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哄我吧

翌日, 燕京城大雪,雪花飛揚而落,銀裝素裹煞是好看。

忽地, 門被推開,有人輕輕走了進來, 雪落肩頭,可他仿若未覺, 隔著屏風看向了床榻上沉睡的人兒。

他漆黑深邃的眸子仿若浸著深海, 映在眼底的光澤都是瀲灩的。

江黎從裏間走出, 抬眸間和謝雲舟對視上, 她先是微頓, 隨後問道“你怎麽在這?”

今日初一,按理說他不應該來別苑的。謝雲舟凝視著她, 眸光熠熠, “還記得昨夜的事嗎?”

昨夜?

昨夜發生了何事?

江黎白皙手指抵上額頭,眼瞼半垂仔細想了想,她隻記得她同何玉卿一起吃酒,然後嬉鬧, 再然後看煙花,後麵……想不起來了。

“昨夜發生了何事?”她問。

謝雲舟道:“一點都不記得?”

江黎道:“……不記得。”

江黎平日甚少飲酒, 是以, 酒量並不行, 喝醉了從來不記得做過什麽,見謝雲舟一直盯著她瞧, 心想莫不是自己做了什麽出格的事, 抿唇, 吞咽下口水, “我確實不記得了,要不你告知我一下。”

謝雲舟因為昨夜的一幕幕,整夜都未曾闔眼,眼前浮現的一直是江黎臉頰緋紅淺笑嫣然的模樣,還有她顫著眼睫說,喜歡。

她不知,她那句喜歡,與他來說是什麽。

他雀躍到無法安寢,想著天亮後要同她說些什麽,豈料等來的是她的忘記。

無力的挫敗感湧上心頭,謝雲舟黑眸裏的笑意就那麽沒了,聲音帶著乞求,“好好想想呢?”

江黎垂眸想了半晌,隨後抬眸,搖搖頭,“還是不記得。”

謝雲舟肩背微弓,氅衣上的雪浸濕了肩頭,濕漉漉一片涼意,同他的心一般無二。

整個人看上去孤零零的,隱約的還透著一抹蒼涼感,好像江黎忘記了什麽很重要的事。

江黎是真的不記得,她睥睨著他,看著他悻悻轉過身,看著他踉蹌著步子離開,太陽穴莫名跳快了幾下,似乎有什麽在腦海中閃過。

太快,她還未曾捕捉到,已消失不見。

金珠端著茶水進來,彎腰放下托盤,一臉詫異道:“小姐,將軍看上去有些不好,你們說什麽了嗎?”

何止不好,謝雲舟臉色蒼白,眼神無光,神情懨懨,好似生了一場大病,明明他進門時還是那般雀躍,臉上淌著濃濃的笑意。

這怎麽才半個時辰不到,卻好似換個人。

“金珠,我昨夜可曾做過什麽?”金珠挑眉想了想,昨夜除夕夜,府裏上下一起歡聚,何小姐來府上同小姐一起慶祝,她們喝了好多久,她去廚房讓人準備醒酒湯,回來時,何小姐已經被府裏的下人接了回去。

至於小姐也已經不在偏廳,而是回了房間,金珠在長廊裏看到了謝雲舟,還同他打了招呼。

謝雲舟臉上淌著笑,叮囑她好生照顧小姐,隨後他出了府。

金珠細細想完,搖搖頭:“不記得有什麽特別的,小姐一直同何小姐飲酒,後來,何小姐離開,小姐便回了房間。”

“就這?”

“是。”

江黎想起了謝雲舟方才的神情,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或許是她真做了什麽而不知。

她到底做了什麽呢?

江黎想破了腦袋都未曾想出,問銀珠,她的說辭和金珠是一樣的,都說沒有,江黎越發詫異了,既然如此,謝雲舟又是為何。

他這人……

還真奇怪呀。

-

回府後的謝雲舟徑直去了書房,合衣躺在了軟榻上,窗子開著,風流淌進來,吹得他臉頰泛紅。

“主子,您不是去找二小姐了嗎?怎地這麽快回來了。”昨夜謝雲舟未睡,謝七也沒睡好,他知曉主子是高興的,因為二小姐說喜歡主子。

謝七也為主子高興,盼了這許久,終於等來了這番話,誰聽了又會不高興呢。

“二小姐沒在府裏嗎?”謝七把窗子關上,風流淌不進來,房間裏頓時不那麽冷了,他去整理書案上的公文,“那二小姐應該去找何小姐了。”

“主子要是急,不若去路上尋尋。”謝七同謝雲舟講了好久,他全然不做聲,眼眸直勾勾睨著盯著一處,不知在想什麽。

謝雲舟還能想什麽,他是想起了昨夜,花前月下,冷風拂麵,江黎停住,含情脈脈睨著他,莞爾輕笑,柔聲說道:“我也喜歡你。”

銀白月光灑了一地,輕柔地好似薄霧。

謝雲舟仿若進入夢中,一切那麽不真實,但又那麽讓人心悸,他捧起她的臉,“阿黎,你再說一次,你喜歡誰?”

“你啊。”江黎帶著醉意的聲音悠然傳來,比世間最動聽的曲子還好聽,“你,喜歡你。”

謝雲舟被喜悅包裹著,心裏好似燃起火,滾燙的熱意紛湧而來,他緩緩湊近,吻上了她嬌豔欲滴的紅唇。

濃鬱的酒香充斥在口中。

怕嚇到她,他不敢太用力,淺嚐輒止,那一吻好似冰天雪地裏盛開出美豔嬌花,驚心動魄般的喜意襲來。

他從未這般開心過,抱起她,轉起了圈圈,一圈一圈,她在笑,他也在笑。

她抵在他胸前,輕喘著氣息說道:“謝雲舟,你會一直對我好嗎?”

他圈住她的腰肢,把人朝懷裏按了按,眉宇間滿是濃情蜜意,光影拂到他臉上,勾勒出他清雋的容顏。

每一處都是恰到好處的完美。

他聲音繾綣動聽,“是,一輩子對你好。”

“隻對我一個人好?”

“是,隻對你一個人好。”

“謝雲舟,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江黎緩緩抬起眸,水漾的眸子裏波光瀲灩,“我很凶。”

謝雲舟空出手摸了摸唇角的豁口,輕笑,“是很凶。”

江黎仰起下巴睨著他,眯眼道:“別笑,我是說真的。”

謝雲舟探出舌尖舔了唇角,隱約的嚐到了血腥味,附和:“嗯,真的。”

“我聽聞你兄長年前新納了妾室。”江黎身子不斷晃著,穩了穩才停住,眼瞼想睜開,奈何太重,又垂下些,“我不可能同人共侍一夫的,我善妒,並非良配,你可要考慮清楚了。”

言罷,江黎打了個酒嗝,身子左右晃動的幅度更大了,沒站穩,栽倒在謝雲舟的懷裏。

她臉貼著他的胸口,聽到了他有力的心跳聲,她抬起眸,用那雙包含醉意的眸子凝視著他,“你心跳好快。”

他的每次心跳皆是因為她。

她說自己“好凶”,他又何嚐不是,看到她同其他男子在一起,他也會嫉妒的抓狂。

他低頭抵上她的鼻尖,“那正好。”

江黎道:“什麽正好?”

謝雲舟臉側轉,低沉動聽的聲音伴隨著灼熱的氣息落在了江黎耳畔,“我也是,很凶。”

“我也是善妒。”

“我也是,受不得你身邊有其他男子出現。”

“所以阿黎,我們是天賜良配。”

江黎喝得太多了,睡前迷迷糊糊聽到他說了什麽良配,其實她還有話要說,她酒量不行,大抵醒了後會把一切都忘了,要不要先留下些什麽。

……

謝雲舟盯著一處看了太久,眼眸有些酸澀,眼底沁著的紅血色也越發多了,謝七見他一直不說話,以為他生病了,“主子,您是不是哪裏不適?要不要去尋常太醫看看。”

“常太醫什麽病都能看好嗎?”謝雲舟問。

“常太醫連西域的毒都會解,醫術自然是了得,尋常病肯定能看好。”謝七道。

“那心病呢?”謝雲舟訕訕道,“心病能醫嗎?相思病呢?也能醫嗎?”

謝七:“……”

謝七頓時明了,主子這是同二小姐鬧別扭了,不然怎地如此講話,“主子要讓著二小姐些,女子嘛,哄哄會好的。”

就怕無處可哄,謝雲舟的心很痛,他背脊弓起,又不願講話了。

-

晌午後,何玉卿閑來無事,又來了別苑,同江黎對弈看話本,她見江黎唇角有道細小的豁口,湊近盯著瞧了好久,挑眉問道:“你嘴唇怎麽回事?”

江黎抬手輕觸了下,“許是昨夜飲酒不小心磕到的。”

記不得了,用早膳時她突然察覺到疼,這才知曉自己唇角破了,至於為何破的,還真不知。

“磕破?”何玉卿又定睛看了看,無心說道:“這哪裏是磕破的,一看就是咬的嘛。”

話音方落,四周寂靜無聲,她眼睛大睜:“等等,咬的?誰咬的你?”

按照傷口的位置來看,肯定不可能是江黎自己咬的自己,自己咬自己不會咬成那個模樣。

“什麽咬的?亂講。”江黎紅著臉頰否認,心卻莫名跳快了些,捏著棋子的手指抖了抖,淡聲道,“才不是咬的。”

“這一看就是咬的嘛。”何玉卿對著金珠說道,“金珠你過來,看看你家主子的唇角像不像咬的?”

金珠正忙著清掃,聞聲走過來,偏頭瞧了瞧,“看不大出。”

“怎麽會看不出來,”何玉卿話落,猛然想起什麽,一拍大腿,“我記得了,昨夜謝雲舟來過。”

那時江黎同她喝到了興頭上,她們對著明月舉杯喝酒唱曲,好不愜意,謝雲舟大抵便是那會來的。

她喝得也多了,也不太確定。

“不會是他……”何玉卿雙手掩唇,一臉噙笑的模樣,眨眨眼,放下手,傾身道,“不會是他弄出來的吧。”

江黎眼睫輕顫,戳著她肩膀道:“又亂講。”

“我哪裏亂講了,也許真是……”何玉卿擺擺手,“好好好,我說錯了,不是他,還不成嗎。”

昨夜的事,除了暗處的謝七,其他人都未曾看到,與謝雲舟來講,好似竹籃打水一場空,白高興一場,什麽也沒有。

-

江黎同何玉卿過了愉悅的新年,可與謝雲舟來說,這個年過的太過難捱,一直到了正月初四這日,他才從書房裏走出。

還是被謝七喚出來的,謝七隻說了一句:“主子大事不妙。”

謝雲舟道:“出了何事?”

謝七蹙眉道:“荀衍帶二小姐出城了。”

謝雲舟站起,換好衣衫急匆匆出了門,馬蹄濺起雪花,雪花飛揚飄落,在空中劃出一道冗長的弧,似綿延到了遠方。

他一路追出城,卻未尋到荀衍的馬車,謝雲舟眉梢攏著,臉上神色陰戾,謝七駕馬跟在他身側,“主子別急,他們必定沒走遠。”

謝雲舟怎麽可能不急,揮舞著馬鞭對著馬背拍去,馬兒吃痛,風馳電掣駛出。

恍惚的,雪再次從天而降,風從耳邊呼嘯而過,謝雲舟深邃的黑眸裏暗沉如深淵,他不知道荀衍帶江黎去哪了。

他更怕,江黎答應荀衍什麽。

謝雲舟的心驟然擰到一起,像是被什麽蹂、躪著,胸口再度疼起來,汗水浸濕了他的衣衫,風一吹,冰涼一片。

阿黎,你在哪裏?

馬車裏,江黎同荀衍淺淺談著,“衍哥哥,咱們要去哪裏。”

荀衍睥睨著她,黑眸裏有什麽一閃而逝,淡笑道:“阿黎別急,晚點你便會知曉。”

江黎柔聲道:“好。”

馬車裏有很多小物件,江黎拿起來把玩,“衍哥哥這是你親手做的?”

“忘了嗎?”荀衍挑眉問道。

江黎手裏拿著的是一隻風車,不過她確實不太記得了,“我應該記得。”

荀衍睨著風車,思緒被拉遠,“那年你最喜歡的風車被周翠雲搶了,你哭了好久,恰巧風車賣完了,我為了哄你開心,親手給你做了風車。”

江黎突然想起來,“是啊,你親手做的。”

往事浮現在眼前,她憶起,那日她得了風車別提多開心了,正把玩時,周翠雲走來,二話不說,便命丫鬟去搶,搶了後她也不玩,而是直接踩壞。

江黎甚少收到禮物,那是第一次,她很珍惜,誰知被周翠雲弄壞了,她哭了很久。

後來周翠雲還做了更過分的事,她去蹲下撿起時,周翠雲故意踩上她的手,用力碾壓,直到荀衍出現她才收起腳。

那時的江黎,手指都被踩破了,卻還是死死抓著那隻風車。

荀衍為了哄她開心,出府去買新的,轉了一圈都沒看到,遂,回府後,親手給她做了新的。

江黎看著新做好的風車終於破涕為笑,她不知情的是,荀衍為了做那隻風車手都被紮破了。

因為是他第一次做,總是做不好,他怕江黎會不喜歡便一直不停的做,做了十幾個,才有一個滿意的。

翌日,他把最滿意的那個給了江黎,現在看來,還是太醜,他這會兒做的話肯定會做的更漂亮。

江黎放下風箏拿起木梳,沒記錯的話這把梳子也是荀衍做的,荀衍手巧,會做很多東西。

江黎剛收下木梳時,夜裏睡覺都會拿著,生怕被人搶了去。

她繼續翻找著,還有木簪,雕刻好的小人,還有她那年剛學會寫字,滿滿一張紙都是寫的“荀衍”,至今那張宣紙也完好的放在盒子底部。

江黎垂眸看著,心裏莫名感動,這個世上大抵隻有荀衍如此念舊,其他人怕不是早忘了兒時情誼。

就像謝雲舟,她與他共同經曆的事情更多,可挑挑揀揀下來,也就隻有那麽一兩件事值得回味。

或許,也隻是她單方麵的回味,在謝雲舟眼裏,什麽都不是。

“阿黎,你看。”荀衍給江黎遞上手編的花環,這個花環是少時江黎編來送給荀衍的,她還記得,她把花環送給荀衍時說過的那些話。

“衍哥哥,我們長大了成親好不好?”

那時她太小,根本不懂成親是什麽,隻是偶爾聽到家裏大人提起,才會跟著提起。

江黎如今想來,隻覺得那時的自己好天真。

荀衍也想起了這段往事,“阿黎可還記得,送我花環時你說的話。”

江黎不知道荀衍為何會突然提起,抿抿唇,道:“時間太久了,我給忘了。”

“你說,我們成大後成親。”荀衍慢抬眸,眸光熠熠,“阿黎,少時的話還算數嗎?”

“……”江黎微頓眼睫顫著說不出話。

這話也屬實不好答,應不應都不對,她選擇忘記,“衍哥哥又拿我說笑了。”

荀衍眉宇間攏著笑意,輕輕拂袖,指尖微顫,“阿黎是不認了?”

江黎見注定躲不過去,淡笑道:“不認什麽?我都不記得,衍哥哥莫要拿我逗樂。”

她掀開車簾指著遠處成排的梅林說道:“衍哥哥,好漂亮。”

江黎酷愛梅,房間裏也總是會擺著梅花,媚媚看後,心曠神怡,“我們去那裏好不好。”

荀衍附和道:“好,去那裏賞梅。”

馬車停下,荀衍先從馬車上走下來,然後伸出手,“來,扶我。”

江黎指尖微縮,拒絕的話剛要說出口,遠處傳來馬蹄聲,聲音很響,須臾間便停在了降臨和荀衍麵前。

謝雲舟高坐在馬背上,舉高臨下睨著荀衍,“荀公子走得這麽急,是要去哪裏啊?”

荀衍淡聲道:“賞梅啊。”

“是嗎。”謝雲舟身子前傾,胳膊搭在馬背上,手指捏著馬鞭,淡聲道:“我還以為荀公子要悄悄帶阿黎走呢。”

“我要是真帶阿黎走,你當如何?”荀衍肩上裘衣漾起,劃出一抹悠然的話,裘衣下的身形越發修長有致。

“我會——”謝雲舟故意停頓了下,然後噙笑說道,“殺了你。”

他是在笑,但笑意並未達到眼底,黑眸裏蓄養著冷意,手指攥得咯吱響,看樣子是要同荀衍拚命。

“哈哈。”荀衍仰頭輕笑出聲,精致的下頜勾勒出流暢的弧線,“將軍真愛說笑。”

事關江黎,謝雲舟從來不說笑,若是荀衍敢私自帶江黎離開,他會追到天涯海角。

江黎不知謝雲舟是抽哪門子瘋,一臉殺氣騰騰的模樣,下意識護住荀衍,走下馬車,站定在荀衍麵前,胳膊擋著,“你不許傷害衍哥哥。”

謝雲舟所有的戾氣在麵對江黎時頓時消失不見,他不願她如此護著荀衍,眸色變暗,“阿黎,為何每次有事,你都要護他,那我呢?”

你就不能護護嗎?謝雲舟差點脫口而出,忽地,他意識到,便是他講了,也換不來江黎的一絲情誼,便沒了講的心思。

她對他,向來如此冷漠。

他不是早已習慣了嗎?

後來,謝雲舟才肯正視內心,他並未習慣,隻是選擇了視而不見,他在心裏渴望著江黎的愛。

哪怕一點點都好。

有道聲音在謝雲舟心底翻騰,阿黎,別對我太殘忍,我會受不住的。

……

這日的賞梅因謝雲舟的突然出現到底也沒看成,江黎又上了馬車,隨後荀衍也坐了上去,阿川剛要揮鞭離開。

謝雲舟從馬背上躍下,把他騎來的馬兒綁樹上,然後跳上了馬車,掀簾同江黎坐在了一處。

他這般肆意的行為惹得荀衍不快,“謝將軍你走錯地方了吧。”

“你們不是回去嗎?正好一起了。”謝雲舟完全沒有生氣的模樣,噙笑道,“咱們三人一起,路上也不會憋悶。”

荀衍看到他的第一眼便已經開始憋悶了,心也跟著憋悶,全身上下每一處都憋悶,他手指攥緊成拳,想把謝雲舟打出去。

謝雲舟笑笑,“不走嗎?”

荀衍思緒回籠,對阿川說道:“走。”

馬車快速朝來時路駛去,風似乎更大了,吹拂的車簾來回飄動,冷風嗖嗖湧進來。

謝雲舟見狀解開身上的背上氅衣,披在了江黎身上,手攬著她的肩膀,柔聲問道:“還冷嗎?”

每每冬日與江黎來說都是挺難熬的,那些年風寒入體未痊愈,身上一直有病根,其他節氣還好,冬日總是不行。

謝雲舟怕她凍壞了,胖若無人的攬著她,他眉梢淡挑,看上去心情不錯。他倒是舒服了,但荀衍不好了。

若是眼神能殺人,謝雲舟已經死了。

荀衍恨不得把他的手剁掉,謝雲舟知道他氣什麽,偏偏不收手,即便江黎推拒,他還是攬著她,含笑說:“今日太冷了,這樣還能暖和些。”

江黎給他翻了個白眼,分明是想做壞事還講得如此冠名堂皇,真是夠無恥的。

謝雲舟不知自己又多了一個錯處,若是知曉的話,大抵會讚同,但不會改。

他對何人都不會如此,唯有江黎,不能放手。

-

半個時辰後,馬車停在別苑外,謝雲舟先從馬車上下來,然後是荀衍,最後才是江黎,等江黎從馬車裏鑽出欲邁步走下來時,有兩隻手同時出現在她麵前。

一左一右,一個是謝雲舟,一個荀衍,他們都對江黎伸出了手,江黎垂眸睨著,藏在袖子裏的手指縮了縮,看上去有些許猶豫。

謝雲舟手指往前探了探,荀衍的手指也往前探了探,江黎更猶豫了,抿唇不動。

氣氛正僵持不下時,別苑大門打開,金珠銀珠走了出來,齊齊喚了聲:“小姐。”

江黎如釋重負,“你們怎麽才來,快扶我下來。”

金珠銀珠走上前,一左一右扶著江黎下了馬車,江黎柔聲道:“衍哥哥要不要進去喝杯茶水暖暖。”

荀衍當然是樂意了,可接觸到阿川的眼神後,他似有明了,淡笑道:“下次吧,今日我還有事。”

“好,那便下次。”既然荀衍都這樣講了,江黎也不好留人,看著馬車走遠後,抬腳步上台階,地上有雪,路滑,她幾次差點摔。

謝雲舟見狀擠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腕,輕輕一提把人拉近懷裏,也不管金珠銀珠怎麽看,攬著江黎的腰肢進了門,然後沿著長廊朝江黎住處走去。

金珠銀珠刻意放緩了步子,在後麵遠遠跟著,隱約的聽到了談話聲。

“謝雲舟你放手。”江黎皺眉道。

謝雲舟把人拉進偏廳後才鬆開了手,看桌上有茶盞,傾身倒滿茶水遞給江黎。

此時江黎手腳冰涼,凍得牙齒打顫,握住茶盞後才暖和了些許,抿抿唇,“你不要以為——”

她話還未曾講完,謝雲舟拉著她坐到靠近火盆的軟榻上,又找來毯子蓋她腿上,看見她鞋子濕漉漉的眉梢皺起,做了件大膽的事。

他執起江黎的腳,脫掉了她腳上穿的鞋子,然後是足衣,露出江黎瑩潤的玉足,隻是在濕漉漉的雪裏泡了太久,她腳趾又紅又涼。

謝雲舟滿眼心疼,想也沒想,把她的腳放進了自己衣衫裏麵,貼近腹部的位置,用自己的身子給江黎的腳取暖。

江黎震驚地說不出一句話,他他他瘋了吧。

江黎畏寒不是一年兩年了,之前謝雲舟看到後可從來沒有如此關心她,更別說把她的腳放進他的衣衫裏。

難不成他今日吃醉了?!

不然,江黎根本沒法解釋他的行為,簡直是太讓人羞澀了。

江黎用力去抽腳根本抽不出,她有些急了,“謝雲舟你快點放開我。”

她眼眸朝外看,幸虧金珠銀珠沒進來,不然被她們看到,該多丟人。

江黎不知的是,金珠銀珠一直在門外站著,雖然沒親眼所見,但聽他們談話也知道了大概。

銀珠嘀咕:“將軍太勇了。”

金珠比較擔憂江黎,問銀珠:“咱們要不要進去看看?”

“看什麽?”銀珠努努嘴,小聲說,“你沒聽到嗎,將軍正在給小姐暖腳咱們這會兒進去,小姐羞愧不說,將軍也會生氣的,聽我的,別去,等著。”

金珠想想也是那麽個道理,輕點頭:“好,那等著。”

她們在長廊裏等著時聽到了各種聲音,開始是江黎訓斥謝雲舟的聲音,後麵是茶盞放下的聲音,然後是細碎的嗚嚶聲。

不過外麵風大,也不太確定是不是嗚嚶聲,後麵嗚嚶聲變成了細碎的聲音斷斷續續,像極了兩個人……

金珠不敢再聽了,銀珠還豎著耳朵繼續聽,須臾,江黎的聲音傳來,“嘶,疼。”

“輕點,輕點。”

“我不要了,不要了。”

“放手,放手。”

謝雲舟始終沒出聲,漸漸地江黎的聲音變小,金珠銀珠覺得不對勁,扒著門縫去看,隻見謝雲舟抱起江黎,把她放在了床榻上,又拉過錦被蓋她身上,許是怕她冷,他把炭火燒得更旺了些。

火苗蒸騰而上,映得謝雲舟的臉頰發紅,那雙如墨染的眸子微揚,沁著淺淺笑意。

然後,金珠銀珠看到了讓她們驚掉下巴的畫麵,謝雲舟拿起江黎的足衣在炭盆前給她烘烤起來。

前後,左右,待足衣幹了後,他起身走到榻前,拉過江黎的腳,輕輕給她穿上。

世間的男子為女子做的事很多,可真沒幾個會為女子暖足,烤足衣,然後再穿上,怕是夫君也未必能做到如此程度。

銀珠嘴巴大張,一副見到鬼的神情,太驚悚了。後來她想了想,看來謝雲舟對她們小姐是真的喜歡,不是一時的迷惑。

原本銀珠還擔憂謝雲舟對江黎是一時的迷惑,現下看來應該不是。

謝雲舟忙完,又陪著江黎靜坐片刻才抬腳走了出來,見到金珠銀珠,輕聲吩咐:“金珠你去熬薑湯來給小姐喝,銀珠你去燒熱水,等你家小姐醒了,記得要她沐浴。”

金珠銀珠同時點頭,“是。”

謝雲舟本欲多呆片刻的,奈何他還有事要進宮一趟,便沒再耽擱下去,出了府,正好謝七牽著馬站在門外,謝雲舟接過韁繩縱身躍上馬背,策馬朝前跑去。

-

江黎正沉睡時,何玉卿偶遇到了江昭,她看到江昭二話不說轉身便走,背影很決絕。

沒有頓悟前,江昭可守本分,遵守禮儀,頓悟後,江昭滿腦子是他喜歡何玉卿,他不能放手,他要同她做夫妻。

他追了上去,跟著何玉卿一起上了馬車,何玉卿婢女見狀從馬車裏鑽出,坐在了外麵。

馬車疾馳,馬車內劍拔弩張,何玉卿睨著江昭問道:“你上來做什麽?”

“見你。”江昭問道,“為何一直要躲著我?”

“不想見你,”何玉卿還是不看他,故此也沒注意到他臉上落寞的神情,“阿卿。”

“你別叫我,”何玉卿道,“我同你還沒那麽熟。”

“都親過了還不熟。”江昭因她的話氣到了,哭笑不得,“看來你是真的忘了。”

“什麽?”何玉琴根本沒弄懂他話裏的意思,偏頭去看他時,才注意到他傾身湊了過來,單膝跪在她麵前,掐住她的下巴,不由分說親了上來。

他邊親邊咬,似乎在發泄情緒,何玉卿讓他太有挫敗感了,她若是還不原諒他,他真會瘋。

何玉卿上次被親已經很慌了,這次他還來,她伸手推拒,可惜沒推開,沒辦法她隻能躲。

江昭見她要躲,手移到她後頸,用力扣住,她退無可退隻能承受著他的親吻。

江昭便親吻便低喃道:“阿卿,原諒我吧,我道歉,趙雲嫣的事是我不對,我不應該心軟,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會犯錯,原諒我好不好?”

何玉卿被他親的心亂如麻,根本無法思考什麽對與錯,她眼睫顫著,承受著他的吻。

驀地,她感覺舌尖被勾了下,何玉卿眼睛大睜,似乎在說,你好無理。

江昭早不管不顧了,說他無理也罷,說他無狀也罷,總之他要遵循本心,不想做違心之事。

他現在就是想親她,他便要親。

何玉卿涉世未深,對這一切都很懵懂,起初反抗後來變成了讚同,她胳膊情不自禁環上了江昭的脖頸,偏頭迎接他的吻。

兩人不知在車內吻了多久,直到何玉卿快要窒息,江昭才退開,看著她泛紅的臉頰和猩紅的眸,江昭喉結一滾,沒忍住,再次親了上來。

狂風暴雨,似要把何玉卿吞噬掉,何玉卿無助喘息,最後喘息聲都被江昭吞噬了。

她第一次知道,原來……他也這麽壞。

壞嗎?

江昭可不認為自己壞,他是在愛江黎,讓何玉卿明了他的心意,這輩子非卿不娶。

她隻能是他的。

堪堪親了一刻鍾,江昭才退開,指腹落到她紅腫的唇瓣上,柔聲道:“你尋個日子我去見見你父親母親。”

何玉卿什麽都顧不得了,心跳太快,她好像好死了,所有意識都是遊離狀態,根本沒聽到江昭說什麽。

直到冷風襲來,她才回過神,看著馬車內隻有自己一個人頓了下,“翠兒。”

丫鬟翠兒走進來,“小姐。”

何玉卿問道:“江大人呢?”

“小姐不記得了?”翠兒道,“方才大人走時對小姐說,他要去趟宮裏,小姐還應了。”

“我應了嗎?”

“嗯,應了。”

“……我不記得了。”

她剛才魂都飛去了別處,哪能聽到江昭說什麽,“他還說了什麽?”

“要小姐尋個合適的日子,他要去拜訪老爺夫人。”翠兒道。

拜訪?

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

何玉卿心莫名跳快,臉上的紅潤增多,輕咳一聲,提醒翠兒:“今日之事不許同任何人講起。”

她指的是,江昭親她這事。

翠兒點頭:“是,奴婢不講,誰都不講。”

何玉卿抬手要去拿東西,忽地發現腕間多了一物,是翡翠玉鐲,玉的成色很好,一看便知是稀罕物。

“這是?”何玉卿問道。

翠兒猜測道:“應該也是大人給的。”

何玉卿真的不記得他幾時給她戴上的,難不成是兩人親的最火熱的時候,想到是那時,她臉頰上的紅暈又增多了。

雙手捂臉,心裏嘀咕:好羞人啊。

江昭你太壞了。

在馬車裏倚著榻子看書的江昭,莫名打了聲噴嚏,恍惚的,書上那些字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何玉卿那張精致的臉。

她在對著他笑。

江昭也情不自禁笑起,手指落在上麵去輕觸她的臉,才察覺,她沒在,說不出是失落還是其他。

……他想何玉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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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過後,又要開始忙碌,年初八,新店老店一起開張,客來雲集,很是忙碌。

忙裏偷閑時,何玉卿告知給了江黎一件事,“對了阿黎,趙雲嫣病死在牢房裏了。”

江黎頓住,“當真?”

何玉卿道:“真的。”

“聽說她死狀挺慘的,許久未曾進食,都瘦成了皮包骨,聽聞相府下人把她的屍體帶走,直接給扔了。”何玉卿莫名覺得趙雲嫣挺慘的,好歹也是相府嫡女,最後卻落得這樣的下場。

江黎淡聲道:“她是相府嫡女不假,但相爺孩子可不隻她一個,大抵死了也不會心疼。”

何玉卿道:“男人都太沒良心了。”

江黎道:“也不全是如此,例如我兄長還是好的。”

何玉卿抿抿唇,眼神閃爍,“他也好不到哪去。”

“你說什麽?”江黎問。

“沒什麽,”何玉卿道,“要不要去買胭脂?”

“好啊,”江黎也正想去逛逛,點頭,“一起去。”

走出鋪子沒多久,停了一日的雪再度下起來,江黎同何玉卿一人打著一把傘,漫步在雪裏,身上的白色裘衣被風吹得飛起,連帶著也卷起了雪花。

街邊的樹木也染了白,像是穿上了雪白的新衣,風一吹,“新衣”紛紛落地,連樹影都尋不到了。

雖是下著雪,但街上的行人一點都不少,何玉卿東看看西看看,隨後把江黎拉近了胭脂店。

好巧不巧碰到了“熟人”。

王素菊同謝馨蘭也來店裏買胭脂了,見到江黎她們頓住,王素菊便是如今這副慘樣子了,在江黎麵前還不肯認輸,話裏話外依然在嘲諷。

說她拋頭露麵坐著下等的生計,說她不要臉。

江黎眼瞼垂下又抬起:“看來謝大夫人過的挺愜意的。“

這話任誰都能聽得出來江黎是嘲諷,如今的王素菊哪裏還有愜意可言,謝雲權娶了妾室已經不進王素菊的屋子了。

夫君見不到,孩子也見不到,王素菊每日也就隻剩逗鳥玩了,但她這人就是嘴硬,死不承認過得不如意,見到江黎容光煥發還嗆嗆。

其實她是欽羨,一年前的江黎病懨懨的,好像要死了一樣,如今的江黎美的出塵脫俗,似出水芙蓉,連她這個女子見了都不免心顫,更何況是男子呢。

她有些明白為何謝雲舟一定要非江黎不可了。

王素菊突然不想鬥了,懨懨說道:“算你贏了。”

她輸了。

江黎沒聽懂她牛頭不對馬嘴的話,但也沒心情同她講什麽,看了謝馨蘭一眼,拉著何玉卿離開。

剛走幾步,謝馨蘭追了上來,誠懇道歉:“嫂嫂之前都是我的錯,對不起了。”

能聽到謝馨蘭道歉簡直是奇跡,江黎慢慢轉身,端詳著她,看她麵貌如從前,但性格卻完全變了,唇角輕勾,悠然道:“無妨。”

不是江黎大度不予計較,而是她要跟自己和解,人不能一直沉浸在恨意中,世間這麽多美妙的事,她不能隻記得糟糕的那些。

……

謝雲舟不知道從哪裏知曉江黎見了王素菊,駕馬急匆匆趕來別苑,見到江黎端詳著她看了許久,隨後把她攬懷裏,顫著聲音問道:“她們有沒有欺負你?”

“若是欺負了呢?”江黎問。

謝雲舟把她抱到更緊了些,眸色一凜,“自然是要為你爭回來。”

他的阿黎,誰都不能欺負,他也不能。

作者有話說:

請個假,明天有事,不一定能更新,我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