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見汲岸一甩袍袖,再次叉手一揖,恭敬回道:“昔酈食其長揖漢王,前朝郡吏趙壹亦長揖三公,今汲岸揖三公,何遽怪哉?”

卻是不卑不亢,極盡端恭敬慕之姿態。倒是口吻,大有正氣凜然之勢!

尚書令柯守成雙目就是一眯!

好啊,倒與他引經據典起來。

不過,這個汲岸他倒清楚一二!不就是長公主府死了的那個麵首汲含的老子爹嘛!有什麽,依仗著西平侯府二夫人宋氏的勢,他堂堂尚書令還未看在眼裏!

倒是可以借此機會,羞辱一下那西平侯老兒……

“哦,原來下官是叫汲岸啊!不知前些日子長公主府裏的汲含小郎君可與下官熟識?”柯守成語帶雙關,挑眉問道,“本官聽聞,那汲含小郎君當初可是在西平柏塢學廬求學讀經的,不知怎地,卻到了京城來?也不知為何,又進了長公主府?!”

當著滿庭數百人的麵,柯守成如此之說,就有些意思了。眾人又都是在官場上摸爬滾打混過來的,哪裏不曉得尚書令柯守成的言外之意?俱都側目看向了階上的六殿下。

要知道,此次的計王六殿下可是該尊稱西平侯柏厥一聲“姻祖父”的。柯守成如此說,不啻於變相打了六殿下的臉!

柯守成顯然也顧慮到了六殿下的顏麵,又將話拉了回來:“按說本官與西平侯還是多年的姻親,本官也想不明白,我那姻親西平侯為何不嚴加管教,任憑汲含小郎君擅自離開柏塢,進了長公主府?”末了還長歎一聲,大有惋惜汲含小郎君冤死之意。

他的嫡親女兒,西平侯府的四夫人已然逝去,他作為君父也就沒有了投鼠忌器的顧慮……便是還有個嫡親外孫子柏超尚在西平柏塢之內,不過想那西平侯老兒,也不敢對自己的嫡親孫子如何的!

何況,如今的他,可是有個太子殿下作外孫女婿!

柯守成的嘴角難免有些得意地往上翹了翹。

哼,這個西平侯老兒,以為世人不知

麽!明著開門授經,其實暗地裏,又做著給酈邑長公主府輸送麵首的勾當!

今日這汲岸主動送上門來,他豈能放過西平侯!

便是單單為他那委屈多年、獨守空房的女兒柯氏,他也不能便宜了西平侯老兒!

柯守成最後的問話,是個人都聽明白了,原來症結在此。

階上與庭下眾官吏,皆目露了然之色,暗暗搖頭。

汲岸聽到此處,顯然也明白了這位尚書令的用意,但卻沒有要大義凜然推拒的意思,亦順勢回道:“承蒙尚書令大人垂詢,下官汲岸正是那不孝子汲含的君父。”

頓了下,又道:“下官也納悶,犬子汲含雖然不孝,卻向來膽子小,為何未經下官的允許,就擅自離開了西平柏塢學廬,獨自一人跑到京城來?”一麵說,一麵又望了眼階上的六殿下。

這話說的,好似不是在跟尚書令對話,而是在問六殿下!

其實,此刻汲岸的心理就是這樣。須知,今日郡國上計,可是該輪到審核汝南郡了。汲岸早已做了暗訪,清楚這汝南郡的轄縣西平縣之墾田情況。

尤其對西平侯名下田產情形,不說了如指掌,也是成竹在胸。

汲岸一雙肖似汲含的雙目,不免就眯了眯。

到了此時,二人的問答顯然已經脫離了之前原有的軌跡,倒像是要庭審案子,出庭作證!不過,便是庭審案子,也要廷尉蕭律在啊。此際與這明堂郡國上計之時,完全風馬牛不相及嘛!

一時間,尚書令柯守成的起初暴喝用意,全然變了味道。

主要負責受計的司徒公袁奉,見此情形,便撩了撩眼皮,不溫不火地道:“好了,都莫要多說了。今日上計,還有許多計簿要審核呢。”言罷,也不理會柯守成的難看臉色,轉身進入明堂。

雖說尚書令乃皇帝近臣,是謂內朝官,官秩萬石的三公也隻是個中朝官,可如今這郡國上計,也歸他司徒公主要負責不是?便是皇太子的嶽丈,此際也得聽命於

他司徒公!

就是領計三年的六殿下,也隻是起到總領之意,具體辦差做事的,還不是要他司徒府手下的人馬?

一向中庸的司徒袁奉,也黑起了臉色——這個柯守成,竟然跑到他的地盤上來挑起事端,當真無恥小人啊……

老虎不發威,你當是病貓嗎?

司徒袁奉,一路黑臉,全程默然無語,來至了二層。

建築奇特的明堂分為三層:一層為底層附屬用房,三層為天子祭祀的太室,隻有二層十二堂才是名副其實的明堂。

而在二層十二堂裏,也是皇上每每於農曆朔日,於代表本月的“堂”裏“聽朔布政”, 頒明政教,接見諸侯。

如此,這十二堂就分別代表了十二月,自一月至十二月依次為:一月青陽左個,二月青陽太廟,三月青陽右個,四月明堂左個,五月明堂太廟,六月明堂右個,七月總章左個,八月總章太廟,九月總章右個,十月元堂左個,十一月元堂太廟,十二月元堂右個。

代表十二月的十二堂,又正好對上大漢朝的十二州。是以,汝南郡所屬的豫州便在這二層元堂左個裏。

玉洛跟在麵無表情的姬颯身後,與神色如常的榮鏑錯後一個身位,三人一道,也邁進了元堂左個。

由於十二堂的外麵一側沒有牆壁,視野看起來就非常通透,每個堂也就顯得更加寬大壯闊,堆積如山的竹簡計簿也就顯得不那麽擁擠,體量也不那麽大。玉洛瞧著,堂中空地麵積還算可以,最起碼,足夠輾轉騰挪的運籌所用。

因為她此次喬裝打扮而來,就是要一睹擺算陣!

在西平柏塢的柏鹿堂,玉洛見識過這古老的擺算陣,清楚此際運籌,是需要麵積足夠寬大的地方,才能擺的開那些算子。若地方不夠大,豈不失去了擺算陣的壯觀場麵?

不過她怎麽瞧著,此際堂中空地,還是頗為偏窄了些,三五個人同時運籌還算可行,再多幾人的話,便無地可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