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狩自然知道這個道理, 他本能地厭惡一切男性和沈楚蓉的親近。
雖然,沈楚蓉當下,隻是他即將和離, 即將離開秦家的嫂子。
且,這個自稱是宋霖的年輕人, 疑點太多。
“你一個外男, 你說你是宋家表哥你就是?我且問你, 聽聞是宋家大太太和大老爺一起來的, 你若真是宋家人,怎麽不見其他人?”
宋霖原以為秦狩隻是無理挑釁, 聽完這話, 才知道他是認真的。
時下對男女防備頗為嚴苛。沈楚蓉作為嫁到秦家的婦人, 若無家裏男人的許可, 宋霖冒昧來見沈楚蓉,的確是不合規矩。
宋霖意識到這個,赫然一笑。
當下, 對秦狩的戒備去了幾分, 整個人變得和善起來。
伸手從腰間解下一個玉佩, 宋字鏤空的溫潤材質,一看便不是凡品。
“這是我宋家家主的玉印, 至於我父母,原定今日我們來給秦老爺和二爺請安, 等得了秦家許可, 才會來見表妹。”
“隻是.......咳咳......秦家老爺似乎是不方便見客,所以, 我便冒昧率先去見表妹, 明日父母再一起同行。沈表妹是不知道我今日來的, 二爺莫要怪罪她。”
宋霖身子不好,略吹了點兒風,就開始咳嗽起來。
秦狩見他雖然生的比秦朝還有書生的氣派,可膚色是不健康的白,說了這麽點兒話,就開始咳嗽。
一副喘不上氣,隨時就要嗝屁的節奏,一旁的小廝宋書,給宋霖恭敬遞上了藥丸子。
和指頭肚那麽大的指頭肚下腹,宋霖麵色紅潤,好似真的恢複了健康。
說句實話,秦狩命不久矣的模樣,雖然不應該,可還是覺得鬆了口氣。
宋霖這般模樣,便是沈楚蓉和秦朝和離了。想必也不會嫁給這個曾經的表哥。
好了,心底裏石頭落了地。
秦狩的臉色也變好了。
就宋霖這麽個病秧子的模樣,不如,讓張先生帶著軍中大夫來給他瞧瞧?
擇期不如撞日,不如,讓納蘭老先生,給他瞧瞧?
心中想著什麽,秦狩表麵上是看不出的,他朝宋霖一拱手,“宋家家主,我秦家無論如何變動,內眷進了我秦家門,就是我秦家人,定是不會讓她受一點兒損傷。”
哼!
別以為他不知道。
宋霖這番話,委婉的表示出,他已經得知秦家的狀況。
是因為擔心表妹的安危,所以才會不顧禮節突然出現。
說的就好像他秦家男人不行,保護不了自家女人似的。
輪得到他宋家擔心??
秦狩這話說的格外霸道,宋霖蹙眉,自從見到這秦家二爺第一麵,總覺得對方對表妹有著超乎尋常的關注。
就比如此刻:
進了我秦家門,就是我秦家人。
難不成,還不能和離嗎?
還是,和離完,這秦狩打的是兄死弟繼的傳統?聽聞有些遊牧民族,父親死了,為了多生育子嗣,會把除了親生母親外的,父親的其餘小妾收為己有。若是兄長死了,那便要把兄長的所有妻妾都繼承過來。
這事兒,前朝有公主和親去了,前頭那大王死了,便是公主上書國朝要求回京。皇帝依舊下旨意,依照當地風俗,嫁給了下一任的大王。
就連公主都不能避開這等風俗,秦州地處西北,莫不是,民風民俗也沾染了這等習慣?
宋霖心中打鼓,百般揣摩秦狩這話的意思。不行,等見了表妹,得委婉問問她的打算。
秦狩呢,見宋霖悶不做聲,見宋霖腰間那玉佩瑩瑩發亮,若是因為冒充宋家人便製作了這麽個玉佩,定是要虧本的。
至於旁的,宋霖既然能到千裏迢迢從福州趕到秦州,可見,的確是對沈楚蓉是在意的。
罷了,秦狩抬手,示意他身後那些劍鋒對著宋霖的將士退後。
親自上前引路,“宋家家主這裏請。”
而後,朝一旁打聽消息的淮山道,“去,通知你們奶奶,就說福州的表哥來了。”
淮山早就在一旁守著,他早在宋霖要闖進芙蓉院的時候,就在門口看見,正準備去回沈楚蓉,卻見秦狩出現,隻得讓個剛留頭的小廝去給沈楚蓉傳話。
而他自己,則在一旁候著等待消息。
見秦狩此刻說讓沈楚蓉接待客人,淮山連忙打了個千,小旋風似的往屋裏跑。
沈楚蓉對宋霖的到來,早就有心理準備。
得知小廝傳來的消息,立即喊來宋媽媽,和連翹茯苓一起,挑選要給表哥宋霖的禮物。
提起宋霖,沈楚蓉隻從宋媽媽口中得知,宋霖貌似是先天不足。而前世呢,則是死後魂魄尚未離體的時候,看見宋霖在她棺前咳嗽吐了血。
約莫是先天不足和過於勞累才導致的癆病,到底是什麽,得見了表哥,讓大夫親自看了才知道。
沈楚蓉想到這個,頓時也顧不得更衣。
一手拿著芙蓉珂子,轉身看向宋媽媽。
“媽媽,我記得咱們從京中帶來的大夫就住在後巷,你去帶他來。還有我們上次拿人參做的藥,也一並拿來。”
“不如,姑娘派人去請納蘭先生?!”
宋媽媽有些遲疑,那大夫畢竟是榮成公主為親生女兒沈顏蓉準備的,對姑娘的話雖也執行,可到底不是自己的人,有些危險。
“不用,先看看大哥的身體如何,到時候,再去請納蘭先生。”
不過是第一次見麵,沈楚蓉隻想對表哥的身體有個數兒。便是榮成公主的人,被放棄拋在這秦州,想必也有能收服的一日。
“再說,我畢竟是秦家的媳婦,秦朝現在這狀況,也不好說,能不去麻煩秦老爺秦二爺他們,就不去麻煩。”
人情似紙張張薄,用一次少一次,自然要用到刀刃上。
宋媽媽一想也是,頭一次見麵看不出什麽來,應聲去了。
剛出正房,正好撞見小跑過來的淮山,氣喘籲籲的,小臉通紅,“娘,二爺,二爺讓我來稟告給大奶奶,說是,說是讓大奶奶準備,準備接客!”
“接客??”
宋媽媽皺眉,而後意識到,這是宋家的大爺,沈楚蓉的表哥宋霖到了。
一巴掌拍在淮山頭上,“說什麽接客不接客的,是宋家表少爺來了!”
沈楚蓉已經隔著窗戶聽到,“媽媽你快些去請大夫,茯苓,把屏風架起來,等會兒便讓大夫在屏風後先望望表哥神色,看看嚴重不。”
“是!”
茯苓應聲,服侍沈楚蓉穿戴了。家常半舊衣裳,脂粉略施,釵環也不多,不過零星兩個芙蓉花簪,芙蓉花含苞欲放,整塊兒的玉雕刻而成,芙蓉花的粉色是玉質上自帶的顏色,溫潤不刺眼。
綠色的萼片,也是同一塊兒玉上循著綠色雕刻的。這般顏色,一看便是精品。
這是沈楚蓉的嫁妝,玉簪和之前的一些首飾一樣,都是沈相國在她出嫁前,放在嫁妝裏的。
沈楚蓉雖然知道,可也沒有骨氣的說什麽不要之類的話。
沈從文虧待的不是她一個,在沈家獨自一人住在院子中,和沈家眾人分府而居一般。哥哥呢,自幼便不見蹤影,至今讓宋老頭四處去尋,也依舊沒有消息。
還有母親,母親帶著宋家家產下嫁,讓沈從文從一個農戶出身的窮酸秀才,一舉成為整個國家最引人注目的秀才。甚至,不過幾年,便一路高升,直達相國的位置,成為數一數二的權臣。
而這一切的代價,則是宋家遠走福州,沈楚蓉代替沈顏蓉遠嫁,哥哥失蹤,母親早亡。
她不止是要沈從文給的這些首飾,她要的是,沈從文血債血償,榮成公主最好也能付出代價。
“姑娘??”
茯苓把一切都收拾妥當,正準備去請沈楚蓉,卻見她對著一對芙蓉花簪,眼眶發紅。
想到姑娘身世,不由頗為心疼,小聲道,“姑娘可是又想到了大少爺?不如,我們見到表少爺,去問問他,宋家四處都有商鋪,消息定是比較多的,說不定,就有大少爺的消息。”
“舅舅他們,這麽些年,定是也在找的。隻是,肯定也沒有消息......”
不然,肯定就會派人通知她......
沈楚蓉隨手把芙蓉花簪放下,隨手抽了個金簪插上發髻,和茯苓一邊往外走,一邊道,“我找哥哥,倒也不是別的。圖的是個心安罷了。”
百年之後,她見到死去的母親,好歹能說一句,這麽些年,她一直在等哥哥。
畢竟,前世都沒有出現的人,今生,怕也沒有希望。
沈楚蓉這話語氣低沉,一想到即將見到表哥舅母等人,努力拍了拍臉頰,擠出一抹笑來。
轉過小花廳,宋媽媽已經帶著大夫在屏風後等著,見著沈楚蓉,便來行禮。
“納蘭大夫快起來,”沈楚蓉見不是自家陪嫁的,反而是秦家軍中最有名的納蘭大夫。
依舊是一身道袍,看起來仙風鶴骨。長鬢及胸,白眉下一雙飽經世事的雙眸閃爍著精光。
他身為大夫,年紀大了,倒也不用避諱什麽。
“納蘭大夫,您這,怎麽在這裏?”
沈楚蓉頗為客氣,而納蘭大夫一捋胡須,朝沈楚蓉道,“是大爺請我來,看看宋家大爺是什麽情況。”
“有勞了。”
見是納蘭老先生,沈楚蓉很是放心。
她從京城帶來的大夫,是榮成公主為沈顏蓉準備的,是個太醫。猛地從宮內的太醫,變成秦家的府醫,甚至,還不是榮成公主的女兒,這個太醫說實話,並不是對沈楚蓉百依百順。
讓他製作些丸藥,從京城帶來的金瘡藥的方子,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讓他做也就罷了。可若是把唯一的表哥宋霖的治療交給他,就連沈楚蓉也不放心。
可,秦狩,居然也能想到為表哥請大夫。
未來的九五之尊,赫赫有名的殺神,居然會留意表哥這個外人的身體?
難道,是為了她??
這個念頭一閃過,沈楚蓉立即打消念頭。想想也是不可能,若不是前世陰差陽錯二人在一起,根本就不會有任何交集。
那是因為什麽呢?
沈楚蓉百思不得其解,聽到小花廳外的腳步聲,示意茯苓把屏風放好,坐在太師椅上,殷切目光看向了花廳門口。
踏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一道步伐幹淨利落,落地有聲,震得人不由心神隨之激動,可見來人殺伐果斷的氣勢。
一道步伐綿軟無力,落地虛軟,卻不緊不慢,氣息微喘,愣是跟上了秦狩的步伐。
當然,這也和秦狩放水有關。
不然,從芙蓉院大門到待客的小花廳,不過是一進的院子,哪裏會走的這麽慢。
轉過最後一道簷廊,就是待客的小花廳。
小花廳和假山涼亭的方向相反,一個位於院落西側,一個則是東側。
東側小花廳旁原先是個小戲樓,沈楚蓉搬進來後,並不是很耐煩去聽什麽戲劇,便把原本戲樓的位置給留下,隻用屏風隔開,作為了日常起居的議事廳。
畢竟戲樓冬暖夏涼,又有唱戲的高台,收拾一番,倒也齊整。
此刻,戲樓和花廳外隔著個兩米多高的十二美人的屏風,納蘭先生就在屏風外候著。
從戲樓進入小花廳,宋霖抬頭,便見到在太師椅上,坐著的美人兒,和印象中姑母的模樣有幾分相似。
相似的溫婉氣質,相似的五官眉眼,相似的殷切眼眸。
隻一眼,宋霖便知道,這是他的表妹沈楚蓉。
沈楚蓉同樣如此,比起前世九年後的印象。
現在的宋霖,實在是太讓她欣慰了。
沒有走一步喘一下,甚至,他的臉頰還帶著自然色澤,而不是前世一般,枯白,就好像是秋日上掛在枝頭的**。
看起來是完好無損的一朵花,可伸手一碰,整朵花就撲簌簌的散開,落下枝頭。
看來,還有得救。
沈楚蓉微不可查的看了眼十二美人的屏風,察覺納蘭老先生對她頷首時,徹底安了心。
隻要納蘭先生點頭,就說明有的救。
而一旁的秦狩,見沈楚蓉從始至終,都沒有看他一眼。
不滿的看了眼宋霖,又看了下藏在十二美人屏風後的納蘭老先生,隻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瞧瞧,瞧瞧。
他方才說什麽來著???
他第一眼見這個宋霖,就覺得他不是個好人。
這才帶著他來見沈楚蓉第一麵,就被沈楚蓉給拋棄了。
為什麽???就看不到他呢??
莫名的酸澀讓秦狩下意識的皺眉,渾身冷冽氣勢,讓整個大廳都冷了幾分。
納蘭先生察覺到秦狩的氣悶,捋了捋及胸的美鬢,笑著歎道,“哎,這小年輕的,可真讓人羨慕啊!”
一個愛而不自知,一個毫無波瀾。
看來,秦二少想要抱得美人歸,還有得磨呢!
宋媽媽聽到,臉色一變,隔著屏風看向秦狩,死死盯著沈楚蓉的模樣。
恐慌在心頭彌漫,莫名的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就算是成功和秦朝和離,姑娘她,能順利離開秦家嗎?
“嫂子,這是福州宋家的宋霖,還有宋大老爺和宋大太太,也在來的路上。”
看,他是不是很貼心,還有為了宋霖這礙眼的身體,他還派人請了納蘭大夫。
這話說完,沈楚蓉總算是注意到秦狩。瀲灩水眸落在男人身上,還帶著尚未平複的激動。
紅唇微啟,楚楚動人,“多謝二爺。”
沈楚蓉眼眶微紅,眉心微蹙,似是江南的山水,也因此染了愁緒,不由讓人也隨之心疼起來。
秦狩看了,恨不得把佳人抱在懷中百般疼愛,把她眉目間的愁緒徹底拂去,隻能染上笑顏。
克製的轉移目光,看向一旁的宋霖,“宋家家主,這位,便是我們秦府的大奶奶。”
因為秦狩在,算是秦家人,因此,小花廳並沒有屏風隔開,眾人可以清晰看到五官。
宋霖這才勉強克製住激動地心情,血緣之間的聯係讓他不自知的紅了眼眶,抬手看向沈楚蓉,“宋霖,見過秦大奶奶。”
不是親昵的表妹,也不是疏遠一些的沈表妹。
而是,秦大奶奶。
沈楚蓉麵上的笑意一僵,莫名的想要糾正宋霖的稱呼。可轉念一想,宋家為商戶,即便曾經是皇商,可依舊比不上手握重兵的秦家。
秦仕是秦州的土皇帝,掌管生殺大權。而宋家,在福州雖然頗有權利,甚至,出海遠在南亞等國頗為威名。可麵對秦家,他依舊是弱勢的。
甚至,要對自己行禮。
沈楚蓉不由有些後悔,因為自己一個人的事情,把整個宋家卷進來,是不是正確的選擇。
氣氛,有著片刻的沉默。
宋霖是個清俊儒雅的男人,隻是外表清俊儒雅,看起來無害罷了。若真是表裏如一,隻怕不等接管宋家,就被那些狡詐的各地的大掌櫃給吃的骨頭都不剩。
所以,他察覺到沈楚蓉的沉默,溫潤笑意掛上臉頰,看向沈楚蓉,“方才是給外人看的禮儀,表妹,你該不會因此疏遠我這個哥哥吧?”
“哥哥!表哥!”
沈楚蓉踟躕了下,喊出久違的,醞釀了許久的稱呼。
如果,她的親哥哥也在就好了!
“沈家表妹。”
宋霖笑著應了一聲,轉身看向緊繃著臉,不辨喜怒的秦狩。
“二爺,我自稱一聲長兄,不過分吧?”
甚至,宋霖說完這話,還特意看似有禮的詢問了秦狩。
“自然不會。”
秦狩緊繃的下顎線看起來分外冷硬,沈楚蓉無意間展現出來的,因為宋霖而展現的情緒激動,讓他,看宋霖格外不順眼。
可偏偏,人是自己帶來的,也隻能忍者。
沈楚蓉聽到二人對話,也意識到能在今日見到宋霖的功勞是秦狩,笑著道謝,“多謝二爺,若不是二爺,隻怕我不知什麽時候,才能見到表哥他們......”
“不謝!”
秦狩冰封的表情稍微緩解,心中腹誹。
虧她有良心,還好,還知道感謝自己,派人去請宋家大太太,派人去請了納蘭老先生給宋霖問診,甚至,親自帶著宋霖來見她。
果然,這些付出是有用的。
隻可惜,沈楚蓉目光在秦狩臉上略一停留,就又再次回到了宋霖的身上。
她語氣很輕快,詢問的都是好奇的事情。
“表哥,你們是什麽時候出發的?”
“還有啊,從福州到秦州,路上大概走了多久?外祖父外祖母身體可好?大舅舅和大舅母也跟表哥你一起來的嗎?人現在在哪裏啊?還有二舅母二舅舅,聽說他們現在也在福州?二人身體可好,我可有別的表弟表妹?”
一連串的問話,讓宋霖眼底露出笑意。
沈楚蓉針對宋家的問題,都是問的家裏人。明顯,這是打聽過宋家的狀況。
“祖母自從年前開始便不大好了,沒別的毛病,隻是腿腳疼不大愛走動,外祖父倒是健壯。”
宋霖忽視掉一路上的辛苦,先從宋家人的現狀開始講起,而後接著道,“我爹娘也來了秦州,原本是準備拜見了秦總兵才來見表妹,所以今日並沒有隨我一起前來。但,二爺已經派人去請了,等會兒就來。”
“至於二叔和二嬸嬸,二叔和二嬸嬸身子不大好,早些年二嬸嬸懷了一個,隻最後沒保住,這麽些年過去,他們也看淡了這個。”
宋霖平日裏鮮少說這麽多話,到了最後,氣息微喘,整個人竟有些不支。
讓一旁的宋筆嚇傻了,結結巴巴的把緩解症狀的藥丸子送上,“大大大大爺???”
這是見到了沈表姑娘,大爺看似冷靜,實際上就忍不住激動了??
可大爺這病,不能勞累,也不能激動啊!
宋筆的呼喚,讓宋霖緩過神。隻,已經來不及了。
從肺腔湧上來的癢讓他拿帕子捂住嘴,整個人躬縮成蝦米,拚命咳嗽,“咳,咳咳!咳咳咳咳!”
聲震的整個小花廳茶水也隨之起了漣漪,沈楚蓉才放下的心,頓時崩了起來。
“表哥......”
沈楚蓉這個時候,才發現宋霖的症狀。
原來,他竟然已經虛弱至此。不過略說了幾句話,就咳嗽成這般模樣。
連忙起身,來到宋霖身邊。剛一靠近,就嗅到濃厚的藥味撲麵而來,讓沈楚蓉瞬間紅了眼眶。
才見麵的家人,居然虛弱成這般模樣,實在是太讓人意難平了。
“納蘭老先生,您快來看看。”
秦狩見沈楚蓉眼眶發紅,深情慌張。一手扶住宋霖,避免他倒下,一邊喊在十二美人屏風後的納蘭老先生。
宋媽媽聽到,正準備去扶納蘭先生。卻見明明是個年過八旬的老人,可手腳比年輕人還要利落,噌的一下起身,眼前一花,在看過去,已經到了宋霖身邊。
看起來毫無威脅的納蘭先生,竟然這般厲害。
宋媽媽渾身冷冷打了個寒顫,看來這秦家,是藏龍臥虎啊!
納蘭老先生單手握住宋霖手腕,閉目把脈。
沈楚蓉見宋霖手腕露出的肌膚幹瘦,沒有一點兒肌肉。和一旁的秦狩相比,同為青年男子,要比秦狩瘦上一半要多。
沈楚蓉這才發現,才八月,宋霖居然穿上了冬日才穿的厚毛衣裳。
難怪,方才她隻是覺得他身形稍瘦,可沒有發現別的異常。
納蘭老先生把完脈,又查看了宋霖舌苔,見色澤發黑,心知是毒,微不可查的看了眼秦狩。
秦狩點頭,納蘭老先生才看向沈楚蓉和咳嗽止了,但在艱難喘息的宋霖。
“稟二爺,大奶奶,宋家家主的這身體,是中了毒。”
“中了毒??”
沈楚蓉倒吸一口涼氣,她一直以為,表哥隻是先天不足,或者隻是被染上了癆病而已。畢竟,常年咳嗽不止,甚至嘔血,甚至,身形消瘦,這些狀況,太像是眼下的癆病。
竟然,不是癆病,也不是先天不足,而是,中毒。
“怎麽會呢,怎麽會中了毒?”
“表哥,下毒的是誰?你可知道?”
沈楚蓉穩住心神,目光落在喘息微微停頓的宋霖身上,見他正要張口說話,連忙道,“表哥,你不要說話,知道就點下頭,如果不知道,搖頭就可以。”
宋霖聞言,溫和笑意看向沈楚蓉,示意對方別怕。
而後,緩緩搖了搖頭。
沈楚蓉失望的垂下頭,如果知道是誰下的毒就好了,至少能去報仇,也可以有個方向能去研究解藥。
這突然得知中了毒,解藥怎麽配?先去分析是什麽毒,再去根據毒素去配解藥,最後還要調正成適合表哥身體的藥方。
畢竟,有些毒可是以毒克毒,解藥裏,不乏是一些能使人致死的藥粉。
若是還要去找什麽代替的藥材,表哥的身體,能不能等這麽久?
如果知道凶手是誰就好了。
沈楚蓉捏緊手,雖然沒有證據,可一個莫名的猜測,指向京城。
而秦狩眼底露出了然的神色。
他第一次見宋霖,便直覺這人不對勁。聯想到秦仕被人算計的事情,直覺讓他立即去請納蘭老先生。
若是錯了自然是最好的,沒有中毒隻是生了病,治好病就好。
可若是中了毒,那幕後的凶手是誰?他的目的是什麽???
秦狩的臉色,也隨之陰沉下去,一想到背後針對宋家,甚至針對秦家的算計,讓他麵色直接陰霾密布,讓人看了望而生出懼怕。
“蓉兒,不怕。”
正在氣氛低迷之際,小花廳外傳來一道溫和女聲。
沈楚蓉聞言,抬頭看了過去。入目,是一個容貌中上,望而可親的婦人。她年約四旬,身穿寶藍蜀錦滿福對襟長衫,烏黑發間金銀花錯雍容華貴,五官端正,氣質舒雅。
雖不是十分國色天香,可自有一番風流氣度。
沈楚蓉知道,這位,便是她的大舅母,榮氏。
“大舅母!表哥,表哥,他身體不好,是因為中了毒!”
沈楚蓉自打出生,對母親已經沒有了印象。可此刻宋大太太榮氏的寬厚聲音,讓她不由露出脆弱的神態來。
前世,她進了秦家後被丁氏和丁卿雅磋磨,沒有她為了糧食,而去聯係宋家的事情。可即便是多年不聯係,在得知她的死訊後,大舅母和表哥宋霖也依舊千裏迢迢的來到秦州,來給她收屍。
想到前世,不可避免的,想到了現在依舊是他丈夫的秦朝。
秦朝雖然被秦仕拘謹,秦州內外,也開始傳起秦朝並非秦仕親生,而是丁氏二嫁,她前頭那個男人的種。
不是秦家人,自然不能繼承秦家家業。
隻要和離了,她就可以徹底離開秦家。
可沈楚蓉想到了前世秦仕的死,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榮成公主,她真的會這麽簡單地放棄?
壓下心中的疑惑,沈楚蓉加快腳步,撲向榮氏。
秦狩看見沈楚蓉對宋大奶奶毫無保留的依賴,一股無力從心頭升起,恨不能,立即殺到戰場上,殺上幾萬個回合。
什麽時候,她才會對他這般依賴?
而一旁的宋霖,喘息聲漸漸停止。看起來毫無威脅的眼眸落在了秦狩身上,瞬間意識到,這位秦家二爺,隻怕對他的表妹,起了心思。
他是樂見其成,還是暗中阻止?
宋霖心底苦笑一聲,不管是樂見其成還是暗中阻止,都有一個前提。
沈楚蓉,她不能是別人的妻子。
即便是代替沈顏蓉嫁給秦朝,即便是尚未同房。可隻要她是秦朝的妻子,她的名聲,就不能有一點兒瑕疵。
至於秦家大爺秦朝,不說身世不是秦仕所生,便是內宅混亂,除了百靈這個娼妓,還有丁卿雅這個另嫁的婦人。
這般人品,就不是表妹的良配。
早先,她沒有娘家人撐腰被秦家欺負,可眼下,他們來了。
不論付出什麽代價,都要讓表妹恢複自由之身。
宋霖暗暗下定了決心,餘光看著沈楚蓉如燕歸巢一般,起身撲到了榮氏懷中。
她強忍了許久的眼淚兒撲簌簌落下,就好像是,離家已久的孩子,終於見到了父母,可以露出內裏的無助。
“蓉兒,不怕,不怕。”
宋大奶奶榮氏抬起手,細細的拍著沈楚蓉的肩頭,安撫她道,“你放心,我們早就知道了,你哥哥這是中了毒。隻是,這毒素下的太過邪門,不止是不能輕易解掉,甚至,在你哥哥體內達成詭異的平衡。”
“隻要去掉一個毒素,剩下的就會毒發,讓人死亡。所以,這麽多年,我們一直在找辦法,可惜,一無所獲。”
“隻能,眼睜睜看著你哥哥他這麽虛弱了下去。”
榮氏聲音帶著一股疲憊,見沈楚蓉看起來很是萎靡不振,不由大為心疼。
十指相纏,拉著她的手來到宋霖身邊,拍了下他肩膀,責怪道,“你這孩子,怎麽不把你的身體狀況和你妹妹說一說?你看看,把她嚇哭了,你就高興了??”
“我......”
宋霖久違的咳嗽,讓他聲音嘶啞,張口就有要咳嗽的趨勢。
沈楚蓉連忙阻止,“舅母,是我,是我方才問了表哥許多話,還沒來得及讓表哥解釋呢!”
“那也是他做得不對!”
宋大奶奶可不會因為這個心疼兒子,道,“我記得你在這秦州有幾個首飾鋪子?你妹妹是個女孩子,作為賠罪,你給她一個。”
理直氣壯,毫不客氣的剝削兒子給沈楚蓉貼補私房。
“不不不不,舅母,我不能要!”沈楚蓉連忙拒絕,表哥身體不好,費勁心力的打理家業,她一個外人,沒有權利去拿屬於宋家的家產。
“這是我們欠你的!聽話,拿著!”
說話的,是一個中年男子。沈楚蓉驚訝回頭,才發現,大舅母身後,竟然跟了個一身素服的中南美男子。
沒有絲毫商人的市儈氣息,他氣質超塵,五官看起來頗為年輕,比一旁的大舅母還要年輕。
桃花眼微微一笑,勾勒出讓人心神晃動,就連聲線,也帶著股成熟男人的魅力。
沈楚蓉有生之年,第一次見到這般的美大叔。
身邊的秦狩自不必說,未來的九五之尊,眼下雖才二十,可也依舊卓然出群。秦朝雖然人品不咋地,可在秦家養了這麽多年,儒雅的外觀也挺唬人的。
秦仕呢,是個糙漢。素來不在意吃穿,五官平俗,可渾身氣勢驚人,畢竟是秦州的當家人,手握百萬秦軍,自然不能忽視。
而父親沈從文呢?是典型的文人儒士。便是沈楚蓉不喜歡他,也不得不承認父親容貌的確是不錯。
畢竟,能讓她的親生母親帶著家產下嫁,能讓榮成公主下嫁,可見當年之出眾。現在雖然年紀大了,可久居相國的位置,原本書香筆墨的氣息並不很多,反而,是上位者的壓製,是不言苟笑的嚴肅。
和眼前這美大叔的氣勢還是不同。
乖乖啊!
沈楚蓉不由驚呼一聲,同時,一股遺憾從心頭升起,若是,若是大表哥不被毒素毀了身體,是不是也有大舅舅眼下這般鳳儀。
“大舅舅。”
沈楚蓉墩身行了一禮,而後深吸一口氣,正要再次拒絕,一旁的秦狩接過話茬,“嫂子,宋家給你,你就拿著。秦家,不會讓他們吃虧的。”
別以為他沒看見,沈楚蓉,這沈氏,她居然看著宋家大老爺有了一瞬間的失神。
而沈楚蓉,在秦狩開口後,瞬間意識到,宋家到來對秦家意味著什麽。
從福州而來的宋家,有著能直達占城等地的大船,有著占城等地帶來的珠寶糧食,而這些,不止是秦州所稀缺的,也是那些遊牧民族所稀缺的。
更是,京城所稀缺的。
宋家即便是遠在福州,可依舊,利用自己的能力,為宋家子孫提供庇佑。
“乖,蓉兒,舅母和舅舅給你你就拿著,等以後見了你哥哥,舅舅和舅母還有好東西給他呢!”
宋大太太榮氏見沈楚蓉低頭,似乎是不知道想什麽。不由繼續道,“再說啊,你看看,你大舅舅還有我,從福州那麽遠的過來,在秦州的吃穿住行,不都是得靠你張羅?
不止你結婚的時候沒有給你添妝,甚至啊,過往這麽些年,你生日,三節六時的禮物,也依舊沒有給你送過禮物。”
“這些啊,都是你舅舅還有我欠你的。你好歹的得給你舅舅和舅母一個補償的機會對不對?”
沈楚蓉知道,宋家在秦州定是有居處的,這麽說,肯定是故意安撫她,怕她不敢收下故意說的。
但,她不是不敢收,而是,想到要把宋家拉入旋渦,就覺得惶恐不安。
“舅母給我,我就拿著。隻是,有一件事情,我想單獨和舅舅,舅母,還有表哥說。”
沈楚蓉說著,目光看向了一旁的秦狩。
“二爺,不知道,您方便不方便回避一下???”
這話問完,秦狩的臉色,瞬間變得不好。
對宋家的態度,比對他好也就算了。現在,居然還要單獨和宋大舅舅,宋大舅母,宋霖這幾個礙眼的說話。
秦狩不想答應,可是,這是沈楚蓉提出的委婉的請求,他又不知道怎麽拒絕。沉默......
氣氛開始變得詭異起來,宋大奶奶榮氏見狀,連忙打圓場,“沒事的,二爺不是外人,他也能聽得。再說,我們娘幾個自打小時候一別,這麽些年沒見過,定是有許多私房話要說的。”
不是外人,私房話。
話裏話外,還不是想讓他走???
秦狩不肯鬆口,而一旁的納蘭老先生已經再次給宋霖把脈結束,見狀,插話道,“宋家大老爺,宋大太太,令郎這毒雖然有些難搞,可小老兒我倒是有幾分把握。若是相信小老兒,不如,過幾日,小老兒我開上藥方,喝上幾日試試如何?”
“如此,就多謝了!!!”
宋大太太和宋大老爺對視一眼,夫妻兩個很是激動。這麽些年,不止國內的大夫看過,便是什麽苗疆川蜀占城那邊的大夫,也都請到福州為宋霖看過病。
可這麽些大夫,每一個都在搖頭。
眼下,別說納蘭老先生隻是有幾分把握,便是隻有一分,他們也願意一試。
納蘭老先生見狀,朝沈楚蓉略一彎腰,“大奶奶,告辭了。”
“納蘭先生慢走。”
沈楚蓉目送他離開,遠遠地,納蘭老先生哼著曲兒一般,卻清晰傳到小花廳內,“都說她花容月貌惹人愛,卻不知,我寧願爬牆也要把花采.......”
“死纏爛打花兒可不好摘,速速離開你再來.......”
沈楚蓉聽得迷茫不解,什麽花兒摘,什麽你再來?
見秦狩站在原地,試探上前,“二爺,我和舅母,想說些家裏話......”
秦狩冷哼一聲,看了她一眼,沒說話,走了。
沈楚蓉打了個寒顫,莫名覺得男人那一眼,蘊藏著百般意味。
好像是:讓我聽你的話,準備好付出什麽代價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