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蟲草王

西平市位於號稱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入夜,該市的一座五星級大酒店裏,人來人往,熱鬧異常,因為一年一度的“鬥草”大賽正在這裏舉行。

所謂“鬥草”鬥的就是出產在高原上的特有貴重藥材——冬蟲夏草。相傳,這是種很奇特的草,冬天是蟲,夏天是草,內含強效抗癌作用的蟲草素。蟲草價格以公斤計,普通等級的一公斤能賣到10萬元以上,是名副其實的植物黃金。“鬥草”是當地蟲草界舉辦的地下賽事,每年年初舉行,目的是選出分量最重的“蟲草王”,然後當場拍賣,借此為蟲草事業營造聲勢。

今年已是第二屆,去年第一屆時,勝出的“蟲草王”每公斤隻有800株,也就是單株平均1.25克。據專家研究,隨著蟲草單株重量的加大,抗癌效果呈幾何級數增長,所以蟲草王的價格也是高得出奇,去年的拍賣記錄,是一公斤55萬元。

本屆蟲草王大賽更為激烈,最後勝出的蟲草王,一公斤700株,單株重1.43克。接下來,眾多富翁老板開始競拍今年的蟲草王,當價格飆升到62.5萬的時候,一個夾雜洋味的男聲響起來:“90萬。”包括拍賣師在內,在場眾人都嚇了一跳:這個價格高得離譜!

見無人競爭,一位高瘦的外國男人遞上密碼箱。裏麵整整齊齊,碼著90萬現金。這也是地下賽事的規矩,無論是參加“鬥草”人員還是競買者,都無需表露身份,任何人不得詢問對方姓名資料。交易遵循現金原則,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出了酒店概不認賬。

老外笑嘻嘻地接過裝有蟲草王的袋子:“我屬於一家國際製藥公司,我們新研究出一種特效抗癌藥配方,需要最大最好的冬蟲夏草。如果明年的蟲草王能達到一公斤500株的話,我願意出價150萬,而且收購不限量。”說畢揚長而去。

這話一出口,賽場頓時一靜,靜得能聽見各自撲通撲通的心跳聲。等老外一走,又忽然人聲鼎沸起來。大家都意識到了:蟲草的價格要瘋了,經營蟲草的人也要瘋了!

最為興奮的是角落裏的三個人,本屆蟲草王就是他們拿出來的,當然這個秘密除了主辦方,沒有人知道。也難怪他們連續兩屆得“蟲草王”,這三人,都是蟲草界的人精。這三人一個是草原牧民打扮的中年男子,叫尼瑪次仁,長年在玉果草原上采集蟲草;一個是手指斷了一截的胖子,是結廬鎮上最富有的蟲草承包商;還有一個是麵容枯瘦、目光如鷹的商老爺子,他可是平西市鼎鼎大名的蟲草界老行尊。這時商老爺子正在打手機,興奮得語調都在顫抖:“報告大老板,這一屆我們又贏了,而且據國外買主說,明年他還會給更高的價格……”電話打完,他卻一臉沮喪地對另兩人說:“大老板說了,那種事暫時誰也不可以做,而且凡是跟蟲草交易有關的,一律先跟他請示!”

牧民跟胖子麵露詫異,不由罵了幾句髒話。他們都沒有注意到,身後有一道目光,正冷冷打量著他們。

原夜,神秘客

夕陽照在玉果草原上。尼瑪次仁停住手裏的小鏟,看看小筐裏,隻是灰不溜秋七八株蟲草,他不由歎了口氣。記得上兩年的玉果草原可不是這樣,隨便挖上一天就是百八十株,一個月光景,他采到兩公斤蟲草,賣給結廬鎮的表弟李津,足足拿了16萬。如今蟲草越采越少,在國外讀書的兒子又寫信來要學費,真是一籌莫展。

就在這時,妻子卓瑪喊起來:“快來看,我找到寶了!”次仁趕緊跑過去,一眼就看見一株長達20厘米的蟲草植株,這株蟲草大得超乎想象。他用小鏟把蟲草周圍的土挖鬆,然後用手捏住根部,輕輕一搖,整株蟲草就出了土,露出下麵圓滾滾的半僵的蟲子。卓瑪飛快地用手比了比蟲體,8厘米。兩口子對視一眼,心髒狂跳起來。

年初的“鬥草”賽事,次仁親眼目睹老外開出的價碼,一公斤500株,150萬。老天,連兒子娶個洋媳婦都夠了吧。看樣子,這株大蟲草沒兩克也差不離了,更重要的是,蟲草有群生習性,說不定這周圍還有大量同樣長度的蟲草,要是能一口氣挖到500株,那就是150萬!

次仁警覺地看看周圍,要知道草原上挖蟲草的並不隻有他們倆,若被人發現這個秘密,多半會發生搶奪。就這一眼,他看見不遠處的長草裏,一個人正舉著個圓筒狀的東西朝這裏瞄。

“誰?”次仁一聲呼喝,順手抽出一柄藏刀。草叢一晃,從裏麵鑽出個體格健壯的人來。此人穿一件到處是兜的衣服,揚揚手裏的照相機,高聲說:“我是報社的攝影記者,來這裏拍照的。天色晚了,能不能允許我在你的帳篷裏住一晚?”次仁準備連夜挖找蟲草,有陌生人在附近當然不放心,便搖頭說:“對不起,我帳篷裏沒地方。”

那人笑嗬嗬地從兜裏掏出一瓶酒來:“沒地方也行啊,咱就席地而坐,喝酒喝到天亮。”次仁這人什麽都好,唯一缺點就是喜歡杯中之物,不由說了句:“那好吧,我這裏還有點下酒菜。”

兩個男人酒杯一端,就近乎多了。那人自我介紹說叫鄒勇,很早就聽說過冬蟲夏草的神奇,所以趕到草原上想拍一組專題。接著,他拿出相機給次仁夫妻拍了不少照片,又拿出相冊請兩人看。卓瑪看見內裏有張七八歲小孩的可愛照片,就問:“這是你兒子嗎?”鄒勇一聽此話,臉色立馬變了:“是我兒子明明。他自小就失去了媽媽,一向是跟我生活。那年我去國外出差,把他托付給了我弟弟鄒信。不久,卻發現他生了很重的病——”

卓瑪見狀沒敢再問,她把自己兒子在國外的照片拿過來,一張張給鄒勇看:“這是我們的孩子才讓,托大老板的關係,在國外留學呢。這是洛杉磯,這是舊金山。”鄒勇邊看邊點頭,可看到最後一張在紐約自由女神像下拍的照片,卻嚇了一跳,他見這對牧民夫妻喜笑顏開,便沒再說話,隻是把照片翻拍了一張。

這時候鄒勇看見帳篷頂上的小籃裏,放著一束細如牛毛的竹簽。他有些好奇,就問:“這是做什麽的?”卓瑪快人快語:“這是我家次仁的獨門手藝,把竹簽插進蟲草關節裏,外麵看不出任何痕跡。”“有什麽用嗎?”

卓瑪笑笑沒答話,倒是喝了酒的次仁打開了話匣子:“看你人實在,實說吧,往年我們靠畜牧業也能掙不少錢,可自打這蟲草賣出了天價,大家就都改行挖這個了。可是越挖生態越惡化,蟲草也越來越難采,回頭再養牛羊吧,草原都被挖蟲草的人翻過來了。你看今天我們才挖了幾株蟲草啊,不作假哪成?”說著隨手拿起一株蟲草來,右手抓過竹簽,然後順著蟲草關節把竹簽刺進蟲體:“這樣就增了重,你就是拿放大鏡看,也看不出痕跡。可是今年,唉——”次仁想起了大老板不讓作假的交代,不由歎了口氣。

這時卓瑪才看見,次仁做示範的居然是剛采的大蟲草,連忙一把奪過藏進帳篷裏。掃一眼鄒勇,還好,他好像完全沒注意,隻是猛地喝幹杯中酒,喃喃道:“冬蟲夏草,冬天是蟲,夏天是草。其實專家早有論證,這是蟲草菌寄生在蝙蝠蛾的幼蟲上,草出生之日,就是蟲死之時,沒什麽神奇的。”說完倒頭就睡。

別看次仁喝了不少,但他酒量大。見鄒勇發出一陣陣鼾聲,就跟卓瑪打亮手電,以挖出的那株大蟲草的位置為中心,轉著圈找蟲草。這一轉就轉了大半夜,都出去四五百米了,一株蟲草王也不見,隻找到兩株小不點。兩口子這個泄氣呀!看來那一株隻不過是偶然長出的,單單這麽一株,頂多值二百,若像往年那樣做手腳,大老板又不讓,今年兒子的留學費用怎麽辦啊?

兩人垂頭喪氣地回到帳篷前,發現鄒勇不知何時已走了。怎走得這麽急?不會是小偷吧?兩口子慌忙查看,帳篷裏什麽東西都在,隻是那株大蟲草不見了。直到一個月後,次仁又聽到鄒勇的消息,才發現他的確不是小偷,而是騙子!

廬鎮,大騙局

結廬鎮地處玉果草原的邊緣,政府把附近的草原分割成塊,承包給有正式戶口的居民,居民們靠挖蟲草發家致富。鎮子上最富有的是李津,他不僅雇人采挖承包草場的蟲草,還收購別人的蟲草轉手倒賣,沒幾年就發了起來。

這天李津正用斷了一隻尾指的左手,舉著望遠鏡監視雇工挖蟲草,保安向他報告說,有個叫鄒勇的報社記者,想進草場拍攝采挖蟲草的場麵。李津一向不喜張揚,吩咐保安,在樓下設宴招待鄒勇,宴畢再告訴他,草場裏住進了一窩青花蛇,為安全起見,讓他到別處去拍。

保安走沒多久,另一保安又來報告。這回是鎮上放高利貸的小馬來了,說是貸款今天到期。小馬是今年才搬來結廬鎮的,以放貸為生。李津三月份給雇工開工資的時候,手頭沒現金,就跟小馬貸了10萬塊,說好了今天還11萬。李津打電話給會計,讓他付錢給小馬,會計回複說,現金昨天交了電費,鎮上銀行今天又盤點,現在隻能開出支票。

還沒過兩分鍾,會計的電話就過來了,聲音還帶著哭腔:“這小馬說,欠條上說的是今天還,拿了支票明天才能取到現金,就是違約。你快來吧,都要打人了。”李津火冒三丈,他叫了兩個保安,直奔財務室,一看陣勢就愣了,隻見小馬仰靠在沙發上抽雪茄,身後站著八條黑衣大漢。

在李津看來,小馬就是個小混混,沒想到竟有這麽大勢力!他馬上笑著跟小馬握手,說:“要現金是吧?稍等。”然後奔往臥室裏的保險櫃,這裏有幾十萬蟲草收購款呢。結果,他發現保險櫃的鎖眼裏,被人倒上了鐵水。他這個保險櫃是進口的,強行打開會爆炸!

李津的額頭立刻冒出了汗珠,他知道自己上當了。這個小馬是扮豬吃老虎,開始借錢的時候,故意裝得不顯山不露水,在借條裏輕描淡寫地寫上:到期需還現金,如還不了就以轉讓草場承包權償還。當時李津想,11萬塊錢算個啥,也沒細看條子,沒想到這一天偏偏銀行盤點,保險櫃又被做了手腳,看對方這陣勢,擺明了就是來騙他草場的。

這片草場是聚寶盆啊,哪能送給別人?想到這裏,李津有了主意。在蟲草產地結廬鎮,有個多少年流傳的規矩,就是蟲草與鈔票同樣流通,買什麽東西都能用,當然還貸也能

當現金使。既然小馬居住在鎮裏,就得守這裏的規矩。李津當下進倉庫拿來一公斤半蟲草,對小馬說:“你也算結廬鎮的人吧?希望你遵守鎮裏的規矩。”小馬顯然沒料到這一手,口氣立馬軟了:“也好,這筆交易我接受。”

但小馬“交易”兩字一出口,李津突然想起大老板吩咐過,最近有人在查蟲草的事,每一根蟲草都必須老老實實呆在庫房裏,不許拿出來交易!李津摸摸自己左手的斷指,知道大老板是得罪不得的,隻好收回蟲草,跟小馬說,可以用別的東西償還,比如樓下的進口悍馬車,一百多萬呢。小馬不樂意了:“我說李老板,咱結廬鎮的規矩,蟲草抵現金,這個我不能不遵守,但是悍馬雖好,可不是現金,鎮裏也沒這個規矩。”李津無奈,看來隻能出讓草場的承包權了。

小馬眉開眼笑,他拿出早就擬好的轉讓書,讓李津簽字。李津正要下筆,忽然就聽一個人說:“等一等,我借錢給你。”眾人抬頭,卻是那個攝影記者鄒勇。

鄒勇說:“剛才我從會計那裏知道這事了,李老板,我受你一飯之恩,就幫你渡過這個難關。這次來我本來想采購點極品蟲草的,身邊正好有11萬塊錢,就換你的現金支票好了。”說著跟會計要了支票,然後拽出個大旅行包來,嘩啦往桌子上一倒,大大小小的鈔票,堆了一桌子。李津大喜,握著鄒勇的手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小馬狠狠瞪一眼鄒勇,然後吩咐手下,點錢。點來點去,手下報告,總共是十萬九千八百塊。小馬冷笑:“還差二百呢!”同時使個眼色,兩個手下出去把周圍的人都轟走了,他們怕再有人上來借錢,這事就真黃了。

李津摸摸兜,不由苦笑,真是二百塊錢憋死英雄漢啊。鄒勇也咧嘴:“昨天我買了條煙,沒想到就壞事了。”說著習慣性地摸煙,結果摸出一根用塑料紙裹著的蟲草來,他大喜過望,把蟲草遞給李津:“這個能頂嗎?快稱稱,夠不夠兩克?”

李津是大行家,見這草雖然大得出奇,可估計也就一克七八,按市價算能值一百八十塊。他靈機一動,對小馬說:“我拿個天平來,你們稍等。”說著拿著蟲草直奔臥室。不多時返回來,放下天平,把蟲草放上去,不多不少,正好兩克。

小馬陰沉著臉,拿著現金跟蟲草走了。李津對鄒勇千恩萬謝,說你不是想采購最好的蟲草嗎?跟我到倉庫挑去,揀最好的我送你。鄒勇笑笑說先不忙,他有個疑問,這蟲草他是稱過分量的,1.8克。這0.2克是哪來的?李津神秘地一笑,領鄒勇到臥室,從抽屜裏拿出一瓶**給他看:“兄弟你這回救了我,我就跟你說實話吧,瓶裏是硫酸鹽溶液,隻要把蟲草放進裏麵一泡,然後拿出來用日光燈烤幹,就能增重,外行根本看不出來。”鄒勇大感佩服,說:“有這手藝難怪你發財了。”李津卻搖了搖頭:“你別看我在這裏吆五喝六,其實還得聽大老板的。大老板吩咐,今年不許幹這個,就是蟲草交易,沒他批準也不行。”

鄒勇看著他,似笑非笑:“你想過沒,這個小馬一門心思騙你的草場,大老板卻無論如何不讓你用蟲草抵賬,這裏麵是不是有些奇怪?實不相瞞,我兒子得了白血病,還是RH陰性血,需要大量資金給他換骨髓,我手裏有點資金,可是遠遠不夠,為籌治病費用,我想跟你合作,咱倆幹脆另起爐灶,發大財!”李津摸摸自己的斷指,苦笑著轉移了話題:“走,咱們去鎮上大飯店吃完飯再談!”

樓下停著李津的悍馬車,鄒勇一上車就讚不絕口:“悍馬啊,越野之王,不過引擎還可以加強。我來兜兩個圈子試試車,如何?”李津見他內行,就把方向盤給他。鄒勇一上手就開到一百多碼,在草原上風馳電掣,大叫過癮。李津坐在車上臉都白了,生怕出事,就說:“你自己開吧,我下車等著。”

李津下了車,鄒勇開得更快,眨眼間就開出了李津的視野之外。可直到第二天早上,鄒勇也沒把車開回來。這時李津的表兄尼瑪次仁來了,他挖到的蟲草一向是放在李津庫房保存的。一見麵,李津就說了這個事。次仁一聽就叫起來:“1.8克的大蟲草?一定是偷我的那株啊,鄒勇這人多半是騙子,就為騙你的悍馬車。”

李津還是不信,他打電話給那家報社,那邊說沒有鄒勇這號人。次仁提醒他:“說不定小馬也是他的人,就為設局騙你的悍馬車。”李津還是搖頭,他的草場比悍馬要貴多了,沒必要費這麽多周折。他想了想說:“我這車有最先進的衛星定位防盜功能,看看車在哪裏。”

經過查詢,悍馬的位置確定下來,在幾百裏外的西平市。兩人相視一眼,都笑了。商老爺子是西平市的土地爺啊,這種限量供應的悍馬車,哪能逃得了他的眼睛?李津忙給商老爺子打電話,商老爺子聽完來龍去脈,隻淡淡說了句:“鄒勇嗎?在我這兒呢。”

勉巷,老爺子

傍晚的時候,李津和表兄尼瑪次仁進了西平市勤勉街。

這條街是本市最大的蟲草交易市場,街上密密麻麻,幾百家冬蟲夏草鋪子一拉溜排開。在不起眼的角落裏,一杆小白旗從半間門麵裏挑出來,上寫著商記蟲草行。這裏就是商老爺子的店麵了,雖然小,但是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這些人不是來買蟲草的,而是來鑒定蟲草真假的。這一行利潤驚人,導致魚龍混雜,常常有用涼山蟲草、亞香棒蟲草冒充冬蟲夏草的,那些雖然名字也有蟲草兩字,但是跟冬蟲夏草價格有天壤之別。商老爺子是老行尊,一搭眼,就知道真假,每天掙的鑒定費也是不菲。

李津領著次仁闖進蟲草行,一見商老爺子,就急火火地問:“姓鄒的呢?”商老爺子一抬手,指指裏間套房。兩人掀簾子就進,隻見鄒勇正端坐喝茶。次仁性子莽撞,就要上前揪他的衣領子,被後麵的商老爺子一把拉住:“要幹什麽?不得對鄒總無理!”

“鄒總?”兩人都愣了。隻見鄒勇笑嗬嗬放下茶杯:“鄙人西平市化工集團老總,鄒勇。”

次仁朝商老爺子直嚷嚷:“他是個騙子,你一定是受他騙了,他開始跟我說,是什麽報社的攝影記者,結果偷走了我的蟲草,還騙走了李津的悍馬車,我們打電話給報社,說查無此人!”商老爺子笑笑:“鄒總大概是跟你們開玩笑,他這個老總身份,是確定無疑的。”

今天早上,商老爺子一開門,就見一輛悍馬車停在門外。車上走下兩個人,打頭的是西平化工集團的副總鄒信,後麵就是鄒勇。這個鄒信,商老爺子認識,他每年要用不少水銀,但這種有毒化學品禁止個人購買,商老爺子就托關係認識了鄒信,能繞過查驗買到水銀。對他來說,鄒信就是他的財神爺,於是慌忙上前握手,鄒信給他介紹後麵的人:“這是我們集團公司的老總,我哥鄒勇。”

集團公司老總光臨蟲草行,商老爺子又是遞煙又是遞水。鄒勇喝口茶說:“今年蟲草王賣天價的事我也聽說了,這是朝陽產業啊,我也想來做做蟲草生意,但這事技術性強,所以求上您來了。除了您,我還想找這行裏的另兩個頂尖人物合作,如果可以,麻煩您請他們來。”

鄒勇一拿出名單,商老爺子就知道對方是有備而來,名單上的兩人,就是玉果草原的尼瑪次仁和結廬鎮的李津。麵對商老爺子的疑惑,鄒勇解釋:“鬥草賽事,雖然主辦方不提供任何參賽者的資料,但我已調查出,連續兩屆蟲草王就是你們三人的傑作。一公斤700株,奇跡在你們手上誕生,但是你們能達到一公斤500株嗎?跟我合作,我就能。”

商老爺子的心狂跳起來,一公斤500株,150萬。他定定神準備給李津打電話,沒想到那頭先給他打了。

次仁問鄒勇:“您是公司老總,為啥冒充記者,還偷走了我的蟲草?”鄒勇說:“蟲草價碼看漲,多少人想來分一杯羹,我假扮記者請三位出山,就是怕人發覺,自古商場如戰場,我可不想走漏消息。至於拿走蟲草,是要看你的手藝,果然即使用放大鏡,也看不出破綻。”

次仁想了想,卻又垂下了頭:“我們以前都是跟大老板合作的,大老板對我有恩,是他托關係才把我兒子送到國外的,我不能背叛他跟你合作。”鄒勇早有準備,他打了個響指,隻見鄒信從門外領進個少年來,那少年正是才讓。

才讓一見次仁就哭了:“爸,你那個大老板不是人,他的人同你一起把我送到機場門外,卻讓我坐上了到河南的飛機,下了飛機,就逼我在黑磚窯裏做工。這還不算,他的人每半年來一次,逼我寫家信要錢,打錢的卡都是他們的。還讓我站在附近公園裏的微縮景觀下拍照,騙你們我在外國留學——”

鄒勇解釋,那天他看才讓在國外的照片時,看到紐約自由女神像的一張就起了疑心,發現自由女神像的比例明顯不對,很像是河南一處公園的微縮景觀。但他不忍次仁傷心,就沒有明言,而是派人到公園查找。通過警方合作,果然救出一批在附近黑磚窯打工的少年,內裏就有才讓,鄒勇的人就把他接到了西平市。

次仁抱著兒子淚如雨下,然後對鄒勇說:“鄒總,我跟你幹了,再見到那個狗雜種,我把他的腦殼擰下來!”

鄒勇回頭看李津:“我開走你的悍馬,是個請神之計,現在不但完璧歸趙,而且改裝了世界最先進的引擎,讓你看看我這個汽車發燒友的水準。這麽做,我是不想放過你這個配硫酸鹽的絕活。”李津摸摸斷指,沒說話,一旁的次仁接口了:“鄒總你不知道,大老板黑啊,我表弟剛剛跟他合作的時候,私自高價賣了幾公斤蟲草,他竟派了一個叫禿頭的,砍了表弟的手指頭。所以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願意得罪大老板。”

鄒勇聽完,打開了隨身的筆記本,調出一段視頻:“這是我派人跟蹤小馬拍下來的,你看看吧。”視頻裏小馬正打電話,電話內容,就是小馬向大老板匯報,鄒勇攪了計劃,商量著派禿頭報複。

視頻放完,李津也明確表態,既然大老板謀奪他的草場,那就別怪他另謀高就。

隻剩下商老爺子了,鄒勇哈哈一笑:“商老屢次買我們的水銀,我是百思不解,如今大家合作,能不能告訴我們訣竅?”商老爺子撚撚胡須,才說:“水銀加熱,會產生汞蒸汽,用蒸汽熏烤蟲草,自然會增重。說來簡單,

但是其中火候、時間、濃淡,隻有我老頭子能掌握。但是,我不願意背棄大老板。”

眼見次仁跟李津發急,商老爺子擺出一副神色自若的樣子:“大老板對你次仁,用了恩,對李津,用了威,對我,用了利。我老頭子姓商,那就在商言商。大老板每年都給我不菲的加工費,鄒總你呢?”

鄒勇笑笑,又打開了電腦,這回是一幅圖片。隻見一根根蟲草從試管裏長出來,大得都出了號。在場眾人都瞪大了眼睛,這麽大的蟲草,該有多少克啊。鄒勇合上筆記本:“冬蟲夏草人工培育極難成活,即便成活也很小,隻有我的基地培育出的人工蟲草,外觀成分與野生的完全一樣,並且平均大到1.6克。所以我找三位合作,內插竹簽,外浸溶液,再用水銀烘烤,這樣算起來,一公斤500株的蟲草王,一年至少能生產十幾公斤。”

次仁跟李津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裏的興奮,隻有商老爺子還有疑問:“這個掙大錢的生意,我老頭子參加了。但是以您化工集團的老總身份,為何忽然插手蟲草行?”

話一說完,鄒勇的神色就黯淡下來:“其實我有私心,我兒子得了白血病,還是罕見的RH血型,想找相配的骨髓也很難。所以我孤注一擲,想用大量蟲草王打動那家國際製藥公司的心,換出他們還沒有上市的特效藥。當然,酬勞不會少給各位的。”

交代完畢,鄒勇要了三個人的手機號碼後走了。他讓三個人後天去西平市北的青雲山,陵園穀,他的人工蟲草基地。

雲山,陵園穀

青雲山在西平市西北,山口的穀地被開辟為陵園,所以叫陵園穀。早上九點多鍾,商老爺子等三人就到了穀口,鄒勇卻沒有露麵。正在疑惑,商老爺子的手機響了,鄒勇在電話裏交代,他暫時有點事,讓三個人自己先進蟲草基地。

不多時,三個人來到一處地下建築的入口。這建築異常堅固,有點像碉堡,鋼鐵大門,門上沒有鎖,隻有粗大的鐵栓閂著。鄒勇在電話裏講,要他們拉開鐵栓,下地底去。三人下了地道,地下是條不長的甬道,盡頭處又是一扇鐵門,鐵栓橫在上麵。門上掛一個木牌,“科研重地,閑人免進”。次仁大喜,上前拉開鐵栓,推開門,就見裏麵燈火明亮,照在靠牆一排木架上。木架上擺滿一排排玻璃試管,每個試管裏都長著大得出奇的冬蟲夏草。三個蟲草堆裏打滾的人物,都不由驚呼一聲,這是蟲草王啊,紛紛衝進室內。

商老爺子拈起一個試管,輕輕一碰蟲草的葉片,竟像泥捏的一樣碎了。這是怎麽回事?李津臉色大變,也拿起一株,略略一摸,竟摸下一手顏料來。次仁勃然大怒:“看樣子我們上當了,這都是用麵粉壓模做的,這位鄒總到底打什麽主意?”說著猛一用力,就把木架子推倒在地。架子一倒,就露出後麵的木牌來,上寫“鄒明明之位”。

別看次仁五大三粗,其實膽子最小,叫一聲“有鬼啊”,回頭就往室外跑。但他發現,鐵門不知什麽時候被關上了,用力一拉紋絲不動,顯然外麵上了栓。

三個人忙打量這間地下室的情況,這才發現牆壁帶屋頂都是石頭,除了一扇鐵鑄大門外,隻有一個茶杯口大的通氣孔。李津拿出手機打電話,卻發現沒有信號。次仁趴到通氣孔前,結果看見鄒勇帶著鄒信跟一個老外站在外邊,而那個老外,次仁印象深刻,竟是年初鬥草大賽上,買下蟲草王的國外老板。

次仁正要破口大罵,鄒勇製止了他:“你還是先聽我講完我兒子的故事吧,那些天給你們講的不完整。”

鄒勇的兒子鄒明明得了白血病,雖然用來移植的RH血型骨髓難找到,但以鄒勇的財力還是辦到了。但在骨髓移植前夕,鄒勇聽說冬蟲夏草對白血病有奇效,千不該萬不該拍下了第一屆蟲草王,拿回來煎藥給兒子吃。蟲草王內藏竹簽,這還好說,但是外浸硫酸鹽,又經水銀熏烤,生出另一種更毒的化合物硫酸汞。這微量毒素普通人吃了還好,但對將做骨髓移植的周明明來說,卻是致命的。眼見兒子死在病**,鄒勇悲痛欲絕,發誓要挖出這些奸商報仇雪恨。他想找出沒煎完的蟲草向警察報案,竟發現都不翼而飛。看來有內奸啊!無奈之下,他隻好在第二屆“鬥草”大賽上想辦法,先是讓他的公司顧問波克先生冒充國外老板,天價收購了蟲草王,然後以更高的價格設了誘餌,讓那些頂尖造假者們聞風而動。就在鬥草現場,他從商老爺子的電話裏聽出,兩屆蟲草王的獲勝者都是他們三個。但是他們不過是幕後大老板的小卒,為了挖出大老板,也為了防內奸,他才親自出馬,把三人聚在一處,關在地下室裏。

講完緣由,鄒勇冷冷說道:“我兒子的死,你們都脫不了幹係。但是隻要說出大老板是誰,我就把你們交給警察處置,大約還判不了死刑,不然,就在這陪我兒子吧。實話跟你們說,我兒子的骨灰就在你們頭頂某處。”

次仁首先大叫冤枉:“鄒總,第一屆蟲草王的竹簽是我插的,但是竹簽沒有毒,我也是受騙才幹的。大老板我從來沒見過,就是想告發也沒辦法。”鄒勇沒答話,轉頭看李津。李津垂著頭說:“我剛開始配硫酸鹽溶液的時候,做過試驗,貓啊狗啊都毒不死,我不是存心謀財害命啊,可是想不到能變成硫酸汞,能要病人的命。我罪有應得,但是我也沒見過大老板本人,隻有他的手機號,你們用技術手段查吧。”

李津剛要說出號碼,冷不防商老爺子猛地給了他一巴掌:“住嘴,你還想掉指頭嗎?實話說吧,前天姓鄒的拿出人工蟲草圖片,我就看出是假的,所以給大老板打了電話!你別急,他很快就會來救我們。”

他這一說,李津跟次仁再也不敢說話了。鄒勇並不在意,他拉下電閘,地下室裏頓時一片漆黑,隻有那個靈牌好像是發光材料做的,冒出冷幽幽的光。商老爺子一腳把靈牌踹了,頓時整個房間陷入了黑暗。

人到了目不能視的地步,聽覺就格外靈。他們聽見門外傳來吃雞肉、喝啤酒的聲音,不覺肚子都咕咕叫起來。過了一會兒,好像是鄒信的聲音:“啤酒沒了,你們等著,我去上麵拿。”然後傳來腳步遠去的聲音。又過一會兒,通風口又傳進聲音,這回是老外波克:“我剛才勸了鄒總,說殺人畢竟是違法的,他答應我,隻要你們說出大老板造假鏈條上的其他人,也可以把你們放出來,交到警局。”

次仁恨大老板入骨,先把自己知道的人都說了。然後是李津,抱著走一步算一步的想法,也交待了一些。商老爺子眼見始終沒人搭救,也漸漸絕望,就說了幾個無關緊要的人。波克說到做到,先從通風口扔進兩條繩子來,讓次仁綁了另兩個人的雙手,然後打開鐵栓,他進來綁了次仁,跟鄒勇押著三人朝地麵走去。

來到通地麵的大鐵門前,鄒勇伸手一拉,門竟從外麵被閂死了!他透過通風口向外一看,隻見地上鋪著塊塑料布,鄒信正坐在上麵。

老板,蟲草經

一見這情景,鄒勇頓時心頭雪亮:“鄒信,原來你就是大老板,難怪能從我手邊偷走煎剩的蟲草王。”鄒信笑了:“我給你當了多年副手,也沒掙倆錢,所以就瞞著你做了蟲草生意。沒想到越做越大。你兒子中毒的事不能怪我,隻怪你財大氣粗,動不動就要用什麽蟲草王,當我知道你要用蟲草王給侄子吃時,我是想阻止的,可是晚了一步。你追查造假的事,我也知道,所以才讓這三個混蛋暫時收斂,就是不想咱們成為對手。沒想到你又把他們聚到一起,還要挖出我多年經營的發財產業,我隻好讓你們一起在地底下自生自滅了。”

說完這話,商老爺子先叫起來:“大老板,我對你忠心耿耿,千萬放我出去啊,我事先給你通風報信了。”鄒信陰陰一笑:“三個人裏,尼瑪次仁知道了他兒子的秘密,留不得了;李津又太笨,其實那個小馬,根本就是鄒勇的局,不然怎會有人恰巧騙你的草場,恰巧就有人帶11萬塊錢解圍;隻有你商老爺子,還算忠誠。可你忠誠的是錢,不是我,很難保證你以後不會為錢出賣我,為穩妥起見,還是一起消失吧。”

這時鄒勇說話了:“弟弟,咱們一母同胞,我知道你本性不壞,怎會做這樣坑害人的事?吃蟲草的多半是病重的人,你再摻毒使假,不是雪上加霜?”

鄒信看了一眼商老爺子:“說起來,還得從商老爺子找我買水銀說起。那年他給我講了蟲草經,就是蟲草的生長故事。蝙蝠蛾本是草原上一種與世無爭的飛蟲,到了秋天,在地下產卵後就死了。然而卵上不幸沾染了生物界的強盜,蟲草菌。當蝙蝠蛾卵發育成幼蟲時,蟲草菌也在蟲體上發育出菌絲。菌絲逐漸占滿幼蟲的身體,即使它再掙紮,也難逃死亡的命運。幼蟲僵死在土中時,蟲草菌鑽出了地麵,就成了藥材界的植物黃金,冬蟲夏草。人們都知道蟲草尊貴無比,可誰知道它是站在**裸的掠奪基礎上的?聽完這個故事,我忽然明白,這個世界以弱肉強食為唯一法則。加上又目睹商老爺子造假的暴利,於是我就開始組建蟲草造假鏈條,如今這一鏈條給我帶來龐大利潤,當然不能讓你破壞,所以別怪我不講兄弟之情!”

鄒勇長歎,知道多說無用。這時久未開口的波克說話了:“中國有句老話,叫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最終你還是落入了法網。”說著掏出遙控器一按,不遠處忽然響起尖利的警笛聲來。幾乎同時,一群警察在小馬的帶領下蜂擁而至。

鄒信被抓,心裏還是疑惑不解,問從地下出來的鄒勇:“你什麽時候埋伏下警察的?難道說早就懷疑我了?”鄒勇拍拍一旁波克和小馬的肩膀:“既然內部出了問題,我隻好求助公安部門,請了這兩位安全顧問。前天我拿到次仁他們的電話號碼,小馬立刻進行了監控,發現商老爺子居然給你打了電話,才故意帶你到陵園來,果然露出了馬腳。”

看著鄒信被押走,鄒勇也朝警察伸出了手:“把我也銬上吧,我也有罪,那些造假用的水銀,是我為賺取高利潤,不顧國家禁令,下令賣給他們的。這場造假案,我也難逃其咎!”

鄒勇早就知道苦果的釀成自己也有份,兒子去世的那些天,內心的煎熬使他差點瘋狂。其實這也正是他以集團老總之尊,孤身犯險,誓挖造假黑鏈的直接原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