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氏撂下狠話, 猙獰麵容在涼亭明亮燭火映照下,陰森又恐怖。
“那我等著,秦朝他讓我後悔的那一日。”
沈楚蓉微扯了下嘴角, 秦朝能有什麽後路?
無非是傷害她去討好榮成公主罷了。
眼下還是老皇帝在位,等太子登基, 隻怕榮成公主的權勢會更大。
明明丁卿雅已經被送到莊子上, 秦朝也不複前世那般的地位, 可沈楚蓉, 總覺得心口沉甸甸的,讓人喘不上氣來。
丁氏被沈楚蓉懟的一噎, 瞪了她一眼, 扭身就走。
她的親兒子秦朝被拉走, 得趕緊去看看, 可別讓那些混賬小子衝撞了他。
而沈楚蓉看著地麵上秦甲屍首留下的血痕,心中莫名不是滋味。
前世,沒有發生秦甲死亡的事情, 他一直跟在秦朝身邊。甚至, 在她被關押的那些日子, 秦甲暗中為她阻擋過,來自丁卿雅的刁難。
這麽一個人, 竟然被他所信任的主子所殺。
秦朝,他到底想幹什麽?
“姑娘??”
宋媽媽全程目睹了這一切, 不由心疼起自家姑娘。
“姑娘您一直說要和離, 但這和離書沒有拿到手,您還是秦家的大奶奶。大爺眼瞅著是被秦老爺厭棄了, 不如, 不如......”
“不如我們給京中老爺去信, 您到底是老爺的親生骨肉,他定是不會放任秦家欺負您不管。”
宋媽媽咬牙,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沈楚蓉一愣,沈相國沈從文,她的親生父親。
“過往那麽些年,他任由我和榮成公主分居。甚至明知秦家不是良配,還要讓我代替沈顏蓉嫁過來。”
“這樣的人,你覺得他會幫助我??”
沈楚蓉起身往後院走去,宋媽媽招手示意連翹茯苓二人帶著小丫鬟婆子把涼亭收拾了,自己則是跟著沈楚蓉往主房走去。
路上,依舊小聲道,“姑娘若真是和離,沒有娘家人撐腰怎麽行呢?”
“我家那老爺子倒是四處去找大少爺,可至今沒有個音信。南邊福建的宋外祖家,人倒是很好,可咱們信上個月才送過去,能不能到宋家還兩說呢!”
再說了,這麽些年過去,也不知道宋老太爺和宋老太太還在不在。若是兩個舅舅當家,對姑娘沒那麽深的感情。
就算是看到了信,當做沒看到,姑娘也沒有任何辦法。
還有榮成公主,她會不會趁著秦家動亂,趁機打壓欺負姑娘?
若不是榮成公主打壓,宋家哪裏用逃到福建去,在京城當個皇商不好嗎?
後麵這些話,宋媽媽話到了喉頭,覷著沈楚蓉麵色,硬生生給咽了下去。
沈楚蓉臉色也不好,她本就聰明,瞬間明白了宋媽媽的言下之意。
停下腳步,往日平靜無波的眼眸帶了怒氣:
“宋媽媽,便是沒有娘家撐腰,這和離書,我也能拿到。”
說完,沈楚蓉掀開門簾,進了正房。
宋媽媽歎口氣,閉眼合掌念了幾聲佛,求滿天神佛保佑沈楚蓉後,才又跟了進去。
一並五間的正房剛進八月,芙蓉開得正盛,管著花草的婆子端了幾盆新開的**來。
雖不像牡丹那樣魏黃姚紫那般有名,可也是姹紫嫣紅,各個張牙舞爪,分外妖嬈。
一見沈楚蓉進來,管花草的婆子見她臉色不好,連忙行了個禮就要退下。
沈楚蓉突然想到,這些管花草的婆子不止服侍她一個,全府的花草樹木都歸她們管。
連忙出聲喊住她,“你除了管著芙蓉院的花草,小秦府西苑,歸你管嗎?”
那婆子不解沈楚蓉問話的用意,平日裏,哪個主子會問這些?
當即小心謹慎的開口,“回大奶奶,奴婢平日在芙蓉院管著芙蓉花荷花還有院裏的花花草草,並不常往西苑去。”
“隻是,今日張先生送了好多**來,除了大奶奶這裏,太太還有西苑的小花園,都要送去的。”
那婆子說著,見沈楚蓉並沒有怒色,逐漸平複心情,笑道,“大奶奶怕是不知道,太太那裏不喜什麽花草,所以隻擺幾盤是個意思就行。
至於西苑的小花園,百靈姑娘那邊,現如今兵荒馬亂的,說是百靈姑娘這胎生的艱難,現在還沒生下來呢。
我們這擺放花草的活兒,本就是晚上避開主人們才能做。等下從大奶奶這裏離開,就要往小西苑那邊去,大奶奶您有什麽話,隻管吩咐我們就是。”
這婆子囉裏囉嗦說了一堆,一直在強調自己的辛苦。
沈楚蓉知道,這是在討要賞賜的意思。
茯苓收拾好涼亭,剛掀開簾子進了裏屋。見狀,連忙從腰間把荷包解開,從裏頭倒出兩三個荷花樣式的,一兩一個的小銀甸子。
親手放到那婆子手中,口中道,“拿著吃酒去吧,這是咱們大奶奶賞賜你的。”
“謝謝大奶奶,謝謝大奶奶!”
管花草的婆子笑的牙不見眼,捏著小銀子放到牙根下一咬,見荷花瓣瞬間沾上個牙印兒,更是喜歡的不行,竟然對著沈楚蓉猛地磕起頭來。
“大奶奶有事情隻管吩咐,別管您讓奴婢做什麽,即便是去殺人放火,奴婢也能做!”
她雖然不是個大人物,在秦府裏也是個透明人物,是個人都能吩咐她做事。別說給銀子,若是辦不好,挨上頓打都是輕的。
既然大奶奶能拿出一兩銀子來作為賞賜,想必讓她做的事情,定是很為難的。
她懂,她都懂!
能有什麽事兒是讓大奶奶為難的呢?
無非就是丁表姑娘還有西苑百靈那侍妾讓大奶奶看著礙眼。尤其是百靈,腹中的孩子若是生下來,可就是大爺的庶長子。
庶長子是什麽存在??
若是將來大奶奶生不出男孩兒來,往後這秦府,可不就是這百靈姑娘肚子裏生下的孩子繼承?
所以,大奶奶,定是要對百靈姑娘腹中的孩子下手的。
“誰讓你殺人放火了??”
沈楚蓉輕笑一聲,落在那婆子耳中,隻覺得恍然入仙樂似的,別提多好聽了。
心中嘀咕,嘴上也念了出來,“你瞧瞧大爺可真是沒福氣,大奶奶隻聲音都這麽好聽,人生的又好看,偏他,香的臭的都往房間裏拉!”
“你小聲念叨什麽呢?有什麽不能和大奶奶說??”
茯苓見宋媽媽去屋裏張羅著錦被,訓斥那婆子。
管花草的婆子哪裏能想到,自己一個人幹活兒,嘟囔著習慣了。竟然說出聲音來,讓大奶奶和茯苓姑娘聽到。
當即,啪啪兩巴掌扇在臉上,“奴婢是在想,大爺糊塗,竟然不知道珍惜大奶奶這樣花朵雲做的美人兒,偏偏去珍惜那些個泥胎裏做的死人!”
“大爺糊塗,若是奴婢是個男人,還不知道要怎麽疼大奶奶呢!”
沈楚蓉知道,這是管花草的婆子想要討好自己,見連翹不如茯苓穩重,瞬間動了怒,指著那婆子大罵,“你算個什麽東西??居然還想對大奶奶動手?”
說著,就要上前想要對婆子下手。
沈楚蓉喊住她,“連翹,你去給這婆子再拿幾吊錢,晚上天寒,請她吃酒。”
這婆子能有什麽壞心??想要緩解尷尬的處境,結果,不會說話讓氣氛更更尷尬罷了。
連翹氣衝衝的進了裏屋,見宋媽媽正在給沈楚蓉的床榻收拾。
眼下雖然剛到八月,夏日裏的熱氣尚未沒有完全褪去。隻沈楚蓉每次來了月事便有些發疼。
宋媽媽不樂意沈楚蓉受罪。因此,便用薄薄一層棉絮做了兩三條薄薄的錦被,又把衾被的裏頭給續上了南邊來的蜀錦,布料光滑又不刮皮,加上薄薄一層棉絨,正適合現在的年紀。
見連翹進來,問她,“姑娘讓你進來做什麽?”
“說是拿上吊錢,給那婆子喝酒。”
連翹依舊生氣的板著小臉,聲音很大,傳到外麵被沈楚蓉和那婆子聽到。
婆子本就在地上跪著,聞言,整個人都不好了,哀求著瑟瑟發抖不敢抬頭,“大奶奶.......奴婢,奴婢我沒有那個意思啊!”
“我知道,你起來回話。”
沈楚蓉示意那婆子起身,笑道,“我這小丫鬟自小在我身邊長大,脾氣被慣壞了,你多擔待。”
主子讓她多擔待??
婆子激動地眼眶發紅,本來站起的身子噗通一聲跪下,抬高聲音,“大奶奶放心,您讓奴才做什麽,奴才都去做!”
宋媽媽聽見這動靜,見茯苓也聽到,麵帶不屑心知怕是有事。
宋媽媽抬起手點了下連翹額頭,“你啊,跟著你茯苓姐姐學學,你要是有她一般的穩重,你娘我就放心了。日後你再這麽喜怒都在臉上,萬一給姑娘惹了禍,可怎麽辦?”
力道很大,點的連翹有些站不穩,抬手抓住宋媽媽的手,嘟著嘴,“娘,那婆子說話也太不討喜了,還說是個男人要疼姑娘........我呸!她也配!!!”
宋媽媽揮開連翹的手,回身拿了幾吊銅錢往外走,見連翹還愣在原地,“你把姑娘的床榻給收拾幹淨了,眼下進了更,姑娘等下就要睡了。”
說完這話,宋媽媽穿過中堂來到小花廳。沈楚蓉和管著花草的婆子一坐一跪,沈楚蓉正在和那婆子說話。
“那你若是去西苑的時候,看看百靈怎麽樣?若她不好了,就派人去找太太,好歹讓人給她請個大夫,保住條命。”
“是!”
那婆子雖然不知道沈楚蓉的用意,但還是答應下來。
宋媽媽見狀,把幾吊錢遞給那婆子,笑著朝婆子道,“你若是辦好了,記得給大奶奶來回個話。大奶奶等著你的消息,到時候,還有你的賞賜。”
那婆子千恩萬謝的去了,隻剛出芙蓉院,和一起做活的婆子們見了麵,藏起那個荷花的小銀甸,把明晃晃的銅錢朝眾人晃了晃。
“大奶奶有話吩咐,隻要我們看著百靈姑娘,一旦不好讓太太請大夫去,這銅錢,是大奶奶請我們吃酒的!”
“媽呀!大奶奶可真是人美心善!”
“可不是呢!那百靈姑娘之前那麽對大奶奶,大奶奶不但不計較,甚至,她還讓我們幫百靈姑娘請大夫?”
眾人紛紛誇讚起沈楚蓉來,而那管花草的婆子咳嗽一聲,“那我們先去小西苑擺放**,有消息再來回大奶奶。”
“柳婆子,你放心!我們不搶你的功勞!”
眾人紛紛朝那管花草的婆子表忠心,柳婆子,也就是管著花草的婆子笑的格外暢快。這麽些年,她也算是能在眾仆人麵前吹牛。
這一切,都來源於大奶奶的賞賜。
還有銀子,能給她那可憐的失去父母的小外孫換來多少羊奶啊!
等柳婆子走了,宋媽媽給沈楚蓉端了杯熱茶,“姑娘何必管那百靈,丁卿雅不是個好的,可也不代表百靈無辜......”
“說句難聽的,她心中也清楚,她有什麽值得丁氏和丁卿雅圖謀的?無非是腹中的孩子。”
“明知道丁氏和丁卿雅算計,還要來咱們芙蓉院,後續早產這些,也是她自己作的。”
“百靈她是個蠢的,但秦家現在這狀況,丁卿雅被送到莊子上,秦朝身為大爺,可眼瞅著被秦仕給趕出家門。丁氏呢,自顧不暇呢,也就隻有我,能念著她。”
沈楚蓉知道宋媽媽的意思,不想讓她多管閑事。但她並不是聖母心發作,說句難聽的,她不喜丁卿雅,可同樣也不喜歡百靈姑娘。
尤其是自打她進了秦家,在秦朝沒有回來,丁卿雅沒有出現的時候,百靈仗著腹中的孩子,屢次作妖挑戰沈楚蓉的底線。
這樣一個人,自然不值得救。
沈楚蓉還記得,這件事情的最初,是丁卿雅和丁氏想要借由百靈腹中的孩子,讓沈楚蓉在秦家徹底沒了立足之地。
說白了,是因為要對付她沈楚蓉,百靈才會被卷入這些事情中。一碼歸一碼,百靈在這件事上是無辜的,沈楚蓉不想因為自己的事情,去再連累一條人命。
現如今,他們的計謀被沈楚蓉提前識破。
那麽,百靈對丁氏和丁卿雅來說已經完全沒有用途。會不會對百靈下手??
雖然百靈也不是個好的,可到底是一條命。
讓沈楚蓉明知道能救人,但是不救人。眼睜睜看著百靈死,她還是有些不忍心,也做不到無視一條命。
“算了,姑娘,我們不想這些了。”
宋媽媽扶起沈楚蓉,“姑娘咱們快去歇著,明兒個去求求老爺,好歹把和離書拿上,不管她天王老子的,便是住不了這芙蓉院,咱們住在莊子上,也不受秦家這些氣。”
在宋媽媽看來,沈楚蓉被迫關心百靈,全是因為在秦府裏過的不痛快,被逼無奈的自保。
沈楚蓉呢,順勢起身,宋媽媽一邊扶著沈楚蓉,一邊道,“姑娘,那管花草的婆子姓柳,早年丈夫早早死了,留下個女兒嫁了人,那男人是個兵戶,父母都戰死了,也沒有叔伯兄弟。”
“隻可惜,命不好。老爺率兵攻打安州的時候,那男人沒了性命,女兒早產生下個小外甥,也跟著去了。現如今,她隻帶著小外甥在府裏過活。”
“她倒是可憐。”
沈楚蓉低歎一聲,“一個半百的老婆子,一個嗷嗷待哺的小崽子,日子得多難過。”
“罷了,你等回頭,她晚上來傳信的時候,再給她二十兩,另外,若我們這後巷裏有空的屋子也給她騰出一間來,省的她照顧不到小外甥。”
“是!”
宋媽媽應下,服侍沈楚蓉睡了。
她年紀上來,覺不多,又沒有什麽事兒,索性隔著紗簾,隻用一盞豆大的油燈照亮,拿起針線來,翻出早就預備好的麂皮等,開始給沈楚蓉做鞋。
雖然才八月初,可秦州地處西北,九十月便開始有了風雪。甚至,若是有些年頭年景異常,胡天八月即飛雪也不是異常的事情。
姑娘才從京城嫁過來,定是適應不了這邊幹冷的氣候。
皮毛錦羅棉被,還有鞋襪褥子,暖手的手爐腳爐,屋子裏用的炭火,若是姑娘要和離,這一樣一樣的都得提前預備。
就好比這鞋,尋常人家穿的是棉鞋,可姑娘呢,尋常的棉鞋隻能在家裏穿,出外怎麽也得做些皮毛的。
就好比這麂皮,防雨雪不說,內裏是自帶的絨毛,可比棉鞋暖和多了。在京城穿的少,姑娘也隻常備了兩雙。
眼下這大西北,要等來年的四月份才暖和,漫長的冬季隻能靠這些皮毛度日。姑娘原本的衣裳鞋襪都不夠了,得提前預備上。
隻剛想到降溫,窗外便一陣陣呼嘯而過的北風。
風聲凜冽,卷起砂石把窗戶打的嘩嘩作響。宋媽媽見狀,唯恐把沈楚蓉吵醒,一遍遍把如意百福窗檢查了個遍。
而後,瑞腦金獸的香爐裏,放了助眠的芙蓉香。等一雙鞋做好,外頭風聲依舊,天色也漸漸大亮,一夜過去,柳婆子也沒有來傳話。
難道,百靈姑娘沒事兒?
宋媽媽約莫是等不到了,困意襲來,趴在西窗下的軟塌上,睡了一會兒。
沈楚蓉略睡了幾個時辰,一夜夢裏百般淩亂,好似她又把前世那種痛苦,又重新經曆了一般。
直到最後,依舊是能察覺到鴆酒入腹,產生灼烈而讓人五髒六腑都被活生生扯斷的疼痛。
頭痛欲裂的睜開眼,便察覺外頭狂嚎的風聲。
沈楚蓉艱難起身,發現架子床外的小間,放著宋媽媽做好的麂皮鞋。上繡著幾支翠竹,趁著沉棕的底,倒也十分雅致。
沈楚蓉心知,為了這雙鞋,隻怕宋媽媽一夜未睡。
果然,剛出裏間,便見宋媽媽趴在西窗下的軟塌上睡得正香。
晨起空氣中還帶著涼意,沈楚蓉拿過披風為宋媽媽披上。
宋媽媽察覺肩膀上一沉,溫暖來襲,沉沉睡意頓時醒了過來,側首見是沈楚蓉,連忙起身,“姑娘,昨夜柳婆子一宿沒過來,要不,等會兒天亮了,讓連翹出門去找找?”
“不用。”
沈楚蓉搖搖頭,示意宋媽媽繼續躺著,道,“媽媽是不是一宿沒睡?您先去睡著,這裏有茯苓和連翹,不礙事的。至於柳婆子,她沒來,反而說明是好事。”
宋媽媽正要詢問,便聽見門外小跑而來的腳步聲,是淮山。
他守著芙蓉院的外院,裏外人員過往,都是需要通過他。
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隔著門簾回話,“回大奶奶,外頭有個自稱是柳婆子的,來找大奶奶呢!”
“讓她進來。”
沈楚蓉聞言,示意宋媽媽去休息,而後把寢衣外穿了個披風,坐等柳婆子進來。
這話說完,淮山應下跑了出去,不一會兒,柳婆子渾身是血的進來,麵容惶恐不安,見到沈楚蓉,跟見到親生父母似的,頓時有了主意。
“大奶奶!!!嗚嗚嗚嗚,我可算是見到您了!”
柳婆子見到沈楚蓉,整個人腿軟了下來,噗通的一聲,跌倒在地上。
“你這是怎麽了?”
沈楚蓉連忙起身,準備把柳婆子扶起來。宋媽媽率先一步扶起柳婆子,拿了個鼓凳把她按在凳子上。
“我,啊,不奴婢,奴婢這一夜,過的甭提多難受了!”
柳婆子提起這個,涕淚橫流,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把昨夜的事情講了。
“昨夜我聽著大奶奶吩咐,特意搬著**往小秦府西苑去,到了那裏啊,百靈姑娘的院子裏,隻有臥室裏亮著燈。”
“剛進西苑,就聽見百靈姑娘哀嚎著,整個人就像是在地獄裏似的。奴婢借著送**,想要進裏屋看看,可誰知,伺候百靈姑娘的丫鬟婆子,都以為百靈姑娘不成了,趁機啊,把她屋子裏那些金銀首飾,布料箱籠都翻了個遍,竟然沒人去伺候百靈姑娘。”
“奴婢瞧著,百靈姑娘雖然在叫,身下也有血。可肚子依舊挺得大大的,那孩子,愣是沒有要生下的跡象。再聯想午後百靈姑娘就不妥當,這麽久隻怕孩子早就成了死胎。於是,於是......”
“於是,奴婢想到了那早產而死的閨女,上前問百靈姑娘狀況,她求我救她,奴才把死胎的事情說了,百靈姑娘心理也知道孩子保不住,隻說保住她的命就成。”
“於是,奴婢會點兒接生的手法,硬生生從她身體裏,把死胎給掏了出來。這才知道,百靈懷的是個雙胎。生的兩個頭一個身子,三條腿四條胳膊,竟然是個鬼胎!”
“百靈姑娘見是個鬼胎,說是自己作孽太多,才讓菩薩降罪。把被那些丫鬟婆子搶走還剩下的銀兩首飾收拾好了,讓奴婢給大奶奶送過來,說她,說她想出家去做個尼姑,請大奶奶幫忙,給找個安靜些的寺廟。”
“昨夜你受累了,宋媽媽,把銀子拿過來賞她。”
宋媽媽應聲退下,而沈楚蓉看著柳婆子身上的血,也略鬆了口氣。
沈楚蓉得知百靈肚子中的死胎生下,百靈還活著。心口壓得石頭鬆了口氣,死胎是死胎,但百靈不會因為她而死,對她來說就是個好事兒。
“多謝大奶奶。”
宋媽媽拿了銀子和一件秋香百福的裙子回來,放在匣子裏遞給柳婆子。柳婆子眼底帶著笑意,等看清了,到底有多少銀子,整個人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聲音顫抖,眼眶帶淚,“多謝大奶奶,大奶奶,您,您這,您這給的可太多了!”
這話說完,而後,柳婆子砰砰的開始磕起頭來。
邊磕頭邊道,“大奶奶,您這給的,便是我那小外孫,也能喝上幾年奶了。”
“你救了一條命,這是該給你的。”
沈楚蓉扶起她,宋媽媽把秋香百福的裙子遞給她,“你把衣服拿上,你這衣裳沾了血,洗也洗不掉,隻怕是不能穿了。這衣裳是姑娘賞賜布料做的,前些日子才新做的,布料呢,還是宮裏出來的。別說是日常穿,就連你去外頭見人,也能穿的。”
柳婆子原本穿的是粗布衣裳,她活到五十歲,哪裏見過綾羅綢緞。顫抖著手捧著秋香百福裙子顫顫發抖,上麵繡著蝙蝠和福字,蝙蝠寓意吉祥,福字,更是簡單明了的福祿。
“多謝大奶奶!!!”
柳婆子眼底帶淚,而後,把銀子和衣裳放好,似乎是下定了決心,朝沈楚蓉道。
“大奶奶,我方才過來的時候,路過太太住的榮錦園的時候,聽到太太身邊的丫鬟吩咐小廝,說要往京城送信。好像是,要送去給榮成公主身邊的嬤嬤。”
“奴才不知道太太為何要往京城送信,可大奶奶您是沈相國府裏來的,還有那榮成公主,奴才聽說,那可是您的繼母.......”
眼下之意,是丁氏要和榮成公主合謀害沈楚蓉。
沈楚蓉微微一笑,“我知道了,多謝你。”
“宋媽媽,再給她拿二十兩。”
宋媽媽應聲去了,再出來時,二十兩銀子換成了一個大銀甸子,又從袖口裏抽出個荷包,裏頭是些散碎銀子。
“這個二十兩給你整的,你就存起來。散碎銀子日常花用。我們大奶奶還在後巷裏給你找了個屋子,你到時候帶著你小外甥搬進來,也算是有個住處,不用在外頭租賃房子。”
“多謝大奶奶,多謝大奶奶!”
柳婆子千恩萬謝的磕頭,沈楚蓉讓她起身回家照看小外孫。等人走了,才開始琢磨丁氏的用意。
難怪,她說什麽秦朝的好日子在後頭,看來,這是又要做什麽,傷害她來討好榮成公主?
“姑娘,用不用我們去把這信給攔下來?”
宋媽媽主動詢問,若是把信攔下來,丁氏至少會和榮成公主有個時間差。姑娘便是後來有什麽主意,也能避開丁氏的算計。
“把信攔下來是下策,讓丁氏下手後撲了個空才是有用的。”
沈楚蓉看著窗外卷起的烏雲,風雨欲來。
笑著轉身看向宋媽媽,“媽媽隻管去歇息,咱們養足精神,過幾日,才是看好戲的時候。”
宋媽媽疑惑不解,過幾日??
再過幾日,可就是丁卿雅進門的時候了!
姑娘怎麽半點兒也不著急呢!!!
還有這和離書,一直拿不到手,可怎麽辦才好??
姑娘不肯讓人給沈相國寫信,宋家呢??早先姑娘借由購買糧食一事,聯係了宋家。可送去信這麽久,也一直沒有回音。
莫不是,宋家把姑娘給放棄了??不敢和榮成公主為敵,所以,連姑娘這唯一的一個外甥女,也不認了?
沈楚蓉倒是不知宋媽媽心意,她想到前世死後,宋家舅母和表哥前來為她安葬。
又想到宋媽媽說的,眼下宋家的狀況,“昔日宋老太爺下有兩個兒子,宋大舅老爺單傳一個嫡子宋霖,今年也有二十五六,如今應該是他管著宋家。
二舅老爺是個風流的,據說早年壞了身子,早年是沒有孩子的,如今這些年過去,不知道有沒有誕下子嗣。”
若是二舅舅沒有生下孩子,那麽,宋家依舊隻有宋霖表哥一個。
想到宋霖表哥的身體,沈楚蓉麵色有些發愁。
那她,把宋家拉到秦家這未來帝王之家的船上,是對還是錯?
若和前世不一樣,秦狩不能登上皇位,宋家百年基業,可就毀於她一人之手。
而與此同時,秦州城外兩百裏,從福州而來的船隊,從京杭運河,換到了柳青河的河道。
船內,宋霖坐於船艙內,他年約二十五六,氣質如鬆山翠竹,讓人望而覺得超塵。隻身形羸弱,細看之下眼窩凹陷,唇角幹裂,整個人透著病容。
因不適應北地氣候,早早便穿上了夾棉衣裳。
可即便是這樣,不過是提筆寫字的功夫,已經捂唇開始急咳。一旁的書童似乎是早已經習慣,連忙把溫熱白水端了上來,“大少爺,喝茶。”
宋霖接過白水,緩慢在口中潤了一下,才緩緩咽了下去。
一盞溫熱白水喝完,宋霖額頭冒出細汗,蒼白的麵色有了幾分血色,問一旁的書童宋筆,“什麽時辰了,天可亮了?”
“外麵天色剛亮,今日天不好,是個陰天。不過,夜裏刮得是北風,我們船行了一夜,也才剛到柳青河的河道。聽船夫說,從這裏到秦州還有二百裏,若是快,一兩日也就到了,可若是逆風,怕是得三五日。”
宋筆在宋霖身邊伺候了許久,早就知道他想要問什麽。把打聽來確認過的消息一一說了出來。
宋霖點點頭,為了避免咳嗽,沒再說話。
閉目躺在椅子上,合眸稍休憩一會兒。
宋筆見狀,不由大為心疼。
自從接到沈楚蓉通過秦家寄出的書信後,大太太和大少爺就連夜出發,和在安州附近做生意的大老爺匯合,一路往秦州而來。
從福建到秦州,少說也三個月的路程,可偏偏,大少爺吩咐走海路到威州,從威州通過京杭大運河,再轉柳青河直接抵達秦州。
一路上路程倒是快了一半兒,可大爺的身體呢??
在福建的時候就經常出問題,這麽一出門,便是有宋家的府醫跟著,也衰敗的不成樣子了。
別以為他不知道,昨夜大少爺隻睡了兩個時辰便蘇醒過來。在這麽熬下去,隻怕見到了沈表姑娘,不等回福建,就要葬在秦州了!
宋筆心疼主子,因此,不顧宋霖閉上的眼睛,小聲道,“大少爺,昨日太太剛吩咐過。說我們此行是要給沈表姑娘撐腰的,若是您這個男丁身體熬壞了。
沈家的表少爺還沒有找到,您又沒了,到時候,沈表姑娘在秦家有人欺負,她受了委屈,隻怕太太她一個婦孺,也無能為力。”
宋霖聞言,眸光似刀,在宋筆身上狠狠刮了一圈兒。
來的可不止他和母親,他那個爹也在,還是表妹的大舅舅,難不成,舅舅就不能為外甥撐腰?
宋筆心中畏懼,但依舊挺直腰杆,“奴才覺得太太說的對,大少爺您養好身體,才能給沈表姑娘撐腰啊!”
宋霖收回目光,悻悻起身,身體搖擺幾乎站立不穩。
宋筆連忙上前扶住,不解詢問,“大少爺,您這是做什麽去??”
“你不是說?你家大少爺死了,就沒人給表妹撐腰了?”
“噢噢噢噢!”
宋筆連忙扯住笑意,扶著宋霖往船艙臥室而去,“大少爺您放心,您肯定不會死,沈表姑娘呢,也肯定不會被人欺負!”
等人睡下,宋筆才輕手輕腳出了船艙,去給宋筆熬藥。
有來自福建的大船進入柳青河水麵,秦狩和秦仕,第一時間就得知消息。
秦狩才安葬了秦甲的屍體回來,又給他家人百兩撫恤金。回到大秦府,見秦仕正帶著張先生等謀士正在算秦家的產業。
見秦狩進來,秦仕黢黑麵皮頗有幾分內疚,“都是我這個當爹的不好。當年,若不是我和丁氏的事情被你娘撞見,你娘就不會走。自然不會有後續丁氏這些作妖的事兒。”
“這些年,她雖不敢欺負你,可到底是把秦朝胃口給養大了。你看看,他居然背著我們父子置辦下這麽多產業,拉攏了這麽些人,隻怕秦家軍中,要動**一番了。”
秦仕說著,把手中的表格遞給秦狩。
這是他昨日說出要和秦朝分家後,秦家將士上書來勸解的將士名單。
粗粗一看,雖不至於和秦狩平分秋色,可也是讓秦狩不能忽略的存在。
難怪,他能在前線對秦狩射箭,而毫發無傷的躲過,甚至,連罪魁禍首也查不出。
秦狩低笑了一聲,把名單,連同張先生正在整理的上書的公文抱起,仍在琺琅盆中燒成灰燼。
“狩兒,你這......”
“爹,我們不能動這些將士。”
秦狩自然聽懂了秦仕的意思,秦家軍要動**一番,自然是要肅清支持秦朝的人。
肅清,就意味著秦家要失去一批能打能殺的將士。對於正在發展中的秦家,不是一件好事。
“狩兒!這些人支持秦朝,他們可是要你的命!”
秦仕一想到,有這個可能發生,就覺得心口一陣疼痛。
秦狩是他和昭昭的孩子,秦家軍是他創建一生的驕傲,他要把秦家軍,把他的驕傲,交給他和昭昭的寶貝。
秦狩扯動唇角,和秦仕相似的丹鳳眼看了過去,“爹,你該不會以為,他們沒對我下過手吧?”
“什麽意思???”
秦仕臉色瞬間變了,自認為對秦狩保護的很好,他身邊有東南西北中這些下屬保護,而秦仕呢,更是自小把秦狩帶在身邊照顧。
秦狩扯了下嘴角沒說話,而張先生見狀站了出來,“老爺,早在攻打安州的時候。二爺率先衝鋒,可誰知,從身後來了隻冷箭,射穿了二爺的左肩。”
“二爺讓人瞞著您,我們也一直沒說。好在等回了秦州,大奶奶有從京中來的金瘡藥方子,二爺上了藥,身體才好了。”
秦仕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聽到秦狩受傷,眼眶頓時發紅。
他居然沒有保護好他和昭昭的寶貝!!!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狩兒他受了傷,居然不告訴自己!
秦仕氣的抬手,想要問秦狩,為何不告訴自己。
可又唯恐控製不住脾氣,嚇到兒子,猛地抬手捶向桌麵。
轟的一聲,檀木桌一分為二,倒在地上裂成碎片。塵土四起,而一旁的謀士們,大驚失色的往四周躲去,擠在牆角不敢吭聲,宛如失了聲的鵪鶉。
“好你個秦朝!好你個丁氏!”
“我容你們至今,你們居然,敢對我的狩兒動手!”
就好像是被人傷了最愛幼崽的虎中霸王,秦仕原本像莊戶一般,毫無存在感的氣質,頓時轉變成凜冽殺氣,讓一旁的謀士們紛紛低頭,不敢直視。
而秦狩,毫不在意的往前一步,拍了拍秦仕肩膀。
明明是父子,可就像是兄弟一般,不甚在意的開口,“爹,你放心,這仇,我會自己報!”
“那你,要怎麽做?”
秦仕渾身怒氣瞬間被秦狩安撫,疼愛的目光看向自己最喜歡的崽兒。
“首先,爹,你把和離書給了那沈氏唄。”
秦狩不說,不代表這一夜夜的,他沒有再做夢。
反而,他夢裏習慣了對沈楚蓉的侵略和占有,在現實中,已經不能容忍,她冠著別人的姓氏,成為別人的妻子。
隻要一想到,有一個人,作為她的丈夫,可以對她為所欲為。
秦狩心底就湧現出一股火兒,見人殺人,見佛殺佛。
非得把這糟心的世界,把那個讓他糟心的人,給斬成肉泥,才能一解他的憋屈。
畢竟,除了秦朝這個名義上的丈夫,還有一個黃袍男子在向沈楚蓉求娶。
那黃袍男子是誰??
一日不弄清楚,秦狩就一日不得安寧。
而秦仕,見秦狩提出這個要求。
自以為了解了秦狩對沈楚蓉的偏執,揮手示意以張先生為首的謀士離開,而後,壓低嗓音問秦狩。
“你個混小子,你給我說清楚!你是不是因為秦朝他傷了你,是你的敵人。你為了羞辱他,所以才對沈氏起了意?”
“我告訴你!咱們秦家男人,頂天立地,和一個女人在一起,隻能是因為喜歡!”
“你這齷齪的心思!根本配不上沈氏!!!”
沈氏多好的娃娃啊,捐金瘡藥給秦軍中,減少了將士們的傷亡。提出聯合宋家捐糧,甚至,捐出百萬兩的嫁妝作為購置糧食的銀子。
還提出去川蜀購糧的想法,結果,川蜀真的就有糧!
這麽好的一個娃娃,若是因為自家兒子起於報複的心思和離,那可真是造大孽了!
而秦狩,被他親爹的腦回路給驚呆了。
啥???
這,這是他親爹吧??
按照他爹對他的疼愛,不應該覺得沈氏配不上他嗎??