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我是您親生的吧??”

秦狩倒退兩步,不敢置信的開口詢問。

這是親爹對親兒子的態度嗎??

過分!!!!

秦仕呢,見秦狩問出這話, 氣的吹胡子瞪眼,抬手一巴掌狠狠拍向秦狩。

秦狩想躲, 自然能躲開。

可他不止沒有躲開, 甚至, 還略微躬了下腰, 主動把腦袋送到了秦仕的手中。

艸!!!

秦仕狠狠抬起的手掌,略過秦狩的發頂, 輕輕落在他的肩頭。

口中惡狠狠, 和手上的力道完全不同, “你這孩子, 胡說什麽?!”

“我是你爹,怎麽會不心疼你?隻是......”

“隻是,沈氏她和你不同, 你娘雖然不在, 可沈氏呢, 她母親早早沒了,父親又在京城。千裏迢迢嫁到咱們秦家, 你說,如果把這和離書給了她, 你讓她如何自處?”

秦狩一愣, 下意識的皺眉。

這還不簡單嗎??

他娶了這沈氏就成,有何為難的。

隻話到嘴邊, 秦狩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秦仕已經率先察覺兒子的言下之意, 抬手, 再次啪的一聲,直接拍上秦仕方才沒有沒有舍得動的腦袋。

啪的一聲,把秦狩沒說出的話,硬生生給憋了回去。

耳邊,還響著秦仕的警告,“你給我閉嘴!”

秦狩抬手,頗為無辜的揉了下發疼的腦袋,而後,借著道,“那,爹,既然這信被我燒了,你,要不把秦朝放了吧。”

“把他放了???他都敢對你下手,你還要放過他?”

秦仕完全搞不懂秦狩的想法。是他落伍了嗎?現在都流行對仇人網開一麵?

“不不不不,爹,我說讓你放了他,可沒說讓你放過他。”

“他不是一直想成為秦家的繼承人,我們就直接公布他的身世!”

“斬草除根,可比一直關著秦朝好多了。”

秦仕聽完,眼底露出一抹深思,倒是想到了被他忽略的事情。

“昨日,丁氏她派人給榮成公主傳信,怕是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張先生在帳篷在候著,聞言,微不可查的看了眼秦狩,得到他頷首認可的舉動後。

上前兩步,隔著帳篷高聲道,“老爺,二爺,屬下有主意可破此局。”

“什麽辦法??”

秦仕好奇的看了過去,見是張先生,道,“張先生進來回話。”

張先生進了屋內,先對秦仕和秦狩行了禮,而後道,“依照屬下看,隻在秦州公布大爺非老爺親生,隻怕是不妥當。”

“榮成公主遠在京城,而她一旦上書陛下立秦朝為秦州繼承人,隻怕便是老爺您再澄清,也來不及了。

隻在秦州公布消息,丁氏和秦朝還有榮成公主,少不得有借此作妖的風險。不如直接昭告天下,丁氏二嫁,秦朝乃前夫之子,不得繼承秦州軍權。”

“準了!你即刻帶人去做!”

秦仕一合掌,隻覺得這主意妙極了!除了能讓秦朝死心,也徹底絕了支持秦朝將士的心。

畢竟,將士們扶持秦朝上位,為的是將來的從龍之功。可秦朝如果都不是秦仕的血脈,是個人,都得琢磨幾下才動手。

“是!屬下這就去辦!”

張先生應聲而去,而秦狩,等張先生走了,才再次試探問道,“爹,那和離書.......”

秦朝都要自顧不暇了,這和離書,是不是也該給了沈楚蓉?

隻話剛出口,秦仕不耐煩的轟他離開。

“等我想想,如何處置這沈氏。這和離書是不可能給的,你想都別想!”

***

時序進了八月,氣溫一日低過一日,明明昨日太陽還曬的人發暈,可第二日,就被烏雲層層遮住。

呼嘯而過的大風吹著,即便是夾棉衣裳,依舊被吹了個透,從腳底往上冒著涼氣。

宋媽媽頂著大風進了芙蓉院,手中食盒裏放著羊湯,下有小炭爐上,上好的雪炭染得通紅,羊湯還翻著熱氣。

宋媽媽端著羊湯放在餐桌上,見沈楚蓉正在西窗邊的軟塌上座椅上。

光線透過綠紗窗上糊著的鳴紗落在沈楚蓉身上,因天氣逐漸寒冷,光線柔和,為她渡上一層柔光。

沈楚蓉手中,是一件靛藍色厚實的皮草,不是特別名貴的材料,兔皮集成,染成靛藍色,倒也看起來分外齊整。

“姑娘,怎麽要這個顏色的來做衣裳,兔皮不大保暖,我那男人說,莊子裏有獵過來的狐狸,用狐狸毛做多暖和啊!?”

宋媽媽不解開口,沈楚蓉還沒來得及開口,倒是連翹抱著厚厚的打好的棉花進來,笑道。

“娘,這是姑娘要做棉被呢!說是才八月,天兒就冷的不行。怕等十月後更冷,先做幾條厚被子備著。”

“這些粗活兒,哪裏用姑娘來幹。我們私底下張羅就行。”

宋媽媽上前,幫著沈楚蓉把兔皮和細棉布縫在一起後,又在中間續上厚厚的棉花。

嘖嘖稱奇,“這麽厚的被子,在京城裏用不上,在這西北,隻怕河道都凍上結了冰,也都能用了!”

沈楚蓉笑道,“這兔皮是咱們從京城裏帶過來的,多的是。我估摸著這樣的被子,少也能做十條。兔皮定是還有剩下的,媽媽你拿去給你男人做成皮毛衣裳,北地冷,我記得他腿腳不好,仔細凍著。”

“哎呦呦!那我可替我那老頭子,謝過姑娘呢!”

宋媽媽也是心疼自家男人,當即果斷應下。

可等她說完後,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兒來。

“姑娘,你瞧瞧這外麵,才八月就凍得人手疼。今年入夏後,安州以南可是連番大雨莊稼沒有收成,若是冬日裏再凍上一回,隻怕,有的是人要受罪。”

沈楚蓉聞言,垂眸深思。

何止是安州以南日子不好過,便是京城,也會是餓殍遍地。

朝廷,自從今年開始,農民起義和各地的土大王數不勝數,還有各自的總兵,隻怕都會紛紛擁兵自重,割據勢力。

一場大亂,正在醞釀。

在時代的大趨勢下,她一個人,能起到的作用是在太過有限。

也不知道李書生去川蜀購糧的狀況如何,若是在柳青河結凍前不能回來,隻怕秦州,也免不了缺糧危機。

不過,那些都是日後的事情。見連翹麵色惶惶,而一旁的茯苓也跟著麵露憂愁。

沈楚蓉笑道,“媽媽不用擔心,咱們有從南邊收回來的糧食,足夠了。實在不夠,還有秦總兵府,我好歹還是他們的大奶奶,總不能連自己的親信都養不活。”

說完這話,宋媽媽正在幫著沈楚蓉續棉花,聽到這話,懊惱地拍了下腦袋,“你看看我,年紀大了就開始犯糊塗。姑娘放心,咱們在莊子上的糧食啊,我男人派莊子上的年輕男人巡邏看管,丟不了!”

沈楚蓉頷首,示意茯苓和連翹一起幫忙。

二十斤的大厚被子,她一個人可翻不過來,加上宋媽媽連翹三個人,才總算是把這將近二十斤的被子給翻了過來。

續上棉花,又縫好了四周,隻需要在兔皮被子中間趟上線,這被子就算是做好了。

宋媽媽估摸著時辰,朝沈楚蓉道,“姑娘,羊湯在外頭小爐子上燉著呢,等會兒怕是要涼了。您不如先去嚐嚐?”

沈楚蓉答應下來,起身朝外間走去。

剛走兩步,便嗅到空氣中,是羊湯咕嘟嘟的小泡,翻滾著鮮美味道。

行到跟前,便見蒜苗和香菜羊油辣椒等收拾齊整,一碟一碟的放在檀木桌上。

宋媽媽拿瓷勺先舀了一碗遞給沈楚蓉,放上蒜苗,羊湯濃白,羊肉在湯麵上起起伏伏,蒜苗翠綠,在一片濃白中增加了鮮嫩顏色。

沈楚蓉慢慢的啜飲一口,辛辣蒜香中和了羊湯的膩,一口下氣,熱氣從喉間直達腸胃,整個人像是熱水裏滾了一遭兒,舒坦暢快。

沈楚蓉喝了兩口,便覺得從開始做被子蘊藏的寒意消失不見。

見宋媽媽還要張羅遞給她烤的小餅,接了在手中,朝一旁的連翹茯苓道,“你們也坐下嚐嚐,這麽好喝的羊湯,隻我一人嚐怎麽夠呢!”

說著,沈楚蓉起身,親自給宋媽媽舀了一碗,推她坐下。宋媽媽半坐在椅子上,姿勢拘謹。

主仆之分刻在了骨子裏,而連翹和茯苓呢,端了各自的羊湯,飛快跑到隔壁的小桌上,兩三下一飲而盡。

連翹不如茯苓穩重,麵對吃的,也有自己的想法。

“若是再來點兒羊油辣椒就好了,紅彤彤的,泡上烤的小餅,熱乎乎的一大碗,想想都好喝。”

“那你再去乘上一碗。”

“那,那多不好意思啊!”

連翹有些不好意思,她平時裏吃得多也就算了,現在這羊湯,雖然宋媽媽沒有明說。可她也能猜出來,這是姑娘快到了小日子,宋媽媽特意讓小廚房做來,給姑娘補身體呢!

畢竟,姑娘一來小日子就手腳冰涼,下不了床的情況,可不是第一次發生。

“放心,是一整副的羊架子熬成的湯,不止姑娘那小爐子的,甚至,還有外麵那些人的。”

“外麵的人也有??”

“咱們芙蓉院的人都有!”

茯苓毫不在乎的起身,去給連翹盛了好大一碗回來,放了羊油辣子和烤餅,遞給連翹,笑道,“就比如那柳婆子,她家裏有個小外孫,姑娘早就吩咐廚房,給她多留一些。她能喝著滋養身體,便是她那個小外甥,也能喝上幾口暖暖身子。”

“哦,那我就放心了!”

連翹把烤餅掰碎放入羊湯,混合鮮紅奪目的羊油辣子,吃的格外酣暢淋漓。

而此刻,沈楚蓉一小碗喝的幹幹淨淨,宋媽媽還想再給她一碗,被沈楚蓉拒絕。

她獨自起身,穿針引線,把放在做的兔皮棉被引上線,把棉布,棉花還有兔皮縫在一起。

這一做,就是一個時辰。

從沈楚蓉開始動手到宋媽媽和連翹茯苓等人喝完羊湯來幫忙,說說笑笑,時間到也快。

兔皮被子做好,沈楚蓉伸手摸過厚實綿密的兔皮,心情頗好。

這麽一條兔皮被子,別說現在才八月,等到了寒冬臘月,也是足夠抵擋寒冷了。

一旦秦府和前世一樣出現變故,她定是有能力可以抵擋。

宋媽媽把被子卷起來收在箱籠裏,而沈楚蓉看著外麵的天色,想著從秦朝被秦仕下令拉走,已經過去了五六日。

秦朝至今沒有被放出來的跡象。而丁氏呢,自從被秦仕警告後,除了給榮成公主去了一封信,此後,就像是被拔去了毒牙的毒蛇,窩回窩裏猥瑣發育。

百靈產下死胎,大出血失去了生育能力。整個人像是沒了鬥誌,自從說要遁入空門後,竟然真的開始茹素念起佛來。

秦仕和秦狩呢,兩個人就像是失了蹤。不知在忙些什麽,平日裏見不上一次。

不過,沈楚蓉和他們見不到麵才是正常的。畢竟男女有別,一個是在外頭闖**的男人們,一個是在內宅大院裏度日的女人,二人本就沒有什麽相交線。

一旦事情結束,十天半月不見麵,好像也是尋常的。

沈楚蓉想明白這個,自然不會再為秦狩揪心。她發愁的是,秦朝眼下失利,她該如何勸說秦仕,甚至是秦朝,讓二人答應放她自由。

和離書。

總不能在八月十八,丁卿雅從莊子上回來,進了秦朝的後院。她還和前世一樣,受丁卿雅的那杯茶吧。

想想就晦氣!!!

沈楚蓉剛轉過念頭,腦中突然想到了李成林。

丁卿雅被送到莊子上,李成林則被丁氏接到了榮錦園。聽柳婆子說過幾次,李成林曾經想跑出去來找沈楚蓉,可惜被丁氏提前發現。

因此,給李成林額外布置了功課,不隻是詩詞歌賦,甚至,還讓他開始練武。發誓不讓秦朝不肯練武而被排除在秦家軍的情況重演。

李成林猛的高強度運動,西北風又大,他身體時常不大舒服。隻見丁氏盯得緊,也隻能忍痛繼續練武。

和李成林相似的,她的堂哥宋霖,雖然是宋家下一任家主。可因為積勞成疾,身子一直虛弱。

正巧,她不如那餘下的人參配成養身丸。等治好了,給宋家表哥寄過去。

說幹就幹。

沈楚蓉立即讓宋媽媽拿過藥碾子,又把人參等上好藥材拿過來,按照記憶中的配比,果斷的把百年人參,扔到藥臼中,碾成碎片。

“姑娘!!”

宋媽媽一開始不知道沈楚蓉是碾成碎片,隻以為沈楚蓉要把百年人參切成碎片。

人參切片很常見,除了能更好的融合藥效外,也更方便服用。

畢竟,百年人參藥效很強,但若是切成片,每次用的不多,自然就不會藥效過量。

等一錘下去,百年人參瞬間被砸扁,宋媽媽來不及阻止,就見人參已經被砸成了歲末。

這下,就算是神仙在世,也不能把化成粉末的人參,複原成完好的人參模樣。

“姑娘,您這是要做什麽呢??”

宋媽媽忍不住了,見沈楚蓉除了人參,還要把什麽冰片麝香一一擂成粉末。

秦州地處西北,曆來不生產藥材。從京城過來的藥材,在秦州能翻上兩倍的價格。

此刻,姑娘把這些東西都用完了,等以後要是急用,可就沒有了。

說句難聽的,誰能知道以後有沒有個萬一呢?留個壓箱底的東西,總是沒錯的。

沈楚蓉把冰片、麝香、靈芝等一一擂成碎末 ,按比例混合,倒入蜂蜜,準備搓成團。

無意間抬首,見宋媽媽一臉的心疼,當即笑道,“媽媽,這有什麽。我等做好了藥丸子,自己留幾顆,餘下的給李成林幾個,剩下的,都用蠟油封好,寄到福建給表哥去。”

“表少爺??”

宋媽媽疑惑不解,而後才恍然大悟,“是奴才之前說過這事兒?咱們表少爺是個早產兒,聽說生下來的時候,肚皮都是透明的,五髒六腑都能看見。

當時大舅老爺唯恐表少爺活不下去,日夜抱著表少爺,用身體暖和著他才緩過氣來。”

“雖然後麵活了,可到底是身體弱。略吹了風或者受了寒,便要生上一場病。大舅奶奶生下表少爺後,傷了身子,這麽些年也沒有再生育。這麽一個獨苗苗,疼的不知如何是好。姑娘送過去的藥,隻怕是不敢吃。”

“便是不敢吃,也是我的心意。”

沈楚蓉皺眉,把藥丸搓成棕褐色的顆粒。一粒一粒,散發人參的香氣,倒也十分沁人心脾。

宋媽媽本就不是十分誠意的在勸,無非是擔心沈楚蓉因此沒有任何了可以留後手的藥材。

既然沈楚蓉說了給自己留幾顆,她便不再勸說。

做成藥丸子倒也快,隻這藥丸,熟成七日才能用。一一在無水無油的檀木匣子裏收好,沈楚蓉見外頭日色逐漸昏暗,又是一日混了過去。

明日,便是八月初十。

距離丁卿雅進門還有八日,可她的和離書,距離到手還遙遙無期。

得想個法子,早些拿到和離書才行啊!

沈楚蓉晚上躺在暖和的被窩,想到了這個問題。

十日一早,柳青河碼頭,高聳入雲的寶船上,緩緩抬下三抬小轎。

在碼頭上,換了入城的馬車,宋霖坐於馬車內,往車窗外看去。

和福建濕潤的氣候不同,八月的秦州,氣候幹冷,來往的行人已經穿上厚衣,路邊鮮少看見翠綠的梧桐等綠植,反而是高大的白楊梧桐。

闊木樹葉已經開始降落,然而,不等完全落下,已經被撿拾柴火的小孩撿起收在籮筐中。他身材瘦小,光著腳丫凍得通紅。

即便是秦朝抬高的糧價,很快被秦狩率眾放糧壓製下去。可大自然的災禍,並沒有輕易放過秦州。

很明顯,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幼童,依舊是在秦州存在的。

不過,宋霖收回的打量的目光,想到了來時在安州以南看到的畫麵。

一場大雨,摧毀了安州以南所有的莊稼。百姓生無可居住的場所,食無幹淨的糧食。賣兒賣女,易子而食,竟然成了常態。

相比較而言,秦州依舊是個有秩序的福地。

她的表妹,在即將到來的亂世,能在秦州安居,的確是個好地方。

宋霖眼底閃過幽暗的光,再聯想,之前搜集到的資料。

關於丁氏,關於秦朝,關於秦仕,關於林昭。

秦家這麽混亂,他們率先去見沈楚蓉,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及至轉過秦州主流的街道,車馬一轉,就要往秦府而去。

宋霖突然想到了近日聽到的一件事,敲擊了兩下車窗,馬車應聲停下。

宋筆小跑過來,詢問道,“大爺,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

“不是,你去給太太和老爺傳話,就說,讓他們先去宋家在秦州的宅子休息,今日我們先不去見表姑娘。”

“啊?不見表姑娘???那我們去見誰???”

宋筆不解,但還是派人去給宋大舅和宋大舅母傳話。

宋霖冷笑一聲,“我方才突然想起來,最近秦州流傳一個謠言,說是秦朝並不是秦總兵親生,而是秦夫人丁氏前頭那男人的孩子。你說,我們表姑娘當初嫁的是秦家大爺,這秦家大爺既然不是秦家人,這婚事,是不是得作罷?”

不是休妻,也不是和離,而是婚事作廢。

從此你再娶我另嫁,各不相幹。

沈楚蓉身上,也不用背著個和離或者棄婦的名號,而秦朝呢,想娶他的表妹,隻管去娶!

何必來糟蹋他們家的姑娘!

宋筆渾身打了個激靈,萬萬沒想到!

他家大爺不開口也就算了,這一開口啊,居然能把人給嚇個半死。

猶猶豫豫的開口,“可,可大少爺啊,您,您還沒見沈家姑娘呢?就,就這麽斷定,沈家姑娘是想和離的?”

“還有啊,就算是沈家表姑娘想要和離,或者離開秦家,您是不是要,和沈家表姑娘說一聲,才可以啊???”

“我剛剛說了,不是和離,是這個婚事,根本就不應該存在。”

宋霖不耐煩的開口,伸手敲擊了兩下車梁,馬車緩緩前行。

而車內的宋霖,再次強調了一遍,“我的表妹,沈家的姑娘,嫁的是秦家的大爺,可既然秦朝他不是秦家的人,自然,也婚事也就作罷。”

“不是和離,不是休妻,而是婚事作廢!”

“奴才記下了!是婚事作廢!!!”

宋筆重複這句話,心中泛著嘀咕,如果宋墨,宋紙,宋硯在就好了。他好歹有個商量的人,而不是想現在這樣,被大爺給訓的跟孫子一樣。

馬車抵達大秦府外,秦仕年過五旬,可依舊是保持良好作息。

晨起天剛亮,他便和秦狩在練武場過了幾番拳腳。隻年紀到底上來,略出了兩身汗,便覺得渾身不自在。

秦狩見他兩頰赤紅,拳腳雖然努力支撐,可到底沒有多少力氣。

不敢用力壓製,略過幾拳就收了勢,朝秦仕道,“爹啊,你這是不是發燒了??不如,我們去請個大夫來??”

秦仕不敢相信,他壯的和牛一樣,怎麽會突然生病?

沒有任何征兆,就這麽睡了一覺醒來就病了。誰信啊!!!

秦仕不信,可他的身體告訴他,不能再這麽逞強下去了。

晨起練武的時候,天色剛亮。等到了日頭升起來,草地上的寒霜被曬的幹幹淨淨,張先生帶著軍中大夫趕來。

一把脈,秦仕得了風寒。

“那,納蘭先生,我父親他可需要喝藥,可需要靜養?可有什麽要注意的事情?”

秦狩自小跟在秦仕身邊,哪裏會想到,素來和山一樣可靠的父親,居然突然生了病。

強力按住還要去處理政事的秦仕,秦狩看著那軍中大夫,詢問要注意的問題。

大夫是個年約八旬的老漢,複姓納蘭,人稱納蘭老先生。雖過了八旬,生的雙目精銳,一頭白發胡須分外精神,走路不抖不顫,看著比二十出頭歲的小夥兒還精神。

他因年紀大了,又是道士出身,隻穿了個道袍在身上。

聽見秦狩問話,一捋胡須,不疾不徐道,“是藥三分毒,老爺這病是偶然受了風寒,不過略鬆快幾日變好了。隻是,還想問問老爺和二爺,老爺這幾日可碰過什麽朱砂之類的東西沒有?”

“朱砂???那不是你們道家畫符用的?我沒事兒去找這些東西作甚。”

秦仕皺眉,不解納蘭先生為什麽會這麽詢問。

納蘭先生聞言倒是樂嗬嗬一笑,“朱砂是我們道家常用的不假,可朱砂有真有假,真朱砂自然不會對身體有損害,若是用了假朱砂,被人混進去些東西,就不難理解老爺如今的症狀了。”

“假朱砂??”

秦狩猛地像是想起了什麽。秦仕掌管秦州軍政大權,自然是朱筆特批,所用的顏料皆是上等朱砂製成,這也是他唯一一次,能接觸朱砂的機會。

不然,平常誰沒事兒用朱砂??又不是和道士一樣,拿它煉丹。

起身往外間走去,把秦仕這些時日用過的朱砂盒子,批注過尚未下發的文書都拿了過來,一一鋪開給那納蘭先生看。

“先生,您看看這些,哪些是真?哪些為假?”

納蘭先生上前,指著昨日才打開的一盒朱砂,拿起來嗅了一下,而後看向秦狩和秦仕,“這裏麵,被人動了手腳,放了東西。”

“老爺怕是身體勞累,這東西放的不多,和朱砂混用,不過是讓人逐漸發熱,常年頭疼欲裂,日子久了,精神錯亂出現幻覺也是有的。”

“好在老爺福大命大,昨日用了,今日就顯現出來。眼下中毒不深,隻喝上幾頓清湯,清下腸胃變好了。”

秦狩一張臉沉的烏雲密布,恐懼和後怕的情緒襲來。如果不是他堅持讓張先生請了大夫來,如果不是納蘭先生正好發現,如果不是昨日剛打開,用的不多。

但凡是有一點兒差錯,豈不是秦仕就算是被人害死,他們都不知道原因出在哪裏?

可,出問題的地點在秦仕和秦狩的書房。

來往的將士和傳遞公文的小廝小兵不計其數,是誰,趁機要害秦仕呢??

“查!!!給爺嚴查!!!!”

秦狩一拍桌子,下達命令。

守著書房的將士們紛紛應是,聲衝雲霄,聲中帶著的殺氣,讓院中伺候的丫鬟小廝紛紛繃緊了皮,唯恐行錯了一步。

聲音穿過庭院,也落到了剛進入秦家大門的宋霖耳中。

他疑惑抬頭看向了聲音來處,這秦家是怎麽了??

怎麽感覺,好像有什麽動靜??

該不會牽扯到他的表妹吧???

書房中,秦狩一聲令下,便有秦中出列,“二爺,這查清凶手的差事,派給我吧!”

秦銀不服氣,自打秦金去跟了大奶奶,他便是老爺身邊的頭一個,負責日常飲食用度。

眼下,老爺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算計了,論理,也該是他出麵查清。

“老爺,二爺,奴才是照顧老爺日常飲食的,這出了事兒,理應奴才去辦,也好將功贖罪。”

秦狩正要點頭,一旁的秦仕倒是氣定神閑,宛如被下毒的不是他一般。

輕笑了一聲,阻止道,“你們爭什麽,這又不是什麽大事兒。”

“能對我下手的,除了丁氏,就是秦朝。至於他們背後,要麽是榮成公主,要麽,是那一位......”

秦仕這話一落,張先生為首的謀士,頓時倒吸一口涼氣,秦仕這話,分明是在暗示,那遠在京城的九五之尊朝他下手。

“那位眼下江山正穩,太子又是皇後所出,便是老爺在秦州威風,也不耽誤他在京城享福,怎麽把手,動到了秦州地麵兒?”

張先生很是不解,按道理,這國朝論的出名號的總兵不止一個,遠的不說,就說安州李家,在秦仕攻下安州前,也是割據一方的勢力。

若不是因為安州李家勢力大,老爺也不至於多留了好些日子才返回秦州。目的就是留在安州,安撫安州各地的勢力,平衡打下來後的局麵。

難道,那位是因為老爺攻打下安州才動手??

畢竟從安州到京城也就兩三百裏,一路除了黃河,再無別的天塹。若是大軍一路南下,那攻到京城,可真是眨眼兒的功夫。

張先生想到的,秦狩自然也想到了。甚至,他想到了夢中的明黃衣裳,也依稀有了模樣。

國朝上下能穿明黃的,除了那位,還有他的龍子皇孫。

想必,未來要娶沈氏楚蓉的,定是那裏麵的一位。

秦狩麵色陰沉下來,起身朝秦仕道,“父親想做什麽隻管吩咐,若要那丁氏秦朝的性命,我即可提了他們的首級來見您。若是要往京城去,我便率領秦家軍,為父親一戰!!!”

“不用。”

秦仕看向屋內的諸位將士和納蘭先生,朝納蘭先生作揖道,“辛苦納蘭先生您陪我在這大秦府外住些日子,等查明真凶再說。”

說完,秦仕吩咐秦銀,“你率眾把大秦府圍上,隻許進不許出。另外,把秦朝非我所親生,和我這突然病臥在床,不能起身的消息一並傳出去。”

“是!”

秦銀應下,轉身去布置。不多時,疾步匆匆回來,跪地道,“回稟老爺,大秦府外,有個自稱是宋霖的商人要見老爺,他說,他是福建宋家來的,是咱們府裏大奶奶的表兄長。”

“宋霖??”

秦狩在嘴邊念叨了幾下,隻覺得不大對勁。

“從福建來的?那豈不是說,我們發過去的信剛到,他便啟程過來了?”

說起宋家,當初是因為要買糧食聯係上。也不知李書生帶著銀錢去川蜀,買的糧食如何了。

“罷了,既然是大奶奶的家人,就帶過來我見見。”

秦仕正要起身去換了衣裳見客,秦狩率先站起來,朝秦仕道,“爹,您隻管歇著。我去會會他。”

“若是個好的,你帶他去見見沈氏,她一個人孤苦伶仃在這裏,有家裏人過來,定是高興的!”

秦狩應下,轉身離開。

等人走了,秦仕才示意秦銀拿了筆墨紙硯過來,揮筆寫下幾個大字。

一旁的張先生和納蘭老先生等頗為驚訝,“老爺,您寫這個是??”

秦仕一口氣寫完,拿沒有被下藥幹淨的朱砂按上指紋,看向張先生和納蘭老先生道,“既然秦朝非我所親生,沈氏家族嫁的是我秦朝長子,眼下秦朝非我長子,自然沈氏女與那秦朝的婚事就不作數。”

“我想著,和離到底是耽誤了那沈氏女另外嫁人,倒不如把這婚事作廢,索性他們尚未圓房,倒也來得及。”

“今日我當著兩位先生的麵,把這婚事作廢。秦朝尚在關押,等改日放出來,和沈氏一刀兩斷之時,再請諸位做個見證。”

“老爺這心胸,非我等所及也。”

納蘭先生不由感慨,他自詡為出家道士,可早年間,也是紅塵中打滾過的。

像秦仕這般,能做到秦州當地的軍政大權一手在握,同時,還能設身處地為沈楚蓉一個弱女子著想,可謂是費盡心機。

秦仕不像眾人想的那般心胸寬廣,他也是有私心的。想到兒子要求的第一件事,就是讓沈氏和離。

這麽深的偏執,若是有朝一日,傳出秦家小叔子在大嫂**醒來,那可真是把秦家的臉麵踩在地上。

他絕對,不允許發生這樣的事情!

秦狩出了大秦府,並不見宋霖馬車。

原來,宋霖見大秦府守備森嚴,心知怕是秦府出了什麽事情,唯恐沈楚蓉受了委屈,索性,率先帶領宋大舅和宋舅母往芙蓉院而去。

芙蓉院和大小秦府不同,是單獨的兩進院子。早先便說過,後院有門和大小秦府外的甬道相連,可關上後院的門,便是獨門獨戶的一處院落。

芙蓉院的大門雖然不如大小秦府那版闊綽,可也和一般人家截然不同。朱紅大門上猙獰的瑞獸呲牙咧嘴,兩旁站著的不是家丁,而是秦家軍的將士。

剛一湊近,便見那渾身肅殺血腥氣撲麵而來。

一看,就是在戰場上,貨真價實殺過人,喝過血的好男兒。

別的不說,宋霖看著這道門,便覺得安心。

“至少,表妹看起來,沒在秦家受委屈。”

他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說出來的。

下了馬車,正要讓那守門的將士去傳話,便見一道身影閃電而至,截住宋霖正欲進入芙蓉院的腳步。

隨即,是一道在宋霖聽來,格外欠扁的話,“她是我們秦家婦,自然不會有人讓她受委屈??”

宋霖收住腳步,循聲看了過去。

麵前站了個年約二十的男子。

他約莫比宋霖高了一個頭,看起來年紀不大,丹鳳眼懸膽鼻,麵上雖沒有稚氣,可一身短打衣裳上汗意剛消。

他渾身散發著蓬勃生機,宛如秦州城隨處可見的白楊,筆直挺拔。和行動遲緩,麵目蒼白的宋霖截然不同,是他所沒有擁有過的昂揚的生命力。

不止是精神頭不如他,宋霖目光落在了秦狩麵上,二人目光相對,一瞬間宛如電石火花,劈裏啪啦暗中交鋒過無數次。

不止宋霖在打量秦狩,秦狩也在打量宋霖。

嘖嘖嘖。

這沒二兩肉的幹瘦身材,他怕是一根手指,就能把這位宋家小家主給掐死。至於性格,看起來比他那蠢大哥聰明幾分,跟個狐狸似的。

見麵,先是三分笑意,可暗地裏就捅上一刀。

不過,據說,這種笑麵狐狸型的,最得小姑娘喜歡??

那沈氏,該不會見了她這表哥,就移情別戀了吧??

甚至,不止是移情別戀,若是沈氏拿到和離書,自然不會在秦州待著。

到時候,跟著表哥一起南下,表哥表妹若是路上看對眼~~~他看好的媳婦,不就要跑了??!!

不行!!!

秦狩攔著門口,一步也不讓!

不能讓!絕對不能讓的!!!

他那麽大的一個媳婦,絕對不能跑了!

宋霖止住腳步,見秦狩一張臉越來越沉,無意和他為敵,朝秦狩一拱手,俊白麵皮扯出一抹笑意,“宋霖見過秦二爺,隻是,二爺攔在這門口是何意思??”

他要去見表妹!!!

這秦家二爺,該不會不讓他見人吧???

宋霖腦中蹦出這個猜測,立即就要邁開步子,往裏去。

果然,宋霖的猜測做了準。

秦狩向前一步,把住門口不讓他進。

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攔住宋霖腳步,“你說你是宋霖,你就是宋霖??還沒進門就腹誹我們虐待楚蓉,誰知道,你是不是帶著惡意來的?”

宋霖一愣,“我還有假的??二爺怕不是在說笑!”

他千裏迢迢從福州趕過來,一路上著急忙慌的,就為了早些見到親親表妹。

若是個假的,哪裏用這麽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