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方時佑的狀態,林少賢不用問也知道是在想什麽。那一日他把這個項目的企劃書呈給方時佑簽字時,方時佑竟猛的停住了筆把企劃書往前翻看著。

“這項目,都弄好了?”

“恩,下麵的人做了一個月,從可研到最終審定,下了不少的力氣。下麵的陳總剛上任,肯定想做出點兒成績,其他幾位董事已經簽過字了,而且很滿意,就差您的了。”林少賢如實回答。這個項目確實很有的賺,不僅是當地政府大力扶持的項目,更是發展城市,樹立城市形象的大項目,一旦做好了,得意的不僅僅是開發的經費扶持,後續的收入更是少不了。很多人都覺得這是個爛攤子,政府的資金愛拖,實力不足的公司也接不了,一旦資金鏈斷裂,入不敷出,早晚要轉手,到時候賠的可不是一點半點。

方時佑良久不語,隻是把企劃案逐一的翻閱。“林秘書,跟陳總通知一聲,過幾天我要親自去看看這個項目。”

那日的情形,曆曆在目。林少賢知道自己的老板是怎麽了,就是老太爺清醒的那天,方時佑突然讓自己去聯係了私家偵探,同時又去調去了寧夏寧小姐的身份證信息。

大概是什麽事情,林少賢就從方時佑安排自己做的事情裏麵了解到了。林少賢早已知道,寧夏於方時佑早就不是普通的一般的女人,縱使方時佑的身邊亦曾換過形形色色的女人,但有一種感覺可以不言而喻,他隻需要看一看方時佑的目光一切就都明了了。

寧夏寧小姐做手術入院的那一次,是林少賢第一次見自己的老板目光中有了溫柔,很淡很淡,判若星河裏最遙遠的那一點光。那也是林少賢也是第一次見方時佑失態,他是那樣沉穩的男人,有一種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定力,可是就是那一次,他的眼睛都可以殺人了。

那時的老板靜靜的坐在走廊裏,卻滿身煞氣,他不是沒有聽見小護士的勸告,可是說了沒兩句就被他罵回去了。要知道,他們的老板平日裏可真是紳士又冷漠的,想讓他對工作以外的什麽事情上心真的是很難的。而偏偏,就是那樣普通平凡的寧小姐有著非凡的能耐,一次又一次的讓自己的老板反常。

林少賢跟了方時佑這麽多年,算起來被罵的比較厲害的一次還是寧小姐交給自己鑰匙的那一次。

那一日是方時佑回公司,林少賢交了一些需要簽字的材料就要出門,後想起來了寧夏要自己轉交的信封就折了回去。

方時佑拆開信封那一刻的表情,林少賢到現在還記得,那一種欲恨非恨,欲怒又止的感覺太嚇人,好像壓製不住的火苗就要衝出那*不破的冰山一般的麵容。就像如今,方時佑臉上的倦容,怕是隻有寧小姐的事情才能令他如此。都說一物降一物,林少賢本來是不信的,可是當他看到方時佑遇見寧夏之後,不信的也信了。

是不是世界上人都會遇到這樣的一個人,讓自己為ta改變?

林少賢不知道,縱使他已經成了家,卻好像還是沒能體會到那種感覺。

方時佑沒遇到寧夏之前過的是什麽生活林少賢知道,而遇到了寧夏之後他又過的是什麽生,林少賢說不能體會,到底也是騙人的。林少賢不隻一次牽起自己太太的手,看著這雙因為家事而不複細膩的手,似乎若有所悟,他虧欠太太的,似乎很多。

忘記了從哪一天開始,老板的生活變了樣。林少賢好像從沒見過他方總那樣高興過,一大早就到了公司,沒事兒時還會哼著小調,遇到員工還會主動問詢平時的生活居住情況。公司行政部的幾個小姑娘正好在一旁,被噓寒問暖了一番,差點感動的落淚。

而後一段時間裏,公司的第一項財政支出就是職工公寓。按照文件裏的精神,公司的人力和綜合部協作,統計了公司裏家在外地的單身青年人數,按照一人一個單間的標準租了公寓。公寓的條件雖說不上什麽豪華,卻也算得上是‘城市白領’的很好的住處了。而結了婚的,公司補助了一些安家費,那些要結婚的,公司更是談下了幾個小戶型的樓盤,作為福利,放鬆了內部價,一時間,整個集團都轟動了,所有的員工恨不得奔走相告,勸著親戚朋友的都往自己的公司跳槽。

過年的時候,方總一句“出門在外都不易”不知道感動了多少員工。他給各個分公司都下了命令,所有家遠的員工都被允許提前帶薪回家,圖可以回家畫,文案可以回家寫,以至於春節後就算有員工不得已早早回來加班,也都毫無怨言。

以前,方總對員工就很不錯,公司的福利本來就很好,隻是從沒有一次像這樣溫暖過,讓所有在公司的員工來公司都好像回了家見了親人一樣。

因為隻有親人才會為對方著想,而像這種能體會到打工者辛酸的老板,估計不是自身就是打工者成長起來的,要麽就是愛上了一個打工的人。而第二種是專指自己的老板方時佑。

那一年,因為物價和房價的飛漲,很多公司人才外流,許多小公司更是脆弱到了不堪一擊的地步,而他們的公司卻頻頻進入高端人才,不僅僅是因為待遇更是因為在這裏獨一無二的人格上尊重與生活上的體諒。公司再沒有嚴苛的製度,卻沒有不自覺的員工……

一切一切的改變,都讓人咋舌。一個冷傲大boss,卻變成了親民的老板,別人不知道,他林少賢不會不知道為什麽的。

事情就是這樣奇妙,一個人可以讓你改變了所有,也許從相遇的那一刻起,有些人就注定是另一些人的,就好像化學反應強烈的兩種物質,一旦觸碰,連性質都要發生改變。

就是這樣的兩個人,如今卻天各一方,一個連蹤跡都不見了,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林少賢能體會的到。這叫好比一件此生無二的至寶丟了,心裏那種百感交集,最是難熬。

聽說方時佑要親自來,地市一級的那個陳經理很是緊張,畢竟是剛剛走馬上任的,縱使在之前的公司有千般好,換了東家,一切還都得清零。林少賢知道方時佑來的意思,給那陳總吃了不少的定心丸。

是,自己的老板這一連幾月,從未有一天不再惦記著那位寧小姐。

其實,找了這麽久,林少賢也能多少感覺到幾分方時佑的心灰意冷。疲倦的麵容,工作時的強打精神,偶有幾次他去送材料,敲了好幾次門沒人應,推門進去卻發現方時佑正背對著自己,麵向窗外,應該是在發呆。窗外是一片熙熙攘攘的下班盛況,D城的堵車向來是厲害的,而以往的那個時候,方時佑早就走了,去接了寧夏寧小姐下班。

那個時候的方時佑是能不再公司裏呆就不在公司裏呆,而那些可有可無的應酬,能推的就都推了。那時候的事情就連是局外人的林少賢都記得清楚,更何況深陷其中的方時佑呢。

“不了,直接去那裏吧,繞路,遠。”方時佑闔上眼睛,輕輕的呼了口氣,又突然睜開了眼睛,愣愣的看著窗外,仿佛怕錯過這個城市他不曾到過的每一條街巷。

也許,方時佑已經知道自己的尋找不會有結果了,他是那麽的不忍放棄,可是心裏,心裏總是一陣又一陣的失落。他恨,恨寧夏就這樣走掉,而他更恨自己,連她都無法庇佑,以至於讓自己的母親有機會中傷她。

林少賢看了一眼方時佑就轉回了身去。他沒再多問多言,隻因他看到了方時佑眼中的落寞。那些方時佑心底的傷疤,林少賢亦不想再掀開了,他知道自己的老板疼的厲害。

到了地方,已經恭候的人早已列隊,見方時佑一行遍趕忙鼓掌。方時佑心思不在這上麵,隨意的握了握手就登了船,分公司的陳總立馬跟在方時佑的後麵開始講東講西,恨不得把這項目所有的好處都挑出來。

遊船緩緩開動,徐子超也在同一條船上作陪。這條船上配的是最好資曆最老的導遊,穿一身清末時大家閨秀的衣裝,站在那古色古香的遊船之上做講解,倒是頗為應景。

在一個有她的城市,走過她走的街道,其他的一切,都會變得渺小,就算景色那般宜人,方時佑卻無心欣賞,睜開眼,枯枝波紋間卻還是她的影子,那個他一閉上眼睛就會出現的她的模樣。

方時佑的手機上,至今還是那張寧夏捂著嘴大笑的照片,那一刻的陽光正好,逆光而來,效果獨特,不知道還以為是有意的擺拍呢。

她真的就是冬天的一縷陽光,能透過層層陰霾,而她也真的是那大笑,讓一個生活沉悶的他時時刻刻都能開心。

可是她走了,他的笑他的陽光就都沒有了,想起她的模樣,方時佑的心裏就更不是滋味了,幾乎成夜成夜的不能睡。

老巢,方時佑真的很少回去了。除了在找她的路上,他就是在公司裏湊合,她的所有東西他都沒有動過,那些他買給她的衣服,鮮活鮮活的掛在哪裏,真的好像,她還在……

導遊在說什麽,方時佑根本聽不進去,而陳總在一旁的低語他更是什麽都沒有聽到。他就那樣看著那**漾的碧波,船兒輕搖,帶著他的思緒,起起伏伏。

方時佑記得,在杭城的時候他和寧夏也是坐過船的,當時不過是小船,兩人用腳蹬的。那時的寧夏,是她最好看的時候,臉上身上都有一點肉肉的。所以那時候的他就愛嘲笑她胖,說她一上船,船就要翻。

想起那個場景,方時佑突然就笑了。笑容中,有幾分苦澀。方時佑把頭別向了一邊,卻讓他看到了令他不可置信的一幕。

他的目光裏,旁邊的一艘小船更滑出自己的視線。那船上和自己這船上一樣,有一名導遊站在船艙艙門內。那個導遊也穿著民國時的學生裝,她背著艙門而立,蓄著比齊耳短發略短一些的短發,船風拂過的那一刻,發絲飛揚...

方時佑目不轉睛的看著,迫切的想要看到對方的麵貌。可惜,兩艘船反向而行,他注意到的時候,已經錯過。

“哦,方總是在看導遊的衣服吧。剛才我忘記匯報了,這裏所有遊船上配備的講解員呢都是這樣的裝扮,為的呢,就是寓情於景,現在看來,效果還是不錯的,所以,我想在我們後期的開發裏你,保留這一塊...”

方時佑的喉嚨重重的動了一下,沒說話。陳總怎麽可能知道,對方時佑來說,重要的,重要的不是那人穿什麽樣的套裝留什麽發型,主要是那身上的感覺,讓方時佑那樣的熟悉。

不過是一眼,連臉兒都沒看到卻讓方時佑腦筋騰的崩的緊緊的。

方時佑站了起來,默默的走向船頭,看著那與自己擦肩而過,並漸漸駛遠的船。

看不見麵容,卻又不能確定感覺是不是錯覺。

方時佑遲疑了,呆呆的看著那艘船……

寧寧,會是你嗎?

方時佑自問,答案卻在他心中早已成了定局。

明知道不會是他的寧夏,卻偏偏,心有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