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悔
江黎身子好了很多, 今日閑來無事被金珠銀珠拉著出來買東西,她看中了一盒胭脂,正欲給銀兩時, 突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
那人掌心滾燙,隱隱還帶著潮意, 相貼的地方像是被什麽燙了般,她戰栗了一下, 邊抽手邊抬眸去看。
江黎未曾料想會在這裏見到謝雲舟, 他嘴角噙著笑, 眉宇間也淌著一抹笑意, 看的出心情很好。
喚她名字時, 尾音上揚,透著愉悅。
他愉悅, 江黎很不愉悅, 見到他,瞬間想起了曾經那些不好的事。
她甚至不記得,成親後他可有這樣同她笑過,鮮少的幾次見麵他都是冷著臉, 眼神清冽,深邃的眸子裏沒有一絲笑意, 冷的像塊冰。
她若主動同他說些什麽, 也會換來他不耐煩的輕斥聲, 她在他黑眸裏看到了煩躁。
是的,就是煩躁。
他煩她。
江黎不知自己做錯什麽了, 他為何會煩她?她曾試圖問過, 得到的答案是無果。
他似乎在說, 你就是很讓人心煩。
別人成親都是琴瑟和鳴, 她成親仿若從一個牢籠進了另一個牢籠,周身還是她一人。
無人關心無人在意。
謝老夫人責罵她是掃把星,她隻能把眼淚吞近肚子裏,佯裝不在意。實則,她難過的很。
這些,謝雲舟可曾在意過一分。
沒有,他絲毫不在意。
江黎看著眼前的謝雲舟,想也沒想抬手給了他一巴掌,那巴掌使勁了她的全力,聲音很響。
這幕發生得太快,謝雲舟的臉偏向一側,手指輕顫著慢慢鬆開,他臉慢慢轉回來,唇角溢出了血。
他漆黑的眸子裏閃過一抹異樣,看著很傷心。
她打了他?
比起挨打更讓人難捱的是,江黎的不許碰觸。
他抬手抹掉唇角的血漬,輕聲道:“阿黎,我——”
有人頓住步子朝這處看過來,眼神裏含著打量,江黎看到,身子朝後退去,避他如避蛇蠍。
謝雲舟的心仿若也挨了一巴掌,酸疼酸疼的,眼底神情落寞,不敢再喚阿黎,他喚了聲:“江二小姐。”
江黎眸光裏流淌著厭惡,用昔日他對她說話的語氣,冷聲道:“讓開。”
除了這兩個字,她再無任何話同他講。
謝雲舟好不容易尋到人,豈願這樣放行,他手指顫著從懷中取出行囊,放在掌心,顫顫巍巍遞到她麵前。
“阿黎,我找到了。”
江黎眸光定格在他掌心的那個香囊上,回憶衝進腦海中,她熬了一夜為他做的香囊,原以為他會喜歡,誰知他連看都不願看,一把揮開她的手。
香囊掉在地上,染了塵埃,他走近,一把踢開。
那是她聽到的最讓人難過的話,“夠了,與其做這些,你還不如想想怎樣讓母親高興。”
他把她的心意棄若敝履,口口聲聲說的都是謝老夫人,根本不曾顧及她分毫。
江黎道:“是嗎?”
謝雲舟點點頭,把手又朝前遞了些,“你看。”
他想讓江黎開心,那日沒收香囊是他的錯,他想向她道歉。
可,道歉的話還未說出口,江黎拿起香囊細細看起來,須臾,香囊掉落,她抬腳踩上。
仿若把他踩在了腳下。
踩得毫不留情。
謝雲舟蹲身去撿,江黎一腳踢開老遠,冷聲道:“謝將軍若是下次還冒犯,別怪我不客氣了。”
言罷,她胭脂也不買了,喚了聲金珠銀珠,三人一起離開。
謝雲舟撿起髒掉的香囊,想著幾個時辰前他把它護在懷裏的情景,心像是被刀子戳了洞,裏麵突突冒著血,全身都疼。
他確實全身都疼。
因為他發燒了,向來沒生過病的男人發起燒來,開始胡言亂語,一會兒叫降江黎,一會兒叫阿黎。
一會兒說你別走。
一會兒說我錯了。
一會了又說求你。
一會兒又說留下吧。
……
斷斷續續說了好久。
就像那冬日的落雪一樣,雪下了多久,他喃喃自語了多久。
謝老夫人聽說謝雲舟病了,擔心的不行,冒雪過來看他,可人還沒進屋,便聽到他說的那些胡話,氣得差點犯了心絞病。
屋都沒進,冷哼一聲,轉身便走,雪天路滑,沒看好路,摔了一跤,這跤摔的嚴重,傷到了腿,疼的吱哇亂叫。
大夫看過後說道:“要靜養。”
謝老夫人問道:“需靜養多久?”
大夫道:“半年。”
半年不許下床,謝老夫人差點昏過去,待大夫走了後,她便開始罵人,罵周嬤嬤伺候不當,罵房裏的丫鬟不會做事。
罵謝雲舟不清醒,腦子裏都是那個下堂婦。
最後還罵上了江家父母,說他們養了個不要臉的女兒,和離了還纏著人。
-
謝老夫人罵的最歡時,江黎正在同荀衍下棋,少時江黎便對下棋感興趣,可惜她有太多的事需要做,一直不得空學習。
聽聞荀公子棋藝高超,正巧今日下雪不得外出,便同他一起下起來。
江黎很聰明,輸過幾盤後,反敗為勝連贏了兩局。
荀衍誇獎道:“阿黎,真厲害。”
江黎知曉是他故意讓著她,淺笑道:“衍哥哥又取笑我。”
“沒取笑。”荀衍一身白衣出淤泥而不染,像是那院中的白梅,光風霽月耀人眼目,修長的手指捏著黑子緩緩放下,唇角彎出一抹淺淺的弧,“真心的。”
在荀衍心中,無人能同江黎比,他的阿黎,當真是最好的。
這盤棋下完,他輕拍了些手,金珠銀珠端著托盤走進來,還未靠近,江黎便聞到了香味。
是她上次隨口提了句,想吃外祖母那裏的烤鴨了,真的隻是隨意一提的,沒成想,這才不過三日,烤鴨便出現在她麵前。
“這是?”她道。
“來,嚐嚐。”荀衍起身牽著她的手走上前。
江黎原本要自己吃的,荀衍快了一步,拿起筷子夾了一小塊,遞到她唇前,“張嘴。”
江黎頓了下,隨後緩緩張開嘴,鴨肉肉質鬆軟,口感極好,江黎道:“曲城的?”
荀衍唇角揚高,輕點頭,“是。”
曲城距燕京快馬也得六日才能折返,她這不過才提了三日,鴨肉便已經送到,江黎道:“衍哥哥你怎麽做到的?”
荀衍睨著她,眸光繾綣勾人,“隻要阿黎想的,衍哥哥都可以做到。”
那些年他最後悔的便是放她走了,一別經年,痛苦難捱,這樣的錯誤他不會再犯了。
江黎這點還是相信的,荀衍就是有那樣的本事。
何玉卿有一日不見江黎便覺像是少了什麽似,左右鋪子裏也沒事,她交代完事情後,便坐車趕來了江黎這。
遠遠的,便聞到了濃濃的香氣,笑著推開門,人還沒到,聲音先道:“背著我吃什麽好吃的呢。”
她走進,抬眸間和荀衍的眸光對視了下,見他在,何玉卿收斂了些,客氣喚了聲:“荀公子。”
認識多日還叫荀公子,江黎道:“卿卿,你以後還是喚衍哥哥阿衍吧。”
江黎能從謝家出來多虧何玉卿,她對她存著感激,總想給她介紹一門合心意的親事。
選來選去還是荀衍合適。
荀衍長得好,性情好,溫柔善解人意,江黎看著何玉卿同他極是般配,若是能撮合成,也算是她了了一樁心事。
當然,她的心思暫未對荀衍講,她想尋個合適的時機再挑明。
這日的午膳他們三個一起用的,飯後,三人又一起品了茶,何玉卿一直在把話題往江黎身上引,江黎巧妙的又引到了她的身上,不動聲色誇了好久。
明眼人都能看出什麽。
荀衍神色漸漸變暗,似有一抹難言的苦澀流淌而出,不過他掩飾的極好,無人看出。
至少江黎未曾看出。
她還在熱心的給荀衍和何玉卿撮合著,眼前好像浮現出日後他們在一起的畫麵。
定是郎情妾意,恩愛兩不疑。
荀衍沒久待,侍衛來尋他,說有急事,他起身離開,出門前回看了一眼,光影裏,女子臉上染著了一片緋紅色,像是冬日裏盛開的紅梅。
卷翹的長睫輕輕顫動著,一雙明亮的眸子隱隱跳躍著光,她聲音輕柔好聽。
是荀衍聽過的最好聽的聲音,經年未忘,甚至期待未來每天都能聽到。
他邊走邊道:“拜帖送到了?”
屬下回道:“是。”
荀衍眼底的光澤瞬間消弭,聲音像是從牙齒裏咬碎了吐出的,“好,我去會會。”
-
一個時辰前謝雲舟醒來,打翻了藥碗,謝七又端來一碗,他再次打翻,謝七跪地道:“主子您還燒著,得服藥。”
他冷聲道:“無妨,死不了。”
謝雲舟不知怎麽才能讓自己的心少痛點,後來他發現身體痛時,心便不那麽疼,幹脆藥都不喝了,反正也死不了。
他鮮少有這樣肆意的時候,這還是第一次,若是給營中兄弟們看到,八成會笑話他。
尤其是張同,肯定會嚷嚷的全軍營都知曉,說堂堂的大燕朝鎮國將軍為了一個女子糟踐自己。
可是,他就是想這樣做。
想嚐嚐她受過的苦。
謝雲舟從床榻上站起,便穿衣服邊道:“讓你查的事怎麽樣了?”
謝七躬身道:“將軍不在府裏這三年,夫人…夫人確實過得很不好。”
“都有誰對她做了些什麽?”謝雲舟蹙眉道。
“這……”謝七平日沒曾像今日這般婆媽,一直沒有下文。
“講。”謝雲舟厲聲道。
謝七道:“是老夫人,大夫人,還有小姐。”
謝雲舟穿衣服的手指一頓,眼瞼半垂,斂去光澤,沉聲道:“講。”
謝七一一道來,謝雲舟臉色已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像是狂風暴雨來臨的前夕,臉上隻剩怒氣。
他眼瞼閉上又掀起,“還有嗎?”
“大夫人還冤枉夫人同、同他人……”謝七話未說完,謝雲舟一掌拍在桌子上,桌子頃刻間出現裂痕,上麵的茶盞應聲掉到地上,摔的粉碎。
一如他此時的心。
謝雲舟忍住頭暈目眩,冷聲道:“去主院。”
謝老夫人見他來,以為他還來看她的,方要訴苦,謝雲舟喚了聲:“周嬤嬤。”
周嬤嬤看他神色不對,咚一聲跪在地上,“將將軍。”
謝雲舟道:“你可知罪?”
周嬤嬤抖著唇道:“老奴不知。”
“不知?”謝雲舟冷笑一聲,一把抽出謝七手中的佩劍,抬手削去了周嬤嬤兩根手指。
周嬤嬤倒在地上哀嚎出聲。
謝雲舟道:“你打了夫人這便是懲罰。”
隨後又道:“把人拉出去,杖責十五板。”
周嬤嬤哀嚎聲更大了,“老夫人老夫人救我。”
謝老夫人不得動彈,紅著眼睛求情,謝雲舟未曾理會,說了句:“母親好生養著。”便轉身離開。
後來,不隻周嬤嬤挨了板子,謝馨蘭的婢女春桃,王素菊的婢女冬枝也挨了板子。
王素菊求情,也挨了十板子,謝雲舟眼眸腥紅,眼神犀利,像是好吃人般,誰也不敢再多說一句。
謝馨蘭原本還慶幸少了這一頓責打,誰知後來她也被帶了出去,罰跪祠堂三日,不給飯吃。
她自小嬌慣哪受的了這樣的懲罰,兩眼一黑暈了過去,可即便是暈倒,人還是被帶去了祠堂。
用謝雲舟的話說:“就是躺著你也得躺夠三日。”
祠堂門重重關上那刹,剛剛醒來的謝馨蘭再度暈了過去,她不知,有老鼠在她身上爬過。
謝雲舟把家務事料理清楚,有人送來了拜帖,他接過,打開,定睛去看,眉梢驟然蹙起,說了句:“別跟著我。”
便駕馬出府了。
人去的是城外,便是上次他帶謝府眾人賞梅的地方,冬日的紅梅似乎更刺目了些。
他去時,荀衍已然到了那裏。
二人隔著老遠對視到一起,隨後誰都沒說什麽,舉著手中的劍刺來,荀衍是帶著怒氣來的,他要為江黎報仇,便是眼前這人讓江黎痛苦了多年,他定不會饒他。
謝雲舟心裏也窩著火,想起他同江黎在一起的畫麵,心便撕裂般的疼,他的女人,任何男人都休想覬覦。
都是高手,打起來都狠戾,謝雲舟胳膊先中了一劍,有血流淌而出。
他後退,避開,再上前反擊。
荀衍打的毫不遲疑,又提劍撲過來,冷聲道:“謝雲舟你該死。”
動靜太大,白雪飛揚,紅梅飄落,最後二人身上都受了傷,謝雲舟的傷要嚴重些,胸口處突突冒著血。
他抬手捂上,眼裏迸出寒光,“荀衍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麽心思。”
荀衍輕嗤道:“你知道又如何,阿黎現下隻想見我,至於你,她說了,不相見。”
荀衍這話像是踩在了謝雲舟的心上,原來……她連這樣的事都告訴給了荀衍。
其實不是江黎講的,是何玉卿,她順口一提,荀衍記下了。
“謝雲舟日後我會護著阿黎,你若是再敢叨擾她,我見一次打你一次。”荀衍道,“別人興許怕你這將軍身份,但我荀衍不怕,你若是不信,可以試試。”
他道:“阿黎這輩子我是護定了。”
不提江黎,謝雲舟還好,提到江黎,他身上的力氣像是被抽走了般,痛苦難捱,胸口的血冒出的更多了,他手指也被血染紅,臉蒼白似雪,看著像是會隨時暈倒似的。”
荀衍把人叫出來就是想教訓,沒心情看他裝柔弱,說完要說的,翻身上馬離開。
謝雲舟等荀衍走了後,咚的一聲跪在地上,須臾,疼痛從胸口蔓延到了全身。
當年謝雲舟為了殲滅敵人曾連中了十箭,那日的疼痛他到現在還記得,可對比下來,似乎今日的疼痛更甚。
不是傷口有多深,而是他丟了那個最在意的人。
他怕是,再難尋回她了吧。
想到這裏,他猛然吐出一口血,唇角揚起苦澀的笑,笑聲悲涼,他,真的錯了。
謝雲舟受傷的事,被謝七瞞了下來,這也是謝雲舟的意思,要他不許告知任何人。
他再次陷入了昏迷中,喃喃自語喊出的還是江黎的名字,一聲比一聲讓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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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江黎都不知,晚膳後,她倚著榻子在看賬本,想著天氣好時便去鋪子裏看看,怎麽說她顯現下同何玉卿一起經營生意,她總是不去也不妥。
誰知,雪連下了三日,第四日才停。
荀衍過來時臉色看著有些許不好,江黎以為他染了風寒,專門命金珠熬了薑湯,待他喝下後,問道:“衍哥哥怎麽樣?”
荀衍點點頭:“好多了。”
江黎看他倦倦的蜀說道:“你身子不適可以不用來看我的。”
“要來的。”荀衍忍了三日已然堅持不下去了,想著得來看看她才行,見她氣色較前幾日又好了很多,提著的心也放下不少,“最近可有下棋?”
“沒有。”江黎道,“金珠銀珠都不精。”
言下之意無人陪。
“我來跟你下。”荀衍道。
江黎擔憂他身子,“你,能行嗎?”
“行的,”荀衍端坐好,順手去擺棋局。
江黎閑著也無事,便有同他下起來,下完一局,她想起了什麽,隨口問道:“衍哥哥怎地今日穿的紫衫。”
荀衍酷愛白衣,這還是江黎第一次見他穿紫色衣袍,有些許奇怪。
荀衍手指一頓,隨即說道:“阿黎不喜歡?”
“沒有。”江黎道,“很好看。”
荀衍唇角染了笑意,“阿黎說好看便是好看,下次我還穿。”
言談間荀衍提了句謝府,江黎臉色沉了下來,握著白子的手指縮了下,然後她若無其事放在棋盤上,淡聲道:“謝府已同我沒了關係,我不關心。”
荀衍心隱隱一喜,不關心便好。
他陪江黎下了兩個時辰,後來腰間痛意加劇便找了個理由離開了。
江黎親自送出去的,看著他上了馬車,看著他走遠,直到再也看不見,才轉身折返。
剛走一步,便聽到有人在喚她,很輕很沙啞的聲音,被風掩著,聽不太清,她回頭隨意看了眼,見身後無人,以為自己聽錯了,繼續朝前走。
“阿黎。”
少傾,聲音再度傳來,有人從樹後走出。
江黎尋著聲音回頭去看,眼底映出一道頎長的身影,不似平日挺拔,身子微微傾著,走路的姿勢有些怪異,腳步不穩,後方映出的腳印也是深一個淺一個。
像是喝醉了般。
江黎沒心思管他是醉還是清醒,淡淡掃了他一眼後,便欲轉身繼續走。
謝雲舟怕她會不見,加快步子追了上來,行走間牽動了傷口,黑色錦衣下的胸口處悄悄溢出了血,可因為穿的黑衣,並看不出什麽不妥。
“阿黎。”他怯弱喚了聲,黑眸裏流淌著期翼的光澤,希望她能停下。
他想她了,想的心疼,謝七要他在府裏養著,可他根本養不下去,他就是想見她,哪怕一句話也不說,看看也好。
江黎再度停下,轉身,眸光從他臉上落到他腰間,她看到了那個香囊,那日被她踩在腳下的香囊,嘴角揚起嘲諷的笑,“謝雲舟,你今日又唱的哪一出?”
謝雲舟也注意到了她的眸光,指尖落到香囊上,輕柔攥著,“我隻是喜歡罷了。”
喜歡?
他也配說喜歡。
那日他是如何講的?
“你江黎做的東西我都不喜歡,這輩子都不會喜歡,別白費力氣了。”
“江黎,你不配,什麽都不配。”
“滾,我不想再見到你,回你的東院去。”
“……”
這些話還曆曆在目,他今天卻說喜歡,江黎笑出聲:“謝雲舟同樣的錯我不會再犯第二次。”
言罷,她上前去搶他腰間的香囊,謝雲舟怕她傷著,不敢碰她,隻能用手護著香囊,虛虛擋著,一不小心還是被江黎搶了過去。
江黎怒斥道:“我做的東西,便是悔了也不會給你。”
“阿黎……”謝雲舟聲音裏透著乞求,“求求你,給我好不好。”
求?
她又何曾沒有求過他們,可他們誰又曾在乎過她。
江黎冷聲道:“謝雲舟不要再出現在我府門前,不然我見一次報一次官。”
江黎眼神裏沒有一絲溫度,看謝雲舟像看陌生人,冷靜的讓人害怕。
不,這不是他的阿黎,他的阿黎不應該是這樣的,都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
“阿黎,我知道你還生氣,我,我罰了周嬤嬤,也責打了春桃冬枝。”謝雲舟語無倫次道,“你放心我不會讓欺負過你的人好過的。”
“欺負過我的人?”江黎輕嗤道,“我昔日受的苦楚皆是因為你,跟她們相比,你才是那個最該被罰的人,你才是!”
謝雲舟踉蹌一下,唇角輕扯,看著像是在笑,也像哭,喃喃自語道:“是啊,我才是那個最該受罰的人。”
後來謝雲舟果然罰了自己,跪在冰冷的水裏整整一夜,謝七勸他莫要這樣難為自己。
謝雲舟:“謝七你知道嗎,原來膝蓋淌在冰水裏是這般疼。”
-
翌日,挨過罰的謝雲舟照樣上了早朝,早朝後飯都沒吃,去了軍營,軍營今天的操練有些懈怠,他很不開心,罰了副將。
隨後他又同大家一起操練了半日,誰都看出他很不好,臉色白的好似紙一樣,但他就是不停下來,手握著刀一下下砍下,手背上青筋顫動。
他眼眸腥紅一片,好像溢出了血,看著便很嚇人。
若是到這也算還好,誰知午膳後,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操練,他強行射箭,一直射到天黑。
遠處樹影婆娑,隱約還能聽到狼的叫聲,他胸上的傷口應該是又裂開了,疼得讓他弓起了身子。
謝七欲扶他,又被他製止,“別管我。”
阿黎說的對,他這樣的人便是應該受這樣的懲罰。
幾日後,謝七發現了不對勁,謝雲舟好像就是故意不讓傷口長好,每次稍好些,他便會強行操練,這種狀況維持了很久。
直到那日,謝七稟告說找到了大夫的兒子,謝雲舟才停下,他臉浸在暗影中,神情焦灼,“他在哪?”
謝七道:“在曆城。”
當晚,謝雲舟連夜去了曆城。
-
近日江藴總是睡不好,今夜又是,睡夢中她再次夢到了那日,謝雲舟得了蕁麻疹生死攸關,大夫要人照顧,她知曉後去看了看,見他奄奄一息,頓時沒了照顧的心思。
她怕自己也會死。
尋了個借口便離開了,在江府躲了四日,第五日聽聞謝雲舟好了,她特意換了素雅的衣裙去了謝府。
正巧江黎也在,她想著要在謝雲舟醒來前把江黎支走,遂告訴她,外祖母生病了,想見她。
江黎自幼同外祖母一起長大,聽聞外祖母生病不敢耽擱離開謝府後便坐上了去曲城的馬車。
路途遙遠,一來一回需要好幾日。
江藴便安心的等著謝雲舟醒來了,如她所料,謝雲舟清醒後對她態度好了很多,之前他喚她江藴,後來便同哥哥一般喚她阿藴。
江藴知曉他的改變皆因她救了他,故此,在他麵前偶爾會提起他生病的事。
謝雲舟顧念恩情,對她越發好,兩人間相處的機會也多起來,後來他便會時常給她買了些小玩意哄她開心。
即便阿黎從曲城回來,他依然沒懷疑救他之人是江黎。
江藴又夢到了那日她對江黎說的話,她哭得梨花帶雨,告訴江黎謝老夫人不想讓人知曉謝雲舟得過蕁麻疹之事,便把知道消息的人給送走了。
她擔心謝老夫人會對她不利,叮囑她萬不可把這事說出去。
江黎連懷疑都未曾懷疑,點頭應允了。
夢境再變,江藴夢到了謝雲舟,他拿著劍指著她,問道:“為何要誆騙與我?”
江藴一下子從夢中醒來,,臉色蒼白,額頭上布滿了汗珠,之後再也無法入睡。
她去外間倒水喝,隱約的聽到了談話聲,是趙雲嫣和江昭。
趙雲嫣道:“這幾日你尋個空,讓江藴離開。”
江昭道:“她離開這裏能去哪裏?”
“她愛去哪便去哪,和我無關。”趙雲嫣道,“府裏就這麽大點的地方,她若一直住著成什麽樣子。”
“雲嫣,江藴是我妹妹。”江昭道,“你不能對她好點嗎?”
“不能。”趙雲嫣道,“江昭容我提醒你,你不要忘了,之前都是用我的嫁妝養著府裏的大大小小。你當時也說了,一切都聽我的,怎麽?你要反悔?”
江昭輕哄:“好了你別動怒,再讓阿藴住上一段時日,等我給她尋個住處她再離開可好?”
趙雲嫣勉強點了點頭,叮囑道:“住處可以尋,但銀兩要她自己付。”
“好好,都聽你的。”江昭道。
江藴指尖重重捏著茶渣,神色晦暗不明,她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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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知曉江藴是怎麽說服謝老夫人的,總之謝老夫人允了她住在府裏,還好吃好穿的供著她。
王素菊很不喜歡江藴,可謝老夫人喜歡,她也不能把人趕出去,隻能同謝馨蘭訴說不滿。
謝馨蘭過的也不好,上次祠堂罰跪把她嚇壞了,任何風吹草動都能把她嚇得一跳。
她暫時真的不敢瞎折騰了,隻想好好的呆在房間裏,解禁後再出去轉轉。
原本府裏一切都好,安靜祥和,可這日被王素菊的尖叫聲擾亂了,她從房間裏跑出來,對著下人說道:“蛇,有蛇。”
丫鬟跑進屋裏,看到地上爬著好幾條蛇,也嚇得跑出來,最後是侍衛來了,才把蛇給弄走。
弄走是弄走了,可王素菊依然害怕,鬧著要去別處住,謝老夫人讓她去了東院。
東院曾是江黎的住處,王素菊覺得那裏晦氣,沒答應,後來她點名要去住江藴的南院。
江藴倒是很爽快的換了院子,豈料,晚上南院也出現了蛇,王素菊這下徹底嚇壞了,看到什麽都說是蛇,整天戰戰兢兢的。
謝府一下子從安寧變得不安寧,一個個眼巴巴等著謝雲舟回來,似乎他回來了,一切都會好。
-
謝雲舟離開的突然,回來的也突然,連日趕路他一臉疲憊,身上漾著冬日的涼,這次收獲雖不大,但到底還是有收獲的。
大夫的兒子告知他,他記得那日見到的女子耳後有顆痣。
其實也是湊巧看到的,正好她煎藥,他去謝府尋父親,正好碰上,他驚鴻一瞥。
痣?
謝雲舟雖與江黎成親三年也有過肌膚之親,可他未曾正眼瞧過她,是以不知她耳後是否有痣。
他又細想了想,想起她在他身下哭泣,想起她掐著他胳膊求饒,想起她的眼淚,想起她柔弱無骨的身子,想起她頭轉向一方。
待他想回憶是否有痣時,燈滅。
燭燈是他吹滅的,他不想看她那張臉,隻願同她在暗夜裏做夫妻間做的事,醒來後也不願停留,穿好衣衫起身離開。
似乎,每次都是如此。
他試圖回憶出不一樣的地方,但,沒有,幾乎每次都那般,怪得不江黎不願看到他,因為他錯的太離譜。
謝雲舟一拳打在了樹上,手背上立馬溢出血,謝七低聲道:“主子。”
謝雲舟無心理會他,腳步踉蹌著朝前走去,原本要去書房的,後來他去了東院。
遠遠的,他看到屋內燭燈綻紅,窗欞上映出一道纖細的影,發絲輕垂肩頭,她偏頭拿著針在刺繡。
下頜輕抬,唇角輕勾,像是在笑。
謝雲舟呼吸一滯,大步朝前跑過來,似怕驚動了屋內的人兒,快靠近時他又停下,緩慢的一步步邁上台階。
心狂跳個不停。
阿黎,阿黎是你嗎?
他站在窗欞前看了些許,隨後推門進去,剛進去,屋內的燭燈滅了,他抹黑走進,隱隱的,有人投進了他懷裏。
下一息,謝雲舟唇角的笑意斂去,他橫眉冷對道:“誰?”
用力一推,懷裏的人跌倒在地,利劍直直指向她。
江藴急忙出聲,“阿舟,是我。”
謝雲舟冷聲道:“你為何在此?”
外麵傳來腳步聲,有婢女走了進來,點燃燭燈後,跪在地上,“將軍。”
謝雲舟怒斥:“出去。”
婢女躬身離開。
他再次問道:“說,你為何會在這裏?”
江藴道:“是老夫人讓我留下的,老夫人疼惜我沒有住處,特許我留在了謝府。”
“你為何會在東院?”阿黎的住處誰都不能來。
“我沒了住處。”江藴道。
“滾!”謝雲舟冷聲道,“不要讓我看到你再出現在這裏。”
這裏的每一處都是江黎的,他不允任何人來破壞。
“滾——”
江藴哭著離開。
無人時,她停下,抬手抹去眼角的淚,唇輕勾,露出得逞的笑,她來了便沒打算再離開。
-
謝雲舟在櫃子裏翻找了許久,總算找到一件江黎穿過的衣衫,他湊近聞了聞,似乎有她身上的清香氣息。
他抱著衣服倒在床榻上,喃喃出聲道:“阿黎,我想你了,今夜入我夢來可好?”
回答他的,是窗外呼嘯而來的風聲,少傾,籠燈在廊下亂晃砸出聲響,每一聲都像是砸在謝雲舟心上。
重重得砸。
狠狠得砸。
謝雲舟冷白指尖深深陷了進去,聲音似鬼魅般。
“阿黎,就那麽厭煩我嗎,連夢都不願入。”
……
江黎睜開眼,天已經大亮,金珠來報,“小姐,將軍在門外。”
謝雲舟?
江黎秀眉皺起,隻說了兩個字:“不見。”
金珠抿抿唇:“小姐,那人一大早便等在了門外,剛奴婢看了眼,他隻穿著單衣。”
謝雲舟一向端正嚴謹,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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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有過如此失態的時候,曾經還因江黎著裝不妥,而輕斥過來。
現下他倒是明知故犯了,看來是做戲做上癮了。
江黎道:“去報官便說江家別苑招了賊兒。”
作者有話說:
抱歉,今天晚了,修修改改到這會兒了,再次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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