答應了荀氏的請求,不日離開西平。

玉洛聽平管家的口氣,好似荀氏都等不及大郎主柏宮與七郎君柏超扶柯氏靈柩回柏塢下葬了,便動身離開。

因為傳信都是經由驛站,而柏宮與柏超親自扶靈,走起路來自然要慢得多。

不過也能想象得到,三世母荀氏,內心是多麽的渴望見到自己久別的另外兩個兒子——柏忠與柏瓚。

亦或者說,荀氏內心是多麽渴望離開西平柏塢!

但,不論怎樣,玉洛很高興就快見到三世母荀氏了。

便心情不錯地親自下廚,要炒幾道小菜,小酌一下。

之前她動手釀製的葡萄酒已然好了,她今日要品嚐品嚐,看看味道如何,也好拿到天香居去售賣,大賺他一票!

玉洛換上了幹練的白疊布漂染的藍色衣褲,收拾停當後,領著心惠便下到了庖廚之地。

食官長高紱聽說王妃殿下去了庖廚,連忙趕了來:“王妃殿下,那個……那……”邊說邊滿眼渴望地溜向了牆邊堆放著一地的泥封酒壇子。

玉洛暗笑,卻揮手命人打開了一封酒壇子,探頭一嗅,當即哇哇嘔吐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